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海边有风,天上无月。 风,并不很大,但卷着浪花,把司马白的头发,和身前的衣裳,吹得微微飘舞,也溅上了一片微咸的潮湿。 无月,无星,时光约莫是黎明之前。 司马白,则名白,人白,脸白,心胸坦白,衣色也是儒衫飘拂,一片雪白。 这位在江湖中,以“天罡六大剑式”名满乾坤的“圣剑书生”,经历千百阵仗,克服过无数险厄,应该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了,但对于眼前这点不太大的风浪,却双眉深蹙,目光笼忧,心中似乎有些忐忑不定! 是怕风?…… 是怕浪?…… 都不是,他……他是怕人! 司马白的手中,如今正握着一柄实质的剑,眼前,却有两个幻影的人。 说来也妙,这两人的身材,像貌,甚至于年龄方面,都完全相同,都是色拟天人,容夸绝代、约莫二十三四的黑衣娇娃,唯一的区别,只是其中有位娇娃,在眉心部位,多了颗比绿豆还小的朱砂红痣。 这两位娇娃,年龄不大,名头可不小了,她们是当代武林中,任何门派也要侧目相视,不敢轻易招惹的“东海双珠”。 眉心没有朱砂红痣的,是妹妹,叫柳明珠。 眉心有颗朱砂红痣的,是姊姊,叫柳还珠。 司马白仗剑海边,在深夜中等待黎明,是不是约斗“东海双珠”? 不是,他只约斗“东海一珠”,他约的是被称为“刁蛮女”的柳明珠。 柳氏双珠,与他关系不同,柳还珠,使司马白爱得发狂!柳明珠,却使司马白恨得澈骨! 但柳还珠和柳明珠,却又是一双情感极笃的同胞姊妹,司马白欲与其中一人结爱,一人为仇,岂不大有矛盾? 当然有矛盾,但这“矛盾”形成已久,根深蒂固,无法调和,司马白今夜已下决心,要以自己最得意的杀手绝招“天罡快剑”,先杀柳明珠,然后在柳还珠万一也得讯赶来时,再献剑束手,由她刺杀自己,替她妹子报仇雪恨! 恩仇犹在念,天色未黎明…… 虽未黎明,但离金轮幻影,曙色腾光之时,业已不远,这也正是光明来临的刹那之前的最黑暗的时刻! 最黑暗的时刻里,发生了最黑暗的事情! 腥!…… 司马白的儒衫,曾被浪花卷湿,当然会有点腥,但先后腥味不同,这后发生的腥味,是来自足下。 司马白望海出神,对幻影中的柳还珠柳明珠姊妹倩影,正自一个爱得发痴,一个恨得发狂之际,陡然发觉有只什么小小东西,从沙滩上爬上了自己脚背。 目光微注!多足双螯,形若琵琶,还带着一条钩卷长尾! 司马白蓦然想起“刁蛮蝎女”柳明珠生平最爱豢养的那些各种大小毒蝎! 其中最厉害的“双钩蝎”或“天牌蝎”的毒性之重,可使被蛰人瞬间化血,尸骨无存! “圣剑书生”艺业再高,也不敢丝毫怠慢?右足倏扬,连蝎带鞋,飞起数丈。 自己也一纵身形,凌空挥剑! 好快的“天罡快剑”,在这剑光微一掣动之下!那只不知是何种类的蝎子,业已被司马白劈斩成百余碎块! 蝎成碎块,人起沙中! “呼”的一声,一条黑影蓦然从沙滩上的沙中翻跃而出,带着大片海沙,以及手中一线蛇形碧芒,向司马白猛扑而去。 虽然,来人一身全黑,并以黑布蒙头,在这黑夜之中,难以细辨身分,但司马白却至少可以从三件事儿上判定来人就是“刁蛮蝎女”柳明珠! 第一、是她养得有蝎,人未出而蝎先现! 第二、是身材、修头适中,-纤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除了“东海双珠”,柳还珠、柳明珠姊妹,当代武林的红粉女杰之内,谁能有这么好的身材? 第三、是她手中那一线蛇形碧芒,正是武林人物闻名胆裂的独门兵刃“冷碧灵蛇丝”。 有了这三点证明,和预先人藏沙中,准备戏弄自己的刁蛮特征,司马白觉得用不着打招呼了,应该抢在她姊姊柳还珠赶到拦阻化解之前,赶紧施展自己的撒手绝学! “天风卷海”、“天星垂野”、“天沙洗甲”三绝招凌空倒发,剑影弥天,司马白认为最多再加上一招“天摇地动”,便立可把这恨之入骨的“刁蛮蝎女”柳明珠,斩在剑下! 想法虽然如此,事实却是不然。 “刁蛮蝎女”柳明珠的向司马白飞扑之势,虽颇凌厉,但她腾挪闪展等身法变化,却似不甚高明,竟躲不过司马白由“天风卷海”,转变为“天星垂野”,剑光一闪之下,便刺中左胸心窝要害! 鲜血狂喷之下,连蒙头黑布,也被司马白伸手顺势抓去! 亡魂! 柳明珠心窝中剑,当然留香无术,即将亡魂,但司马白却心神钜震,也将亡魂! 因为,黑布被抓,容貌显露,这位窈窕黑衣佳人的眉心部位,生长有比绿头更小的一颗朱红痣! 这不是“东海双珠”中的“刁蛮蝎女”柳明珠,而是她胞姊柳还珠。 司马白下定决心,展尽绝学,所一剑穿心的!竟是他爱得发痴的柳还珠,不是他恨得入骨的柳明珠! 九州聚铁今成错,东海翻涛难洗愁!…… 这局面怎么办呢? 暂且莫去理它,海面上狂风大作,中有绿色漩涡,那是“时光隧道”! 海水改成湖水,沙滩换成草地,人,则还是司马白。 不过这个司马白,还未成名,他不是在东海沙滩上,剑刺柳还珠,年约二十八、九,英挺,以“天罡六大剑式”,名满乾坤的白衣“圣剑书生”,他只是倒在太湖湖畔草地上,年六,七岁,衣裳破碎的落拓少年。 何止衣裳破碎?司马白连肉体也破碎了,他身上至少有十六、七处兵刃,暗器之伤,伤势轻重不一,有的只是被削去少许皮肉,有的已见了骨! 这么多的伤,当然会流出大量的血,司马白全身上下,已成了一个血人,看他斜仆湖岸,头发还浸在湖水中的情况,似是重伤狂奔,渴极思饮,但刚一伏下,水还未曾喝进口中,便因失血太多,晕了过去! 云在悠悠……魂在悠悠……歌在悠悠…… 云是太湖晴空中舒卷生姿,百变百态的云片云带。 魂是司马白体中,晃晃悠悠,疲弱已极,即将脱体而逝的一楼精气。 歌是起自湖中一叶扁舟上的一个白发渔翁口内。 云,悠悠得闲适自在,魂,悠悠得凄惨无比,歌,悠悠得极尽萧疏放逸。 “黄芦岸白萍渡口,绿杨缇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 一曲元人白仁甫“沉醉东风”的“渔父词”,刚刚唱到尾声,在舟尾操浆的一个黑衣垂髫少女,突然站起身形,遥指岸边,向那白发渔翁叫道: “二叔,你看,那……那是什么?……” 白发渔翁丝毫无动于衷地,淡然一笑答道: “二丫头,我早看见了,那是个身受重伤,死于湖岸的人,你二叔腕底风雷经百战,腔中热血洒江湖,对死人,我看得多了!” 那被称为二丫头的黑衣垂髫少女,摇头说道: “不对,我分明还看见他微微动了一下,人没有死!” 说到“人没有死”,黑衣闪处,人已纵向湖岸。 这垂髫少女,年龄不过十三四岁,但轻功居然俊极,纵起时,小小渔舟,毫未摇晃,并能于纵出数丈后,在水面上微一点足借力,飞登湖岸,用的竟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蜻蜓点水”身法。 到了岸上,先把司马白身躯放平,向他心窝左近,点了三指,便顺手取了两件东西,纵回渔舟。 白发渔人笑道: “二丫头大概又想管闲事了,我看见你似乎为那人点了‘三元大穴’?!” 黑衣垂髫少女,把手一伸,先向白发渔人递过一枚形状如蝎的奇特暗器,扬眉叫道: “二叔,我给你看上两件东西,愿不愿意管这闲事,就全在你了。” 白发渔人接过那蝎形暗器,略一注目,皱眉摇头说道: “这是‘天蝎四凶’的独门暗器,那人若是‘三天蝎斗门’的人物,便是万恶凶邪,不值得救……” 黑衣垂髫少女接口道: “他不是‘天蝎门’中人物,而是在大腿上,中了这枚奇形暗器!” 白发渔人苦笑道: “二丫头,催舟,越快越好!” 黑衣垂髫少女闻言,一面赶紧坐下,荡动双桨,一面向柳东池问道: “二叔,要去那里?是‘西洞庭山’的‘游龙窟’?还是……” 柳东池怀抱司马白,坐在船头左手按住司马白的“命门”大穴,右手还替他诊察脉象,并不等黑衣垂髫少女问完,便接口说道: “去‘无怀小居’……” 黑衣垂髫少女听得又是一怔!柳眉微蹙,诧声问道: “二叔要去‘无怀小居’?满天云雾遮名利,不许山庄惹俗尘!葛伯伯肯见人么?” 柳东池叹道: “不见也得见,这少年伤多毒重,命若游丝,一只脚到了‘鬼门关’口,另一只脚也到了‘枉死城’边,除了你葛伯伯那位‘瞽目天医’以外,谁还能绾魂地阙,续命九幽?再说,‘无怀小居’虽然高蹈自隐,不染俗尘,却还不致于连我这多年老友,也一例拒人千里,不肯延见吧?……” 说话间,黑衣垂髫少女,双桨连连,船行如飞,前面山形秀拔,但可惜水云太浓,山麓更有雾气,使人难睹景物。 黑衣垂髫少女,遥指那云雾极浓之处,苦笑叫道: “二叔你看,葛伯伯果然拒见俗客,在他‘无怀小居’之外,布有极为神妙,不宜乱闯的‘六合微尘阵’呢!” 柳东池庞眉掀处,一丝清啸,突发口内! 这啸声高而不厉,持续甚长,似是直上九霄,极为清越! 黑衣垂髫少女听得柳东池发出这持久不断的清越啸声,不禁娇笑说道: “‘游龙摧魂啸’,又称‘天龙八音’,这是二叔最为名震七海的招牌功夫!葛伯伯究竟肯不肯沾点尘俗,开阵延龙?转瞬间便可见分晓了!” 柳东池收了业已连变了两个音节的清越啸声,怪笑说道: “‘六合微尘阵’虽然颇具妙用,却还难不倒我柳东池,‘瞽目天医’葛心仁这老瞎子,如果再假作痴呆,佯装高雅,我便硬闯‘无怀小居’,索性连他那只‘七宝医箱’,都给搬走……” 黑衣垂髫少女听出柳东池在发话中已暗运“千里传音”的上乘内家绝学,把话声传入山麓雾影,知道“瞽目天医”葛心仁只一答话开庄,复姓“司马”少年的那条小命,便可保住。 果然,柳东池语音才落,半山雾影中,便响起了苍老吟声道: “虽道无怀却有怀,怀君底事不常来,啸音连变知情急,七宝医箱已半开……” 随着吟声,一道软索飞桥,已从半山雾影中,凌空垂落! 柳东池双眉微蹙,“咦”了一声,自语说道: “飞桥迓客,连‘七宝医箱’都已知趣半开,但却仍不把‘六合微尘阵法’收去,这情形颇不寻常,难道葛老瞎子有了麻烦,避免什么大敌强仇,上门寻事么?……” 自语至此,在船头站起身形,侧顾黑衣垂髫少女又道: “救人事急,我带这娃儿,先走一步,看光景,‘无怀小居’可能有事,二丫头把我这‘游龙舟’,觅地藏好,随后再来!” 语音了处,人飞六丈有余,双手仍捧抱司马白,只把脚尖往那软索飞桥之上,轻轻一招。 一阵铃声轻响,软索飞桥立即回收,把柳东池接入潆潆雾影! 雾影所幂之处,是建造在高峰半麓的一片精雅庄院,有位须发如银的瞽目葛衣老人,站在三间精舍之前,向柳东池含笑说道: “二弟已有年余未来,可想煞我老瞎子了,听你‘游龙啸’音虽急,内力真元,仍极弥沛,不是本人有甚伤痛……” 柳东池似与这“瞽目天医”葛心仁交情极厚,一面毫不客气地,大踏步走入精舍,把司马白放在软榻之上,一面向随后进室的葛心仁说道: “‘七海游龙’虽老,但想叫我伤病,恐还不太容易,大哥快替这娃儿诊视诊视,他的命儿,可说比我要紧,不仅要还他鲜龙活跳,最好更转祸为福,我想请大哥大破悭囊,赐他一粒可以脱胎换骨的‘天医七宝丹’呢!” 在柳东池发话之时,葛心仁的右手三指,已搭上司马白左腕“寸、关、尺”上,略一诊察派象,便骇亟说道: “奇怪,这孩子不过十六七岁,怎会招惹上歹毒绝伦的‘天蝎四凶’?!” 柳东池见葛心仁目无所睹,却三指一搭,便知病情,不禁好生佩服地,怪笑说道: “大哥不愧‘天医’盛誉,指法如神……” 葛心仁连连摇手,截断柳东池的话头,皱眉说道: “多年老弟兄了,二弟不必再为我捧场,此子既与二弟关系密切,我舍却一粒‘七宝金丹’,原无不可,但他失血太多,小命儿虽可保住,若想脱胎换骨,转祸为福……” 柳东池不等葛心仁再往下讲,便自双眉一轩,接口说道: “大哥放心,只要你肯舍‘七宝金丹’,不单定可脱胎换骨,并可能藉此机会,造就一要武林奇葩,因为小弟远游‘峨嵋’,巧遇‘长眉尊者’,蒙赐一粒‘小还丹’,刚才因恐求医不及,业已先行喂了他了。” 葛心仁一听柳东池如此说法,便立即打开软榻前几上所置的一只小小竹箱,取出一粒金色丹丸,放进司马白的口中,再取出一只紫晶小瓶,而瓶中奇香药液,帮助司马白把金色丹丸服下。 柳东池一旁看得失笑说道: “一粒‘七宝金丹’,半瓶‘太乙玉液’,再加上一粒‘峨嵋’圣药‘小还丹’这娃儿将来在武林中,定必独放异彩,耀祖光宗,不负先人令誉……” 葛心仁道: “不负先人令誉,他是武林世家?” 柳东池回手入怀,取出那幅绘有三十六个持剑人形,暨“天罡六式”字样的白绢,向葛心仁递去。 葛心仁接过白绢,因既不能注目观看,又非凸凹之物,无法用手触摸,遂皱眉问道: “柳二弟,这是什么东西?” 柳东池道: “这是一幅绘有三十六式‘天罡剑谱’的纯白丝绢,我从榻上少年所有青钢长剑的剑柄之中抽出。” 葛心仁“哦”了一声道: “莫非这娃儿竟是苏州‘天平隐士’司马长苍之子?……” 柳东池取回白绢,仍自收藏入怀,点了点头,接口答道: “大概不会有错,这娃儿虽周身浴血,连脸上也有几道伤痕,但从眉目之间,已可看出六七分司马长苍的傲世风标,与热肠侠骨!” 葛心仁听完柳东池所说,手捋银须,想了一想,突然扬眉叫道: “麟儿何在?” 一个十三四岁,药僮打扮的俊秀小童,后门外应声入室,刚向葛心仁恭身行礼,葛心仁便向小童嘱咐道: “准备‘天香洗髓液’和‘雷火金针’……” 柳东池大喜接道: “大哥竟不辞大费心力,要此机会,把这娃儿的‘督任二派’和‘生死玄关’,也给打通冲破么?!” 葛心仁笑道: “我与司马长苍,虽无交情,但一来久仰,倾慕他仁厚侠风,彼此属于道义神交;二来更知道他对二弟,曾有深恩,替他后人,多费一点心思,也是应为之事!但我限于功力,虽已知道他对二弟,曾有深恩,替他后人,多一点心思,也是应为之事!但我限于功力,虽以‘天香洗髓液’与‘雷火金针’并用,也只能打通‘督任二派’,至于冲破‘生死玄关’的最最高明及最最要紧手段,须等这娃儿伤毒痊愈后,再由二弟为他亲降殊恩的了!” “七海游龙”柳东池是人生经验极岂的江湖侠士,也是懂得好歹的外场人物,他知道“瞽目天医”葛心仁对于冲破“生死玄关”之举,既不是“不肯为”,而是特意留给自己,耕作对“天平隐士”司马长苍的报恩之举。 由于彼此交情太厚,故而既不必称谢,也不必点破,柳东池只是笑了一笑说道: “大哥施展‘雷火金针’,聚气透穴,约莫要多少时光?” 葛心仁道: “兹事体大,必须极度慎重,否则,万一走火入魔,便成画虎,大概由下针开始,直到成功,最快也要六个时辰左右?” 柳东池道: “好,大哥在室内施针,小弟在室外护法,就便也略加巡视,不许宿小之徒,侵居‘无怀小居’!” 葛心仁笑道: “二弟好厉害的眼光,你已看出我这‘无怀小居’有事?” 柳东池哈哈一笑说道: “大哥虽厌见俗客,但‘无怀小居’四外,利用原有山石林木花桥,再加匠心,所巧布‘迷踪天径’,已足隔一切尘嚣,何必再发动从不轻用的‘六合微尘阵’呢?大哥对小弟不妨明言,可是获得秘讯,有甚穷恶之辈,要来生事么?” 葛心仁道: “我倒不曾获得什么秘讯?只于昨日静坐练气之际,突然心血来潮,以‘先天易数’,虔心一卜,深觉卦象不吉,恐有祸变,才未雨绸缪地,在‘迷踪天径’外,再发动‘六合微尘阵法’,以期为我这‘无怀小居’,图个干净而已!” 柳东池失笑道: “大哥的‘先天易数’,已参造化妙机,难道所谓‘祸变’,竟应在小弟与这娃儿身上?” 葛心仁寿眉一轩,朗声说道: “为了一代仁侠司马长苍的后人,我这‘无怀小居’,纵遭尘扰,甚或祸变,都还值得,并决不推辞……” 语音至此略顿,又替榻上的司马白,略诊派象,继续说道: “何况卦象有凶邪之气,决不会应在二弟这等正人侠士,来探老友。如今,这娃儿药力将发,我要静心为他运针通穴,极忌尘扰,有二弟这位专克任何凶邪的‘七海游龙’,善为护法,我便毫无顾虑的了。” 柳东池闻言,向葛心仁抱拳一礼,转身出室,这精舍门户,便由那药僮关好。 由于胸罗万象,加上轻车熟路,所谓: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法,那里难得住这位“七海游龙”柳东池,只见他几退几转,便出得“无怀小居”,坐在雾气犹湖的一方林中青石之上。 柳东池要在庄外护法之意有二,一来他熟悉此间地势,知道“无怀小居”背后及左右两方,全是百级高峰,陡立如削,无法上下,若有人来,非走当湖一面不可。 二来,他觉得自己到达“无怀小居”已久,侄女柳还珠却仍未进庄,心中有点奇怪,想要出来看看,是否生甚事变? 如今,他虽人坐林内,但因地属山麓,已可把太湖名湖景色风光,尽收眼底! 余青登远屿,一碧接长天,江帆飘若叶,人影淡如仙,名湖景色,虽极宜人,但柳东池既称“七海游龙”,自然早已看惯,故而他虽目扫四外,却并非览景,只是看人,想看看侄女柳还珠何往?以及有无什么扎眼江湖人物踪迹? 目无所见,耳有所闻…… 这声音不大,只是有点轻微的悉悉索索,但柳东池何等耳力,一听便知是有身负上乘轻功的武林人物,正攀登峰,向葛心仁所居的“无怀小居”接近。 “七海游龙”早年是凶邪克星,火气极大,定必迎下峰麓,来人若是江湖宿小,加以驱逐,不许扰渎老友“瞽目天医”的甭修之所…… 如今却既因人到暮年,火气渐平,又因自己护法事大,不宜远离“无怀小居”,柳东池遂仍坐林中,静看来者是侄女柳还珠?抑或其他江湖人物? 片刻过后,峰麓人影微晃! 不是柳还珠了,因为柳还珠一身玄衣,在峰麓晃动的,却是一条黄色人影。 人近,身现,果然是个四十上下,身穿黄色儒衫,骨瘦如柴的獐头鼠目男子。 久在江湖,必通相术,柳东池一看便知这黄衣儒生,不是正派人物。 因“无怀小居”幕藏在浓浓雾影之中,既有“迷踪天径”,又有“六合微尘阵法”,柳东池遂暂不出声,想看看对方有多大能为,怎样闯入雾影? 那黄衣儒生本在施展极上乘的轻功提纵术,往前飞跃,但到了雾影浓处,却突然止步,目光细一扫视,低低“咦”了一声,自语说道: “江湖中只说‘瞽目天医’葛心仁的‘无怀小居’之外,许有‘迷踪天径’,怎么雾影这浓,好像另藏阵法,我倒不可轻进,要先看看阵法名称,暨门户变化……” 语音略顿,目闪厉芒,向雾影中仔细凝视,约莫半盏热茶时分过后,方“呀”了一声,自语又道: “葛心仁果然高明,这片雾影的门户变化,相当神奇,不是‘须弥芥子’,便是‘六合微尘’,但阵法虽妙,拦得住寻常江湖俗客,却拦不住我‘万博黄狼’……” 话方至此,身侧林中,起了一声清咳! 这清咳之声,自然是“七海游龙”,柳东池所发出。 柳东池因听对方叫得出“六合微尘”之名,便不肯容他闯阵,随着清咳之声,从林中缓步走出。 黄衣儒生,闻声转面,与柳东池目光互对,便觉心神一震! 他也是久闯风尘的老江湖,一看便知柳东池气宇高昂,有股难以形容的慑人威严,从目光中隐隐流露! 黄衣儒生本有狂傲之意,如今却一齐收敛,抱拳陪笑问道: “请问老人家高名上姓,是否也住在峰腰‘无怀小居’?” 柳东池不答反问,冷冷说道: “尊驾自语中,曾自称‘万博黄狼’,想是青海积石山,‘血神宫’中的大总管皇甫通了,迢迢万里,远来太湖,有事要找我葛大哥么?” 这黄衣儒生正是青海积石山“血神宫”的大总管“万博黄狼”皇甫通,他听对方把自己名号身份,一口叫出,不禁又是一惊,再度抱拳笑道: “在下正是皇甫通,有要事从青海远来,求谒‘瞽目天医’葛大侠,老人家既兴葛大侠兄弟相称,定是江湖中成名人物,可否赐告称谓,俾免皇甫通有所失礼!” 柳东池笑道: “血神妃名震寰宇,血神宫富冠西疆,皇甫总管未必知道我这七海飘游,居无定所的老渔人柳东池吧?” “柳东池”三字,已使皇甫通听得一怔,再加上前面那句“七海飘游”隐语,顿今这位以见闻广博,而又心知狡毒,才得是“万博黄狼”的“血神宫”大总管,立即改容相向,抱拳长揖的陪着笑脸说道: “哎呀呀!‘一仙双龙三奇四凶’是当代武林中,十大绝项高人,皇甫通有幸得见其中之一的‘七海游龙’柳大侠金面,真是异常缘福!” 常言道: “有手不打笑脸人”,柳东池明知“万博黄狼”皇甫通,并非端人,但因对方执礼甚恭,遂也含笑说道: “皇甫总管不必太谦,贵上‘血神宫主’冷飞琼,名列‘三奇’,也是‘十绝’之一……” 皇甫通仍然满脸陪笑,接口说道: “敝上颇念柳大侠风仪侠誉,曾嘱‘血神宫’所属,若有江湖偶遇,务必严禁失礼,要替敝上代请柳大侠的远安!” 皇甫通极擅词令,话儿说得太漂亮了,使柳东池不得不按照江湖礼数,点头笑道: “多谢冷宫主云情美意,皇甫总管先替我谢上一声,柳东池若过‘积石山’,定会上‘血神宫’,看看冷宫主去。” 皇甫通恭身道: “柳大侠若能光降,‘血神宫’蓬荜生辉……” 柳东池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目注皇甫通,冷然问道: “皇甫总管不必再客套了,说正题吧,你自青海,万里远来,要见我退隐已久,不问江湖是非的葛大哥,究竟是为了何事?” 皇甫通笑道: “葛大侠的青囊妙术,冠绝天下,皇甫不辞跋涉,只为延医……” 柳东池摆手道: “皇甫总管跑了冤枉路了,我葛大哥……” 皇甫通也以微微一笑,截断柳东池的话头,扬眉说道: “柳大侠不必代葛大侠推却,须知求医者既非寻常之人,谢医者更非寻常之礼!” 柳东池有点勃然大怒地,双目一瞪,神光如电叱道: “皇甫通,你太放肆了,你居然把我葛大哥看成富贵能淫,威武能屈的寻常江湖医士?!” 皇甫通虽见柳东池业已发怒,却毫不畏怯,依然含笑道: “柳大侠错怪我了,‘瞽目天医’若是寻常俗士,皇甫通也不肯为他星霜万里,远涉江湖!常言说得好‘投之桃李,报以琼瑶’,柳大侠功力虽然盖世,却无前知慧觉,你料得到皇甫通所谓的‘琼瑶医礼’不是‘瞽目天医’,葛大侠梦寐以求之物呢?” 柳东池向皇甫通深深看了两眼,觉得对方神情侃然,不似虚语,遂点头说道: “好,算你颇有辩才,但要见葛心仁,非先过柳东池这道关口不可,你先说说看,命你为他万里求医者,是那一个非常之人?” 皇甫通突然肃立恭身,抱拳答道: “就是敝上,血神宫主!” 柳东池微觉惊奇地,“哦”了一声说道: “冷飞琼居然病了,以她那身寒暑不侵的深厚修为,曾得了什么病呢?” 皇甫通苦笑道: “一来属下不敢对宫主妄肆猜测,二来未经神医诊断,更不敢妄下断语,柳大侠请恕个罪吧!” 柳东池双眉一剔,目中突射神光,紧紧盯在皇甫通的脸上。 这两道目光锋芒森厉,皇甫通虽然本人已其一流功力,身后更有极大来头,仍不禁被他看得心神生怵! 柳东池把森厉眼神,微一收敛,但仍紧盯在皇甫通的脸上,缓缓说道: “血神宫富冠西陲,号称敌国,若是冷宫主重病求医,当然得准备上一份岂厚医礼,但不论是冷宫主,或皇甫总管,均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你们应该知道我葛大哥是何等人物?他视黄金如粪土,薄富贵若浮云……” 皇甫通接口道: “是……是……敝上原不敢以寻常俗物,亵渎葛大神医……” 柳东池的目内精芒,又复闪了一闪,寿眉双轩,朗声说道: “故而,我想猜上一猜,作个大胆假设,皇甫总管所谓不寻常的岂厚谢医礼物,可是‘三龙胆’么?” 皇甫通凝望着柳东池,不曾答话。 其实,他也用不着答话,从他双目中所闪射出的惊佩目光,便已证明了柳东池猜个正着。 怔了片刻,皇甫通方失声叹道: “柳大侠料事如见,真是神人!皇甫通请教高明,葛大侠肯不肯接受礼物,对敝上施展回春妙手?” 柳东池毫不思忖地,点头答道: “肯,我可以代我葛大哥答允皇甫总管之请。因为有双重原因,一是‘三龙胆’其礼当收,一是冷宫主其人当救!” 皇甫通闻言,喜形于色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紫色玉瓶。双手捧向柳东池道: “既得柳大侠千金一诺,皇甫通也不必亲见葛大侠了。这瓶中是一粒‘七寸飞龙胆’和一粒‘九毒蓝龙胆’……” 柳东池把眼一瞪道: “还有一粒‘响尾沙龙胆’呢?莫非是要等我葛大哥到了青海积石山的‘血神宫’中,或是替冷飞琼治好病儿再给?” 皇甫通暗惊这位“七海游龙”江湖老到,词锋好不犀利,遂赶紧陪笑答道: “敝上深知葛大侠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能,无论何等疑难杂症,均可着手回春,更生平不轻承诺,一言九鼎,那里会有‘留礼后谢’的失敬想法?……” 一面说话,一面又从怀中摸出只体积较大的黄色玉瓶,遂向柳东池道: “这‘响尾沙龙胆’大了一些,紫玉瓶中,容纳不下,故而另贮在此,柳大侠请替葛大侠收下了吧。” 柳东池毫不客气地,接过黄色玉瓶道: “我葛大哥适有要事,无法立即启程,冷宫主病情可急……” 皇甫通不等柳东池往下再问,便白面含笑地,抱拳接口说道: “不急,不急,敝上也知道葛大侠久隐江湖,一旦重作出铀云,行囊药箱,必须略作摒挡,只请葛大侠于三个月内,驾临‘血神宫’便可!” 柳东池点头道: “好,皇甫总管请回覆贵上,就说柳东池奉陪我葛大哥,定于约期之内,抵达‘血神宫’,拜候冷宫主。” 皇甫通大喜,向柳东池长揖为礼笑道: “多谢,多谢,等柳大侠驾临‘血神宫’时,皇甫通定要敬你几杯宫中珍藏的‘百花百年陈酒’!” 这位“万博黄狼”,倒十分干脆,毫不纠缠地,话完立即转身,欲往峰下走去。 柳东池忽然叫道: “皇甫总管请暂留贵步!” 皇甫通停步转身,抱拳问道: “柳大侠还有何事?请尽管分派,皇甫通无不遵办!” 柳东池摇头笑道: “我非‘血神宫主’,怎敢对皇甫总管用甚分派字样?只是请教一声,皇甫总管来时,可曾见到这山峰之下,系了只小小渔舟?” 皇甫通略一寻思,摇头答道: “渔舟到未见着,却见着不少蝎子!” 柳东池吃了一惊道: “蝎子?什么样的蝎子?” 皇甫通道: “大大小小,各形各色都有,为数恐有百数十只,我初见之下,先还以为‘天蝎四凶’中,有人在此,但旋又看见一个黑衣垂髫少女,把手一招,那大群毒蝎,便随她同隐林中,遂不曾多管闲事!” 柳东池越听越越觉惊奇地,双眉紧皱问道: “还有个能指挥百多只毒蝎的黑色垂髫少女么?那少女身材高矮,多大年纪,长的是什么模样?” 皇甫通一一作答,居然正与柳还珠的身,龄、貌相,完全符合。 柳东池心中好不纳闷,向皇甫通挥手道: “皇甫总管请回青海,上覆冷宫主,就说葛心仁与柳东池。决不失约!” 皇甫通躬身行礼,向柳东池再度告别,独自驰下峰头。 “七海游龙”柳东池本是身经百战,足能作到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之人,但等“万博黄狼”皇甫通走后,他居然也无法再沉住气!…… 因为皇甫通所说,酷似柳还珠的黑衣垂髫少女,在峰下统御无数毒蝎之事,委实太以怪异?! 衡情度理,皇甫通不可能对自己无中生有的,编造什么谎言? 度理衡情,那在峰下能统御无数只毒蝎的黑衣垂髫少女,也决不是柳还珠。 那黑衣垂髫少女,究竟是谁?倒可不必管她,但柳还珠至今不来,人去何处?怎不令久经大敌,沉稳异常的“七海游龙”柳东池,从心中起了怙掇? 尤其是那么多毒蝎,到了峰下,显明地决非偶然,定是“天蝎四凶”中,有人抵此! 这种盖世凶邪,所为何来?是追踪被自己所救的司马长苍后人?还是想对峰上隐居的“瞽目天医”葛心仁有何行动?…… 无论是挂念柳还珠,或关怀葛心仁暨被自己所救那显与司马长苍有关的伤病少年,都是令柳东池心中怦然,沉不住气! 他有点觉得大哥“瞽目天医”葛心仁这世外桃源似的“无怀小居”,似乎难再安静,即将有事变发生,遂决定不能盲目待变,应该知己知彼,制敌机先,下峰去探究竟! 谁知柳东池主意刚定,决心下峰一探的正待举步之际,峰下突又传上了有人登峰声息。 这次的步履之声,听去并不陌生,有点像是柳东池正在惦念,不知她出了什么事儿的侄女柳还珠! 柳东池刚刚一怔,一条窈窕黑衣人影,便自飞坠眼前。 一点不错,来人正是柳还珠,虽然衣裳整齐,不似曾与人动手打斗,但眉目之间,却隐隐流露出一种寻常人难以发现,老江湖却一望便知的异样神色! 柳东池眉头一皱,目光在柳还珠全身上下,不住打量,口中淡淡问道: “二丫头,你出了什么事了?” 柳还珠嫣然不答,反向柳东池问道: “二叔,你一向目光如电,嗅觉如神,可否嗅得出我身上多了一些什么气味么?” 柳东池心中一动,连嗅都不嗅地,便随口答道: “似乎有些蝎子气味?” 柳还珠“呀”了一声道: “二叔真是‘神鼻’,我至少被数百只大小毒蝎,困住了相当时光,直到如今,果然还残留了一些气味……” 柳东池沉声道: “你在何处被困?” 柳还珠道: “峰脚右后方,不是有个外口是小,里面却深,广数丈的清幽水洞么?我想那地方适合藏舟,遂把二叔的‘游龙舟’,驶往该处。” 柳东池点头道: “好,那地方的确是个藏放舟船的好所在,我倒把它忘了。” 柳还珠把小嘴一噘道: “上次好,这次却大大不好,我系好‘游龙舟’,刚待出洞,却发现至少有一、二百只从来不曾见过的大小毒蝎,把我困在洞内!” 柳东池似出意外地,“咦”了一声问道: “你是困在水洞?不是困在峰下林口?” 柳还珠愕然道: “二叔怎会突有此问?” 柳东池皱眉道: “二丫头,你说下去,既被毒蝎所困,又是怎样脱身?” 柳还珠道: “蝎类盛产北方,南地已少,再有这多数量,列队出现,显非偶然,我便立即想到二叔所救的司马少年身上,推断可能是‘天蝎四凶’中的人物,尾随追至!” 柳东池道: “这推断颇为合理,主宰毒蝎的凶人,可曾出现?是‘天蝎四凶’中的那一个?你可曾和他们动手了么?” 柳还珠摇头若笑道: “来上三数只毒蝎,未必逃得过我的‘散花指’,和家传‘度厄金针’,但数量那么多,有的更身长数尺,大得出奇,未免使我怯场,只是疑神待变,不敢轻易乱动!” 柳东池点头道: “敌不动,我不动,原是内家以静制动妙决,但你又怎样脱离大群毒蝎的包围圈呢?” 柳还珠道: “就在我久候之下,有点不耐,想对最前面的几只毒蝎,试加撩拨之际,突然从水洞之外,传进一种相当低沉,但颇有节奏的吹竹之声,那大群毒蝎,便纷纷退去,走得一只不留!” 柳还珠的这些答覆,着实令柳东池大感困惑,因毒蝎之来,倒非太大意外,但“万博黄狼”皇甫通所说那与柳还珠年龄、身材、貌相、衣着,均颇仿佛,能够统率毒蝎的黑衣少女,却是谁呢?…… 柳还珠见柳东池闻言之后,皱眉沉思,不禁有点愕然地,诧声问道: “二叔,你在想什么?” 柳东池不愿说出另一黑衣垂髫少女之事,遂改变话头,向柳还珠问道: “二丫头,你被大群毒蝎围困甚久,可曾看清它们的所有尾钩,全是同一色泽?” 柳还珠道: “我看见了,二叔问此做甚?” 柳东池道: “那‘天蝎四凶’中所豢毒蝎尾钩,均加添了特有色泽,依‘红黄蓝白’之分,可以一看便知是属于‘天蝎神君’、‘天蝎童子’、‘天蝎尼姑’或知‘天蝎秀才’所豢……” 语音至此微顿,目注柳还珠道: “二丫头,你所见毒蝎尾钩,属于‘红、黄、蓝、白’那一色泽?武林中曾有论断,‘神君最辣,童子最损、尼姑最阴、秀才最狠’……” 柳还珠的答覆,再度出人意料,她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不红,不黄,不蓝,不白,我所看到把我围困了相当时光的大群毒蝎,尾钩全是‘黑色’!” “七海游龙”在江湖中是极杰出的前辈人物,见闻所及,足迹所经,知识何等渊博,但如今听了柳还珠“红黄蓝白”以外的“黑色”答覆,也不禁只有惭愧得发出一声苦笑! 柳还珠道: “二叔,别老是追问我了,那复姓司马的少年人,情况如何?葛老人家允否施展回春妙手,性命保得住么?” 柳东池道: “他既与‘司马’二字有关,我怎会不尽全力?更何况加上位能夺阴阳造化的‘瞽目天医’,替他施展回春妙手……” 柳还珠喜道: “他的命保住了?……” 柳东池笑道: “岂单保住性命,如今正在脱胎换骨,打通‘督、任’二脉,冲破‘生死玄关’,加上他家传‘天罡六式’的‘上清剑谱’,最多三五年后,是位足以啸傲江湖,为武林大放异彩的少年英侠的了!” 柳还珠笑绽娇靥,高兴已极地叫道: “二叔,我们看看他去!” 柳东池摇手道: “他此时正用‘雷火金针’,怎能打扰……” 话方至此,一阵清朗歌声,已自峰上传下,那歌声唱的是: “有缘有法不须求,九转丹成十二楼,能自膏肓消病毒,不令豪杰葬山丘……” 柳东池自然听得出这是“瞽目天医”葛心仁的歌声,不禁大感惊奇地,“咦”了一声,自语说道: “奇怪,刚才葛大哥还说为那司马娃儿施展‘雷火金针’,至少也需六个时辰,才能收到理想灵效,怎会这快便出室作歌,难……难道那娃儿有甚异常禀赋……” 他的自语未毕,柳还珠已娇笑一声道: “二叔不要乱猜测了葛老人家既已出得静室,便不虞惊扰,我们该上去看看的了。” 话完,不等柳东池答话,便向那幕罩“无怀小居”的云雾之中纵去。 柳东池知道自己这位侄女,对那司马少年,好似有缘,才如此特别关怀,不禁失笑摇头,跟随在后。 这时,那大片云雾,突如雪遇滚汤般。急遽消失化去。 柳东池知晓这种情况是葛心仁正在收去“六合微尘阵法”,遂赶紧提气传声叫道: “大哥请慢收阵法,小弟还有事密禀!” 那正在迅速化消的云雾,在柳东池一叫之下,又复停止化消,重行向中幂集。 一到那三间精舍之前,“瞽目天医”葛心仁果然独自在室外负手蹀踱。 柳还珠抢前两步,躬身行礼,娇笑叫道: “葛伯父好,二丫头柳还珠给你老人家请安。” 葛心仁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并笑呵呵地,向柳还珠说道: “还珠,这次不必你扯着胡子,向我纠缠,我也决定将那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手法传你。” 柳东池笑道: “大哥的医道,真是越来越能夺天地造化之功,竟于这短时内,更令‘雷火金针’……” 葛心仁微微一笑,摇手接道: “不是我的医道大进,是二弟给这娃儿服食的那粒‘峨嵋小还丹’的功效太灵,才能着手成春,提前通穴,如今就等你用‘龙虎真气’,帮助他冲破‘生死玄关’,我们进屋去吧……” 说至此处,忽然想起柳东池提气传声之语,又复含笑问道: “二弟要我缓收‘六合微尘阵法’则甚?难道真有什么魑魅魍魉,不肯放我在世外清修要来‘无怀小居’生事么?” 柳东池一面举步入室,一面笑道: “人家是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大哥却是怀医无罪,怀技其罪,有人万里求医,放不过你那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超荜迈扁手段!” 葛心仁苦笑一声,口中吟道: “荜扁难超心已冷,此生不作出山云……” 柳东池笑道: “不行,大哥就再作一次出山云吧,小弟已替您答允了病家的万里求医之请。” 葛心仁的“瞽目”,与众不同,他眼珠既未碎裂,又无严重障碍,故而他在闻言一怔之下,眉头微皱,瞪着两只看来与常人无异的长长细眼,与柳东池愕然相对! 因为他知道柳东池虽与自己交情太厚,但也决不会轻易替自己作主,允人求医,到底是其人必救?还是…… 他尚未想出所以然来,柳东池又复笑道: “不单要作出山之云,还要作‘出山长云’,因为小弟答允对方,于三个月内,陪大哥同去施医,间关险阻,山水迢遥,要跋涉万里以上呢!” 葛心仁苦笑道: “病家住在何处?” 柳东池道: “青海积石山。” 葛心仁把“青海积石山”的地名,在口中覆诵两遍,陡然失惊问道: “病人不会是青海积石山的‘血神宫主’冷飞琼吧?……” 柳东池笑道: “大哥身在云烟之内,心在江湖之中,常言道:‘不入江湖鄙江湖,入了江湖爱江湖,若走三步江湖路,此生不会忘江湖。’青海积石山境,江湖人物,何止千百,大哥怎会一猜便中的,知道是‘血神宫主’冷飞琼呢?” 葛心仁叹道: “我非贪财之人,二弟也非平白好事,若不是这位性情怪僻无伦,行为正邪难论,在当代武林中,极特殊的红粉魔头,你会代表允医,要我再作‘出山长云’,跑趟青海万里路么?” 柳东池暂时并未说出自己已收“三龙胆”聘医厚礼之事,只是含笑问道: “大哥这样说来,是愿意为冷飞琼一施回春妙手,走趟青海积石山了?” 葛心仁点头道: “慢说冷飞琼其人,应加援手,与我并另有旧交,就是贪图与二弟万里西游的长途相聚,我也情愿跑趟青海……” 语音至此略顿,微微一叹又道: “我浪迹江湖,交游虽广,但知心者能有几人?尤其柳二弟宛如天际神龙,每每一现即隐凡经短暂之聚,辄深去后之思,这一回,风尘万里,长日征途,我俩老哥儿们,可有机会聊个够了!” 这番话儿中,充满极为真挚的良友深情,感动得英雄有泪,从不轻弹的“七海游龙”柳东池的一双英雄虎目之内,充满了欲滴泪水! 他们闲谈中,业已走进内室,果见从太湖湖滨救来的垂死白衣少年,虽仍满身血渍,面有伤痕,但仅从那两道寒光似的目光,已可看出伤毒全祛,并还获益甚钜! 柳还珠生性豪迈,根本不拘世俗男女有别,一个箭步,当先纵到床前,先向白衣少年脸上身上,略为注视,含笑问道: “你是不是复姓司马?” 白衣少年似遵医嘱,尚未敢遽然起床,只在枕上颔首,向柳东池暨柳还珠拱手说道: “在下司马白,多谢柳大侠与柳姑娘见义相救的再造之恩!” 柳东池知道是葛心仁已将自己身份,对司马白说明,乃温言笑道: “司马老弟不必多礼,我们之间,可能还有深厚渊源,我看你貌相神情,与苏州的‘天平隐士’司马长苍颇为相像……” 话犹未了,司马白即接口说道: “司马长苍,正是先父名讳!” 柳东池闻言一惊,急急问道: “你……你……你父亲是……是……是何时?……以及怎样过世?他那一身深厚功力,不……不会是为仇家所害吧?” 司马白的一双俊目之中,泪光又见涌现,他忍了一下,伸手拭去泪渍,缓缓答道: “先父是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先中‘天蝎尼姑’所施剧毒,然后又遭‘天蝎秀才’,率七名手下凶人,无耻暗袭,先父力断三凶,又断了‘天蝎秀才’一臂,但蝎毒已发,因用力过度,真气大耗,封不住通心血脉,终告不幸,而我全家大小,在群凶惨事杀戮下,也只逃出我一个人了!” 柳东池也听得泪光连转,几乎垂泪,但他克服能力,自较司马白为强,钢牙一挫,化悲痛于愤怒地,朗声说道: “记得仇人是谁就好,孩子,且振作一些,既在湖滨巧遇,捡回了一条小命,显然是天意不绝司马后人,我柳东池誓竭全力,在三年之内,把你造就成,足寻‘天蝎尼姑’暨‘天蝎秀才’报仇雪恨的秀出英杰……” 说至此处,脸儿一偏,向葛心仁问道: “葛大哥,这娃儿如今应该可以离枕起坐了吧?我想立刻为他以‘龙虎真气’,助冲‘生死玄关’!” “可以,可以,我只是因他伤毒初愈,督任新通,才命司马老弟,尽量静卧休息,其实,若有必要,他早就可以下床行动的了!” 司马白家学渊源,对内家修为,早窥门径,一听柳东池要用“龙虎真气”,帮助自己冲破“生死玄关”,遂盘膝阖目,异常乖巧地,先把本身真气调匀,再准备接受外来助力,柳东池见司马白自己盘膝端坐,自调真气,遂暂时不去理他,竟从怀中取出“万博黄狼”皇甫通替“血神宫”宫主冷飞琼所送来内贮“响尾蛇沙龙胆”、“七寸飞龙胆”、“丸毒蓝龙胆”的黄色玉瓶和紫色玉瓶,把瓶塞拔掉,向葛心仁含笑叫道: “葛大哥恕小弟弄狡猾,请把尊口张开,我要请你吃一点希罕东西!” 两只玉瓶的瓶塞才去,葛心仁已在面逞诧色地,用鼻连嗅! 但这所谓“三龙胆”,全是稀世罕有,任凭葛心仁身是神医,善识百草,也无法仅凭一点气味,便能嗅出个所以然来! 等听得柳东池要自己张口,虽觉事有蹊跷,因彼此交情太厚,仍毫不迟疑的如言照作。 他的嘴儿才张,雨线胆汁所化的绿色飞泉,已分从黄玉瓶和紫玉瓶射出,投向葛心仁的口内。 苦味一尝,葛心仁便告心头雪亮,不禁有“感激”与“可惜”等两种情绪,立自心头涌起! 但不管他有何感触?“三龙胆汁”已化泉飞射,若一闭口发话,或稍加避让,便定然糟蹋了这绝无仅有的天材地宝! 柳东池在转瞬之间,方用内力把瓶中胆汁,全部逼射入葛心仁的口中,哈哈一笑,扬眉叫道: “葛大哥,这就是血神宫主,冷飞琼派人献为医礼的‘三龙胆汁’,大哥既已服下,再用你珍藏‘太湖’泉眼的‘仙乳灵浆’洗润双目,大概便可复明,重见这万劫江湖,和花花世界的了。” 葛心仁满面矜惜神色,方自长叹一声,柳东池又含笑叫道: “大哥不必多话,快去修为自疗,莫要糟蹋药力,我也要帮助司马老弟,冲破‘生死玄关’,彼此都不惊扰等事后再复细叙衷肠,静室暂借,从此闭关,二丫头也替我在门外护法!”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暗凝功力,使右掌灼热,并色呈赤。 红的,按向司马白的头顶“百汇”灵穴。 好个“七海游龙”居然对“无愁小居”主人,鹊巢鸠占地,下了逐客之令! 葛心仁一苦笑,果然不再多言,转身与柳还珠一同走出静室。 柳还珠边行边自嫣然笑道: “葛老人家,‘三龙胆’是希世罕有的目科和伤科圣药,难……难道你竟不需用么?” 葛心仁叹道: “贤侄女那里知道,我隐居‘太湖’,不问世事之举,便在尽屏百务,悉心调治双目,年来颇有绩效,跟前已可隐约觉出有光影晃动,这等情况下,只消‘三龙胆’中任何一粒,已可重睹天日,岂不把另外两粒希世难觅,好处无穷的至宝奇珍,平白糟蹋了么?” 柳还珠“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如此,但葛伯父多服两粒罕世奇珍,应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定必目力奇强,从此可以透视云雾!” 葛心仁摇头道: “一来,‘三龙胆’除了疗伤明目以外,祛毒之力尤强,多余的两粒,若能移赠司马白,在他将来去寻全身是毒的‘天蝎双凶’报仇雪恨时,岂非大有助力?……” 柳还珠微一笑接口说道: “这到并不一定,司马白应该刻苦用功,发奋图强,自力雪耻才对,若是一味靠奇缘巧遇天材地宝来帮助报仇,似乎也不是人子之道?” 葛心仁闻言,暗赞柳还珠颇有胸襟,议论正确,长眉微轩又道: “二来,这‘三龙胆’药性太凉,纵要全数服用,最好三天一粒,才可消受!今日幸亏是我,倘若是别人,你二叔极可能弄巧成拙,他这‘霸王请客’,多半会变成‘阎王请客’要了我这条老命儿呢!” 柳还珠失笑道: “我二叔看似粗豪,其实生平作事,决不鲁莽,他定因葛伯父是位盖世神医,否则决不会如此大胆!” 葛心仁苦笑一声道: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要去煎上一剂暖药,调和脏腑寒气,你二叔用‘龙虎真气’帮助司马白冲破‘生死玄关’,不单极关重要,也需相当时间,我去煎药,并用灵泉洗眼,这里的护法重责,就交给你了。” 柳还珠见葛心仁要走,忽然想起一事,低声含笑叫道: “葛伯父,我有一事请教?” 葛心仁诧然止步,转过身来,柳环顾四周,然后娇笑问道: “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所豢毒蝎,是否均把尾钩染成特殊色泽?” 葛心仁点头道: “由于他们四人,均有养蝎逐依序毒蝎尾钩,染成红、黄、蓝、白色泽,以资易于识别。” 柳还珠道: “除了‘天蝎四凶’,把所豢毒蝎尾钩,染成红、黄、蓝、白四色,另外还有没有善豢大群毒蝎,并把尾钩部位,都染成墨黑之人?” 葛心仁的风度神情,一向极为沉稳,如今听了柳还珠的问话,居然全身一震,失声说道: “贤侄女何有此问?你是在何处见过大群黑钩毒蝎?” 柳还珠笑道: “就在这峰脚之下,我用来藏放二叔‘游龙舟’的水洞之内!” 说完,便把对柳东池说过的那番话儿,又对葛心仁说了一遍。 葛心仁越听越觉双眉紧蹙,等到把话听完,方微一摇头,苦笑说道: “我也弄不清豢养黑钩毒蝎者,究是何人?但魔踪迭现,‘无怀小居’可能从此多事,我煎药洗眼,约需半个时辰,贤侄女独自在此坐镇,务须特别小心,不要出甚事儿才好。” 说完,便即转身匆匆走去。 柳还珠秀眉微蹙,心中暗忖,看葛心仁神情表现,似乎明明知道豢养黑钩毒蝎之人是谁?甚或与他颇有利害关系,不知为何竟不肯对自己明讲? 其实自己心中,也有隐情,因关系重大。抱愿太宏,连对最亲近的二叔柳东池,都未透露! 茫茫世劫,如火如荼。釜底抽薪,我入地狱…… 这位侠女,年龄虽轻,心胸却壮,从她远眺凝思的妙目之中,闪射极深沉、极美丽的智慧光彩!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在这半个时晨之内,“七海游龙”柳东池帮助司马白行功冲破“生死玄关”的静室内外,毫无变故,可说是静如死水! 那位葛心仁果然在半何时辰才过之际,便又翩然踅来。 柳还珠闪动妙目,对他脸上细看,除了略觉神光焕发,并未觉得有何明显异样,遂含笑问道: “葛伯父,‘三龙胆’药力定已发作,又经灵泉洗眼,你老人家多年的失明视力,业告恢复了吧?” 葛心仁苦笑道: “那有如此容易?‘三龙胆’与‘仙乳灵泉’,虽是对症下药,但要想使我信盲双目复明,却最快也要在七日以后!” 他说话之间,突向柳还珠微微一舒左掌。 柳还珠目力极镜,立见瞽目葛心仁在左掌掌心部位,写了“目力已复”四个极小字迹。 她是玲珑剔透,冰雪聪明之人,一见葛心仁这等缜密神情,便猜出可能有甚强敌,正觊觎“无怀小居”,葛心仁才佯作目力未复,诱敌现身,或疏于防备,易加应付…… 柳还珠忖度之间,耳边又听得葛心仁所发,第三人无法与闻的“传音密语”说道: “贤侄女,我目力初复,强度未正常,你且仔细看看这‘无怀小居’入口处的青竹篱门之上,有无什么异常之物?” 柳还珠仔细一看,失声说道: “有,那竹筒门上,飘扬着一根不应有的黑线!” 葛心仁摇头道: “不会只有一根,最少也有两根,此处由我镇守,贤侄女请到篱门近处细看,两根黑线之间,约有多少距离?以及那线儿是属于全黑?抑或尾有金红色泽?” 柳还珠好奇心动,纵身驰向篱门,暗忖来敌究是何人? 怎会竟把葛心仁在“无怀小居”以外所布置的“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法”,视若无物,这等进退自如?…… 诧念未毕,又是一惊! 因她已到篱门之前,发现黑线果有两根,线头深入竹内,线身随风飘扬。 竹质紧密外面更有竹皮,非寻常木门可比,足见这植线入竹之人,具有极上乘的高明内家功力! 柳还珠对两根黑线之间的距离,以及线质色泽,仔细加以观察,便即驰返精舍。 她年岁虽轻,却极为胆大心细,来去之间,曾把功力聚于耳目,暗察周围,知道篱门上虽有奇异黑线,但这“无怀小居”,似乎未被外敌侵入。 葛心仁不等柳还珠开口,便向她问道: “贤侄女看清了么?据我推断,篱门上至少有两根黑线,线与线之间,约莫是几寸距离?” 柳还珠一面暗佩这位老人家的经验之深,见识之广,一面含笑答道: “葛伯父猜得不错,线有两根,是用内家上乘功力,把线头飞植入竹,我看得十分仔细,两线之间的距离,是六寸左右!” 葛心仁本是边自问话,边自变眉深蹙,满面生愁,如今听了线距六寸,似乎愁眉稍解,喃喃自语说道: “好,好,既有六日光阴,至少人隔千里,我可以躲过她了……” 柳还珠正听的一头雾水,葛心仁自语忽停,又向她问道: “贤侄女看清线是纯黑?抑或尾有金红色泽?……” “葛伯父这一回却猜错了,那线儿既非纯黑,也无金色,是由黑红两种线,合扭而成,但黑色稍重,红色稍轻,约莫是七黑三红而已。” 葛心仁听得好似感慨颇深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一别多年,想不到‘玄阴铁线’之中,虽有三成线丝,却仍无半点金色?!” 柳还珠忍不住地问道: “来敌何人?怎么听来竟像是葛伯父的多年老友,那些极富神奇变化的‘迷踪天径’,和‘六合微尘阵法’,居然竟难他不倒?……” 葛心仁长叹一声,正待答话,精舍房门,忽告“呀”然而启。 两人回头看时,柳东池面带微笑,当门而立。 葛心仁喜道: “二弟的‘龙虎真气’,委实惊人,这快便大功告完成……” 柳东池接口笑道: “这娃儿本身禀赋,已是上佳,再得‘小还丹’暨大哥金针妙手之助,自然事半功倍!如今他正按我所传,把真气调匀,周行百穴,暂时还不宜惊扰,我们便在门外聊聊……” 说至此处,语音忽顿,把双目精光,盯在葛心仁的脸上,扬眉问道: “大哥,‘三龙胆’的功效如何?你用‘仙乳灵泉’,把双目洗过了么?” 葛心仁笑而不答,却指着柳东池须边的几粒汗珠,缓缓说道: “二弟,你须边有汗,可见劳心劳力的辛苦程度,我命僮儿就在这室外摆酒,大家歇息歇息,饮几杯吧!” 柳东池满面惊喜神色地,抢前一步,手把葛心仁的双肩,失声叫道: “大……大哥,你……你已经看得见了?……” 葛心仁微微一笑,立即呼唤僮儿,在室外陈设椅几,准备酒菜。 柳还珠却向柳东池道: “二叔,葛伯父虽然目力初复,但‘无怀小居’之中,也发现怪事,被人侵入了呢!” 柳东池闻言一惊眉峰微聚地,立向葛心仁注目问道: “大哥,来敌是谁。‘迷踪天径’,和‘六合微尘阵法’,居然都拦他不住么?” 葛心仁苦笑道: “这两种奇门遁甲之术,我原是从对方处学来,江头难卖水,孔门莫论文,纵把‘青龙偃月大刀’耍得再好,又那里难得住关夫子呢?” 柳东池脸色大变,“呀”了一声道: “是诸……” 一个“诸”字才出,葛心仁便瞥了柳还珠一眼,截断柳东池的话头,苦笑道: “二弟猜得不错,当今天下武林人物中,再凶再狠的恶煞魔头,我都敢惹,就是不愿惹她,命中磨蝎,避之始吉,我想与二弟立即走趟青海积石山吧!” 柳东池点头道: “这位魔头既来,自愿躲她为妙但不知她是否仍按昔年规矩,以‘黑煞勾魂线’,照例规定时日?” 葛心仁伸手一指道: “有,黑煞线现在篱门,两线之间,距离六寸,也就是给了我六天准备时日。” 柳东池道: “既有六日光阴,至少也可避她在千里之外,小弟极愿奉陪大哥,立刻起程,但既对司马白有意成全,总得传授他一些……” 话犹未了,葛心仁便接口道: “我想以三日工夫,对司马白悉心传授,然后便由还珠贤侄女陪他在此,自行苦练,等待我们回来,因那魔头,从不对后辈出手,更极爱根骨灵秀的年轻人,他们不单无险,反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柳东池笑道: “大哥如此安排,当然极好,但司马白虽必听命,我这刁蛮侄女,却……” 他这句怀疑柳还珠未必听话之语,尚未说完,柳还珠便娇笑接口说道: “二叔,你猜错了,我在这风光明媚的‘太湖’之滨,锻炼‘错骨分筋手法’多好,才不愿意跋涉万里,到那山穷水恶的青海去呢!” 柳东池道: “二丫头的批评不对,边疆景色,并不穷恶,反颇雄伟……” 柳还珠嫣然接道: “穷恶也好,雄伟也罢,我不喜欢,总可以吧?我只喜欢水,不喜欢山,这‘太湖’的三万六千顷云色波光,够多美妙,何况我还更喜欢葛伯父那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手’呢!” 葛心仁失笑道: “贤侄女不必绕着弯子,拿话扣我,我说过必传,图解也早就画好,贤侄女拿去看看,以你资质,多半一看就会,万一有甚不懂之处,乘这三日光阴,向我尽量发问便了。” 说完,便自袖中取出一本绢册,向柳还珠含笑递去。 柳还珠见自己梦想多年,威力无边的一套武林绝艺,果蒙葛心仁慨然相授,不禁喜得打跌地,躬身接过。 葛心仁笑道: “这七十三式手法,有一贯脉络,易学难精,必须多次反复实用,方能体会深微,发挥最大威力……哦,我想起了,贤侄女家传绝技‘东海雕翻手’,与此颇有异曲同功之妙,可以彼此参照研练,或许更有大成,你……你练过‘鹰爪力’吧?” 柳还珠道: “练过,想学‘东海雕翻手’非先把‘鹰爪力’练到相当火候,根本无法施展!” 葛心仁点头道: “内力够劲,才是根本,贤侄女以‘错骨分筋手’与‘东海雕翻手’,两者合参,成就必大,也可为武林放一异彩的了!” 柳还珠娇笑道: “因为‘东海雕翻手’,有震有抓,故而我除了‘鹰爪力’外,还九夏三冬的苦练过‘大摔碑手’!” 葛心仁欣然道: “那更好,‘鹰爪力’用助‘分筋’,‘大摔碑手’用助‘错骨’,均为基本功夫,看来我与你二叔青海归来,你定已把这七十二式‘错骨分筋手’,练得熟练异常,可以发挥出绝大威力!” 在葛心仁发话之时,柳东池双眉微蹙,似在想甚心事? 葛心仁发现后,诧声问道: “二弟,你在想些什么?” 柳东池虎目一翻,神速电闪答道: “大哥若是无需摒挡,我想我们便立刻前往‘青海积石山’的‘血神宫’,向‘血神宫主’冷飞琼问疾施医……” 葛心仁不等柳东池往下再说,便截断了他的话头,愕然问道: “二弟,我们不是拟定,以三日光阴,对司马白加以传授……” 柳东池也照样截断葛心仁的话头,微轩双眉,接口笑道: “我方才仔细思忖,司马白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只要把他家传绝学‘天罡六大剑式’练好,年轻一辈中,已罕敌手,甚至可以与一流顶尖人物,略作颉顽!至于进一步打磨精致的细腻工夫,则等我们青海归后,再悉心栽培,此时倘若一下传授太多,恐他喜而忘形,贪多误事,反而会道心大乱!” 葛心仁静听柳东池把话说完,颇以为然地点头含笑道: “二弟这种想法,极有道理……” 柳东池接道: “大哥既然同意,我们立刻便走,那魔头已到‘太湖’‘黑煞勾魂线’又现篱门,对大哥关系,委实太大,我们早点西行,离她越远越好!” 葛心仁表面上谈笑自若。其实富有江湖经验的细心人,已可看出他眉宇之间,有种强自遮掩,但仍时常流露的忧虑神色! 柳东池话一讲完,葛心仁便满面苦笑地,长叹一声说道: “二弟既如此替我担忧,我们便索性小心一点,不必由‘无怀小居’正面出庄,改走后山小径,来个不露丝毫风声的金蝉脱壳,岂不更为稳妥?” 柳东池连连点头,偏过脸来,向柳还珠看了一眼,含笑说道: “二丫头,最少半年以内,你可以自由自在,没有管头,但绝不许轻离这‘无怀小居’宛如野马脱缰,闯甚大祸!‘天罡六大剑式’图解,我已交还司马白,你告诉他,这是他父亲‘天平隐士’司马长苍的毕生心血结晶,综各派剑法大成,但能悉心苦练,得其精髓,自然能天下无敌了!” 柳还珠一改平日对二叔的刁蛮娇憨神情,连连点头,慎重记下。 葛心仁也向柳还珠笑道: “贤侄女,六日后,可能有个非‘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法’,所能阻挡的绝美黑衣道姑,闯进‘无怀小居’……” 柳还珠自作聪明问道: “是否就是那‘黑煞勾魂丝’的主人……” 柳东池叱道: “二丫头不许自作聪明,此人厉害非凡,但生平决不向后辈出手,也决不肯放过知道她底细来历之人。对付她的秘诀是……” 柳还珠秀眉双挑,一声娇笑,妙目中微闪神光,接口叫道: “二叔,我是有名的鬼灵精,我偏要自作聪明,猜一猜看!二叔所说的对付那黑衣道姑秘诀,是不是大智若愚,不卑不亢?” 葛心仁失声赞道: “贤侄女真是玲珑剔透,冰雪聪明,你与司马白根骨之佳,委实罕见,祥鳞威风,仙露明珠……” 柳还珠娇笑道: “葛伯父不要再夸赞我了,我自知大器难成,却颇有小鬼聪明,我曾尽量设法,讨那黑衣道姑喜欢,以期既保全这‘无怀小居’,或许并可获得些意想不到的特别好处?!” 柳东池笑骂道: “对,就看你够不够鬼灵精,能不能讨那黑衣道姑喜欢?此人或恨或爱,均走极端,若能获得她的压箱底儿真传,包你一生受用不尽……” 语音至此一顿,脸上神色,突转郑重地,沉声继续说道: “但万一你画虎不成,弄巧成拙,也只好自作自受,你二叔对那黑衣道姑,相当头痛,也不便招惹,我无法包庇你了!” 柳还珠笑道: “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如形,闯荡江湖,当然应该自己负责,倘若老是倚赖二叔包庇,侄女那一年才能长成人呢?……” 柳东池“哈哈”大笑,向柳还珠一挑拇指,点头说道: “好,有志气,江湖百险须当闯,艰危历尽自成人!大哥,我们从后山秘道,去往青海积石山去吧,二丫头的心胸志气,比你我当初的这等年龄,强得多呢!” 葛心仁身是神医,精于“望、闻、问、切”,自通风鉴,他此时目力已复,对柳还珠脸上,仔细盯了几眼,便点头含笑,叫来“无怀小居”中几名仆役药童,告知自已有事外出,最快也要半年左右方回,此间一切,悉由柳还珠主持指挥。 嘱咐完毕,便与柳东池二人,相偕由后山秘径,离开太湖隐居,赶赴青海。 柳东池一面陪同葛心仁举步,一面想起适才主事,含笑问道: “大哥昔年目光未瞽之前,便有神医而兼神相之誉,如今幸喜复明,适才曾对柳还珠仔细端详,可看出此女休咎,我总觉得我这位二侄女志气高超,聪明绝顶福泽相当厚呢!” 葛心仁摇头道: “二弟前两句!‘志气高超,聪明绝顶’说得丝毫不错,但第三句却不太对,还珠贤侄女不是福泽中人,她是经常把福泽惠众,使人在福中,已居福外的标准侠义中人,并还命中注定,有次难以避免的大大劫数!” 柳东池素悉葛心仁一向神相无差,闻言之下,不禁惊得止了脚步…… 葛心仁摇头笑道: “二弟暂莫担忧,还珠贤侄女目前喜气腾眉,诸凡得意,我所说的这场大劫,约莫要应在十年之后!” “十年”,在江湖人物来说,是段足以安排一切的充裕光阴,使柳东池听得透了一口长气! 葛心仁正色道: “二弟不要以为有‘十年’光阴,为还珠贤侄女仔细防范,定可帮助她度此灾厄,殊不知她虽然煞中带吉,五行有救,但所谓‘救星’却决不会属于你我,似乎是阴人……” 柳东池皱眉道: “大哥看得出么?她的‘救星’,究竟是谁?” 葛心仁笑道: “风鉴之术,不过凭藉经验,从眉眼口鼻等各种特异之处,略卜休咎,怎能无微不察的到达神仙地步?但我虽看不出,却猜得出,还珠贤侄女的‘救星’,就是她那颗经常分己福惠众的‘伟大侠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种因得果,如影随形’,我们此身既许江湖,便莫关凶吉,只问其当不当为,这也正是古圣贤‘不为圣贤,便为禽兽,不问收获,但问耕耘’之训了!” 柳东池听得连连点头,胸中浩然之气一沛,也就把关怀柳还珠祸福之事丢开,陪同葛心仁西行,共作万里长游。 两位老人一走,柳还珠自然把一颗芳心,全部关注到司马白的身上。 男女之间,缘份天定,柳还珠在太湖之滨,发现司马白全身浴血,只剩奄奄一息之际,尚觉此子眉宇间英气勃然,如今司马白神定气足,人似玉树临风,当然更使柳还珠,对他更添了几分爱意! 司马白方面,则既惊柳还珠容光绝代,性情温婉宜人,更知自己性命是她所救,衔恩慕艳之下,口中虽无什么誓海盟山的甜言蜜语,但心中早已把柳还珠看做情不容辜,恩不容负的知心爱侣。 司马白身上的重伤、奇毒,早经痊愈祛除。 柳还珠只是陪他“凝链”由于多服灵药,暨特殊助益,打通任督二脉,冲破生死玄关,所急遽生出的特强真气内力。 除此之外,柳还珠深知他家传“天罡六大剑式”,威力无边,是当世武林的绝艺之一,关系极为重要,遂以身喂招,一式一式地,陪同司马白细心研练! 司马白对于葛心仁、柳东池、柳还珠等,探衔一天二地之恩,对天蝎尼姑、暨天蝎秀才,深衔三江四海之仇,他知道自己未来既报仇再报恩的责任太以钜大,所经风险,亦必极多,非于此时把握机会,炼成一身绝艺不可…… 于是,在柳还珠循循善诱,蜜意陪伴之下,司马白简直废寝忘食,把整个天姿,毅力,都悉数投入自己的家传绝艺“天罡六式”。 一日、两日、三日……六日。 常人六年之内,无人达到的境界,司马白居然半恃灵药之力,半恃天姿之好,再加上丝毫不懈的刻苦用功,有了超过精熟妙悟! 柳还珠看得意中人如此颖悟,如此上进,自更芳心可可,越发柔情似水蜜意如云。 那曾经钉在“无怀小居”竹门上的“黑煞勾魂丝”呢,它不是表示要在六日之内,来寻葛心仁生事的么? 说着,这六日之间,“无怀小居”中,平静如水,决没有发生过半点事故! 但常言道:“好景不常”,又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就在第六日的傍晚,司马白与柳还珠在“无怀小居”门前,携手俯览“太湖”,欣赏余霞焕彩,闪耀金波的无边黄昏妙景之际,陡然间,柳还珠全身一震! 她的发髻之上,多了一根与头发同样色泽,也差不多精细的“黑煞勾魂丝”,司马白虽看不出来,但因两人是柔情蜜意地手儿相携,却觉得她这突然一震! 司马白“咦”了一声道: “还珠,你怎么了?是衣服穿得太少,受了凉么?” 柳还珠的妙目之中,有惜别伤离的泪光微闪,但她尚能竭力控制,不会明确流露地,嫣然一笑,目注司马白,点头说道: “我是有点冷了,司马大哥请去替我取件披风,我还想看看这虽然极绚烂美丽,但却一晃即逝,会变无限凄凉的黄昏暮景!” 男女相悦之际,谁都爱替对方做事,司马白闻言下,自然如奉纶音,转身就走。 但他那里知道,他这一走,会走起多少波涛,和掀多少血腥屠杀,情海巨变! 司马白的白衣背影才杳,柳还珠的面前,立告又闪黑影。 这黑影来得太快,太轻,像一抹电,一阵风,但却决未带有半丝声息。 这是个黑衣人,也就是葛心仁与柳东池,一再叮嘱柳还珠,务须严密注意的黑衣道姑。 年龄,看不出,肤色的润滑,像三十来岁,气度的沉稳,像四十来岁,但仿拂也比二十来的女人,来得美艳,比五十来岁的女人,来得世故老练! 柳还珠见了这黑衣道姑,却一点不惊,只是躬身一礼道: “我算计着您该来了,但葛心仁老人家已……” 黑衣道姑脸上神情,异常淡漠地,“哼”了一声,接口说道: “我早就料到他必会设法躲我……” 柳还珠道: “葛老人家是与我二叔同赴‘青海’,应人之请,疗治疾病,他的久盲双目,也告复明……” 黑衣道姑的脸上,微现惊奇神色,目注柳还珠,讶声问道: “盲目业已复明?他……他……,他是获得特别希世机缘?还是倚靠他自己的歧黄医技?” “一样一半,葛老人家隐居在此之意,本就是用太湖灵泉,清洗调摄双目,恰好又由青海送来了‘三龙胆’,作为聘医厚礼……” 黑衣道姑失声道: “‘三龙胆’?是不是‘七寸飞龙胆’、‘九毒蓝龙胆’,和‘响尾沙龙胆’?” 柳还珠点头道: “大师猜得不错!” 黑衣道姑沉吟道: “三龙胆十分难得,是希世珍奇,价值在万金以上,谁舍得以这厚聘礼延医,咦……你刚才说葛心仁与你二叔,是去‘青海’?……” 柳还珠颔首道: “六日之前,便已动身,少说点也去了千余里了。” 黑衣道姑苦笑道: “你放心,我并不想追他,否则,何不早来?他们既去‘青海’,则以厚礼延医的病人,莫非竟是‘积石山’的‘血神宫主’冷飞琼么?” 柳还珠知晓,这黑衣道姑隔距千里,迫已不及,遂佯作忽然想起答道: “对,对,正是什么号称富甲边陲的‘血神宫主’!” 黑衣道姑双眉略蹙,微一沉思,目中电闪寒光,望着柳还珠道: “你呢?你决定没有?是不是随我三年,立刻就跟我走?” 柳还珠适才还对司马白柔情如水,此刻却毫不考虑地,毅然答道: “希世机缘,怎可放弃?我早就作了跟随大师决定!” 黑衣道姑脸上,露出一片慰然微笑,立即转身,往峰下走去。 柳还珠回望“无怀小居”一眼,钢牙暗咬,也丝毫未曾耽搁的,立即追随黑衣道姑,手中却抛落了早就备好书就,并折叠妥当的一张薛涛笺纸。 片刻过后,司马白取了披风走来,却不见柳还珠的踪影! “还珠……还珠……” 连叫数声,未闻答应,司马白才目光细扫四外,才看见阶前落叶之上折叠的薛涛笺纸。 拾起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司马大哥,我有急事暂离,归期难定,约莫在廿日左右,你要好好用功,不许懈怠,若没有理想进度,我会罚你!” 末后,则署了“还珠”两个簪花小字。 根据黑衣道姑适才之言,分明柳还珠要随她三年,柳还珠为何却对司马白留言,说是归期约在廿日左右? 这是柳还珠的狡狯,因三年之期太长,恐使司马白难耐相思,误了上进,不如弄个含含糊糊的廿日左右,反可激励他朝夕不懈,好好下点工夫,锻炼他家传剑法绝艺! 果然,那张恭涛笺,虽然带给司马白莫大猜疑,却也给了他莫大信心! 所谓“莫大猜疑”,是司马白弄不懂柳还珠究竟是为了何事暂离,这件事儿甚至于匆迫得要她立刻动身,竟来不及与自己一面而别?…… 所谓“莫大信心”,则是司马白深信柳还珠不会失诺,定于二十日左右,翩然回转! 男女刚刚相爱之时,最为甜蜜,连一分一秒的分离,都不愿有,何况是二十晨昏? 故而,在这二十天中,司马白委实望穿秋水,尽相思,但他也下尽苦功,朝夕弗懈! 因为他若未到达,甚或超越一种理想进度、柳还珠归来定必嘲笑,或嗔怒轻视司马白只重儿女情,不振英雄气,没有上进之心,和独立自主能力!…… 更何况,他血海深仇在身,司马白十分明白,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艺臻化境、凶毒无论,司马一氏,只剩了自己这条根,身上所担负的责任艰难,委实重如山岳,那里容他丝毫懈怠? 于是,一日复一日,日日练武技! 一夜复一夜,夜夜练绝学! 二十天过去了,英雄磨练得沉着不少,英雄技也练得精进许多,但儿女情却…… 当然,司马白在儿女情方面,像他的名儿一样,是一片空白! 柳还珠失诺了,她不曾在二十日左右回来。 司马白失望之下,改了盼望之期,也就是缩短了盼望之期,他以为柳还珠必系因要事耽误,正在匆匆赶回,不是于今夜与自己共诉相思,便是明晨会对自己考问别来进境! 为了期能给柳还珠一份惊喜,为了获得意中人点头微笑的嫣然嘉许,司马白用功得更勤勉了,已从朝夕弗懈,变为片刻弗解! 功夫虽然大进,情绪却饱受折磨! 今夜……今夜是所望成空! 明日……明日仍伊人杳杳!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苦心盼明日,绝艺未蹉跎! 司马白家传的“天罡六式”的一切精微变化,均已熟练,但他已望眼欲穿地,望过了六十个“明日”! 六十个“明日”,加上原来的二十日约期,司马白苦等柳还珠,差不多快等了三个月了! 常言道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日黄昏,终于被他等来! 来的不是他最爱好,最相思的柳还珠,而是司马白最厌恶,最痛恨的蝎子! 在苏州的“天平山”麓,司马白椿萱在堂,生活优裕,有着极幸福的家庭,就在看见几双蝎子之后,便父母双亡,家庭破碎! 如今,他在这太湖湖中“无怀小居”之中,居然又看见了所最厌恶、最痛恨的蝎子! 蝎子,盛产于北方,南方也不是没有,但像司马白所看到的这种,却属极为罕见! 它,出现在曾经植有“黑煞勾魂丝”的“无怀小居”的竹扉之上。 除了吐纳,练剑以外,司马白每日必有两次,会走出竹扉,痴望峰下,等待柳还珠归来的翩然倩影。 一次是清晨,一次是黄昏。…… 暮霭微烘处,炊烟半瞑中,湖光长曳白,塔影半留红,黄昏,本是一天之中最易怀人的时光,司马白也不例外,他在做完一遍吐纳内功,练完一套“天罡六式”后,便满腹相思,准备出门望“柳”。 对他说来,此处不是“无怀小居”,而是“有怀小居”,所怀有二,一是怀仇、一是怀人,“仇”自然是恨比天高的杀家之仇,“人”则是情比海深的柳还珠! 距离竹扉,有数尺,司马白便倏然止步,全身毛发,都在一刹那间,寒森森的竖了起来! 竹扉之上,有只蝎子! 司马白这样怕蝎子么? 那倒不是,但这只蝎子特别! 状若琵琶,身长七寸,在形态上说,不过比普通蝎子,大了一点,所谓“特别”之处,是指它的尾钩! 蝎子,又名护背虫,一钩坚挺,倒卷护背,这只蝎子,也是如此,但尾钩色泽,却异于全峰酱紫,变成雪白! 白钩蝎子,世人少见,司马白却曾见过。 血仇在念,记忆自深,三个月前,司马白便在苏州“天平山”的家中,发现一只蓝钩毒蝎和一只白钩毒蝎,一场令他切齿难忘的血腥屠杀,便随之而起! 曾几何时,居然又发现这白钩毒蝎,司马白不禁胸中血气狂翻,一把无名之火,不禁直冲头顶! “呼”! 他出手了,隔空吐劲,向那白钩毒蝎,便相距数尺的一掌遥击! 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加上服食不少“小还丹”,“七宝金丹”,“太乙玉液”,“天香洗髓液”等希世圣药,再加上发奋图强旦夕不休的刻苦锻炼,以及先天优异的上乘根骨,司马白此时功力,岂是等闲,已可与当代武林中一流高手,互相抗拮。 ------------ 第二章 “扑,砰!” 掌风到处,白钩蝎先被“扑”然压爆,连“无怀小居”的那两扇青竹扉门,也被“砰”然震碎! 司马白见自己仇火煎心,一时失手,把葛心仁“无怀小居”的门扉毁损,不禁剑眉一蹙,心生愧念! 但他愧念虽生,两道充满仇火,奇亮如电的炯炯眼神,却决未放过丝毫隐微地,细察四外! 因经过柳还珠的相告,司马自己知道“天蝎四凶”,为了区分起见,把每人所豢毒蝎的尾钩色泽,漂成“红黄蓝白”。 依序排列,白钩毒蝎正是两名杀家血仇之一的“天蝎秀才”所豢! “天蝎四凶”中,数这“天蝎秀才”性情最为褊狭,手段最为凶狠,自己既杀白钩毒蝎,则这一代凶人,必将盛怒出面。…… 谁知理虽如此,事实不然,司马白极为仔细的目光四扫之下,竟未发现丝毫敌踪? 司马白先是奇诧,忽又恍然顿悟,想出了自以为是的所以然来! 他认为葛心仁所布的“六合微尘阵”,暨“迷踪天径”,虽然挡不住虫,却挡得住人,那“天蝎秀才”如今多半是人在阵外? 司马白正这等猜测,四周雾影渐起,并越来越浓,果是有人触动阵法,生出妙用模样。 司马白见状,双眉一剔,手横长剑,一闪身形,便纵出“无怀小居”。 常言道“初生之犊,不怕猛虎”,他是仇火煎心,想寻找“天蝎秀才”,一泄杀家血仇! 其实司马白如今成就虽高,火候不够,睦若遇上“天蝎秀才”那等物级凶邪,多半难遂报仇之愿,反而仇上加仇,连本身也遭受伤损,甚至会丧失性命! “六合微尘阵”法,幕盖范围甚广,司马白到了阵法边缘之际,浓雾之中,果现人影! 他曾获柳还珠传授,懂得门户变化,深知倚仗阵法妙用,阵外之人。看不见阵内情况,遂大着胆儿,悄然接近,想看看阵外人影,是不是心目中想搏杀泄恨的“天蝎秀才”。 距离既近,看清形容,来人是个身着白色劲装,胸前有显形图案的精壮汉子,虽非“天蝎秀才”本人,却与三月前“天蝎秀才”所率进攻“天平山”自己家园的七名凶徒,同一打扮! 司马白钢牙暗咬,暂耐仇火,故意在雾影中,咳嗽一声! 说也奇妙,两人虽仅隔数尺,司马白能看清阵外之人形容,阵外白衣汉却连司马白的人影都瞧不见,跟前只是白茫茫的一围浓雾! 一闻雾影中有人咳嗽,这白衣壮汉便赶紧抱拳恭身,陪笑说道: “请教,可是‘瞽目天医’葛老前辈!” 司马白“哼”了一声,冷冷答道: “葛大神医隐居避世,已厌江湖,不见任何俗客……” 白衣壮汉急急接道: “敝上不是寻常江湖俗客,因有急病求医,不惜任何重谢,务恳尊驾转请大神医,一施仁心妙手!” 司马白闻得“天蝎秀才”居然有了急病不禁心中一动,故意问道: “尊上何人?” 白衣壮汉立即肃立躬身,一抱双拳,恭恭敬敬的壮容答道: “敝上复姓欧阳,单名-个纶宇!” 司马白道: “原来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秀才’,生了什么病呢?” 白衣壮汉道: “是中了蝎毒?” 这是一句极端出于意料之外的答话,使司马白听得几乎难以置信。 他先是气愕,后是一哂,仍在雾影中向那白衣壮汉,冷然说道: “欧阳纶号称‘天蝎秀才’,被推为‘天蝎四凶’之一,生平精于调养各种毒蝎,他会中了毒蝎,岂不是天大笑话?” 白衣壮汉貌相虽颇凶狞,但在这“无怀小居”之前,因上命所遣,有求于人,却不得不神色恭顺,下气吞声,陪着笑脸说道: “俗谚有云:‘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又道是‘善射者,每伤于矢’,恰好正为敝上误中蝎毒之事写照!” 司马白道: “他是养蝎名家,难道竟不能自解蝎毒么?” 白衣壮汉苦笑道: “敝上当然另存苦衷,不然也不会烦渎葛大神医的久隐法驾!” 司马白暗忖倘真如此,倒是自己先杀“天蝎秀才”欧阳纶的报仇良机,遂又问道: “欧阳纶人在何处?” 白衣壮汉道: “病卧峰下舟中,因知葛大神医久隐灵山,不问世事,未敢冒昧登门,才特遣在下先容,倘葛大神医允旅妙手,敝上必不惜任何重酬,并立即亲自登峰……” 司马白接口道: “不必了,我代葛大神医答允此事,也不必欧阳纶亲自登门,今夜子正,自会遣人下峰,取送解毒药物!” 白衣壮汉闻言大喜,连连抱拳躬身,表示感谢之意! 司马白忽又问道: “尊驾是否曾对我‘无怀小居’之中,放进一只白钩毒蝎?” 白衣壮汉闻言,顿时惶恐万分地,以一种尴尬神色,拱手答道: “尊驾原谅,那是在下为神奇阵法所阻,难以入庄,万般无奈,才放蝎引人,如今我立即放回就是了。” 语音才顿,便欲撮唇作啸,召回那只极为罕见的白钩毒蝎。 “不必再多事了,那只白钩毒蝎,擅入‘无怀小居’,蝎已被我杀掉……” 白衣壮汉听得眉峰紧皱,为之一怔,司马白便又接口说道: “不过这样也好,我恰好可用蝎尸炼药,对‘天蝎秀才’歇阳纶,来个以毒攻毒!” 白衣壮汉虽觉话不顺耳,因知主人情性极怪,也不敢多问,只是抱拳说道: “在下遵命,务望葛大神医的惠临,敝上在峰下舟中候驾,所乘是艘江湖中极负盛名的‘天蝎白舟’,一看便知,不会认错!” 司马白冷笑道: “放心,葛大神医不可能亲自下蜂,但时届子正,定会遣人送药,为欧阳纶疗祛蝎毒就是。” 白衣壮汉不敢多言,向雾影中恭施一礼,便自转身走去。 “六合微尘阵”十分奇妙,对方一退去,失了感应,雾影便渐渐淡了起来。 但司马白的一颗心儿,却“卜托”“卜托”的不住腾腾乱跳! 也难怪他会紧张,事情也委实太巧,司马白刚把家传绝艺,独下苦功,练得有点火候,杀家大仇之一“天蝎秀才”欧阳纶便神差鬼使地自动送上门来,怎不令他血气翻腾,惊喜交集! 喜的是想不到这么快便能亲手歼仇,用不到海角寻踪,天涯跋涉! 惊的是对方乃当代一流凶人,自己功力火候,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是否其敌?会不会画虎不成,弄成一团大糟,反而连葛心仁这所“无怀小居”,也一齐断送! 葛心仁与柳东池,远去青海,自然归期尚早,但柳还珠若在,也好有个商量,免得自己心中忐忐忑忑的难于定计! 想到此处,不禁又钩起对柳还珠的满腹相思,加上此时雾影已消,司马白遂向峰下注目。 但峰下被光接天,斜阳欲坠,那里会有柳还珠的窈窕人影,只看见一只雄伟船影! 那是一条白色的船,从高望下,既觉雄伟,则船必不小,桅杆顶端,还飘扬一面长旗,上有“欧阳”两个大字! 司马白暗惊这位仇家“天蝎秀才”的气派不小,并深觉子正报仇之举,成功与否?虽难管,但必有一番凶险,却可断定! 惊虽惊,怕却不怕,初生之犊,尚不畏虎,何况司马白仇火腾胸,更复绝艺新居。正想及锋而试! 他回到“无怀小居”之中,完成了两项细密准备动作。 第一种是要药,司马白当然不会真想替“天蝎秀才”欧阳纶当真疗祛蝎毒,他是向葛心仁那位名叫“麟儿”的药僮,说尽好话,要来一粒色泽朱红,嗅来奇香,但却入口断肠的剧毒药丸。 第二种准备,是化装,因司马白在遭遇杀家惨劫,曾与欧阳纶对过盘儿,生恐一被认出,大功难成,遂央求麟儿相助,用易容药物,把自己化装成一个三十来岁的脸色焦黄壮汉。 司马白毫未隐瞒,把今夜的意欲所为,坦诚相告,并对麟儿说明,“天蝎秀才”欧阳纶凶残无伦,万一事败,可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希望麟儿与“无怀小居”中的几名待役,能在今夜子正以后,找个隐密之处,略事趋避,以防不测! 麟儿自幼追随葛心仁,学得十分老练沉稳,虽然年轻,却决不气盛,也不好事,闻言之下,点头笑道: “司马大哥放心,‘无怀小居’外有‘迷踪天径’暨‘六合微尘阵’防护,我们再藏入‘小琅擐’秘洞,‘天蝎秀才’欧阳纶纵起凶心,也难加杀手!倒是司马大哥,单人独闯虎穴上他的‘天蝎白舟’,务须多加小心!” 司马白轩眉道: “我明知今夜之行,难免凶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麟儿接口笑道: “我知道这是人子应尽之责,不然就要劝阻司马大哥的了!……哦,还有一件事呢,我要略加说明,‘天蝎秀才’欧阳纶,是双手血腥,满身孽债,人人可杀的极恶穷凶,否则,我也不敢把老人家的‘九毒赤龙丸’,为司马大哥偷了一粒了!” 司马白拱手道: “多谢,多谢,葛老人家归后,若对此事,有所呵责,由我独自承当,请求处罚就是。” 麟儿知道司马白将拚大敌,必将利用这有限时光,调调真气,凝凝内力,遂极为识趣,不多言,并不等子正,老早就与“无怀小居”的两名侍役,藏往最隐秘难寻的“小琅擐”洞穴之内。 司马白一遍功行作罢,已近亥末,遂略为收拾,下峰而去。 才到峰脚,便见黄昏见过的白衣壮汉站在湖岸似有所待。 那只相当伟巨的“天蝎白舟”,则泊在离岸,两三丈处,舱中灯火辉煌,除了桅杆顶端,飘扬上书“欧阳”两字的白色长旗外,船头船尾,并各绘了一只蝎形图样,蝎身紫酱,尾钩则作白色。 司马白身形才现,岸边肃立白衣壮汉的目光立注。 司马白冷然道: “仍然是尊驾迎宾?” 白衣壮汉方自一怔,司马白又复从鼻内冷“哼”一声,扬眉说道: “尊驾发怔则甚?护庄雾影虽浓,使你不曾见我形貌,但总应该听得出我的声音!” 那白衣壮汉此助已听出司马白果然在“无怀小居”护庄雾影中,与自己答话之人,遂赶紧一抱双拳,躬身问道: “莫非葛大神医,便遣尊驾来此送药?” 司马白一瞪眼道: “废话,若不送药,我来此则甚?但你先转告欧阳纶一声,葛大神医所索药礼甚高,他未必付得起呢?” 白衣壮汉尚未答话,那条“天蝎白舟”之上,突然有人哈哈一笑接道: “只要葛心仁名不虚传,当真能把我所中蝎毒,完全清除,他便索万两黄金,作为医礼或是更高昂的代价,我也立刻照付,毫不皱眉!” 司马白一听便知此人声若豺狼,正是不共戴天深仇“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声音,却佯作不知,向那白衣壮汉问道: “这是何人,听他语气,竟似能代‘天蝎秀才’欧阳纶做主?” 白衣壮汉一抱双掌肃立答道: “说话之人,就是敝上。” 司马白“哦”了一声,这才面对“天蝎白舟”朗声说道: “黄金易获,重礼难偿,欧阳先生是名震宇内,一言九鼎之人,要不要先问问重礼内容,万-彼此成交,你蝎毒虽祛,医礼却无法付出,则‘天蝎秀才’岂不自砍招牌么?” 舟中的“天蝎秀才”欧阳纶,又是一阵狂笑,笑完说道: “说得有理,来人请登‘天蝎白舟’,我们当面谈谈这桩生意。” 岸边白衣壮汉闻得主人这样说法,便向司马白躬身伸手,作势肃容。 换在先前,这离岸三丈距离,真还难住司马白,如今他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那里还放在心上? 身形微微一闪,好似连腰都不曾扭,腿都不曾弯的,便贴波平射,万分轻妙地,飘然上了船头。 这份轻功的美妙利落程度,把那白衣壮汉,看得为之一怔! 连“天蝎白舟”上的“天蝎秀才”欧阳纶也自看得失声赞道: “想不到‘瞽目天医’葛心仁门下,竟有如此身手的一位使者?” 司马白钢牙暗咬,暂且把胸中高腾的仇火,往下压了一压!…… 这时,“天蝎白舟”舱口的深垂珠帘,由两名髫龄美婢,伸手挑起。 司马白毫不客气,也毫不疑惧地,举步进舱,直等走进舱门,才暗惊这“天蝎秀才”欧阳纶的气派委实极大! 舱中不单布置得堂皇富丽,美轮美奂的华逾王侯,并在主位与客座之间,放了四扇透光纱屏,屏上是当代名家所画的山水人物。 纱屏制作得极为考究精细,虽然透光,却不透明,使隔屏对座的主客二人,只可互见对方七分清晰,三分朦胧的身影而已。 主座上早已有人,面貌虽不真切,但约略上已可看出,是个白衣书生。 司马白才入客座,先前所听过豺狼似的语音,便又响起说道: “我们虽隔纱屏,已算是面对面了,使者不必再吞吐其词,可以直陈所需,谈谈生意。” 司马白深知对这等一流江湖凶人,越豪迈坦白越好,伸手取起几上香茗,呷了一口,侃然说道: “葛老人家要我传话,欧阳先生若在服药以后,剧毒得祛,便替他杀一个人!” “天蝎秀才”欧阳纶失笑道: “这算什么重酬,欧阳纶两手血腥,杀人如草,闯荡江湖以来,死在我手下的英雄好汉,少说点也当以千百计,要我杀一个人!这种医礼,未免嫌轻了吧?” 司马白冷然道: “欧阳先生莫发狂言,不要轻于应诺,葛老人家要你杀的,显然绝非常人!” 欧阳纶笑道: “我当然知道,不是常人,但纵是身居九五的当今皇上老儿,欧阳纶也照样敢对他动动脑筋!” 司马白道: “如此说来,这桩生意业是已成交的了?” 欧阳纶道: “条件我已允诺,但是否履行,却得看葛心仁的药物是否灵效而定?” 司马白笑道: “‘神医妙药’虽不能使白骨生肉,却能令活人不死……” 欧阳纶道: “好,使者如今尽管直说葛心仁要我代他去杀的,究竟是什么人了?” 司马白把语音放得极为低沉地,隔着纱屏,一字一字,向欧阳纶说道: “天……蝎……尼……姑……” 刚才,这位“天蝎秀才”还狂妄得夸称,连皇帝也都敢杀,但如今听了“天蝎尼姑”四字,却居然为之愕住?…… 司马白轻音一笑道: “有胆九重刺天子,无能江海杀尼姑,欧阳先生感觉困难了吧?好在这桩生意,尚未着手进行……” “无能”二字,把位“天蝎秀才”欧阳纶刺激得断喝一声道: “把药拿来!” 司马白一面探袋取药,一面仍以椰揄语气,侃笑问道: “欧阳先生敢杀,能杀,而肯为葛老人家杀死与你齐名当世,可能还比你更厉害一点的‘天蝎尼姑’?” 欧阳纶仿佛盛气已动,厉声答道: “各种毒蝎,一向以容易同类相残,要我杀‘天蝎尼姑’不难,但眼前无法办到,必须限个时日。” 司马白自己把异香扑鼻的“九毒赤龙丸”,拈在手中,想了一想说道: “以百日为限如何?” 欧阳纶想了一想,点头答道: “好,就这么办,把药拿来,咦,你手中所持,像是药物中号称至毒的‘九毒赤龙丸’呢?” 司马白既惊对方的见识之广,又觉得做作已够,遂把“九毒赤龙丸”,从纱屏风脚下隙缝递过,并含笑道: “欧阳先生的见识不错,但这‘九毒赤龙丸’中,加了九滴‘天香玉露’,和一些‘太已葆元散’,才可以毒攻毒,但欧阳先生若是胆惧,也就不必服食。” “哈哈……哈哈……” 欧阳纶一阵纵声狂笑,笑毕说道: “欧阳纶有胆如天,慢说这是‘瞽目天医’葛心仁专炼灵丹,便当真是粒入口断魂的穿肠毒药,我也照样把它吃下肚去!” 纱屏透光,可以看见欧阳纶当真拈了那粒“九毒赤龙丸”,放进口内! 腾腾……腾腾……腾腾…… 这是司马白自己听得见自己的剧烈心跳! 他不是怕,是不知道药灵不灵?万一麟儿开了玩笑,拿一粒益元灵药,或真正的祛毒丹丸,由自己来给“天蝎秀才”欧阳纶服用,岂不成了天大笑话? 还好,司马白这种腾腾心跳的迷惑,并未等得太久,谜底便告揭开。 卟!一片腥红! 这是一大片腥红血水,从欧阳纶的口中,把原本相当雅洁华丽的透光纱屏,弄得污秽不堪! 哈哈……哈哈…… 这是司马白的笑声——他当然要笑,因为三个月前,“天蝎尼姑”便是先弄诡计,使父亲司马长苍中毒,如今,自己照方抓药,报应循环,把两个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业已除掉一个…… 哼哼……哼哼…… 司马白“哈哈”得意狂笑未绝,纱屏后的“哼哼”冷笑又起! 司马白怔了,因为他听得出作这“哼哼”冷笑之人,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那种独树一帜,相当难听的豺狼声带! 扑!这次不是喷血,这次是有人伸手把纱屏抓破! 一抓一甩,纱屏飞往窗外,屏内真象,方告大白! 屏后,有两个身材貌相衣着,都极为相像的“天蝎秀才”欧阳纶! 一个,坐在主位之上,一个却刚从那张披有虎皮的主位太师椅后站起! 那坐在主位上的欧阳纶七窍溢血,显然已中了“九毒赤龙丸”的毒力惨死。 事情明白了,这是一出双簧。 答话之人,是真的欧阳纶,坐在椅上中毒死之人,是假的“天蝎秀才”。 司马白目光四扫,暗叫大事不妙!…… 深仇未报,他倒不是胆怯想跑,是因舟中地窄,施展不开,容易受制,想设法离舟登岸,再以家传绝学,与这太已狡猾的不共戴天深仇,决一死战! 但目光不扫还好,这一目光四扫之下,却把司马白扫得寒生心底,眉头越发深皱! 因为无论窗口,舱口,那里还有出路,都被数以千百计的大小毒蝎排满! 每一支毒蝎,都对敌发威的,高高竖起尾钩! 每一根尾钩,都代表了“天蝎秀才”招牌,被欧阳纶漆成白色! 欧阳纶发话了,如今,已无纱屏之隔,他是把两道凶狠的目光,盯在司马白的身上,缓缓说道: “我与‘瞽目天医’葛心仁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不愿行医,也无所谓,为甚么却遣人送来毒药害我?” 司马白觉得事既至此,理应先为葛心仁洗刷,遂朗声答道: “葛老人家已与‘七海游龙’柳大侠,偕游青海,根本不在庄内。” 欧阳纶道: “你是谁呢?听你语气,并非葛心仁门下弟子,为何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不会听说江湖传言,‘天蝎四凶’是向来眦睚必报的么?” 司马白仇火一腾,气往上撞,索性伸手把所作化装,完全去掉。 由于他与他父亲司马长苍轮廓相像,神韵相若,遂使欧阳纶目光才注,便恍然说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州天平一役的漏网之鱼!” 白色儒衫的大袖一挥,便将一大一小两支毒蝎,向司马白凌空飞来! 司马白是吃过苦头,知道欧阳纶这出手向自己飞来的,名叫“阴阳双蝎”,蕴有绝大威力,更藏巧妙变化! 一大一小两支毒蝎中,看来大蝎形状,比较凶狞,其实那只是一枚形状比较奇特的独门铁铸暗器。 小蝎则是活物,并是欧阳纶费心搜罗的洪荒异种,蕴有奇,会自行凌空转折,专门为对方心神为大蝎所慑一心应付时,突出奇兵,把对方一螫致命! 欧阳纶智珠在握,佯作无知,一式“风卷残云”,挥剑便向当先飞来的那支大蝎,电疾狠劈! 剑光落处,两蝎成一,小蝎业已中途转折,不知踪影! 但那支大蝎却连尾带足,至少也被欧阳纶这电挥一剑,劈成了三四十块,纷纷坠地。 “天蝎秀才”欧阳纶虽然暗喜司马白似已上当,但也暗惊别才三月,这小子有何缘福、不单重伤不死,并还内力这充,出剑这快,有了令人难信的奇高进境。 就在欧阳纶心中惊喜交集之际,司马白倏然身躯微旋,反臂又是一剑! 招势是并不太称玄虚的“反臂倒劈丝”,但因司马白动作太快,认位太准,以快增威,以准增力,便成发威力无伦的一招“反臂倒劈蝎”! 那支小蝎是中途悄坠,贴地平飞,并绕了半个圆弧,从背后袭司马白的左腿部位。 这是洪荒异种,趾上有蹊,可以半借人力,滑翔飞行,毒性更极强烈,只要容它飞近,高举尾钩一落,司马白的一条小命,便到了鬼门关口! 但就在这支小蝎滑翔飞行得将近司马白而近司马白身后的刹那之间,司马白的身形忽转,剑光又劈! 转,转得快,劈,劈得太准! 这一剑,把那支小蝎,由钩至身,一劈中分,那两半蝎尸,坠地以后,仍有点卜卜跳动! 欧阳纶对这支能飞小蝎,一向爱如性命,见状心中奇痛,并有点不肯接受这种一出手便遭重挫的万分意外事实,有点愕然发怔! 欧阳纶毕竟少年气盛,艺成后,初度出手,便震强敌,不禁志得意满,一挑双眉,狂笑说道: “‘阴阳双蝎’,双双归阴,欧阳纶,你‘天蝎秀才’四字,被当世武林目为一流凶人,还有甚么够份量的玩艺儿,向你司马少爷,抖露抖露,像这等仅仗虫豸之力的下三流手段不必再现眼了!” 欧阳纶看得咬碎了牙,更听得气炸了肺,蓦然振声一啸! 这一啸,着实不凡,论高度,堪称裂石穿云,论强度,堪称震山摇狱,把他这支“天蝎白舟”,都震得门窗“格格”的剧烈颤抖! 在啸声中,欧阳纶的两支手儿,也从袖中伸出! 他肤色本来不黑,如今更白得毫无血色,皮肉似枯,手臂僵直,十指微钩,向司马白缓缓抬起,而在抬臂之际,他的全身骨节,更在“格巴”“格巴”地,不停作响! 更吓人的是这艘“天蝎白舟”的宽大舱中,陡然起了一阵极为寒冷,微带腥气,不知其所自来,却能令人毛骨悚然,肌肤起栗的奇异阴风! 显然,“天蝎秀才”欧阳纶业已恼羞成怒,要施展甚么怪异绝学,而这种攻势,一经发动,也必凌厉阴毒得无与伦比! 论功力,司马白此时虽未入圣,业已超凡,纵遇再厉害的攻击,也足可抵挡一阵! 但论江湖经验,和对敌阅历,他这初出茅芦的毛头小伙子,却差得太远! 故而他怕是不怕,却有点不太自在的怪怪感觉! 这种不太自在的怪怪感觉,换句话说,就是心底生寒! 这是对敌大忌,因为心一生寒,不单锐气立馁,也无法神凝起稳,顾虑周全,容易被明眼敌方,找出破绽! 就在欧阳纶破绽已露,欧阳纶也认为时机已至,双臂猛然高抬,石破天惊的杀手即发之际,“天蝎白舟”以外,突然响起一声娇叱! “住手” 欧阳纶眉头才皱,舱外珠帘揭处,走进来一名貌相身材均与柳还珠一般无二的黑衣少女。 欧阳纶与司马白同自一惊! 欧阳纶的惊,有其原因,他惊的是“天蝎白舟”此时业已悄悄离岸数十丈远,舱外并早布“蝎阵”,这年轻黑衣少女娃,是怎样登舟!又怎样能无声无息的通得过“蝎阵”,进入舱内! 司马白的惊必,似乎没有原因! 他早盼柳还珠,晚想柳还珠,好容易才把柳还珠盼望归来,心中应该是个“喜”字,不应该是个“惊”字! 其实,仍有原因,他是惊于声音不对。 黑衣少女虽然只说了“住手”二字,欧阳纶便觉得与自己在“无怀小居”之中,所听惯了柳还珠的轻柔语,有点不对? 不对之处是柳还珠的声音,是万分轻柔,这黑衣女子的语音,则虽极娇诡,却有点嫌刚! 耳中有所疑,眼内遂细看。…… 果然,听起来有一点点不对,看起来也有一点点不对! 柳还珠的眉心部份,有颗原砂红痣,这黑衣少女却没有。 欧阳纶听清看明之后,心中的“惊”字之上,又加了一个“奇”字? 他奇的是天下竟会有如此相像之人,而这绝似柳还珠的黑衣少女,居然也闯到这一般江湖人均望而远避的“天蝎白舟”之上。 欧阳纶略敛惊色,目光则仍盯在黑衣少女身上,沉声说道: “姑娘何来?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黑衣少女淡淡答道: “船形奇特,一望而知是‘天蝎四凶’中‘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说话一多,越发使司马白听出她那硬梆梆的森冷语调,与柳还珠的无限娇柔,迥异其趣。 欧阳纶苦笑道: “柳明珠既然知晓这是甚么所在,你居然敢到‘天蝎白舟’之上,对我欧阳纶,发号施令!” 黑衣少女点头道: “不错,我不单不许你施展‘九阴白骨抓魂手’,并要你取出独门解药,替这位朋友解毒!” 因舟中并无别人,司马白自然知晓黑衣少女的语中“朋友”是指自己,遂骇然说道: “我中了毒!” 黑衣少女并非单对欧阳纶如此,对于司马白照样冷冰冰的说道: “不错‘天蝎白舟’之中,四面八方的想像不到,目力难睹处,共有针尖大小的一百零八小孔,其中暗藏欧阳纶独门特炼的奇质轻药粉,孔穴被他适才啸声,一震而开,毒粉为真气挤逼,无形无色,飞浮空际,你愚笨识陋,既未屏息提防,自然是业已吸入,暗隐肺腑的了!” 话是几句好话,但措词似乎失当,仅仅那“愚笨识陋”四字,便把位心高骂嗓得一头是火,俊脸生红,对这极像柳还珠,而不是柳还珠的黑衣少女。 他闻得自己脏腑蕴毒,有点将信将疑,但“天蝎秀才”欧阳纶,如此,司马白又那有时间来调气行功,察看体内情况? 黑衣少女语音方了,欧阳纶便十分惊讶地,“咦”了一声问道: “奇怪,你这小姑娘竟是何来历,居然对‘天蝎白舟’中的情况,都会如此……” 好,欧阳纶“都会如此清楚”一语中的最后“清楚”两字,虽未说出,等于承认黑衣少女所料,果是实情,司马白也要无须调气行功,便知脏腑有毒! 黑衣少女听得欧阳纶的问话,仍然神色森冷地,“哼”了一声道: “常言道得好‘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又道是‘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岗’,‘天蝎四凶’杀人如草,一身恶孽,两手血腥,我若非大有来头,敢上你的船么?” 欧阳纶冷笑道: “小姑娘休要夸口,放眼当今,八荒四海五岳三山的武林人物之中,任何一个,也不配对欧阳纶发号施令……。” 黑衣少女听欧阳纶说至此处,晒然一笑,接口说道: “话不可说得太多,弓最忌拉得太圆,你虽不识云山,眼前却瞻仰了金身佛相,有我在此,你那‘九阴白骨抓魂手’根本不能施展,还不快把自炼奇毒的独门解药,拿出来么?” 这份冷,这份傲,这份狂,慢说欧阳纶听得怒满胸膛,连司马白听得都有点不太顺耳。 但“天蝎秀才”毕竟“惯经战阵;久走江湖”,仍能勉强压抑心头怒气,打了一个“哈哈”,故作毫不在乎的轻松状道: “说大话易,作大事难!小姑娘既有这等不平凡的来历,要不要先显点不平凡的本领,给我欧阳纶开开眼呢?” 那黑衣少女摇头道: “用不着显甚不平凡的功夫,我只消给你看件不平凡的东西,便不怕你这自命不凡的‘天蝎秀才’,不俯首低头,乖乖听我号令!” 欧阳纶气极而哂,轩眉笑道: “好好好,我拭目敬观,看看是甚么帝王金牌,阎君令?” 黑衣少女道: “阎君只能会鬼,帝王只能役人,我这东西却专门能制你们这等徒有人面,却具鬼心,比人还刁,比鬼更恶的魑魅魍魉!” 她这番话儿,似乎又说得痛快淋漓,不太讨厌! 一面说话,一面并伸手入怀,取出了一粒丹丸。 那是一粒比龙眼略大的银色蜡丸,丸上居然也画了一支蝎子! 但这支蝎子的尾钩部份,却涂作黑色,看去与代表“天蝎神君”、“天蝎童子”、“天蝎尼姑”、“天蝎秀才”的“红、黄、蓝、白”回为异趣! 司马白看不懂这蝎蜡丸,有何威力?欧阳纶却着实为之全身一震! 黑衣少女手拈蜡丸,冷冷又道: “欧阳纶,你刚才不论起了凶心,暗凝‘九阴白骨抓魂手’力,至令‘乌钩蝎毒’,深入丹田,如今若要这粒独门丹丸,纵令‘瞽目天医’葛心仁,人在现场,也无法救你的了!” 欧阳纶双眉紧皱,默默不语。 黑衣少女知道他是在悄悄行功,暗察丹田毒势,遂冷笑说道: “你察看丹田间的毒势也好,否则还不知道已难活过四个时辰,而仍自大自傲地,不肯乖乖听命,求我取这粒专祛‘乌钩蝎毒’的独门灵丹呢!” 又过片刻,“天蝎秀才”欧阳纶才废然一叹,脸上那股冷傲神色,也为之收敛不少。 黑衣少女冷笑道: “你明白了,我所说的不是虚声恫吓之语吧?” 欧阳纶苦笑道: “‘乌钩毒蝎’,天下无伦,我不相信你肯把这粒独门解毒,平白给我。” 黑衣少女道: “当然不能平白给你,我有两项条件,你若回答半个‘不’字,这粒稀世难得的‘乌钩毒蝎’,便将在我两指之间,化为粉碎!” 这时,司马白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奇怪愿望,他希望黑衣少女的两项要求,不必太苛,而使欧阳纶在四个时辰之内,不致惨死! 其实,倘若略加分析,司马白的这种愿望,合情合理,并不奇怪。 因为,他根据目前情况,看出“天蝎四凶”名不虚传,自己则虽有奇遇,修为尚浅,三月旦夕苦练,家传绝艺“天罡六式”中的撒手招式“天外飞罡”的六招绝顶变化,尚刚刚仅得大概,今夜委实自行蹈险,来得有点鲁莽,决杀不了欧阳纶,则这“天蝎秀才”,若是死在甚么“乌钩蝎毒”之下,岂不泯灭报仇机会?…… 念方至此,欧阳纶苦笑一声,业已目注黑衣少女说道: “柳明珠,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姑娘提条件吧!但江湖中,说得好,光棍只打九九,莫打加一,希望你不要过份为难,逼得我欧阳纶羞刀难以入鞘的悍不顾命才好!” “好,‘天蝎秀才’果然厉害,在身受人制之下,仍能反击,这几句话儿,说得既不失身份,也颇具威力!” 黑衣少女嫣然一笑道: “你放心,条件不算苛刻,尤其是对你‘天蝎’秀才的尊严无损!……” 司马白又看呆了,因为这黑衣少女的身材貌相,太像柳还珠,语音神态却迥然为相异,但如今似因欧阳纶甘愿低头,她心中高兴而嫣然一笑,了又酷似柳还珠,所差的,只是眉心中那粒朱砂红痣而已。 黑衣少女语章略顿,伸出食指,指着司马白,向欧阳纶道: “第一个条件是你把独门解药,送给这位朋友,不论对方有多大仇恨,都另订时地一会。” 欧阳纶钢牙一挫,扬手抛出一粒白色丹药,向司马白说道: “半年以后,我们在‘洞庭湖’面一会。” 司马白一面点头,一面暗下决心,非在半年之内,痛下决心,把“六六天罡剑法”中的绝诣“天外飞罡”,练到圆通自在的精妙地步不可! 黑衣少女又道: “第二个条件是我要你这半年之内,杀掉‘天蝎尼姑’,或是夺走她的‘蝎尾毛鞭’,并破掉她的‘天尸气功’!” 这几句话儿,听得欧阳纶一怔,连司马白也同样为之一怔? 因为她这条件,与司马白先前向欧阳纶所提的条件,竟差不许多,只是把百日之限,改为半年,并加了一项或是破除“天蝎尼姑”的“天尸气功”,夺走她最厉害的“蝎尾毛鞭”而已。 欧阳纶一怔诧道: “你们是一路的么?怎会所提条件,都差不多呢?……” 黑衣少女笑道: “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若差不多,也是巧合,你对我这第二项条件,答不答应。” 欧阳纶咬牙道: “好,半年后的‘洞庭之会’,姑娘最好也能到场,我才可以如期缴卷!” 黑衣少女颔首道: “你既然如此说法,我便到时也走趟‘洞庭’,一搅‘岳阳楼’暨‘君山’胜景也好,并为了便于记忆,干诡便把会期定为五五端阳如何?” 欧阳纶方一点头,黑衣少女便把手内丹丸递过,并扬眉说道: “天蝎秀才,‘乌钩蝎毒’的唯一解药在此,请你把‘天蝎白舟’拢岸,该送客了!” 欧阳纶是何等凶狡之人,先把那银色蜡捏破,取出丹药,仔细嗅了一嗅,又用舌尖略为辨别,方放心服下,目注黑衣少女,点头说道: “解药居然不假,但你怎有这大胆量,在未离‘天蝎白舟’之前,便让我服?难道不怕……” 黑衣少女把嘴角一披,不等欧阳纶再往下讲,便手指司马白接口说道: “我和这位傻朋友不同,若不把你欧阳纶摸透,怎会轻易上你‘天蝎白舟’?我知道‘天蝎秀才’千坏万坏只有一事不坏,就是说话算数,生平极少反覆!” 这几句话儿,把欧阳纶听得目闪如光,轩眉狂笑道: “想不到我欧阳纶在武林之内,还有小姑娘这么一位红粉知音?好好好,我要保持我这唯一‘不坏’之誉,立即拢舟送客,彼此‘洞庭湖’见!” 语音一落,果然立即命人把“天蝎白舟”,拢向岸边。 司马白蹩了满腹疑云,一下“天蝎白舟”,便向那黑衣少女,抱拳问道: “请教姑娘,是否姓柳?” 黑衣少女“咦”了一声,愕然叫道: “你怎么知道?……” 一语方出,司马白又急急说道: “请问姑娘……” 他虽然听得这黑衣少女果真姓柳,越发情急,想问清对方底细,但因太以缺乏男女交往经验,以致在“请问姑娘……”四字之后,便自呐呐不能出口。 黑衣少女白了司马白一眼,哂然说道: “有话就尽管问,不要这等婆婆妈妈,缺少了男子气概!” 司马白俊脸之上,一阵灼热,自知耳根均已烧红,赧然抱拳说道: “可不可以请教燕名?” 黑衣少女极为大方地,应声答道: “有甚么不可以呢?我叫柳明珠!” “柳明珠?……”司马白惊呼一声,又有点结结巴巴的问道: “柳……柳姑娘,你……你……你有没有甚么孪生胞妹?或是姊姊?” 柳明珠道: “柳明珠我有个姐姐,叫柳还珠,但自幼分散,已有多年见……” 语音至此,忽然顿住,目注司马白,微一打量,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难怪你能猜出我姓柳,大概你和我姐姐柳还珠相识,她如今在何处呀?” 司马白一时之间,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得应声答道: “她本来就在这峰上‘无怀小居’暂居,但……但在八十天前,却……却突然失去足迹?!” 柳明珠又对司马白略一端详,扬眉说道: “你对我查名问姓,自己也该报个身世来吧,以及怎样和我姐姐结识,也要请教请教。” 有了话题,司马白遂立即自述身世,暨蒙柳东池、柳还珠搭救结识经过,说得颇为详尽一字不隐。 柳明珠聆听之间,双眉连轩,娇脸上现出不以为然的冷笑神色。 直等司马白把话说完,她方一伸手,将欧阳纶所给的独门解药,向司马白递去道: “这是我为了救你这条小命,向‘天蝎秀才’欧阳纶勒的独门解药。” 司马白满口称谢,伸手接取丹丸。 药才接过,柳明珠翻手就是一掌! 一来她功力极高,动作快如闪电,二来司马白决未提防,她会突然伸手打人,以及这记耳光,挨得实而又实! 不但挨得实,并且挨得重,柳明珠凝了相当程度的内家真力,手下决未留情,“拍”的一记诡响起处,司马白的左颊之上,立即红肿好高,现出五枚纤纤指印! 司马白被打昏,却被打怔,他呆了半晌,方苦着脸儿问道: “柳姑娘,你……你为何打我?” 柳明珠冷笑道: “我才不屑于打你呢,我是替我姊姊柳还珠打你,也是你爹爹‘天平隐士’司马大侠的泉下英灵打你!” 两顶大帽子,压得司马白不敢作声,只得静听柳还珠的申斥! 柳明珠冷冷说道: “司马大侠全家遇难,血脉几绝,只有你这一条根苗,被我姊姊所救,应该如何养源增本,奋发图强,务期大成,上报父母冤仇,下酬爱侣恩情,怎么在尚未把家传绝艺‘天外飞罡’练熟,并吸收江湖经验,磨出本身应变能力之前,便如此躁急,一闻敌踪,立刻轻举妄动?以你目前成就,欧阳纶即令不仗‘天蝎白舟’中的剧毒埋伏,也杀你有余,倘非与我巧遇,必将命丧舟中,则我姊姊归来,岂不燕心尽碎,柔肠寸折?你父母在九泉之下,岂不废然长叹,血泪难止,愚而不孝,躁而不义,我代表我姊姊柳还珠,以及司马大侠的泉下英灵,打你这么一记耳光,以示儆戒,不算是太过份吧?!” 司马白被器得无法辩说片语,只把一张原已略呈红肿的俊脸,更腹胀成了猪肝色泽! 他羞、惭、窘、愧、百念并生,恨不得面前有个地洞,好一头钻了下去! 柳明珠秀眉双挑,杏眼一瞪,正欲继续斥责司马白,忽然眼前玄光略闪。 她微一伸手,不知接住甚么几乎目力难受的细小东西,看了一眼,扬眉说道: “我有要事待办,没工夫教训你了,半载光阴,一晃即过,你若不刻苦淬励,在家传绝学上,造极登峰,并吸收江湖经验,磨去幼稚思想,‘洞庭湖’也不必去了,否则,徒自贻羞,为司马一氏,丢人现眼而已!倘真如此,下次相逢,我不会只打你一记耳光,而要至少打落你几颗门牙的,奉送你十个大耳括子!” 语音才落,身形已腾,化成一丝黑烟,居然向“无怀小居”方向,登峰而去! 男孩子无不好强,司马白当着柳明珠,只是咬牙强撑,其实他初次出道,便受重挫,尚没受过多大磨练的心神上,业已承受不住这等重大打击! 柳明珠身形才杳,司马白勉强忿住的眼泪,已宛如断线明珠,垂胸洒落! 这是惭愧之泪,也是羞辱之泪,男孩子挨了女孩子一记耳光,除非是万分皮厚无耻之流,都会产生极强烈的羞辱委屈意味! 泪珠先滴,跟着是双耳雷鸣,眼前金花乱转,心中一片空虚…… 司马白如今是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的内家高手,外来的打击再强,他都可以应付承受,但这等心神上的惭愧、羞辱、气恼,却使他无法承当,人昏倒地。 等到司马白自行醒转,日正当中! 来时是子正,如今是午正,他这一气晕,居然昏睡了将近六个时辰?! 司马白大吃一惊,翻身站起…… 他惊的是自己在“天蝎白舟”中,曾中剧毒,虽由柳明珠向欧阳纶索得独门解药,但时隔这久,尚未服用,岂不业已发身死?…… 但人已站起,证明未死,欧阳纶的独门解药,偏偏仍握掌中,岂不是大大怪事? 转念一想,或许欧阳纶“天蝎白舟”中所布置的,是一种慢性毒药,尚未到发作时间。 好在眼前并无敌踪,司马白便索性坐了下来,澄心静念,调气行功,把自己脏腑情况,细察一遍。 功行九宫雷府,气转十二重楼,一遍功夫作罢,司马白又诧异了,他发现自己身体内外,无论任一部门都没有中毒情况。 惊定生疑,疑未定而再生惊! 惊定之疑,是发自意念,疑时之惊,是来自景观! 司马白偶然抬头,峰鹿峰腰,白烟缭绕。 在常人眼中,或许以为是云、是雾,但在练武人眼中,尤其是目力奇强的内家高手眼中,却一看便知这是火后白烟,决非自然云雾! 火后之烟何业,难道是甚么胆大狂妄之人,前来放火,烧掉了“无怀小居”?…… 这一惊,岂同小可,司马白顾不得再研究自己为何未中奇毒之事了,赶紧提气腾身,向峰上窜去。 倘若“无怀小居”被焚,司马白觉得无法对葛心仁、柳东池等交待,何况“无怀小居”中还有麟儿,和其他几名侍役,他们生命安全与否,更应立即探看,以谋挽救! 攀登未久,司马白便连连顿足。 果然不错,“无怀小居”确实被人放火烧掉,并片瓦无存,烧得极为干净! 不单房舍篱圃,荡然皆尽,连葛心仁半由人工,半倚天然形势,费尽苦心,所布置“迷踪天径”,和“六合微尘阵法”,也都成为一片灰烟! 司马白满心痛恨,泪流满面之下,脚底越发加快…… 因为物已无救,人尚未知? 他要查明麟儿等,是否在这场莫名其妙的魔火之中,惨遭劫数? “怎么交待?……” “怎么交待?……”司马白在登峰之际,心中,脑中,反反覆覆的,全是这四个字儿! 葛心仁对自己有天高地厚的救命再造之恩,等他青海归来,发现家灭人亡,却叫自己有何脸面、以及拿甚么话儿,向他交待?…… 悔恨之中,“无怀小居”的旧址已到。 房舍虽告成灰,但麟儿等为躲“天蝎秀才”欧阳纶的藏身石洞,却非烈火能焚,依然无恙! 司马白抱着莫大希望,进入秘洞…… 他希望麟儿等,能躲过这场无妄非灾,则物毁人存可略减心头歉疚,并有望能从麟儿口中,问出放火凶徒,究竟是什么魑魅? 他如今并未怀疑别人,只认为多半是那凶残无比的“天蝎秀才”欧阳纶所为! 秘洞之中,人影阒然…… 麟儿等,不见人踪,也不见尸骨,但洞内石壁上,却留下一行字迹,写的是“放火者,黑衣人也!” 司马白三月以来,与麟儿亲近盘桓,认得出这是麟儿笔迹。 但“黑衣人”三字,却使他看得双眉深处,心中悚然失惊! 首先,惊的是猜测错了,欧阳纶衣白,舟白,连手下人役,所豢毒蝎尾钩,都全是白色,放火者,既是“黑衣人”,则这桩事儿,显与那“天蝎秀才”无涉! 其次,他想了柳明珠是一身黑衣…… 是了,不会错了,在自己惊惭交进,即将晕倒之前,柳明珠声称有急事待办,闪身侠峰所奔方向,正为“无怀小居”想不到,她所谓“急事”,却是登峰放火…… 想到此处,司马白不禁把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作响! 昨夜,柳明珠那样对他申斥,并掴了他重重一记耳光,司马白因自知该骂该打,心中只愧不恨! 如今,他却把柳明珠恨入骨髓,咬牙之余,对天立誓,非对这丫头,加以适当处置不可! 不过,所谓“处置”,并非动了杀心,因柳明珠究竟是柳还珠的胞妹,爱屋及乌,司马白只祈祷麟儿等人未死,自己设法擒住此女,交给葛心仁发落,问她个焚毁“无怀小居”之罪即可。 立誓后,司马白便在这未被烈火炎威所波及的秘洞之中,盘膝静坐。 一来,此地已毁,他要考虑今后行止! 二来,对自己没有中毒之事,尚存疑念,要仔仔细细再复察一遍。 经过极为审慎的详细体察,司马白认为自己体内,绝无中毒状况。 本来,他准备把柳明珠为他向欧阳纶勒索而来的那粒独门解药毁弃,但一转念间,却反而妥为保存。 司马白想通了,他忽然悟出,在这种步步危机,寸寸鬼域的险恶江湖以内,当圆能时,无过份狷介,有了这粒解药在身,不单可防范自己万一毒发,并可用来解救被“天蝎秀才”欧阳纶所害的其他善良人士。 关于今后行止,他在静坐运功之中,也已有了决定。 司马白认为“无怀小居”既毁,自己无须再在“太湖”勾留,不如慢慢去向岳阳,一路磨练江湖经验,并探听“天蝎尼姑”足迹,若是天缘凑巧,能够亲手报仇,免得驱虎吞狼的利用欧阳纶之力,岂不更为理想。 当然更重要的苦练家传绝艺“天外飞罡”,好在骊珠早得,所差的只是从不同对手身上,吸取实战考验,则江湖任侠,沿路拔刀,产险不平,济救民物,何愁到处不是机会? 主意既定,便在洞中划壁留书,简报此间情事,与自己去向。 这是留给葛心仁、柳东池二老看的,因二老归来,突见“无怀小居”的遭劫情况,必然惊疑万状,弄不清自己与柳还珠、麟儿等人的生死去向,胡乱猜测,可能会生出不少无谓事故! 留书既毕,又从烧成断瓦断垣的废墟之内,找出一些散碎金银,司马白便孤剑支身,开始了他生平第一次的江湖游之旅。 游侠目的,既重磨练,便不能怕事,而要找事生事…… 事有奏巧,司马白尚未离开太湖,便遇上一桩热闹。 就在太湖西岸,他发现不少形形色色的江湖人,似乎奔向同一所在,更怪的是这些江湖人物,虽然身形各别,年貌不同,却有一项相同之处,就是不用别的刀枪战棍兵刃,一律是身边佩剑。 经他试加探问,所获得的答覆是去往“水月江村”,参与“红丝斗剑大会”。 司马白对“红丝斗剑”四字,颇感新奇,但等他进一步探询究竟时,对方地神秘一笑,不告而去。 连问数人,个个如此,不禁更激起了司马白的好奇之心! 他心中暗忖,不论这大会是何性质,但既系“斗剑”,又有这多人来,必然云聚当世武林的用剑高手,凑凑这场热闹,对自己极欲磨练的“天外飞罡”定当有益无损! 至于大会性质,只消跟到那“水月江村”,一看自知,又何必与一干作神秘之人,多费唇舌。 好在携剑赴会的江湖人物颇多,司马白定计以后,不再寻人询问,佯作深知内情模样,神情孤傲地,随在人后举步。 天下事往往如此,他不再问人,反而有人竟问起他来。 这是一个形容稍嫌猥琐,腰间悬了一柄旧剑,年约五十左右的瘦小黄衣之人,他似乎在赴会群豪中,特别注意司马白,挤挤撞撞的走到司马白身边,突然压低语音问道: “借问一声,这位老弟是不是复姓司马?” 司马白先颇惊奇,但转念想起父亲司马长苍未归隐前,也是一流剑客,交游不少,这黄衣人或许便是从容貌上有所辩识才突然发此一问。道理想通,含笑答道: “在下司马白,尊驾怎样称谓?” 在他以为这黄衣人既是父亲旧识,必会对自己身世,继续探问,谁知那黄衣人竟不再追询,只以一种微带粤音的奇异语声答道: “我姓鲍,名叫恩仁,司马老弟参与这‘红丝斗剑大会’,是重在‘红丝’?还是重在剑?” 司马白被问得一怔!不知这鲍恩仁所问之语,究属何意。 鲍恩仁含笑又道: “我是问司马老弟要‘剑’或要‘线丝’?抑是想陇蜀并吞,鱼掌兼得?” 司马白愕然答道: “赴会之人,均系剑士,各人自己有剑,却还想甚么‘剑’?至于‘红丝’二字,意属何旨,我更根本一无所知。” 鲍恩仁“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司马老弟对这‘红丝斗剑大会’,竟完全空白,看来你定是路过‘太湖’,无心巧遇这场热闹,并非有意赴会。” 司马白点头道: “正是如此,鲍兄若是对这‘线丝斗剑大会’性质,深为了解,不防请指点指点。” 鲍恩仁笑道: “一团空白也好,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又道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以老弟如此人材,反正绝不会在‘红丝斗剑大会’之上,吃甚亏儿?你干脆就给它来个不问不问,作位糊涂贵宾便了!” 司马白因不知底细,遂越听越有点莫名其妙?暗忖“斗剑大会”所重定在功力深浅,暨剑法变化,却与“人材”二字,有何关涉? 心中虽疑念难释,但鲍恩仁既不肯加以解释,也未便强行追问,遂转变话来说道: “鲍兄看来江湖老到,交游定广,你知不知道去往‘水月江村’的众多群雄之中,有没有甚么知名剑士?” 鲍恩仁目光一亮,应声答道: “知名剑士多呢,胡思乱想,溢竽充数者,固不乏人,但五狱三山,八荒四海中,以‘剑’成名者,泰半参与,即令本人不到,也会逶派得意弟子,前来碰碰机缘,故而这场大会,定集当代武林各门各派的剑法大观,不然,我又怎肯不辞数千里的,赶来开眼界呢?” 司马白看了鲍恩仁一眼道: “鲍兄远来,只为开眼界么,你不是想‘丝’要‘剑’?……” 鲍恩仁是位江湖经验极丰,身份特殊的江湖怪杰,一听便知司马白是想套话,遂呵呵一笑说: “像我这样又穷又老之人,对‘丝’早已无缘,只不过得在江湖间闯荡太久,刀头剑底难免曾受人恩,总想找个机会,略为补报而已……” 语音至此略顿,竟伸手腰间,把所佩旧剑,拔了出来! 司马白本来以为此剑定不凡,正欲凝神赏鉴,但一闻出鞘声息,便自双眉略蹙! 因名剑出鞘,必作龙吟,或焕奇芒异彩,森肌生撷,夺人眼目! 鲍恩仁业已拔剑一半,慢说芒彩龙吟,连寻常铁器相触的“呛踉”之声,也无所闻! 等他完全把剑拔出,司马白不禁苦笑,原来只是一柄剑形竹片而已!…… 鲍恩仁笑道: “司马老弟看见了么?我根本不是剑术名家,只挂柄竹剑,当作幌子,前来凑场热闹,若有好买卖,亦不妨顺手牵羊,捞点油水!” 司马白道: “鲍兄作的是甚么买卖?” 鲍恩仁笑道: “我甚么买卖都作,任兴所至,随遇而安,但因几乎只有收入,没有支出,也可以说是没本钱的买卖。” “没本钱的买卖”六字,把司马白听得为之双眉略蹙,神情一怔。 鲍恩仁的反应十分敏捷,见了司马白脸上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又复含笑说道: “司马老弟莫要误会,我鲍恩仁虽有点贪财,但生平最多巧取,决不豪夺,我不是甚么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 司马白也觉这鲍恩仁虽看去极为机灵精警,但眉目间却毫无邪气,遂摇头笑道: “在下怎会有这等想法,鲍兄太多心了……” 话方至此,有条红黑相间,动作轻捷的人影,从他们身边,一掠而过。 那是个身材极矮,约莫还不到五尺之人,身穿长衣,右红左黑,中分两色,看去极为对异,在这大道之上,又是白日行,居然大展轻功,不顾忌惊世骇俗,可见此人纵非巨恶神奸,也必相当跋扈,不是甚么良善之辈! 鲍恩仁目遂这衣分红黑二色的矮人背影突然皱起双眉,叹口气儿说道: “想不到这个魔头,竟也现身,看来‘水月江村’中,又难免一场劫数!” 司马白听出鲍恩仁的语意,哦了一声,扬眉问道: “听鲍兄言中之意,莫非此人是个一身血债的大大凶魔?” 鲍恩仁道: “他那双色长衣,代表‘阴阳’,已把招牌背在身上,司马老弟竟还不知道么?” 司马白虽初出江湖,阅历不丰,但亲炙老父,也听过不少当代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闻言以下,略一寻思说道: “我所听说过外号中有‘阴阳’二字者,一是‘阴阳神丐’……” 话犹未了,鲍恩仁便接口道: “‘阴阳神丐’许文渊是侠,‘阴阳无常’刁小二是魔,也就是刚才施展‘草上飞’轻功,横行无忌的那一位了……” 司马白恍然道: “原来‘阴阳无常’是名叫刁小二……” 说至此处,见鲍恩仁目注自己,不禁赧然一笑,抱拳说道: “小弟初涉江湖,见闻甚浅,所知仅此,鲍兄可知‘阴阳无常’刁小二的细底?……” 鲍恩仁摇头道: “刁小二独来独往,素不合群,故而底细无人能知,只晓得此人左手早断,装的是只上有小剑的假手,心毒手辣已极,凡曾与他动手过招之人,几乎悉数死绝,从无一人活命,右手长剑血红,左手小剑墨黑,江湖中遂称其为‘阴阳无常’,他自己则自诩为‘阴阳剑客’。” 司马白听了鲍恩仁这等说法,有点不信地,挑眉问道: “如此说来,这刁小二岂非剑法精奇,举世无敌?” 鲍恩仁笑道: “剑法精奇是真,举世无敌是假!……” 司马白抓住破绽,急急问道: “怎么是假?鲍兄适才不曾说过,凡与刁小二动手之人,从未留过活口么?” 鲍恩仁笑道: “其中有个道理,就是那刁小二极其刁钻,非有十分把握,绝不出手,真若有甚绝世高人,向他叫阵,他在自知不敌之下,可以放弃一切颜面名利,倚仗一身滑溜轻功,逃之夭夭!” 司马白剑眉忽剔,星目中电闪奇光,向鲍恩仁发话问道: “鲍兄,小弟司马白在江湖中乃甫出道之无名小卒,绝无任何威望,那极其刁钻的‘阴阳无常’刁小二,不会惧怯我吧?” 鲍恩仁看他一眼笑道: “司马老弟动了侠肝义胆,想要伏剑斩魔为世除害?” 司马白点头答道: “小弟确有此意,鲍兄会不会以为我无此能力,反而作了刁小二的剑下之鬼?” 鲍恩仁呵呵大笑,摇头说道: “不会,不会,我这一双鬼眼,尚称识人,看得出老弟英华内敛,宝相外宣,年岁虽轻,在内功修为的境界!但‘阴阳无常’刁小二,也是一流凶魔,决非寻常草寇,老弟既有此雄心,我们便须妥为策划,我要问你一句话儿,你更必须听从我一项提示!” 司马白拱手道: “鲍兄有话,尽管请问。” 鲍恩仁又向司马白看了两眼,含笑说道: “假如我不曾猜错,老弟应该是一代大侠司马长苍哲嗣……” 司马白点头接道: “鲍兄猜得不错,先父正讳长苍……” 这“先父”二字,听得鲍恩仁悚然一惊,伸手抓住司马白的肩头,失声问道: “司马大侠竟……竟……竟过世了么?这……这是几时的事?” 司马白提起家难,神色立转凄惨,叹息一声,低低答道: “为时不久,约莫是三个多月以前。” 鲍恩仁双眼一翻,突向司马白抱拳一礼,然后正色说道: “司马老弟,请恕我失礼冒味,我想请问一声,令先翁司马大侠是天年已尽,福寿全归?还是被……被甚……” 司马白知晓他是想问是否被仇家所害,却有点碍难出口,遂接着鲍恩仁的话头说道: “是被仇家‘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联手暗袭所害,不幸先父遇难,合家大小,也均惨遭不测,只剩司马白一人,算是在九死一生中,侥悻逃得性命!” 说至此处,难抑心中悲痛,双目内不自觉地,浮动了闪闪泪光! 他是覆巢之下的唯一完卵,激动原不足奇,但那鲍恩仁居然也激动得把满口钢牙,挫得“格格”作响,甚至有缕缕血丝,从嘴角渗出! 司马白发现鲍恩仁太以激动,正自诧异,鲍恩仁又向他问道: “这样说来,老弟是因有奇遇,幸逃大劫,如今已功力精进,天涯寻仇?” 司马白点头道: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辞海角天涯,寻找‘天蝎双凶’,乃人子应尽而不尽之道;至于功力方面,则虽有奇遇,不敢自诩大成,尚有待多多磨练,这次参与‘红丝斗剑大会’,也只是想找个磨练机会而已!” 鲍恩仁听到此处,忽然喃喃自语说道: “既然如此,干脆就不要红丝,只要剑了……” 司马白莫名奇妙,诧声问道: “鲍兄,你在说些什么?” 鲍恩仁不曾作答,反向司马白问道: “司马老弟,令先翁的‘天罡六式’,乃当代剑法翘楚,老弟资质极佳,又有报仇大任定已苦练成功,尽得其妙的了?” 司马白也知在险恶江湖之中,应该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但因看出这鲍恩仁似与父亲,颇有渊源,人又只正不邪,遂毫无所隐的,率然答道: “剑法中六种基本招式,既六六三十六种精微变化,均已练熟,但家传绝艺‘剑外飞罡’,却稍稍欠候,犹待磨练!” 鲍恩仁口中再度喃喃自语道: “夺剑,夺剑,非夺此剑不可……” 司马白忍不住地问道: “鲍兄一再口中自语‘夺剑……夺剑……’,到底要夺的是甚么剑呢?小弟修为火候,业已丝毫无隐的对鲍兄明言,你认为我是否斩得了那‘阴阳无常’刁小二?” 鲍恩仁不答前问,却答后问,连连点头地,正色说道: “杀得了,杀得了,杀一个区区刁小二,‘天罡六式’已足,用不着通神绝诣‘剑外飞罡’!但老弟务须特别注意刁小二的那只左手!” 司马白诧道: “左手?鲍兄不是说他左手早断了么?” 鲍恩仁道: “因为每一个与‘阴阳无常’刁小二动手遇害之人,都是在优势情况下,突遭不测,显得极有蹊跷!我经过调查,并加研究,觉得可能刁小二那只左手,并未真断,趁与彼此缠身近战,出人不意,暗弄鬼蜮!” 司马白皱眉道: “江湖中竟有如此卑鄙之人么?” 鲍恩仁叹道: “莽莽江湖,极为黑暗,极为险恶,也极为龌龊!光明仗义之辈,能有几人?即以老弟的家难而言,令先翁司马大侠何等功力,我敢断定必是中了‘天蝎尼姑’或‘天蝎秀才’甚么卑鄙龌龊伎俩,不然,必不至于让他们得手逞凶!” 司马白想起自己的伤心凄惨遭遇,知晓鲍恩仁所说,实为经验之谈,遂真心请教地,抱拳说道: “鲍兄,你既肯指点,便索性指点得明白一点,小弟应该怎么注意防范刁小二那只歹毒左手?” 鲍恩仁叹道: “鬼蜮之道,无穷无尽,欲想防范得面面俱到,未免太难,我认为最安稳的办法,还是来个攻势防术!” 司马白一时不曾会意过来,又向鲍恩仁刚一抱拳,鲍恩仁便加以解释地,含笑续道: “‘天罡六式’,妙绝当今,老弟不妨一上来便立展绝学,或明或暗地,废了他那只左臂,刁小二便有毒难施,只等报应临头,让老弟替天行诛,在人前露脸的了……” 说到此处,前途十来丈外,已现出一座建在湖边的巍峨庄院。 鲍恩仁一伸手指道: “老弟看见没有?那就是‘水月剑客’江函秋率女隐居的‘水月江村’。” 这“水月剑客”之名,司马白倒曾听过,微吃一惊道: “江涵秋名头不小,一柄‘秋水芙蓉剑’,十二粒‘灭魔弹月珠’,曾经威震武林,想不到竟在太湖隐居,在这等人物庄中,刁小二还敢猖狂撒野么?” 鲍恩仁叹道: “老弟那里知道,江涵秋中人暗算,真气被破,才在盛名盛年之时,退隐江村,不问江湖锋镝,这次突然发起甚么‘红丝斗剑大会’,可能另存深意,并不是仅仅为女择婿而已……” 司马白骇然道: “为女择婿?此话怎讲?” 鲍恩仁道: “老弟不必要我解说,前面已到‘水月江村’,庄丁自会发给每位赴会来宾,一份大会说明,稍为过目,便即明白。” 果然,才到庄门,一份印制得极为精美的大会说明,便由迎宾的庄丁,双手捧送给鲍恩仁、司马白观看。 赴会来宾,并不直接走而是由庄门右侧走向湖边,湖边搭了三座席棚,一座较技平台,席棚分为“主棚”“红丝棚”“斗剑棚”,较技平台则广达十余丈方圆,伸出在“太湖”水面之上。 司马白随着鲍恩仁,走向“斗剑棚”中落座,并藉机细看那份大会说明。 一看之下,方知难怪有这多武林人物,来此赴会,原来这“红丝斗剑大会”之上,共有两件不平凡的彩头。 “水月江村”的庄主江涵秋,已厌江湖,颇有出家之念,但还有两件东西,抛撇不下。 第一,是他尚未出闺阁的独生爱女江小秋,第二,是他仗以成名,为当世武林中,有数神兵之一的“秋水芙蓉剑”。 于是,江涵秋召开此会,对会上剑艺出众,压盖群雄者,赠以“秋水芙蓉剑”,倘若此人年貌相当,并将爱女江小秋妻之,继承“水月江村”产业。 话虽如此,但明眼人一看便知,江函秋赠剑之举,只属次要,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自己看破红尘,出家参道之前,为爱女江小秋,找个美好归宿! 鲍恩仁见司马白业已看完大会说明,遂向他含笑问道: “司马老弟看说明,已知大会主人江庄主之意,要不要改坐‘红丝棚’呢?” 原来志在求凰的少年人,都坐“红丝棚”,挟技求剑的年长人物,则坐“斗剑棚”,但也有一些年约四十的厚皮无耻之人,坐进“红丝棚”中,“斗剑棚”内的年轻俊品人物,却只有司马白一位。 司马白听了鲍恩仁问自己要不要改坐“红丝棚”之语,苦笑一声,摇头答道: “小弟热孝在身,深仇待报,怎会动甚绮念,有意求凰?鲍兄莫要拿我开胄了!” 鲍恩仁冷冷一笑,目光略注“红丝棚”中,嘴角微披,喟然叹道: “司马老弟虽是孝义男儿,志成君子,但这丑恶江湖,不知自爱的厚颜无耻之辈,却也多得很呢!” 司马白起初不知鲍恩仁为何发此感叹哂薄之语,但随着他日光注处,往“红丝棚”中,看了一眼,也就恍然大悟。 原来那身高不满五尺,年龄足有四十一、二的“阴阳无常”刁小二,竟坐在“红丝棚”内。 鲍恩仁道: “老弟,看见没有?江涵秋庄主既如此盛大择婿则他独生爱女江小秋姑娘,必具天人姿色,又恰值二八妙龄,这刁小二身似侏懦,年逾不惑,更自称左手已残,不知齐大非偶,竟厚起脸皮,坐进‘红丝棚’中,岂不令人齿冷?” 司马白此时也对刁小二更添了几分鄙厌之意,哂然说道: “‘水月剑客’江庄主突然厌于江湖,不会昧于眼力,恁刁小二的声名、年龄、貌相,要想妄结‘红丝’,岂非痴人说梦?” 鲍恩仁叹道: “话不是这等说法,因既召开大会,比剑择婿,自以反技为主,万一‘红丝棚’中的,一些少年子弟,技艺浅薄,无人能是刁小二的对手,则江涵秋无法当众食言,真会相当为难的呢?” 司马白突然义形于色地,轩眉说道: “鲍兄!我们不是在途中早就动除恶之念了么?寻一适当机会,由你或我,登台出手,把刁小二废掉,或是索性为江湖除恶,岂非可为江庄主解除烦恼的了……” 鲍恩仁看他一眼,失笑接道: “愿是宏愿,心是仁心,但这宏愿仁心,恐怕非司马老弟无法实现,我有自知之明,这两手鬼划桃符,不必丢人现眼,倘若上台,也不过在那‘阴阳无常’刁小二的剑下,多名江湖冤鬼而已!” 司马白那知鲍恩仁另有用意,听他如此说法,便轩眉说道: “鲍兄既如此谦逊,此事便由我司马白独任其难,别看了他刁小二……” 话犹未了,“当嘟嘟”的清脆钟声响起,显然是午时已届,大会开始! 大会开始,主人自然出场,江涵秋江小秋父女才一走入主棚,便把“斗剑棚”和“红丝棚”中的所有来宾目光,一齐吸住。 江涵秋内家真气被破之事,极少人知,他“水月剑”四字,昔年颇着威名,年又五十未到,貌相清癯英武,神情高雅飘逸,业已足使群雄注目,但更吸引人的,却是他腰间所系那柄绿色鲨鱼皮鞘,真金什件的“秋水芙蓉剑”。 剑的外形已够精美,内容则更惊人,昔年“天南剑会”之上,古剑实刀,到了不少,江涵秋的这柄“秋水芙蓉剑”,曾连折三柄“红毛缅刀”,两柄“龙泉名剑”,而本身锋芒,仍如冷电寒霜,丝毫无损,是震惊武林,传遍江湖之事! “斗剑棚”中,比较年长的群雄目光,都被“秋水芙蓉”名剑吸引,“红丝棚”中,那些年轻人则把贪慕眼神,盯在江小秋的身上。 这位姑娘,太美俏了,年龄是最美妙的“碧玉初分瓜年华”,貌相则无论用甚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或“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来加以形容,均非过誉。 大概只有两个人例外,鲍恩仁与司马白。 司马白一来本身热孝在身,自无求凰之想,二来他的一分情,早已献给了柳还珠,年岁虽轻,江湖阅历虽浅,却已有了“曾经苍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想法,更何况柳还珠也是绝代仙姝,天人颜色,风神美秀程度,决不在这位江小秋姑娘之下。 鲍恩仁则江湖经验太丰,又精风鉴之术,他在略一注目以后,便双眉微蹙,觉得江小秋美则美矣,但禀赋嫌薄,似乎不是福厚之相?! 故而,其他群雄,不是看人,便是看剑,司马白与鲍恩仁,却与众不同。 司马白的炯炯双目,紧盯忝颜无耻,坐在“红丝棚”中,引得众人侧目的“阴阳无常”刁小二,尤其是刁小二经常缩在袖中,轻不显露的那支左臂。 他自经鲍恩仁谆谆警告,便起了戒心,并动好奇之念,立意要研究研究刁小二这支左手的厉害之处何在?怎会有多名武林人物,死在他“阴阳双剑”之下?…… 鲍恩仁又不同,他此来目的,相当超然,不想“红丝”,不想“宝剑”,一双小眼,神光十足,滴溜溜满场乱转,也不知他是想找人?抑或寻物? 由于大会主旨,已以文字说明,江涵秋起身登台,略说了几句客套之语,便宣布大会开始,红丝名剑,希望各有理想归宿,倘能同归一主,更是妙事,所有胜负,除当场明显分出外,均由主棚中,自己特别请来的两位老友,雁汤超凡上人,和武夷一瓢子,公平评判。 鲍恩仁等江涵秋语毕下台,回归主棚,便低低“咦”了一声,压低语音,向司马白说道: “司马老弟,你看出诧异了么?为女择婿,为剑择主,乃是大喜之事,为何大会主人江涵秋的眉目之间,反隐有忧郁意味?” 既然称“隐”自不明显,司马白先未察觉,但听鲍恩仁这一点破,却又想出江涵秋的豪笑壮言中,确实有些难以发现,并难以形容的异样神色…… 他们谈论之间,业已有人上台。 这人是从“斗剑棚”中,以极俊轻功,飘身五丈,窜上水面平台,抱拳四揖,朗声说道: “在下管凌霄,生平醉心剑艺,那位当代名家,不吝赐教几手?” 语音才落,一条青色人影,翩然登台,也不行甚江湖礼节,只是目注管凌霄,冷冷说道: “宝剑当归名士,美人必配英雄!管朋友技不足归,品不足配,你想的是那一样呢?” 这条青色人影,是位年轻三十八、九的青衫文士,手中持着一柄带鞘长剑,风神相当潇丽,但言语方面,却十分尖酸刻薄! 管凌霄果然被这青衫文士挖苦得目中冒火的,厉声喝道: “尊驾何人?这‘技不足归,品不足配’之语又复何解?你若不给我管凌霄一个明白交待,休想生下这较技台去?” 青衫文士应声答道: “点苍袁五……” 常言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青衫文士只报了极为简单的“点苍袁五”四字,满座群雄均已知晓这便是在西南一带极负盛名的“迥风煞剑”袁长青! 因袁长青在“点苍七剑”中,排行第五,遂在江湖中往往简称为“点苍袁五”四字。 管凌霄蓦然听得来人竟是手下极辣,得号“煞剑”的西南有数人物,也不禁心神微振! 袁长青冷冷又道: “你表哥‘风雷剑客’辛隆,不失为当代一流人物,你不过趁你表哥病重,偷了他的‘风雷剑谱’,习练未久,岂不是‘技不足归’?并丧心病狂,曾欲逼奸表嫂,岂不是‘品不足配’?……” 管凌霄聆听至此,业已满面通红,听不下去了,嗔目厉声喝道: “你休要血口喷人,暗室之事,外界怎知?……” 袁长青不等管凌霄往下再说,便冷笑一声接道: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这该死笨贼,怎不想想你表嫂的娘家姓孰?” 管凌霄这才蓦然想起表嫂姓袁,以及平素闻得表嫂虽不谙武技,却出身武林世家之证,禁目注袁长青,从心底泛起寒意! 袁长青钢牙一挫,恨声说道: “你如今明白了吧?你表嫂袁蓉,是我胞妹,你虽逼奸未遂,她伤于夫婿病逝,悲愤交集,投缳殉夫,这笔帐儿,由我点苍袁五,替天行道,为妹复仇,和你算一算了!” 语音至此微顿,转身面对主台,抱拳高声道: “江庄主,超凡大师,一瓢真人,袁长青并无妄求,可否请准暂借实台,诛一武林败类?” 江涵秋才一含笑点头,却突又变色叫道: “袁兄小心……” 原来就在袁长青转身向主台发话之际,背后风雷已掣! 这是管凌霄的偷袭动作! 他听说表嫂袁蓉,因羞悲交集,业已投缳而死,这“迥风煞剑”袁长青,又是袁蓉胞兄,遂知报应临头,决无幸理! 既然无幸,不如先发制人,遂趁着袁长青向大会主人江涵秋发话,请求借地诛凶之际,一招“风雷入壑”,便向袁长青的“脊心”死穴刺去! 这招“风雷入壑”,是偷学他表哥辛隆的“风雷绝艺”之一,但管凌霄得谱不久,功力欠纯,以致虽是同样剑招,便不如辛隆亲施,来得迅疾,要比较迟缓一些。 袁长青似处背后有眼,在“水月庄主”江涵秋刚刚开口招呼前,便已电疾转身。 他外号“迥风煞剑”,这身躯一转之下,真快得好像一阵迥风! 这一转身,人对了面。 人虽对面,剑未对面,因为两柄剑儿的方向相反,是一柄刺入,一柄拔出。 刺入的剑,是管凌霄的剑,由于他功力欠纯,协作稍慢,而袁长青的转身动作,又复太快,以致发剑时虽观准对方背后“脊心”,刺入时,却成了胸前左胁。 左胁皮肉,依然丝毫未伤,只把袁长青所著青衫,刺穿了一个小洞。 拔出的剑,是袁长青的剑,但他的剑,不是从手中剑鞘拔出,则是从管凌霄的心窝拔出。 一淄血雨,随剑洒飞,管凌霄又似忏悔罪恶,又似颇够英雄,连哼都未哼一声,便告尸身仆倒。 暴雷似的彩声,起自四座! 这是为袁长青的迅疾动作,凌厉剑艺喝彩! 因为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只看见袁长青转身,却未看见他自鞘中拔剑,当然更未看到他是怎样把长剑刺入管凌霄的心窝之内。 快到局外人都难看清来龙去脉,这位点苍袁五的“迥风煞剑”,自然名不虚传! 不是全场人都在喝彩,有一个人,却在冷笑! 冷笑只是“哼”的一声,极为短促,但来势却极为惊人! 笑声发自“红丝棚”内,尾音却落在较量剑技的水面平台之上。 短短一“哼”,人飞数丈,身法之快,着实罕见。 来人身穿长衫,两色中分,右红左黑,容貌阴恶,身若侏儒。 司马白“咦”了一声,向鲍恩仁笑道: “想不到刁小二这早上台,‘迥风煞剑’遇上‘阴阳无常’,要有好戏看了。” “老弟不要光看好戏,你既动为武林中除恶之心,便应全神贯注,藉此机会,细看刁小二无求不应的杀人神秘手法!” 司马白点了点头,表示遵命受教,不再多言,细看台上情况! 袁长青久走江湖,自然从刁小二相当诧异的形容服装之上,看出来的是甚么人物? 心神微震,抱拳问道: “在下借地诛凶,专为复仇,对‘名剑美人’,皆为所冀,刁朋友为何登台?……” 一语未毕,刁小二阴阴说道: “我登台找你,也是为了复仇!” 袁长青一怔道: “点苍袁五与刁朋友地北天南,从无瓜葛,我们有甚仇恨?” 刁小二向仆倒台上的管凌霄遗尸,伸手一指,狞笑答道: “这是我新交好友,你既能为妹复仇,我就该为友雪恨!” 这时,在台上值役庄丁,正要过来收敛管凌霄的尸身,刁小二却冷然喝道: “不必,湖水清凉是葬处,青山何必定埋人?江湖中,胜是王侯,败为草芥,人在名在,人亡名亡,一具臭皮囊,何须势动掩埋,喂了湖中鱼鳖,反而有点用处!……” 语音才落,右足已扬,竟把管凌霄的遗尸,踢得飞起数丈,“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地,坠入“太湖”之内。 满座群雄,刚听刁小二说管凌霄是他新交好友,又见他对好友尸身,如此处置,不禁均暗暗摇头,觉得这“阴阳无常”刁小二,真是武林凶星,残恨已极! 袁长青却对刁小二之举,视若无睹,只从怀中摸出粒绿色丹丸,擒入口内,并在鼻孔之间,抹了些绿色药粉。 刁小二冷笑道: “这是能临时增长功力的换骨灵丹,抑或能化劫消灾的仙家妙药?” 袁长青道: “是‘点苍’一派自练极具灵效的祛毒丹散……” 刁小二说道: “你中了毒。” 袁长青道: “如今虽未中毒,但袁长青为了保全我点苍袁五这点声名,却不得不加以预防……” “此话怎讲。” 袁长青道: “根据武林传言,凡与刁朋友过手之人,从未留过一个活口……” 刁小二一阵阴森的厉声笑起处,截断了袁长青的话头说道: “这是事实,所以我‘阴阳剑客’刁小二,又得了个第二外号,叫做‘阴阳无常’!” 袁长青嘴角微披,冷冷说道: “袁某不相信刁朋友有此无敌奇能,认为可能是暗中弄甚鬼祟?故而在向尊驾就教之前,先以自炼丹散,擒抹口鼻,预作提防……” 刁小二一面聆听袁长青的话儿,一面已从左袖之中,伸出一柄长才四寸,只见剑锋,不见剑柄的墨黑小剑。 跟着,右手伸向腰间,一控一抖,一柄长约四尺,血红色的如带软剑,又告垂落在地。 刁小二内劲一凝,软剑立即坚挺,便欲以这右手红色长剑,左手黑色小剑,向点苍袁五叫阵。 但他右手血红长剑,刚一坚挺,眼前剑影已幕! 这是袁长青的机灵之处,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本属武家诀窍,何况刁小二以心黑手狠,驰名江湖,袁长青怎肯不抢这先手主动。 太早攻击,显得小气,太晚攻未必能占先机,袁长青遂恰到处地,把握刁小二右手血红长剑,刚刚坚挺的一刹那间,挺剑出招,发动攻势! 敌必当王,射先中马,对方既是极有份量的武林凶人,袁长青自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点苍派”镇派学“迥风舞柳剑法”中,威力最强的二十五手“追魂快剑”! 点苍剑法本以灵活巧捷称长,这二十五手“追魂快剑”,更是捷中之捷,快中之快! 一招五变,五招回张,真如在刹那之间,布起了一面千百柄剑影交织的漫天剑网,把刁小二的身形,密罩在内! 刁小二一声厉啸,身形电闪,挥剑相迎。 “叮,叮,叮,叮……” 一连串兵刃交接的脆响起处,两人因身形变化的过度迅疾,面目已难辩清,均自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虹,以及一团红黑相杂的万变光影! 鲍恩仁看得点头赞道: “点苍剑法,名不虚传,袁长青行五艺冠,他的造诣修为,恐已独秀群伦,不在掌门人以下了!” 司马白则有点讶异地,讶声说道: “刁小二空负盛名,并不怎么样嘛,他在袁长青这一轮快剑攻击之下,仅能应付,无法争回等级,若论剑艺等级,勉强可列上乘之末,绝对不到上中,怎会有那多成名人物,折在他的手内?” 鲍恩仁道: “其中必有蹊跷,点苍袁五为此曾会未雨绸缪,我们要聚精会神,细看其中究……” 他这“细看其中究竟?”一语中的最后一个“竟”字,尚未出口,台上人影已分。 光影于急闪之下,陡然一静,刁小二巍立未动,但因应付这阵风狂雨骤急攻,颇为费力胸前略见起伏! 袁长青全身上下,也未见伤痕,但却若面死灰,腾、腾、腾的,退了几步,站立不隐,跌坐在地。 司马白自经鲍恩仁叮嘱,始终都在全神贯注,却仍绝未看出刁小二动过甚么阴险手脚? 万分惊诧,太以好奇,他连招呼都未向鲍恩仁打,便自长身提气,一窜登台! 他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又连服那多药灵丹,加上天赋极佳,家传甚好,这一窜之势,直如凌空虚渡,飘降天仙,其轻灵美妙之处,求之当代武林的成名高手,已自难能,何况是个十七八岁,初出茅芦的俊美少年。 故而,司马白才一登台,便把满座群雄,一齐镇住包括那正有点趾高气扬,自鸣得意的刁小二在内。 司马白不仅甚么江湖过节,也不作任何交待,一上台便向盘膝坐地的袁长青问道: “袁朋友,你是中了刁小二那厮的甚么暗算?” 袁长青闭目不答,脸上泛出一种死灰色泽,所着青衫之上,则起了一阵轻微波纹,看出是因他身躯颤抖所致! 司马白看出袁长青不是不答自己,仿佛正在凝功逼毒,无法答话,遂愤然转身,怒视刁小二道: “刁小二,你究竟是以甚么鬼蜮伎俩,一再害了不少武林侠士?” 刁小二一声阴笑,方扬双眉,司马白又复目闪神光沉着脸儿说道: “说老实话,否则我司马白要替天行诛,恁你这点修为,绝对逃不出我三剑之外!” 刚才是以身法震人,如今是以话震人,三剑要斩“阴阳无常”,所有在场人物之中,谁敢出此狂言,夸此海口。 有人在发笑,有人在沉默,有人却在发抖。 发笑的是一般目光浅近之人,讪笑司马白不知天高地厚。 ------------ 第三章 沉默的是比较有见识之人,他们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不是猛虎不下岗,已有“点苍袁五”先倒在前,司马白决不会轻举妄动,何况这年轻俊品人物的上台身法,又那等轻灵镇人,故而他们虽均保持沉默,静观究竟,心中却均有同一期待,期待世所罕睹的精彩局面,也期待着司马白当真把这两手血腥,恶行无数,人人侧目的武林祸害“阴阳无常”刁小二除掉! 发抖的人,数量最少,只有刁小二一个。 但他自恃颇甚,只是气得发抖,不是怕得发抖,勉强一咬钢牙,忍住心头怒火,看看司马白,狞笑说道: “司马小儿,你不必问了,快拔剑吧,反正你的死法,与‘点苍袁五’一定相同,在你死前,刹那定会恍然大悟地明白究竟。” 司马白也知多言无益,遂向刁小二深深看了一眼,立即伸手拔剑! 在他长剑出鞘之前,包括刁小二在内的会场群雄,都有同一想法。 他们均认为司马白既发狂言,必有神兵之助,匣中长剑纵难比拟江涵秋所有“秋水芙蓉剑”那等旷世神物,也必吹毛折铁,具有锐利锋芒,谁知长剑出,所料不然。 司马白手中所执,只是一柄极为寻常,坊间所购的青锋俗剑。 只有一个人,看得出司马白长剑才一出鞘,便已满身都是煞气! 这个人,是鲍恩仁,他与司马白之父司马长苍关系密切,知道司马家传的“天罡剑法”,除了各处精致变化之外,基本剑式有六,并各起了一个生面别开,以史为记的雅切嘉名。 这六个剑式是“共工触天”、“盘古分天”、“屈原问天”、“秦穆观天”、“邹衍谈天”、“张衡论天”。 其中煞气最重的一式,便是“共工触天”,这一剑虽然精密不如“盘古分天”,沉哀不如“屈原问天”,但却霸气最重,拼命搏杀时,施展开来,威力厉无比!如今,鲍恩仁知道司马白定是一起手便施展这招剑式! 漏了,漏了一个人,感觉得出司马白全身上下,充满煞气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一个是深知司马白细底,与他极有渊源的鲍恩仁,另一个则是与司马白同台而立的“阴阳无常”刁小二! 同台而立,距离甚近,自然容易感受,刁小二陡然觉得身上一寒,周身毛发都一根根的竖立起来!…… 他横行江湖多年,“阴阳无常”之下,不知杀了多少成名人物,却从未经历过这等怪异现象。 刁小二悚然一惊,微退半步。 对敌之时的气势,也就斗志极为重要,刚才刁小二还张牙舞爪,气焰甚狂,就这半步之退,便告盛气立绥! 司马白剑已出鞘,那肯再复容人,右腕微掣,剑光幂天,已把那心神微怵,略退半步的“阴阳无常”刁小二,圈入风雷百变以内! 刁小二不是弱者,立即恢复正常,挥剑迎敌! “叮!叮” 这两声脆响,表示两人只接了两剑,但台上已响起一声高呼: “我明白了……” 这是司马白的呼声,在声中,他窜退丈许,“阴阳无常”刁小二则他那柄红色长剑当作拐杖一般,拄剑而立! 情况不太妙,司马白所着白色儒衫的右胁部位,插着一柄黑色小剑! 那是刁小二的“阴剑”,是这“阴阳无常”,左手中所持之物! 司马白一声高叫:“我明白了……”以后,便把胁下所中的黑色小剑,伸手拔出,那不是整柄小剑,只是长约四寸剑尖! 但台下群雄,却看得毫不明白,有点迷惑? 因为“阴阳无常”刁小二自称早已废断的左手假掌之上,仍有一段见剑锋,不见剑柄长约四寸的黑色小剑。 刁小二左手黑剑既在,阴阳无常胁下黑剑何来。 这位“阴阳无常”的左右双手未空,如何向司马白施展这不知所来神秘暗器?…… 就是台下群雄,纷纷错愕之际,一条人影突又飞身登台。 这次登台的,是鲍恩仁。 他毫不客气地,才一登台,便把刁小二的左手衣袖扯落,那性情极为凶傲的“阴阳无常”,居然变得异常乖驯,毫未反抗。 但衣袖才落,所有在场群雄,都大感意外,同声发出惊呼! 原来,刁小二的左手手掌,根本未废未断,他那黑色小剑,也并非只有剑尖,没有剑柄,剑柄更比平常略精,正握在刁小二的手掌之内。 鲍恩仁从刁小二手中,取下那柄黑色小剑,转身起到台口,向台上群雄,朗声说道: “‘阴阳无常’刁小二的左手根本没废,他每次杀人之际,都是利用贴身交战,背对群人,暗发令人难防的下流杀手……” 说至此处,空然按动手中剑柄崩簧,四寸长的黑色剑尖,便毫无声息射出,插在恰从台下岸走的一支野犬腿上。 那支野犬,才一中剑,便立告倒地死去,叫都不曾叫出一声。 最妙的是,二截剑尖,虽已飞出,却从剑柄内,又出现一截剑尖,替补了原来地位,恢复了原来形状! 鲍恩仁冷笑道: “这黑色阴剑,见血封喉,奇毒无比,以及无数武林人物,均枉死在刁小二这等阴毒下流的手段之下,连如今在台上的‘迥风煞剑’袁大侠,恐也……” 话方至此,那位一直跌坐在地,脸若死灰,不曾发话的袁长青,怒然伸手入怀取出一卷白绢,好似极为费力地,向司马白伸手递去。 司马白不知这是何物,更不知这是何意?但见了袁长青勉强伸手的痛苦神情,以及目中所流露对自己感激期许的复杂神色,也不忍不加以接。 但才一接过白绢,袁长青便全身一阵强烈痉孪,连坐都坐不住的,立即倒在台上,双目紧闭,嘴角间沁出一丝血渍,也掀起一丝凄惨笑容! 司马白方自一愕,鲍恩仁已感慨甚深地,摇头叹道: “阴剑太毒,袁大侠不过仗着不太对症的点苍灵药,以及一口怨气,延命须臾,如今他见司马老弟已为他代报冤仇,业已含笑而逝!……” 司马白见状也知袁长青气绝魂飞,续命无术,遂在台上对袁长青遗体抱拳欠身,以示礼敬前辈! 鲍恩仁忽然压低语音道: “点苍袁五,乃当世有名剑客,他临终所赠,必非凡物,老弟好好收起,我们会后再看。” 司马白刚把那卷白绢收起,鲍恩仁又向台下群雄朗声说道: “在下鲍恩仁,这位老弟,名叫司马白,乃昔年仁义满乾坤的司马长苍大侠哲嗣,年岁虽轻,对家传‘天罡六大剑式’却已神髓,适才能把凶狡歹毒无比的‘阴阳无常’刁小二,一剑穿心,足为明证……” 他方说到把刁小二“一剑穿心”之际,原本拄剑呆立的“阴阳无常”,突然身上起了一阵抖颤,支持身体的红色长剑一软,人便仆倒在台上。 台下群雄,这时才知人人想杀,而人人均对他相当顾忌的“阴阳无常”刁小二果已被司马白一剑穿心,从此永除祸害,不禁均欢声雷动,喝起了哄堂大彩! 鲍恩仁作了个安静手势,止住台下疯狂喝彩!继续说道: “司马老弟,初出江湖,便诛巨憝,此举功德无量,在下提议对司马老弟,予以两项嘉奖,第一项的嘉奖是贺号,诸位同不同意我们共同贺号,称司马老弟为‘圣剑书生’?……” 台下无人应答,但再度响起了暴雷似的掌声,已经代表了多数同意! 这一来,司马白突然获赠美号,倒把这位“圣剑书生”,弄得相当窘迫,有点面红耳赤! 鲍恩仁俟掌声略停,又复说道: “如今该研究第二项嘉奖了,司马老弟虽得‘圣剑书生’之号,却无‘圣剑书生’之实,因为‘书生’是实,‘圣剑’却虚,我们何妨使其名实相符,大会主人江庄主……” 司马白听至此处,知鲍恩仁极擅词令,太以狡黠,他是先让与会群雄,共同贺号自己为“圣剑书生”,然后再向大会主人江涵秋,索那柄“秋水芙蓉剑”,当作“圣剑”。 方法虽然极妙,但当面开口,总觉难堪,正待向鲍恩仁阻止之际,突然又生变故! 原来鲍恩仁说到“大会主人江庄主……”时,目光注向主棚,却见主座上的江涵秋江小秋父女,业已不在。 江氏父女身为主人,怎能轻易双离会场,鲍恩仁双眉方蹙,那位坐在主座右侧的武夷一瓢道长,已向台上笑道: “鲍朋友放心,江庄主身体忽感不适,已由他爱女江小秋姑娘,扶回后宅,服药将息,但江庄主行前留话,只要无人再与司马老弟较量,并在剑术上有以胜之,便将爱女江小秋,暨‘秋水芙蓉剑’,妻赠司马老弟!” 这是鲍恩仁正在大动脑筋,极为期盼的好消息,但对其他与会群雄来说,却是个坏消息! 因他们或慕美人,或图名剑,都是有所为而来,如今,美人名剑,均将有主,满情希望,顿告成空,那得不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不过,常言道得好:“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司马白当场献技,绝艺惊人,正派群雄知道他确实配得“秋水芙蓉”名剑,而英姿玉貌,又恰与江小秋姑娘匹对,邪派群豪则纵有嫉妒之心,也惊于“阴阳无常”刁小二的前车之鉴,自问非敌,不敢有登台较量之心! 由于这种不同心情,故在武夷一瓢道长宣布江涵秋欲对司马白妻女赠剑之后,全场先是静默片刻,然后才起了比先前稀疏不少,有欠热烈的部份掌声! 对于司马白本人来说,一瓢道长宣布的惊人消息,却一半是好,一半是坏! 赠剑,是好消息,他自知“天蝎双凶”,厉害无比,自己欲报父母深仇,除了本身艺业,必须刻苦修为,多加磨练之处,若有这柄罕世神兵“秋水芙蓉剑”在手,确属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妻女,是坏消息,除去自己热孝在身,不宜论及婚姻外,柳还珠早已先入为主,她的刻骨深情,暨救命深恩,岂容轻易辜负? 故而,司马白伤透脑筋了,允婚,实不可能,但若当从拒婚,则江小秋脸面何存,武林女儿,多半性烈,万一这位姑娘,羞窘无奈,来个自尽而死,则自己平添孽果,岂不也将问心生咎,永世难安。 司马白伤脑筋之下,仍然极理智,作了决定。 首先,他确定了原则,即令婚期可延到除孝之外,柳还珠的恩情,也决不容许辜负,换句话说,对于江小秋姑娘的婚事,是绝对不能应允。 其次,不娶人女,却取人剑,这是太以令人伤心,并对自己有损风格的行为,不如把这“水月江村”之行,当作一场梦境,等下台后,索性向江氏父女,暨武夷一瓢道长、雁荡超凡上人等,坦坦白白,悄然把话说明,干脆连人带剑,一齐不要。 司马白主意打定,心头沉重立失,变成了一片清凉…… 但天下事那能尽如人意,就在司马白刚刚面带微笑,目闪神光之际,惊人祸变又起! 所谓“祸变”,是“水月江村”的庄内,突然有片火光,触天而起,并隐隐可以听得见凄凄悲哭之声! 一瓢道长和超凡上人,虽是修持精深,定力坚厚的世外高人,但对于这等突然发生的情况,也不禁惊奇得诧然双双起立,回头目注庄内。 一名满面泪痕的庄丁打扮之人,匆匆赶来,向一瓢道长暨超凡上人,低声有所禀告。 超凡上人全身一震,合掌当胸,吟了声:“阿弥陀佛”,脚下地不自觉的,凝了内劲,踏得土陷寸许。 一瓢道长也吟了一声“无量佛”号,霍然转身,目内电扫“斗剑”“红丝”的两棚群雄,神情颇为沉痛地,朗声说道: “‘水月江村’,突遭惨变,庄主江涵秋已死,所佩‘秋水芙蓉剑’,也被凶人夺走,除了台上的‘圣剑书生’司马白老弟,稍留以外,诸位均请散去了吧!” 一来,名剑已失,名花有主,诱人目的已无,二来“水月江村”所遭,显非寻常祸变,那群多半只知利害,不重义的寻常江湖人物,谁愿惹火烧身,故在听完一瓢道长话后,连问都不愿深问地,便纷如鸟兽散去。 鲍恩仁也向司马白问道: “‘秋水芙蓉剑’已失,老弟若不愿牵此红丝,我们也悄悄溜走了吧。” 谁知司马白刚刚打定的心念,居然起了变化,星目中神光一朗,摇头答道: “红丝虽不必牵,道义却不能废,江庄主纵无赠剑之实,已有赠剑之言,我要进‘水月江村’看看江小秋有无需助处,以及能否为江庄主缉凶报仇,略尽棉力?” 好,人家怕事,他要找事,自己身上,已有极为沉重的血海深仇,还要为人仗义,看来司马白倒不愧公号外号“圣剑书生”之中的那个“圣”字。 鲍恩仁暗暗点头,心中甚为嘉许地,与司马白一同飞身下台,走入主棚。 一瓢道长稽首为礼,向司马白苦笑说道: “司马小施主,风波顷刻,祸起萧墙,江庄主言犹在耳,人化南柯,‘秋水芙蓉剑’也……” 鲍恩仁不等一瓢道长再往下说,便即微一摇手,截断他话头说道: “道长不必解释,司马白老弟,不慕美人,不重名剑,但对于维持武林正义,则艰危罔顾,决不后人,他要进‘水月江村’,看看江庄主是被甚么凶邪所害,并愿协助江小秋姑娘缉凶报仇,报酬江庄主有言赠剑德意!” 一瓢道长想不到对方竟有这等肝胆,目注司马白,刚自肃然动容,一挑拇指,超凡上人已吟声佛号说道: “义肝侠胆芝兰品,定是龙华会上人!司马小施主请……” 由刚才前来报案的庄丁引路,司马白、鲍恩仁、一瓢道长、超凡上人,便离开这群雄已散的湖边会场,赶往“水月江村”后庄。 进入后庄,火势已弱,约莫把“水月江村”焚去一半。 江小秋姑娘是刚从急痛晕厥之下醒来,跪在她爹爹江涵秋的遗体之旁。一见一飘道长,超凡上人等到来,江小秋便盈盈起立,两只大眼眶中,热泪泉流而出。 一见一瓢道长、超凡上人同来的,还有司马白和鲍恩仁,遂赶紧举袖一拭,银牙紧咬,强忍住满眶眼泪! 鲍恩仁江湖经验,极为老到,仅仅从这一个小动作上,便看出江小秋姑娘,个性极为刚强,不是荏弱女子。 一瓢道长向江涵秋遗体,端详几眼,并未见有甚么伤痕,遂向江小秋说道: “大变既来,贤侄女务必节哀,细商报仇之事要紧,令尊遗体,未见伤痕,难道是定在三日后才发作的阴恶‘蝎毒’,竟提前追魂夺命了么?” 听到“蝎毒”二字,司马白全身一震,鲍恩仁也眉头深蹙! 江小秋闻言,点头答道: “不错,但‘蝎毒’是被这支东西,引得突然发作,并猛烈得令人措手不及!” 话完,俯身伸手,掀起江涵秋所着长衫,方使一瓢道长等人,看出江涵秋左腿近膝之处,有支小蝎,伏在其上。 但这支小蝎,并非活物,是枚铁质奇形暗器,只把尾钩色泽,漆成金黄,令人看去,分外眩目怪异而已。 司马白因听柳东池暨柳还珠,向他细说这“天蝎四凶”,遂在一见蝎钩色作金黄之下,便脱口惊呼道: “天蝎童子!……” 超凡上人看了司马白一眼,吟声佛号,向江小秋说道: “贤侄女请说下去。” 江小秋因父亲惨死,虽在外人面前,强忍悲痛,但眼角间仍不免有泪珠现出,遂伸手拭去,不令顺颊下流咬牙说道: “爹爹在会场上,便觉全身不适,似乎‘蝎毒’发作,遂命我扶他回转静室,安歇服药,谁知才到内宅,左膝一麻,中了暗器,立告毒力大发,连救都未及救他,便……便……” 饶她江小秋是位刚强侠女,但说到老父惨死情状,仍不禁泪如雨下,语不成声! 那份刚强,那份纯孝,那份宛如带雨梨花的娇媚姿色,连曾经沧海,对她无意的司马白也看得不禁心生怜爱! 一瓢道长对江小秋,略以温言劝慰,继续向她问道: “既有暗器,必有来人,贤侄女有没有看见伤你父亲的来人是谁?” 江小秋含泪答道: “爹爹毒发去世,后宅烈火又起,慌乱悲痛之中,不曾看得,只仿佛瞥见从爹爹身边闪现,窃去佩剑的,是条身着黄衣的矮小人影……” 司马白瞿然一惊,脱口说道: “毒蝎尾钩,漆作黄色,来人又身材矮小,穿的黄衣,定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童子’!” 江小秋目微函,瞥了司马白一眼,突然柳眉挑处,拉着一瓢道长和超凡上人,暂离大厅走入内室。 司马白不懂江小秋此举何意?遂向鲍恩仁投去一瞥询问眼色? 鲍恩仁双肩微耸,两手一摊,也表示莫测高深,莫名其妙?…… 过了片刻,一瓢道长和超凡上人,从内室回到大厅,江小秋却未随出。 一瓢道长向鲍恩仁、司马白一个稽首,面含苦笑地,发话说道: “鲍施主,司马小施主,贫道要先向两位告个罪儿……” 鲍恩仁笑道: “彼此平素虽然缘悭一面,但均是江湖中道义神交,道长有话请讲,不必客气!” 一瓢道长向江涵秋遗体,指了一指,失声长叹地,摇头说道: “江庄主生平不轻然诺,但他刚才在大会上要贫道代为宣布的两桩诺言,却都已无法兑现!” 鲍恩仁道: “道长无须代江庄主解释,鲍某知晓这是事出不已,‘秋水芙蓉剑’既被‘天蝎童子’盗去,那里还能赠送司马白老弟,作为贺号‘圣剑’重大彩头?” 一瓢遭长目光微瞥司马白,以一种充满歉意的语声说道: “至于另一桩承诺,则因江小秋贤侄女身遭父丧,志切父仇,不便遽论婚姻,也要请司马小施主推情曲谅!” 司马白俊脸通红…… 因他本来想答以“我本来就不想娶她”,但却明知江小秋必在内室窃听,何必令她在极度悲伤下,更添万分羞窘,故而口中呐呐,满脸通红,急得不知怎样才好。 鲍恩仁见状,一笑代为答道: “这是人情之常,司马老弟不单不介意,并对江小秋姑娘,更为敬佩!” 一瓢道长目光凝注司马白,流露出嘉许敬佩神色,从道袍大袖中,取出一卷画轴,向他递去。 司马白说道: “道长,这……这是何意?” 一瓢道长笑道: “这是一幅‘秋江落雁图’乃江氏传家古物,江小秋贤侄女对司马白小施主,深情歉疚,无以为情,请贫道代赠,略表心意!” 司马白那里肯接,方自连连摇手,鲍恩仁忽地一笑道: “司马老弟初涉江湖,只是脸嫩,不是不识抬举,我替他接受,并多谢江姑娘了!” 一面说话,一面果然老实不客气地,把一瓢道长手中画轴接去。 司马白无法阻止,只得皱起剑眉,向鲍恩仁低声说道: “水月江村鲍兄,报仇……” “报仇”二字,才一出口,鲍恩仁便已知其意,边将那“秋江落雁”画轴,揣入怀中,边问一瓢道长笑道: “道长,‘天蝎童子’名列‘天蝎四凶’,素以阴损著称,江小秋姑娘欲报父仇,艰险必多,司马老弟愿仗义助她一臂之力!” 一瓢道长吟了一声“无量寿佛”,出人意表的摇头答道: “多谢司马小施主的云情美意,但江小秋已立血誓,非要手刃父仇不可!一念纯教,往往格天,贫道与超凡大师,也只好勉循其意,两位施主若无别事,不防请便,无须再淌这场浑水的了。” 逐客之令已下,鲍恩仁虽然久历风尘,脸皮甚厚也觉得再留下去,无甚滋味。 他与司马白交换了一瞥眼色,便自双双告辞。 江小秋不再出现,超凡上人因多庄丁,尚在救火,不肯远离灵堂,遂由一瓢道长,代表主人,送出庄外。 出得“水月江村”,双方揖别之际,一瓢道长忽以一种极诚恳的神色说道: “司马小施主清禁绝艺,人中之龙,江小秋姑娘赠你传家古画,必自深意,江湖中若有余暇,不防好好体会体会。” 司马白犹未及答,鲍恩仁已向一瓢道长,抱拳含笑说道: “道长放心,我这司马老弟,是知情识趣,并绝顶聪明之人,他不会辜负江小秋姑娘的一片美意!” 别过一瓢道长,离“水月江村”,司马白忽然叹道: “这‘水月江村’之名,取得虽美,却嫌不太吉祥,江涵秋人归九泉,居庄院也半化劫灰,岂不真成了镜花水月了” 水月江村点头道: “江涵秋是位江湖侠士,委实不应获得如此凄惨下场,老弟反正要斗‘天蝎双凶’,万一遇上‘天蝎童子’时,仍不防暗助那江小秋姑娘一臂之力!” 司马白道: “那是自然……?” 四字才出,鲍恩仁突然“卟叱”一笑! “鲍兄为何发笑?” 鲍恩仁笑道: “我笑的是‘水月江村’虽如镜花水月,转瞬成空,但我们的‘水月江村’之行,却均有良好收获,未成空……” 司马白一时间不解其意,愕然问道: “鲍兄此话怎讲?” 鲍恩仁“咦”了一声道: “老弟在大会之上,剑斩‘阴阳无常’刁小二,为武林除去祸害,群雄贺号‘圣剑书生’,又获得三件异宝,难道还不算重大收获么?” 司马白听他说是自己获得了三件异宝,不禁苦笑,正待发问,鲍恩仁又复说道: “司马老弟,有桩怪事,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只好问你。” 司马白皱眉道: “小弟初涉江湖,对于复杂百态,尚是一张白纸!鲍兄!……” 鲍恩仁接口道: “‘阴阳无常’刁小二那段能够飞出伤人的黑色小小剑尖,分明渗有剧毒,见血封喉!老弟与他近身过招,猝不及防之下,右胁中剑,已受暗算,你却怎会安然无事的呢?” 司马白起初被他问得一怔,但忽然与自己曾中“天蝎秀才”欧阳纶独门奇毒,也告安然无事一举,发生联想,方“哦”了一声说道: “可能我不怕毒?” 这句话儿,把位久走风尘,江湖经验极丰的鲍恩仁听得皱起眉头,司马白也发觉自己说得大嫌笼统,遂又加解释道: “可能我是在不知不觉下,受了两位前辈奇侠的特别成全,业已改变体质,不畏任何毒!” 鲍恩仁问道: “那两位前辈奇侠,竟有此等夺天地造化之能?” 司马白道: “一位是有‘瞽目天医’之号的葛心仁老人家……” 鲍恩仁点头道: “难怪,难怪,葛大神医的歧黄妙术之精,被推为当世第一国手,生死人而肉白骨,虽过甚其词,但只要让他药物顺手,立起沉疴、绾魂九幽,甚至于改变体质,却必然可以作到,老弟所说的另一位前辈奇侠,又是谁呢?” 司马白应声答道: “‘七海游龙’柳东池……” 这七个字儿,居然使鲍恩仁听得悚然一惊,目注司马白道: “司……司马老弟,你……你与‘七海游龙’柳东池关系是否深厚?” 司马白虽觉鲍恩仁的神情,有点异样,却猜不出为何如此?仍照实答道: “关系不厚,只是萍水相逢,但小弟这条性命,若非柳大侠和他侄女柳还珠所救,早就填了沟壑,喂了太湖鱼鳖!” 鲍恩仁听司马白说是与柳东池关系不厚,才把神略为放缓地,继续问道: “听老弟之言,莫非东池的足迹,就在这太湖左近么。” 司马白道: “原来确在太湖的‘无怀小居’勾留,但约莫八十日前,已与葛心仁老人家,联袂同去‘青海’。柳前辈艺高义厚,一代侠宗,鲍兄若对他景仰,等柳前辈青海回来,小弟愿为引见。” 鲍恩仁方发出一声苦笑,司马白又向他面带诧色地,皱眉而道: “鲍兄,你方才说我在‘水月江村’之行中,除了诛邪贺号之外,还得了三件异宝?” 鲍恩仁笑道: “老弟难道还不自觉么?我便依序而言,第一件应该是点苍袁五送给你的那方白绢。” 司马白蹙眉道: “一方白绢,也算至宝?……” 鲍恩仁道: “临终所赠,绝对不是俗物,依我所料,不是‘回风快剑’秘诀,便是‘七剑倾心图’……” “回风快剑”秘诀,无须解释,所谓“七剑倾心图”,却有点令人难解? 鲍思仁见了司马白的错愕神情,遂又复笑道: “所谓‘七剑倾心图’,‘点苍七剑’每人均有一方,由七人共同签名,凡遇对‘点苍’一派,或‘七剑’本人,有重大恩情者,可持以为赠,拥有此图之人,凡遇难事,一函相邀,无论天涯海角,赴汤蹈火,‘点苍七剑’皆誓所不辞,赶来效劳……” 话方至此,司马白已把点苍袁五所赠的那条白绢取出。 果然,帕上一角,绣有七柄小剑,剑旁并各有“点苍七剑”的亲笔签名。 司马白知道这件东西对自己未必有用,但点苍袁五临终持赠之情,却极为可感,遂微微一喟,仍复揣向怀内。 鲍恩仁道: “第二件至宝,应该是那幅‘秋水芙蓉图’,但此图珍贵之处何在?我亦不知,等到了前途旅店之中,再与司马老弟共同仔细研究。” 司马白道: “小弟在‘水月江村’中获赠之物,仅此二者,鲍兄怎说有三件呢?” 鲍恩仁微笑道: “前两件是有形之物,后一件是无形之物,但若以价值而论,反而是无形之物,高得多了。” 司马白恍有所悟问道: “鲍兄是指那‘圣剑书生’贺号?……” 鲍恩仁摇头道: “贺号除外,不在其内,我所说的第三件无形至宝,是指司马老弟已获得江小秋姑娘的一颗纯挚芳心!” 司马白一惊道: “鲍兄此语何来?江小秋对我甚为冷淡,灵堂一面,便避入内室,我们走时,她连送都不曾送呢?!” 鲍恩仁笑道: “这是礼,不是冷淡,江姑娘是黄花闺阁,新居父丧,何况更面对老弟这会论婚嫁之人,再怎大方,也非躲不可,但她与老弟临别之际,秋波深注,已传无限真情……” 司马白赧然道: “有这等事,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 鲍恩仁道: “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弟请想,江小秋若非对你属意,绻绻情深,她又何必把甚么传家至宝‘秋水芙蓉图’,送给你呢?” 司马白也觉鲍恩仁说得有理,不由“唉”了一声,顿足说道: “早知如此,这幅‘秋水芙蓉图’,就不该接受……”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再往下说,便“咦”了一声,截断他话头问道: “奇怪,江姑娘又没有逼你立即订婚约,彼此大可先建关系,留结后缘,老弟为何总是有些不欲领情,你是嫌江姑娘容貌不美?还是家世不正?” 司马白叹道: “鲍兄何出此言?江姑娘天人颜色,侠义门风,青眼相加,司马白只有感愧,但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还卿明珠,相逢恨晚……” 鲍思仁是一点就透之人,闻得此言,然微笑说道: “我只道老弟初涉江湖,交友未广,谁知你风流倜傥,早结情人……” 司马白窘得俊脸通红,赶紧加以解释道: “也说不上是情人,但‘七海游龙’柳前辈的侄女柳还珠,对我太以天高地厚……” 听他提起“七海游龙”柳东池来,鲍恩仁的神情,总觉得有点异样…… 就在此时,约莫二三十丈以外的山林之间,陡然捷如电掣云飘地,掠过一条矮小黄色人影! 鲍恩仁一声低“咦”,向司马白悄然问道: “司马老弟,你内功深厚,目力定强,有没有看清这黄衣人的形相?” 司马白道: “此人貌相十分怪异,眉眼口鼻,十分稚气,宛如幼童,但神情却十分阴森凶毒,显然是个中年以上的久走江湖人物!” 鲍恩仁闻言,不禁双眉紧皱,两眼望天,一片沉吟神色! 司马白好生解地,说声问道: “鲍兄,你在想些什么?” 鲍恩仁道: “我在猜想,刚才那条形若幼童,神情凶恶的黄衣矮小人影,是不是‘天蝎童子’?” 司马白想不到鲍恩仁竟有这种念头,大吃一惊,皱眉说道: “若论形相,倒有几分可能,但鲍兄注意他的行进方向没有?那条黄衣矮小人影,是奔的‘水月江村’方向。” 鲍恩仁点头道: “正因为那黄衣矮小人影,奔的是‘水月江村’方向,我才怀疑到‘天蝎童子’身上!” 司马白道: “鲍兄此话怎讲?那‘天蝎童子’在‘水月江村’之中,杀人夺宝,得意远跑,却又回头则甚?” 鲍恩仁笑道: “天下事遇到难解之时,不妨掉过来,想上一想,‘天蝎童子’若是‘得意’,自然远跑,若是‘失意’,便可能再回‘水月江村’,意图泄愤……” 司马白惊道: “失意?失甚么意?他杀了人,放了火,夺走了‘秋水芙蓉剑’,希世神兵,还说是不得意么?难道‘天蝎童子’凶毒到非要把‘水月江村’,烧得干干净净,杀个鸡犬不留?” 鲍恩仁长叹一声说道: “我恐怕‘天蝎童子’真会有这种想法?因为据我以江湖经验觉察,‘天蝎童子’杀人是真,放火是实,但夺宝却恐未必了。” 司马白道: “此话怎讲?江涵秋庄主身边所佩的‘秋水芙蓉剑’,不是在死后被夺了么?” 鲍恩仁道: “那柄剑儿,外表装饰得太以富丽堂皇,与我所闻‘朴而不华’的传说有异,故而我在大会之上,初见剑时,心中便动过疑念?” 司马白皱眉道: “鲍兄以为江庄主身边所佩,不是江湖中万众觊觎,价值连城的‘秋水芙蓉’神物?” 鲍恩仁颔首道: “老弟不是听得江庄主早就中了定期发作的‘金钩毒’么?以江涵秋的江湖经验,既知有人觊觎他所拥至宝,而又力所难敌,便决无再把‘秋水芙蓉剑’放在身边,任人取夺之理……” 司马白被鲍恩仁分析得好生佩服地,“呀”了一声说道: “鲍兄真是析理入微……” 一语才出,鲍恩仁便向他问道: “司马老弟,你目前有无急事?” 司马白摇头答道: “我与人订了洞庭湖之约,但日期远在五五端阳,时光还早得很呢!” 鲍恩仁轩眉道: “老弟既有闲暇,我们不妨回头也奔‘水月江村’,一来可以求证刚才那矮小黄衣人影,是否‘天蝎童子’?二来万一所料属实,也可仗义援手,免得江小秋姑娘,与一瓢道长,超凡上人等,又复有所……” 他这句“又复有所不幸”的“不幸”二字,尚未出口,司马白衣飘处,宛苦轻烟的,已驰向“水月江村”方向。 鲍恩仁见他如此仗义勇为,暗暗点头,也施展了极上乘的轻功,追随在后。 这位风尘奇侠鲍恩仁,委实心机灵妙,料得丝毫不差,他与司马白途中所见黄衣人影正是“天蝎童子”。 天蝎童子卫权,是当世武林中,一等一的凶人,尽力奔驰,身法如电,那消多久,便到“水月江村”。 但“水月江村”之中,有些地方,仍在起火,似乎无人加以理会。 卫权见状一怔,暗忖照此情状,“水月江村”中已然无人,究竟是江涵秋未死?抑或是其女江小秋在江涵秋死后,以极迅速的行动,迁移他处,放弃了这片基业?…… 思忖之间,见那作响之物,是大厅门外所插的一面素旗,被狂风吹拂所致。 卫权既见素旗,料定是江涵秋已死,遂举步向那似乎充作灵堂的大厅走去。 一进厅门,见匆促之间,虽然陈设简陋,但灵帏素幔中央,果然停了口黑漆棺木。 这棺木,不单木质珍贵,似是上等香楠,油漆得也极为考究,显示江涵秋退隐以来久备自用之物。 卫权一声狞笑,站在距离棺木约五尺以外,冷然说道: “江涵秋,当世武林中,凡与我‘天蝎四凶’兄弟姊妹作对之人,谁得善终?你女儿业已弃你而逃,你还想睡这一口好棺材么?” 语音落处,右手微扬,隔空吐劲,向那具色漆上好棺木,一掌击去! 这位“天蝎童子”卫权,委实太狠,他准备以内力劈空劲气,将棺木震碎,使江涵秋暴尸露骨,死后都不得安宁! 由于棺木太好,并非轻击可碎,卫权在这劈空一掌之上,遂凝了九成以上内力! 棺木虽是极佳上好之物,但棺木所盛放的,却不是江涵秋的遗体,而是一些猛烈火药! 一掌重击,火药立爆! “轰”的一声晴天震霹起处,强劲气流,四外狂排,那些香楠碎木,更复如箭乱射。 发生不意,“天蝎童子”,卫权立处厄境! 饶是卫权久经大敌,应变绝快地,立即功凝百穴,气运四梢,但只不过勉强保住性命,仍受了极大伤损。 因为这位“天蝎童子”与棺材距离太近,尤其他那当空吐劲,把棺木震爆的右手,更距离棺木,仅约三尺,火药一爆之下,使右手齐肘立断! 跟着,又有十余枚散碎棺木,宛如飞刀利箭的,打中他的胸腹各处! 这是“天蝎童子”功力过人,应变迅速,仓卒间,强提了一口真气,护住脏腑,既胸腹要害,换了稍差一点的人物,必然立告尸横就地! 一般凶邪,在这种大上恶当的情况之下,必定怒极如狂,寻人拚命! “天蝎童子”卫权不然,他根本不寻任何人发怒泄恨,他只是双足一顿,带着满身血渍,冲破灵堂屋顶地,疾遁而去。 这是他的聪明之处,也是他的厉害之处! 因卫权知道,这等情况下,对方必然步步设伏,自己一手已断,身上又有十来处碎木之伤,亟需止血调养,倘若再遇强手,以及那柄厉害无比的“秋水芙蓉剑”时,岂非必遭大厄,决无幸理? 暂忍一口气,且保百年身,“天蝎童子”卫权居然能体会这两句名言,压制愤怒!咬牙而遁! 果然,“天蝎童子”卫权才一冲破灵堂屋顶遁去,灵堂地下,便出现了一个暗穴,穴中站的是江小秋与一瓢道长,超凡上人。 江小秋妙目含泪,狠声说道: “想不到此计居然不成,还是被这万恶妖孽,侥幸逃走!……” 超凡上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面色沉重,皱眉说道: “贤侄女看见没有?‘天蝎童子’卫权身受如此重伤,仍能凝聚罡烈,冲破屋顶,功力委实可怕!这一来,彼此结仇太深,贤侄女苦习绝艺之事,刻不容缓,他日艺成出道,寻找此贼报仇时,也务须特别谨慎,决不可丝毫大意,并应该先谋克制他那最拿手的‘金钩毒蝎’之道。” 江小秋才一点头,两条人影又如云飘电掣地,落在灵堂之前! 江小秋瞥见来人是司马白和鲍恩仁,便向一瓢道长苦笑低声说道: “侄女从此必须千里投师,一心学艺,不能再有任何俗缘牵连,请真人代谢他们来援,日后有缘江湖再相见吧!” 语音甫落,已随手关了地穴,却把一瓢道长,推出门外一瓢道长无可奈何,只得迎出灵堂,向司马白,鲍恩仁稽首为礼笑道: “两位施主,为何去而复返?” 鲍恩仁与司马白因未见“天蝎童子”卫权的狼狈遁走情状,遂抱拳答道: “我等于途中发现‘天蝎童子’卫权,驰奔此一方向,深恐这万恶凶人又来‘水月江村’逞凶,遂特地赶回,以期万一有事,可略为道长暨江姑娘等,拔刀相助!” 一瓢道长念声“无量寿佛”,陪笑说道: “多谢,多谢,贫道等也猜出‘天蝎童子’卫权,可能复回逞凶,已然设伏相待,可惜此贼气数未绝,只炸断他一只右手,并身负重伤,虽未取其性命,但约莫半载以内,也无法再乱逞凶锋的了!” 鲍恩仁听得一瓢道长,如此一说,又无挽留叙谈之意,只得与司马白交换了一瞥眼色,再度向一瓢道长告辞。 一瓢道长合十当胸道: “两位仁义感人,恕贫道要协助江小秋姑娘,料理庄中后事,不便相留,以及远送,但司马小施主江湖闲暇,却不妨把那幅‘秋火芙蓉图’,仔细看看!” 退出“水月江村”鲍恩人发现司马白眉宇间,似略有悻悻之色,便含笑问道: “司马老弟,你为何微有怒意?莫非嗔怪那江小秋,有点不近人情?” 司马白剑眉双轩,淡淡答道: “我不会生气,每个人都有其择友自由,人家不愿意与我们接近,并非甚么重大过错。” 鲍恩仁笑道: “老弟错怪江姑娘了,我想她似乎有甚难言之隐,以第一次的匆促下逐客之令而言,分明是预知‘天蝎童子’卫权必回,不愿老弟与这名凶人朝相,多结无谓怨仇,看来这位姑娘用心颇深,对你更是绻绻情真的呢!” 司马白不愿就此问题,再复多谈,遂剑眉微蹙,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我们换过话题好么?” 鲍恩仁知他初出江湖,对于男女之事,尚嫌脸嫩,点了点头问道: “老弟要改变甚么话题?” 司马白道: “鲍兄曾说你在‘水月江村’的论剑大会之上,也颇有收获,此语……”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再往下问,便自“呵呵”一笑,从身上掏出了不少东西。 那是五张纸,一本书,一枚黄色圆筒,一粒比核桃略大,光色却不太闪亮的珠儿,和一柄乳白色的短短匕首。 司马白愕然道: “鲍兄身边的实货不少,这些都是甚么珍贵之物?” 鲍恩仁笑道: “老弟还不明白么?在‘水月江村’的大会以前,这些都是别人之物,不是我的东西。” 司马白恍然道: “鲍兄是位神……” 脸嫩就是脸嫩,一个“偷”字,他居然不好意思出口。 鲍恩仁笑道: “老弟还记得初相逢时,我的自我介绍词么?我说我作的是没本钱的买卖,但却决非江洋大盗!” 好,谜底总算揭开,鲍恩仁等于自承是名怀有肱箧妙技的神偷义侠。 司马白有些吃惊的,向鲍恩仁手中那些东西,看了一眼,咋舌说道: “鲍兄的神通太以广大了吧?‘水月江村’大会,为时并不太久,你在一晃眼间,竟……竟拿了人家那多东西?” 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语音微顿之下,把个“偷”字,改为“拿”字。 鲍恩仁失笑道: “我这还是经过选择的呢,一不要金银财宝,二不要寻常之物,否则,所得彩头,恐怕连弄上两只箩筐,都装不下呢!” 司马白听他说到“不要金银财宝”之际,不禁向鲍恩仁手中那粒核桃大小的珠儿,瞟了一眼。 鲍恩仁玲珑剔透,拈起那粒珠儿,向司马白含笑说道: “这粒珠儿,不是隋珠赵璧等价值连城之物,但珠贵却有以过之,它叫‘押忽大珠’,可解奇毒,并辟毒蛇猛兽,我本来想转赠司马老弟,如今知你已是不畏万毒的特异体质,便留以自用,在江湖中仗义助人的了!” 一面说话,一面却将那柄乳白色的短短匕首,向司马白递去。 司马白连摇双手,鲍恩仁失笑问道: “老弟为何拒绝我的持赠?莫非狷介太甚,渴不饮盗泉之水,饥不食嗟来之物?” 话儿恰好说中司马白的心思,但他不好意思点头,又复把张俊脸,胀得通红! 鲍恩仁正色说道: “老弟请相信我,我知道你的身世,更深深钦佩令先尊翁司马大侠的高仁厚德!既敢与你交游,必对本身品格,深有自信,决无惭愧之处。” 说至此处,拈着那柄匕首,扬眉又道: “这柄‘寒犀匕’是我窃自八闽独行巨寇,‘飞天鹞子’罗文昌的怀中,罗文昌心黑手辣,而又相当狡猾,绝非好人,‘寒犀匕’在他手上,只是造孽济恶用具,转赠老弟却足以济人救世,解厄消灾,两者价值相交,着实差得很远呢!” 经鲍恩仁这样一加解释,司马白不便再复狷介,遂一面,倒手接取,一面问道: “请教鲍兄,这‘寒犀匕’,闻名定知乃通天犀角所制,除锋利外,是否尚有祛毒作用?” 鲍恩仁点头道: “断金切玉,无坚不摧,除了尺寸稍短外,锋利程度,绝不下于‘干将’‘莫邪’等前古神物,以其柄端磨水,更可祛解百毒,老弟本身虽具特界体质,但此‘寒犀匕’在身,急难之间,也可发挥救人功效!” 司马白闻言,知这“寒犀匕”委实是件武林福宝,遂谨慎藏起。 鲍恩仁指着那只金黄色的圆筒,冷笑说道: “想不到‘辣手鲁班’班小平,居然也来参与‘水月江村’大会,被我顺手摸了他一具珍逾性命,但也歹毒无比的‘追魂双绝鲁班筒’……” 司马白一听“追魂双绝鲁班筒”之名,便不由向那只原本不太引人注目的黄色圆筒,看了眼。 只见这黄色圆筒,径约两寸,通体金黄,但两头筒口,却分镌一圈红色细丝,暨黑色细丝,圆筒中部,也有一个红色按钮,既黑色按钮。 鲍恩仁叹道: “在武林之中,‘五云捧日摄魂钉’既‘七孔黄蜂钉’,因过份歹毒,已被列‘七大禁物’以内,凡使用者,皆为江湖不齿,但‘辣手鲁班’班小平却甘冒大不讳,以其巧手匠心,将两般凶物,合而为一!……” 司马白骇然道: “如此说来,这‘追魂双绝鲁班筒’,岂非兼具‘五云捧日摄魂钉’及‘七孔黄蜂针’之妙?” 鲍恩仁道: “一物两用,分红黑两头筒口,红的是‘七孔黄蜂针’,黑的是‘五云捧日摄魂钉’,以‘红黑二钮’,分别控制,老弟请想班小平与人动手之时,只要凶心一动,取出此筒,按动机钮,立可追魂,即令对方身手太高,掉转筒口,再来一记,便算大罗神仙,也必难逃浩劫的了!” 司马白脸色一怔,向鲍恩仁拱手说道: “功德,功德,鲍兄这巧施妙手,这桩大大功德,你不单使不少仁人侠士,能免遭班小平的魔掌,甚至还可以邪制邪,发挥更大积极作用!……” 鲍恩仁目光一亮,狂笑说道: “好个‘以邪制邪’,司马老弟提醒我了,我要动点脑筋,使那倚仗灵心巧手,害死过不少英雄豪杰的‘辣手鲁班’班小平,死在他自鸣得意的‘追魂双绝鲁班筒’下!” 司马白旨着另外五张白纸,和一本书儿,向鲍恩仁问道: “鲍兄,这些又是甚么?看纸上绘有圆形,象是拳经剑谱?” 鲍恩仁点头道: “不错,这是‘五鬼阴风爪’,‘三阴绝户掌’,‘子母阴魂指’,‘骷髅白骨抓’,‘十八楼’,以及‘修罗八剑’的练功秘诀!” 司马白听得不禁怔了一怔,剑眉深蹙地,苦笑问道: “这些都是极邪恶的功力,鲍兄盗取秘诀则甚?难道还想练么?” 鲍恩仁笑道: “兵法有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虽不屑参练这些邪恶功力,但对其略加研究,知晓虚实长短,总不是什么坏事!” 司马白闻言,先是怔了一怔,但微经思忖后,也自点头说道: “鲍兄这种想法,确有道理,常言道:‘丈有所短,尺有所长’,倘若真能穷究百家,择其精微,综成众妙,绝对会比专攻某一剑法掌法,来得适应面广,威力也更凌厉!” 鲍恩仁喜道: “司马老弟,你支持我这种想法?” 司马白道: “鲍兄的想法,虽超越保守,比较新颖,却属于进步,不会有错。” 鲍恩仁十分高兴,满面笑容地,把那五张白纸,一本小书,递向司马白道: “老弟既然赞成,这些东西,就送给你,我再继续搜罗,集其大成……” 说至此处,见司马白己有推辞之色,遂把语言放得极为诚恳地,继续说道: “老弟请想,我一来在姿质方面,远逊老弟,二来年龄太大,再加十年苦炼,已是就木之人,那里比得上由你来完成这种想法,收效宏远,具有重大价值!” 司马白听他说得如此诚恳,知晓若是坚辞,鲍恩仁必然不悦,遂含笑说道: “这是一桩宏愿,小弟独力也难期有成,鲍兄且把这几样东西,放在身边,有闲暇时,我们共同研究便了。” 他既作此允诺,鲍恩仁自也不便再复勉强,遂揣起“修罗八剑”的剑诀等物,向司马白笑道: “老弟的下一步行程。可有定所?” 司马白摇头道: “没有,鲍兄可以随意安排,只要在四月底前到达‘岳阳楼’左近便可,因为我有五五端阳的洞庭之约。” 他因独涉江湖,寂寞无伴,鲍恩仁既颇风趣、见阅更广,是位极好的游侠良伴,才有这等说法。 鲍恩仁随口问道: “老弟的五五端阳之约,是与何人所订?” 司马白因与鲍恩仁已成知已,自然毫无所隐地,应声答道: “‘天蝎白舟’主人!……” 鲍恩仁道: “是‘天蝎秀才’欧阳纶?” 司马白方一颔首,鲍恩仁又有点神情紧张地,向他注目问道: “这约会从何而定?莫非老弟与‘天蝎秀才’欧阳纶,已然朝过相么?” 司马白道: “岂仅是朝相而已,欧阳就在日前,出现‘太湖’,我上过他的‘天蝎白舟’!……” 鲍恩仁全身一震,口中惊“咦”一声,双眉深蹙说道: “老弟这副风神,厮熟之人一看便知是司马大侠哲嗣,欧阳纶素称凶毒,他的‘天蝎白舟’之上,有影无形的陷阱重重,向有‘人间地狱’之号,何况他又与你有杀家深仇,老弟既登‘天蝎白舟’,怎可能和和平平的另订五五端阳洞庭之约?是你肯放过他?还是欧阳纶强盗发了善心,他肯放过你呢?” 司马白苦笑道: “恨重一天二地,仇深四海三江,本来委实谁也放不过谁,但当时情况特殊,却也只好如此!” 鲍恩仁投过一瞥莫名其妙的奇诧目光,司马白不等他开口追问,就把“天蝎白舟”之上情事,以及自己怎样晕死岸边,蒙柳东池、柳还珠相救,送往“无怀小居”,由“瞽目天医”葛心仁祛毒成全,柳东池又与葛心仁联袂同去“青海”等一切经过,都详详细细的,向鲍恩仁说了一遍。 说完经过,长叹一声,以一种充满感激的神色,又自苦笑道: “由于,‘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独门奇毒武功,我又不怕‘阴阳无常’刁小二伤了无数英雄豪杰的‘左手阴剑’,才知柳东池前辈与葛心仁老人家,大概因我需向‘天蝎双凶’寻仇,前途十分艰险,业已煞费苦心,不知以什么灵丹妙技,为我改换体质,可能终身抑或多少年内,不畏任何毒力!” 鲍恩仁也听得感慨不已,抬头一看天光,向司马白笑道: “老弟,天已不早,你既无急要起程,我们便寻个舒服宿处,吃顿丰富晚餐,再在旅舍房中,好好研究那张既称‘秋水芙蓉’的江氏传家宝图,究意有何妙处?” 司马白也想看看图上所画,究系何物?还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太湖附近,地方富饶,鲍恩仁与司马白不仅找到一家兼营膳宿的宽大客栈,并吃了-顿精美晚饭。 莱肴不论荤素,均是湖鲜,尤其一味“鲍肺汤”,尤其隽美无伦,使鲍恩仁饮啖得逸与遄飞,不知不觉之间,竟与司马白对干了五六斤陈年绍兴。 两人饭罢,己觉微醺,入卧房后,鲍恩仁遂把江小秋托一瓢道长赠司马白,一再声明此乃传家至宝,望司马白加以珍视的“秋江落雁图”展开观看。 但在展开之前,鲍恩仁却先用手掂试重量又对书轴部位,仔细观察。 司马白笑道: “鲍兄此举何意?看画价值,只在笔墨,难道与重量还有关系?” 鲍恩仁道: “我们推断‘天蝎童子’卫权二次重返‘水月江村’之故,定是为了所夺‘秋水芙蓉剑’非真,才怒欲泄愤,故而如今特别细看,江小秋是否把真的希世神剑,藏在这幅图内,赠送老弟?免得怀宝不知,失之交臂,才是天大笑话!” 司马白失笑道: “鲍恩兄打的是如意算盘,天下那有如此现成美事?……” 鲍恩仁道: “江小秋对老弟芳心暗属,雅意殷拳,传家之宝,必非俗物,我们应该仔细看看,她一再叮咛老弟,务须善加珍视仔细参详的价值何在?” 这时,鲍恩仁已把画轴部份,检视完毕,觉得并无异状,遂把画儿展了开来。 书中风景是名园一角,远处有只奇形石舫,水中画了数十朵,或是盛开,或是含苞的红白芙蓉,空中则有数十只鸿雁,似正飘翔,准备下降! 画景极幽,笔墨淡远,似可直追宋人,依所画花鸟山水而言,名之为“秋江落雁”,或“秋水芙蓉”,均无不可。 鲍恩仁细看有顷,双眉微轩,有点带有考究意味地,向司马白笑道: “司马老弟,你对于这幅江氏传家宝画,看出甚么名目没有?” “有,小弟认为共有三点值得注意之处!” 鲍恩仁想不到他竟看出了这多名堂?不禁微吃一惊,目注司马白道: “老弟请抒高见。” 司马白道: “第一、空中鸿雁共是七十二只,水上芙蓉,共是七十二朵,此数决非偶然巧合……” 鲍恩仁道: “老弟认为这一雁一花之数,代表了甚么意义?” 司马白剑眉微扬,目闪神光答道: “空中鸿雁目光均笼罩足下芙蓉,姿态则各不相同,我们若以‘芙蓉’假设为‘鸿雁’之敌,则七十二只鸿雁的不同姿态,岂不便是七十二招凌空搏击的精妙剑法?……” 鲍恩仁听得不禁好生佩服地,向司马白失声喝采赞道: “好,老弟的见解真高,你眼明心巧,一探得江涵秋生平最得意的‘月照芙蓉’剑法,正最擅纵身凌空,倒扑搏击,招数正好也是七十二式!” 司马白淡淡一笑,并未露出甚么自满神色,继续说道: “第二件事是七十二朵芙蓉花中,有一朵比较特别……” 鲍恩仁“哦”了一声道: “是那一朵?” 司马白指着位居中央的一朵红色苞蕾答道: “是这一朵,这朵花儿,不单位居七十二花之中,也是唯一的红色苞蕾,红得并特别鲜艳,其他苞蕾,则全属白色。” 鲍恩仁苦笑道: “老弟的心思之细,与眼力之高,比我强多了,但这朵特别鲜艳的红苞蕾,却不知代表甚么特别意义?” 司马白摇头道: “这意义的可能性质太多,无法凭空推断,必顺等到了现场,细加勘察,才会明白!” 鲍恩仁惊道: “现场?有现场么?漫江秋水,一片芙蓉,这场合未免太多,我们又如何知道画上指的是甚么所在?” 司马白含笑道: “这便是我所说的第三点值得注意之处了,小弟认为作画人存了深心,留有标的。” 话完,伸手向画上那只奇形石舫,指了一指,并对鲍恩仁问道: “鲍兄八荒游侠,久走江湖,可知这只奇形石舫,是在何处?” 鲍恩仁伸手抓头皮,想了好大一会,方摇头苦笑说道: “关于此事,我因未加注意,不敢断说,关山腾景,石舫甚多,较著名也有北平‘颐和园’石舫与苏州‘狮子林’石舫,但均舫有两层,与这图上所绘的只有单层,头尾都高高翘起的石舫,形态并不一样。” 司马白笑道: “既然想不出来,等到江湖巧遇,或是巧遇江小秋,一瓢道长等人,再研究吧!常言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至宝神物,更是无法强求……” 鲍恩仁接口道: “关于朱红苞蕾,既奇形石舫,是否有关藏宝之事,眼前虽无法推料,但老弟既看出飞雁姿态,似乎有关剑法,便不妨在旅途之暇,试加研练参究。” 司马白闻言之下,双眉方自一轩,已被鲍恩仁看破心思地,向他问道: “老弟是否认为图上所绘,尚不及你家传艺‘天罡六大剑式’,来得神妙?” 司马白不大好意思地,后脸微红,向鲍恩仁笑了一笑。 鲍恩仁正色道: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先前也共同认定丈有所短,尺有所长,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以老弟的禀赋资质,又迭经奇遇,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我认为你不应该仅精家传剑法,便为满足,你何妨更下苦心,发扬光大,尽量吸收所知剑法弃其糟粕,存其精英,以集天下剑法大成,为武林之中,放一异采?!” 司马白俊脸之上,满含愧色地,向鲍恩仁作了一个长揖,赦然笑道: “多谢鲍兄明教,小弟敬酒接受,务期不负厚望就是!” 鲍恩仁两手一张,伸了一个懒腰,以微蹙,苦笑说道: “这旅社前厅,鱼鲜酒美,由其那盅‘鲍肺汤’,实为邦厨绝味,以致为贪杯,喝多了些,如今竟有点不胜酒力之状,一切细节,明天再谈,好好睡一觉吧!” 司马白饮得虽没有鲍恩仁多,也觉得有点身倦神慵,两人遂倒身就枕,同入梦境。 练武人的睡眠,本极精灵,纵在梦中,有少许声息,也易清醒,但鲍恩仁与司马白却今夕不然,这一场大觉,简直睡得鼾声如雷,沉酣已极! 等他们一觉醒来,双双睁目,已然红日满窗,到了次日近午。 司马白先翻身下床,准备呼唤店家,送水盥洗,并失笑说道: “这一觉睡得真香……” “香”字刚刚出口,突然目注桌上,神色之间,好似有所惊怔? 鲍恩仁一跃而起,皱眉问道: “司马老弟,你发觉了甚么不对?……” 司马白苦笑一声,手指桌上。 鲍恩仁目光注处,见桌上用茶杯压了一张白纸,纸上有十四个书法甚佳的龙飞风舞字迹,写的是: “‘神偷’偷人我偷‘偷’,三宝到手好彩头!” 鲍恩仁顿足道: “司马老弟,快请察看一下,你身上是否丢了甚么东西?” 司马白取出身边各物,细一检视,发觉鲍恩仁所赠的“寒犀匕”,以及江小秋所赠的“秋火芙蓉”,均已不见,遂苦笑答道: “小弟的‘寒犀匕’既‘秋火芙蓉’,均已不见,但不知鲍兄是否也丢了东西?因照留画人的口气看来,他一共偷了三物!” 在司马白察看之际,鲍恩仁也已自行检视,目中腾射怒芒,厉声说道: “不错,一共只盗走三样东西,我丢的是那枚‘追魂双绝鲁班筒’!” 司马白笑道: “鲍兄何必如此激怒,东西被偷,也就算了,反正这些宝物,本是意外所得……”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话完,便看他一眼,摇头苦笑接道: “老弟的心脸虽宽,我鲍恩仁的气度也不会太嫌狭隘,但因有两种特别原因,却使我对这盗宝之人,决放不过。” 司马白道: “那两种特别原因?” 鲍恩仁道: “第一,便是那句‘神偷’偷人我偷‘偷’,分明对我挑战,使我无法不加追究,以免缄默不弱!” 司马白本想再劝,但知武林人物性命为轻,声名为重,像鲍恩仁这等身怀肱箧妙技的盖世神偷,居然被人偷了东西,委实是奇耻大辱,遂忍住话头,未曾开口。 鲍恩仁又道: “第二,那枚‘追魂双绝鲁班筒’,歹毒无伦,若是落在穷凶极恶之人手中,滥肆杀戮,造成武林浩劫,岂不间接也是我鲍恩仁的罪孽?” 这第二桩理由,更是冠冕堂皇,听得司马白也不禁悚然动容,目注鲍恩仁问道: “鲍兄对这盗宝留书之人,打算怎样追究?宝随人杳,冥冥鸿飞,你能查得出他是谁么?” 鲍恩仁道: “江湖中有江湖中的一套,我先去拜会一下此间各种行业的地头蛇们,问问近日有甚么扎眼人物,落足勾留,再作推断,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司马白点头道: “鲍兄说得有理,我们立刻办事!……” 鲍恩仁摇手道: “老弟不必前去,你既身无急事,便请在店中,享受湖鲜,等我半日。” 司马白讶道: “鲍兄要独力捉贼,不需小弟为助?” 鲍恩仁道: “这不是动手过招,只是踩盘索线,并免不了要与下五门的江湖人物接触,老弟是堂堂‘圣剑书生’,世家少侠,不会习惯那一套江湖切口,帮会规矩,你不必去了,若获贼踪,我再和你共同捉贼就是!” 他既这样说法,司马白自不便勉强,听恁鲍恩仁连盥洗都不及地,单独匆匆出店。 鲍恩仁走后,司马白盥洗已毕,独坐房中,越看越觉得那“神偷偷人我偷偷,三宝到手好彩头”的留书,笔飞墨舞,字儿写得好极! 不加细看还好,越加细看越爱,司马白不禁伸手取起那张留书白纸,失声赞道: “能写出如此一笔颇为神髓的右军草书,其人必非俗子,鲍兄若查出蛛丝马迹,欲加追究时,我定要设法化解,免得双方各走极端,酿成事变才好!” 他这自言白语的感叹方毕,突然目光发直的,又复怔住! 原来司马白将留书白纸,取在手中之后,才发现留书之下,还有留书。…… 留书之下的“留书”,不是写在纸上,是写在桌上,照样龙飞凤翥,铁画银钩,写的是: “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壁欲沉江!” 这两句桌上留书,把司马白看到呆呆发怔,莫名其妙! 因为凡属要明了一件事儿,加以适当处理,至少得知道四个“何”字,就是何时?何地?何人?何故? “风清月白鼋头诸”一语中,只明了了“地点”是在“鼋头渚”,但“有人怀壁欲沉江”,却太嫌笼统,是“何人”怀壁?为了“何故”?欲于“何时”沉江?均都莫名其妙? 尤其是那留书人盗得“追魂双绝鲁班筒”、“寒犀匕”、“秋水芙蓉”等三宝,即悄然逸去,何必还在留书讽刺鲍恩仁,又复在桌上留下,这一十四个字迹?…… 凡人,无不好奇,江湖人物尤甚! 司马白虽然看得发呆,想得发怔,却偏要竭尽智力,对这桌上十四字留书,加以推理研究。 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司马白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再一有心推究,终于被他在一片茫然中,略为归纳出几项头绪。 首先是“时”,时间虽未说明,但根据“风清月白”四字,已可推定属于夜间,并因“鼋头渚”离此不远,无数“夜间”中,最大可能,便是今夜。 其次是“地”,地点已知,在“鼋头渚”。 关于“人”、“事”二字,虽然太以复杂,无从推料,但司马白也可断定“此人”或“此事”,必与“自己”或“鲍恩仁”有极为重大密切关系,否则,对方在桌上留书,岂非毫无意义? 司马白既然归纳出这点结论,他似乎应该去往“鼋头渚”上,看个究竟? 不,他没有动,连房门都没有出,只吩咐店家,送来一碗“红两鲜”面,充作午膳。 他虽不关心“怀璧”的“壁”,却有点关心“沉江”的“人”,决心不论这是“何人”“何事”,均应设法先把“人”救下,不令“沉江”再说。 此时不动,原因有二: 第一是时间还早,“鼋头渚”距此,不过十里路程,纵令吃完晚饭,再复行动,也不会耽误了“风清月白”四字,等到达“鼋头渚”上,最多也不过月出东山而已。 第二是等人,司马白因鲍恩仁不曾看见这“纸下留书”,想等他回来,研究一下,或许以鲍恩仁的丰富经验,敏锐观察,会有甚么比自己进一步的发现? 何况,鲍恩仁查缉贼踪之事,有无结果?他也深挂心头,想要问个究竟,早知为快! 常言道:“观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等人的时光,几乎比“寂寞时光”,更难挨过,司马白左等右等,难过万分地,一直等到晚霞幻彩,几欲上灯,鲍恩仁仍然不见归踪,杳如黄鹤。 他不能再等了,连晚饭也顾不得吃,除在房中留字说明自己去向外,并厚赏银两,嘱咐店家,鲍恩仁一回店内,便请他赶去“鼋头渚”上相见。 这不是司马白急躁,而是因为“今夜”,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夜晚,司马白若是延误,万一那“怀壁之人”,就此“沉江”,岂非有见死不救之咎?北固诸方拱,南徐一带收,长风天堑险,皓月海门秋,长江,是美的,月下的长江尤美,上游东峡,犹见奔腾,至此,已将入海,开阔浩潮,益显气势,九派归东,群流汇左,寒潮弄月,远浪浮天,那份高华局象,实非黄河、奥粤江等水,所能比! 本篇所述的“鼋头渚”,并非如今“无锡蠡园”的旅游胜地,而是在长江注入太湖水口附近的一片野岸,岸边有块巨石,斜伸入江,形似鼋头而名,与无锡蠡园之“鼋头渚”,有大小鼋头之分。 司马白到得这片长江野岸时,果然东天之上,才见月白。 蒙蒙初月淡,点点数峰青,他顾不得欣赏长江美景,真气一提,身形电拔,便到了那一大块斜伸入江形若鼋头的巨石之上。 因这巨石甚高,方圆也不在小,司马白若不登石,根本看不见有无人?拿不准自己究意是未会白跑?抑或是受了戏弄? 在司马白纵身之际,认为石上多半无人,但人影凌空,高出巨石以后,居然看见石上盘膝坐着一位身着白色懦衫之人。 这白衣书生,约莫四十上下,风神极为俊秀,但脸色却嫌过于苍白,目光也有点黯淡散漫,他装束十分潇洒,却有桩扎眼之事,就是用朱红色的细绳,把一方长约七寸,宽约四寸的书形白玉,牢牢绑在胸前! 唔,有道理了,这是“怀璧”,扯来这风华高朗,令人一见便有点油然生敬的白衣书生,当真有“沉江”之念! 司马白落足石上,那白衣书生便抬起头来,向东天看了一眼。 这时,半轮月魄,才吐清光,照得万派江流,成了一片翻澜银海! 白衣书生偏过头来,向司马白伸手微招,含笑发话说道: “请走到近来,我目光已散,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楚。” 说也奇怪,司马白一见此人,便从心中起了一种油然生敬之心,听他发话一喊,便应声走过,抱拳长揖,陪笑说道: “武林末学司马白,向前辈请安。” 白衣书生听了“司马白”之名,又向他脸上,仔细盯了两眼,扬眉问道: “你叫司马白?司马长苍是你何人?” 司马白想不到竟有这多武林人物,一见自己貌相,便看破自己家世? 由此可见这白衣书生必与父亲有旧,那敢怠慢,肃立恭身答道: “长苍二字,乃是先父名帏!” 白衣书生“啊”了一声,神色十分凄怆的,摇头叹道: “岁月不居,故人已逝,人生寿夭,夫复何言?……” 语音微顿,目注司马白道: “司马老弟,是吴大器教你来的?” 司马白对“吴大器”之名,茫然以太陌生,想说出旅店桌上的“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壁欲沉江”留言,又觉有点失口,遂把头儿摇了一摇,代表了回答。 白衣书生虽见司马白摇头,仍然满面笑容,温言说道: “你是我故人之子,是非吴大器寻来,也无所谓,何况……这‘小鼋头渚’,十分荒僻,能够巧遇,更……更有……前……缘……” 这位白衣书生,听谈吐、看神情,分明是武林高人,江湖前辈,却不知怎似身染重病,气息短促,连稍长一些话儿,都说得十分吃力? 司马白见他有些呛咳,急忙说道: “前辈保重,晚辈囊中有当代神医葛心仁老人家所赐药物,要不要……” 话犹未了,白衣书生已略一定神,摇手接道: “不必,司马老弟看去根骨深厚,灵秀聪明,你应该懂得‘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的道理?” 司马白自然懂得,心中惊忖:“难道这位白衣前辈,竟得了甚么‘必死之病’?!” 惊念未毕,白衣书生又复笑道: “老弟身边带剑,对你家传‘天罡六大剑式’,定必精熟的了?” 司马白恭身答道: “夙夜匪懈!” 白衣书生点了点头,似乎对他这“夙夜匪懈”四字的不亢不卑,十分满意,伸手自怀中取粒丹药服下,精神略旺的含笑说道: “令尊毕生心血,均溶入‘共工触天、盘古分天、张衡论天、邹衍谈天、屈原问天、秦穆观天’等六大剑式之中,故人已逝,心血犹存,老弟既得家传,使我一温旧梦如何?” 司马白丝毫不曾推诿地,立即拔剑出鞘,向白衣书生摆了一个表示尊崇前辈的“五岳朝天”,开剑架式。 白衣书生苦笑道: “我精神不够,不必窥全豹了,想当年,令尊曾为‘屈原问天’一式,向我咨商,老弟就施展这一招吧。” 司马白恭身一礼,剑光抖动,剑影幂空,果然全力施展,把这招“屈原问天”的精微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 白衣书生先是一阵“呵呵”大笑,笑毕,又感慨颇深,幽幽一叹说道: “好,好,名招法剑,如对故人,青出于蓝,如今虽尚水胜蓝,冰凝由水,将来却必寒于水,老弟根骨珊珊,前途不可限量!尤其这招‘屈原问天’,与当地十分配合,‘汨罗江’上,鼋头渚前,一样沉哀,两股憾事,他是尽忠尽力,我是天不假年,天若能问,我真也要作篇‘离骚’,问她几问的了!” 司马白听这白衣书生满腹牢骚,却因摸不着头绪,难于动问。 正自纳闷之间,白衣书生又复叫道: “司马老弟请近前来,试试可能把我胸前的朱红色的细绳弄断?” 司马白走到白衣书生身前,正待伸手,白衣书生又复笑道: “注意,要凝内家‘三昧真火’,并用‘金刚指’力,这是极坚韧的‘蛟筋’,不是寻常细绳!” 司马白如言凝气,约莫在指上加到十一成功劲之时,那根蛟筋细绳,才告砉然折断。 白衣书生从胸前取下那长约七寸宽约四寸厚约两寸的书型白色玉石,递向司马白笑道: “老弟请看!” 司马白接在手中,觉得份量极沉,尚未看出个所以然来,眼前白影忽飘! 他想起一事,大惊伸手,但已迟了一步! 那白衣书生以一种绝妙身法,闪脱司马白的抢抓,纵出大石,一坠数十丈的落向那滚滚东流的江水之内。 司马白悔恨万分,暗骂自己赶来之意,便是因知有人怀壁沉江,欲加救阻! 如今壁虽在手,人已沉江,自己初愿未谐,反似成了贪得之辈! 因他心内惊愧,虽由于对方身法灵奇,闪躲太妙,一把未曾抓住,被白衣书生纵身沉江,乃急忙赶至石边,探头下视,看看可有甚么挽救的余地? 司马白在石上探头之际,白衣书生恰好身形落水…… 从数十丈高空坠落,水是流动,人体也不可能立即随水漂流,而是一刺入波,不知沉下水中多少尺寸? 司马白看得在石上顿足,暗叹白衣书生此命定休,自己多半是心余力绌。 倘若人体是在水面漂流,自己还是没法追随,企图挽救,如今,人沉江内,目力难睹,不知会被水下暗流,冲向何处?岂非心余力绌,根本就没有抢救机会! 司马白毕竟遍身侠骨,一片仁心,他在明知无望之下,仍尽速驰下鼋头怪石,一面沿着江边,赶往下游,一面竭尽目力,扫视江波,希望那白衣书生,能从水下浮出。 皇天不负苦心人,奔驰了三四十丈以后,江波之中,突然白影一闪! 司马白大喜过望,因那块玉石太重,随手向江岸一抛,人便凌空纵出! 他此时功力,着实不弱,一式“神龙渡海”,转化“飞鹰攫兔”,居然在江水中,把所见白影,捞了起来! 入手太轻,司马白己知失望,脚尖轻点右膝,身形强拔半丈,一仰一翻,再略为屈伸,真象条天矫神龙般,仍然回到岸上原地,只不过脚踝以下,稍见水湿而已! 再看从江中捞回之物,果然只是一件白色儒衫。 从式样、颜色看来,正是适才“鼋头渚”上的白衣书生所着,但衣上却添了不少血渍,以及不知是鱼或江猪的利齿啮咬痕迹! 见了这样情形,司马白失声一叹,向江水把手一拱,自言自语地,祷祝说道: “这位无名前辈,请恕司马白心力已尽,望前辈得脱龊龌江湖,早升灵空仙界!” 祝毕,懒洋洋地,便欲举步回转旅店,连被他丢弃岸边的那块白色书形玉石,也不想再要。 但才走几步,忽然想起那白衣书生先要自己演练剑法,再命凝聚内家三昧火,烧断蛟筋,岂非考验之意? 考试合格,才临终赠以玉石,这东西显非俗物,必然大有来头! 自己虽无贪得之心,但欲任其弃置江岸?那位无名白衣书生,泉下亦难瞑目! 何况,自己忘了询问白衣书生姓名有了这方玉石,凭藉鲍恩仁的丰富江湖经验,或可猜出些蛛丝马迹? 经过这一考虑,司马白才回几步,把那玉石捡了回来。 还算那玉石质坚,虽被司马白随意抛落江岸,并不会受到甚么损坏! 但这玉石既不透明,又无字迹,捧在手中,力加摇晃,也听不出任何声息,不知是完全实体,一片浑成?抑或内有所贮? 司马白知道仅凭自己这点经验见识,根本不必乱猜,遂足下加劲,尽快驰回旅店。 距离他所住旅店,约莫尚有两三里远,一条黑影,已在月光下飞驰而来。 司马白老远便看出是不鲍恩仁的身法,迎上叫道: “鲍兄……” 来人果然正是鲍恩仁,他在彼此相距五六尺外,停住脚步,向司马白苦笑说道: “司马老弟,你真雅兴不浅,我们自己,被人偷了东西,尚须大费神思,设法追还,怎么又赶去‘小鼋头渚’,管甚么有人‘怀壁沉江’的无聊闲事?” 司马白一见鲍恩仁的无精打彩模样,便知他白忙一日,定未获得甚么确切讯息,遂把手中那块书型玉石,递与鲍恩仁,含笑说道: “虽是闲事,并不无聊,鲍兄请看,这便是小弟此行收获!” 鲍恩仁接过玉石,看了一眼,便眉头皱皱,向司马白问道: “司马老弟,这是甚么东西,它的价值何在?” 司马白原本希冀鲍恩仁一见之下,便失声惊呼,问自己此宝何来?如今见他反问自己,禁微觉失望地苦笑答道: “价值何在?小弟也不得而知,但既是一位武林前辈,临终所赠,想来必非俗物……” 鲍恩仁道: “那武林前辈是谁?既称‘临终’,怎样去世?是受了重伤,抑或中了奇毒?……” 司马白不等鲍恩仁话完,便自微微一笑,接口说道: “那‘小鼋头渚’之事,说来甚长,我们回店,弄些酒菜充饥,再后细讲,我看鲍兄神情,大慨空自拜叠了不少的‘地头蛇’们,也未获得昨夜对我们窃宝戏弄之人的来龙去脉?” 鲍恩仁“哼”了一声道: “来龙去脉虽然不清,蛛丝马迹,总算有得,经过我拜访,盘查,再归纳,研究的一番辛苦,业已从千头万绪之中,整理出一共只有三个涉嫌人物,曾经时地吻合,在那旅社附近,现过足迹。” 司马白边与鲍恩仁,一同返回旅店,边自问道: “这三名涉嫌人物是谁?鲍兄请说来听听。” 鲍恩仁道: “司马老弟初涉江湖,未必晓得他们名号,根据我研究的涉嫌轻重,顺序排列,第一个是曾与我并有‘神偷’之名,但一黑一白,誓难并立的‘辣手空空’水中月……” 司马白插口道: “水中月既称‘辣手空空’,则鲍兄这白道珐箧高号称‘妙手空空’?” 鲍恩仁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表示司马白猜得不错,继续说道: “第二,是位介乎正邪之间,但患有偷窃狂,手段也相当高明的‘空手无归’萧慕人……” 司马白听得似乎有所疑惑地,“咦”了一声,剑眉双蹙地问道: “鲍兄,三大神偷,云集小镇,这种情况,不会是太偶然吧?” 鲍恩仁颔首道: “老弟说得不错,除了我是无心路过之外,水中月与萧慕人,必系有意而来,我正想研究这湖滨小镇,有什么能令他们眼红心动的目的物呢?” 司马白道: “还有第三位涉嫌人物是谁?” 鲍恩仁道: “论理偷我们三宝之人,决不出水中月与萧慕人之间,第三人只是陪亲,因为此人昔年曾被我大偷一次,十分尴尬,也可能藉此报仇,他叫‘小气鲁班’……” 司马白听了“小气鲁班”之号,心中一动,截断鲍恩仁的话头问道: “鲍兄,你所说的‘小气鲁班’,不会名叫‘吴大器’吧?” 鲍恩仁诧道: “正是吴大器,此人生得一双巧手,但却极为小气吝啬,向来独善其身,不肯助人,又极少在江湖走动,司马老弟涉世未深,怎会知道他呢?” 司马白俊目之中,神光电闪地,轩眉笑道: “小弟不单知道‘吴大器’之名,并也知道窃取我们‘寒犀匕’、‘秋水芙蓉’图、‘追魂双绝鲁班筒’之人,究是准了?” 鲍恩仁急道: “是谁?是水中月?还是萧幕人?老弟快加判断,我们好赶紧追踪……” 司马白笑道: “鲍兄所费心思,完全错误,‘辣手空空’水中月与‘空手无归’萧慕人,虽是神偷,并曾巧在附近出现,却均非正犯,盗走我们之人,正是鲍兄以他作为陪亲的‘小气鲁班’吴大器呢!” 鲍恩仁意似不信地,目注司马白道: “老弟,如此判断,有无根据?” 此时,两人都已回到店房,司马白因腹中已饿,遂招呼店家,送来酒菜,一面与鲍恩仁倾杯对饮,一面把自己到达“小鼋头渚”上,所发生的情事,详细说了一遍。 鲍恩仁眉头双聚,似乎听得有些出神……… 司马白说完经过,举起杯来,饮了一口酒儿,又复笑道: “鲍兄请想,那位白衣无名前辈,一见小弟,便问是否吴大器寻来?可见这桌上所留的‘风清月白的鼋头渚,有人怀壁欲沉江’字样,必是那‘小气鲁班’所留,三宝被窃,也不会是甚么‘辣手空空’或‘空手无归’的杰作了!” 鲍恩仁静静听完,点头说道: “这样说来,当然是吴大器,但他为报昔年之仇,把那枚与他外号略嫌冲突的‘追魂双绝鲁班筒’盗走,已够躁我脸皮,何必要起贪心,把老弟的‘寒犀匕’和‘秋水美蓉图’,也顺手牵羊,一并带走?” 司马白笑道: “我也有点奇怪,因见财起意,乃是常情,彼此既属武林人物,他见了那柄断金切玉,又能祛毒的‘寒犀匕’,怎会不顺手牵羊,但那幅‘秋水芙蓉图’,有何妙用,连我们也尚未参详明白,吴大器竟视为‘三宝’之一,悄然攫去则甚?” 鲍恩仁冷笑道: “我已对这项疑问,细加推想,认为只有一种可能……” 司马白见他杯中已空,遂替他提壶斟满,含笑问道: “鲍兄有何卓见?” 鲍恩仁道: “我认为‘小气鲁班’吴大器不是昨夜与我们同在前堂饮酒,就是凑巧住在隔室,才听见我们得了‘寒犀匕’‘追魂双绝鲁班筒’等彩头以及‘秋火芙蓉图’的秘密研究,才动了贪念,在枕榻上、或酒菜之中,用了迷神药物,致使我们睡得沉沉若死,听凭他作了手脚!” 司马白笑道: “鲍兄这种推断,十分合理,但称昔年曾偷了吴大器,怎未在前堂中认出他来?” 鲍恩仁叹道: “老弟有所不知,此人除了有一双巧手,得号‘鲁班’之久,易容之术,亦告天下无双,男女老幼几可随意幻化,不是存心细察,谁能认出他本来面目……” 说至此处,忽似想起一事,目中神光电闪地,向司马白问道: “老弟在‘小鼋头渚’上,所遇白衣书生,左眉末梢,是否有一根极长寿毫,纯作白色?” 司马白略为回想,含笑说道: “那位白衣无名前辈,不单左眉眉梢,有根极长白色寿毫,左唇角下,并有粒半红半黑小痣,这样说来,鲍兄竟知道他是谁了?” 鲍恩仁皱眉道: “我觉得司马老弟可能遇仙!” 司马白一怔道: “遇仙?遇什么仙?莫非鲍兄认为那白衣无名前辈,竟是纯阳仙人吕洞宾所幻化的么?” 鲍恩仁摇头道: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裹奇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吕洞宾只会飞过洞庭湖,醉倒岳阳楼,或是三戏白牡丹,他怎会跳下‘小鼋头渚’,自沉江水之内……” 语间顿处,饮了一口酒儿,吃了两只醉虾,又复目注司马白问道: “老弟知不知道,当代武林有十位绝顶高手,正邪混难,被称为‘一仙、双龙、三奇,四凶’?” 司马白轩眉道: “知道得不太清楚,我只知四凶即‘天蝎神君、天蝎童子、天蝎尼姑、天蝎秀才’四人总称,先父则是‘双龙’之一的‘人中之龙’……” 鲍恩仁点头道: “另一条龙,便是我对他极为头疼,他却对你有救命深恩的‘七海游龙’柳东池……” 司马白道: “三奇是谁?” 鲍恩仁道: “一奇你已见过,便是以医道称奇的‘瞽目天医’葛心仁,另外一位是性格称奇的青海积石山‘血神宫主’冷飞瑗……” 司马白见话未说完,遂急急问道: “还有一奇,又是谁呢?” 鲍恩仁笑道: “另外一奇,因当事人虽各有奇术,但武功修为,尚非一流,故由三人合成,我鲍恩仁也忝三分之一!” 司马白笑道: “鲍恩仁偷术之奇,委实妙绝天下,另外与你并名的两位,又是谁呢?” 鲍恩仁道: “‘小气鲁班’吴大器,也属三分之一,他是‘技奇’,其余一奇,则是位脸上浓圈密点,成篇极好文章的袁大麻子!” 司马白失笑道: “连一脸大麻子也能入‘奇’选么?莫非他是‘相奇’?” ------------ 第四章 鲍恩仁正色道: “老弟切莫轻看了袁大麻子,他本人虽然‘相奇’,但相人之术尤奇,风鉴之精,并世无二,江湖好事之徒,还将‘麻衣神相’改了一字,称他为‘麻脸神相’。” 司马白听得兴趣盎然地,饮干了杯中酒儿,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双龙三奇、四凶均已谈过,如今该谈到‘仙’了!” 鲍恩仁道: “‘仙’是奇之冠,功力最高,他的全名应该是‘陆地游仙’霍出尘!” 司马白扬眉道: “好外号,好名字,就这‘陆地游仙’霍出尘七个字儿,已画出一位宛如古月苍松的武林前辈人物!” 鲍恩仁道: “霍出尘的左眉末梢,有根银色寿毫,为其貌相特征,故而我怀疑老弟在‘小鼋头渚’所遇,就是这位艺压八荒,名冠天下的‘陆地游仙’!” 司马白苦笑道: “那位白衣无名前辈的风神器宇,以及左眉末梢的色寿毫,均有点象是鲍兄所说的霍出尘前辈,但堂堂‘陆地游仙’,会有甚么不可解的烦恼,而需抱璧沉江,而他送给我的那块壁玉,体积不小,份量又重,相当累赘,却有甚么用呢?” 鲍恩仁点头道: “老弟问得好,这两项问题,都相当难解,‘陆地游仙’沉江自绝,已是天下奇事,尤其这方玉石,被霍出尘那等看重,竟欲怀以殉身,必系武林奇宝,但我怎从来未听说过,它……它的价值,在何处呢?” 鲍恩仁一面说话,一面把两道目光,盯在那玉石之上,一瞬不瞬! 但他空白凝目有顷,仍复双眉皱结,看不出所以然来! 司马白突然灵机一动,含笑叫道: “鲍兄,我们暂时莫猜哑谜,还是设法先找那‘小气鲁班’吴大器吧,小弟认为即令吴大器不知这玉石妙用,也至少知道那位在‘小鼋头渚’上,沉江自绝的无名前辈,竟是不是鲍兄所猜的‘陆地游仙’霍出尘?” 鲍恩仁被司马白一言提醒,点头说道: “对,找吴大器!只要找到这‘小气鲁班’,一切疑问都将迎刃而解,我们所失三宝,也可以完全追回……” 司马白苦笑道: “话虽如此,但鸿飞冥冥,戈人何慕?那‘小气鲁班’吴大器,盗宝一走,海角天涯……” 司马白话方至此,鲍恩仁便摇手说道: “老弟不要悲观,吴大器并不十分难找,我知道至少有三个地方,可能发现他的踪迹?……” 司马白闻言喜道: “是那三个地方……” 鲍恩仁尚未及答,庭院之中,突然响起“当”的一声“报君知”声! 司马白向窗外略一注目,便剑眉双轩地,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天下巧事真多,所谓说着曹操,曹操就到,这位相士,浓圈密点,满面文章,会不会就是与你既吴大器三人合称一支的袁大麻子?” 鲍恩仁因坐得靠里,遂站起身形,望了一眼,走到门口,抱拳笑道: “袁兄,这真是江湖巧遇,小弟有点疑难之事,既巧遇袁大相士,要请你铁口直断,指点迷途的了!” 那位身材瘦削的麻面相士,本是投宿旅邸,想不到竟遇熟人,遂边自缓步走向鲍恩仁所居房中,边自笑道: “你这油滑成精的老偷儿,有甚迷途,要我指点,金银宝气,一望而知,还会找不准下手方向么?……” 鲍恩仁道: “袁兄休要诙谐,我先为你引见一位卓荣不凡的世交老弟。” 袁大麻子听有外人,遂不再与鲍恩仁相互调侃,进房与司马白见礼。 鲍恩仁尚未引介,袁大麻子已含笑说道: “鲍兄无须再引介了,清奇后逸,人中之龙,这位老弟,应该是司马后人……” 说话之间,目光凝注司马白,突然失声一叹! 鲍恩仁惊道: “袁兄失声惊叹则甚?莫非司马老弟的流年不利,气色欠佳?” 袁大麻子摇头道: “流年须仔细推算,我是见司马老弟,孝纹将隐,恐怕他堂上双亲,在百日之内……” 话犹未了,司马白珠泪双垂,鲍恩仁失声赞道: “袁兄果是神相,司马大侠尘缘已尽,约莫就在百日之前,夫妇同作古人!” 袁大麻子欷觑一声,向司马白说道: “老弟若对我这点相人之术,信得过时,请赐观双掌,或许可略知祸福,便于趋避!” 司马白此时已知这位“麻脸神相”,名下无虚,遂先左后右,伸出双掌,让对方仔细观看。 袁大麻子看完双掌,向对司马白脸上,细看一番,皱眉说道: “这事十分奇怪,司马老弟新遭父母之丧怎么反到有一身喜气?……” 鲍恩仁点头道: “迭经奇遇,艺有大成,又获得不少珍奇之物……” 袁大麻子听至此处,接口问道: “鲍兄且莫打岔,我话未说完,司马老弟虽然一身喜气,但却散而不聚,你说他获得不少珍奇,究竟是尚未到手,或是得而又失,才要我指点迷途的呢?” 这几句话儿,几乎是目睹当前各事,使鲍恩仁与司马白听得好不惊服! 司马白正要开口,却被鲍恩仁以眼色止住,干笑两声,向袁大麻子说道: “袁兄神相,名下无虚,司马老弟近来确实获有几项珍奇,但有的是尚未到手,有的是得而复失,故而要请袁兄费神,尽量指点详细一点!” 袁大麻子闻言,毫不推托刁难地,点了点头,含笑说道: “司马大侠,人中之龙,是我夙所敬佩人物,哲嗣英物,武林奇葩,又有鲍兄引介的这种关系,小弟必竭驽钝,敢不尽力!……” 鲍恩仁大喜,侧头向司马白道: “司马老弟,你的福缘不浅,袁大相士虽然技冠天下,却一向惜艺如金,只肯浅谈,不肯深入,今日有此机缘,你不如把生辰八字,一齐报出,索性烦他细批,以窥来日吉凶,也是一段武林佳话!” 司马白还有点不好意思,那袁大麻子却向他微微一笑,颔首说道: “也好,彼此风来水上,云度寒塘,江湖再遇,不知何年何月?我们且尽半日盘桓,奉扰司马老弟与鲍兄一顿美酒嘉肴便了。” 对方既如此热情,司马白遂报了生辰八字,请袁大麻子替他细批流年气运。 鲍恩仁因知袁大麻子平时确实不肯如此献技,心中高兴异常,命店家添了好酒好莱,就在房中,彼此畅饮。 用毕酒饭,袁大麻子细心推算,以五年一论,替司马白细批了一本两年运气,向他略加解释笑道: “命由天定,运随心转,故而天下祸福无门,唯人自召而已,老弟禀赋极佳,一生福厚,惟十年之后,有一大厄,袁某再三参详,似乎只有一‘忍’字能解,若过此劫,花好月圆、子孙昌炽、寿元当至‘九八’之数,否则,东海波涛,恐葬却一身侠骨!” 这几句话儿,斩钉截铁,确异于一般江湖相士的模棱两可之言,听得司马白不禁有点毛骨悚然,暗把“十年一大厄”、“东海波涛”,以及“忍”字等有重要事儿,牢牢记在脑内。 袁大麻子解释完毕,合起所批流年气运,方看见他在对面之上,大大写了一个红色的“情”字,而在“情”字之下,又用墨笔写了十六个小字,是“祸中有福,福中有祸,珠光秋色,蝎尾蛇头”! 袁大麻子先指着那红色“情”字,向司马白正色说道: “司马老弟,你命中犯有复杂桃花,所有祸福,均由‘情’字而起,但‘情’之一字,魔力太大,勘得透时,是仙是佛,用得深时,是圣是贤,寻常人则只有胡里胡涂地,随其支配左右,袁某不敢,也无能妄泄天机,书此一字,请司马老弟多加戒惕便了!” 司马白连连抱拳称谢,袁大麻子又复笑道: “以上所说之言,均为命中定论,一般风鉴学者,或许多可推出,但‘祸中有福,福中有祸’以下的‘珠光秋色蝎尾蛇头’等八个字儿,却是我袁大麻子的独得之秘,我虔参所觉,司马老弟的‘福’亦在此,‘祸’亦在此,故而特在封面标明,至于,何谓‘珠光’?何谓‘蝎尾’?何谓‘蛇头’?则皆所谓灵机字样,时至,自然应验,如今定欲加以解释,我也说不出所以然了!” 鲍恩仁目光凝注那经袁大麻子指为独得之秘的“珠光秋色,蝎尾蛇头”八字,心中好不骇然,暗惊这袁大麻子的“麻脸神相”,修为之深,已参造化,着实到了不可思议地步! 因为,他是局外人,事不关已,旁观者清,一看之下,便觉“珠光”是柳还珠之光、“秋色”是“江小秋之色”、“蝎尾”是“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的杀人利器,三者都已与司马白有了不可解的关系,只有“蛇头”二字,如今尚不可解而已! 他万分钦佩之下,伸手替袁大麻子斟了一杯酒儿,扬眉笑道: “袁兄,司马老弟的流年气运,已承细批,并加哲语指点,委实感激不尽,但有关失物之事……” 话犹未了,袁大麻子向鲍恩仁盯了两眼,“噗叱”一笑接道: “这事有点妙,司马老弟即与鲍兄同行,则只有别人失物,那有你们丢了东西之理?难道终朝打雁之人,真会被雁儿啄了眼么?” 鲍恩仁脸上一热,无可奈何地,只有自我解嘲,哈哈大笑说道: “上得山多终遇虎,偷人今日被人偷,这是我偷遍江湖,第一次被人倒打一耙的丢人现眼之事!东西或可不要,脸面不能不找,袁兄神相通灵,再请费费心吧!” 袁大麻子摇头道: “寻找失物之事,与相法何关?鲍兄说了外行话了……” 司马白一旁笑道: “测个字儿如何?” 袁大麻子笑道: “测字乃是偶触灵机,有时到颇有所验,司马老弟或是鲍兄,请先诚意虔神,在我这些字框之中,随手抽一个吧?” 鲍恩仁果然煞有介事地,先行正襟危坐,口中默祷有顷,再闭起双目,在袁大麻子随身所带的一大卷携之中,抽了一枚。 司马白见鲍恩仁那副神情,先是几乎失笑,但旋即想起,万事须诚,何况这袁大麻子是当今第一神相,决非凡流,到要看看鲍恩仁出了个甚么字样?而袁大麻子又有甚么惊人独到见解。 袁大麻子从鲍恩仁手中接过字卷,展开一看,只见是个“猫”字。 鲍恩仁目光瞥处,首先“呸”了一声,双眉深蹙说道: “倒楣,我是‘鼠窃’,遇到了‘猫’,当然被无形受制……” 袁大麻子笑道: “鲍兄与司马老弟所丢的东西,根本不必寻找……” 鲍恩仁惊道: “为甚么呢?是东西已被毁弃?或是无法追回?” 袁大麻子笑道: “古人失猫之诗有云:‘失去浑无迹,不寻却又来’,岂非说明了有望不寻自回?鲍兄与司马老弟只要善修令德,说不定珠还合浦之时,还会有甚意外收获的呢?” 鲍恩仁听他说得太嫌笼统,不禁眉峰微聚,袁大麻子眼力之强,委实观人入微,业已看透鲍恩仁心意地,微笑说道: “触机之事,本来笼统微茫,但彼此不是外人,鲍兄若要小弟说得实际一点,我也不妨来个极大胆的假设!” 鲍恩仁道: “袁兄请尽管说得实际一点,我们彼此推敲,不也比那些禅机玄理,来得更有趣味!” 袁大麻子干了一杯酒儿,吃块鱼腹,目闪神光,点头说道: “好,我来作桩寻常相士所不敢为的大胆实际假设,鲍兄与司马老弟失物之事,可能与‘小气鲁班’吴大器有关?” 这末后一语,真把鲍恩仁与司马白一齐惊得呆了!…… 因为,他们连所失何物,均未告诉袁大麻子,对方却突然假设出了“小气鲁班”吴大器的名号,岂不神乎其神? 鲍恩仁怔了片刻,失声问道: “袁兄,此断何来?” 袁大麻子笑道: “这也是偶然触机而已,猫虎同科,虎名‘大班’,则猫似可名‘小班’,加上猫若受宠,或受惊吓发威时,喉中声气‘呼鲁’作响,岂不与吴大器的外号‘小气鲁班’,互相吻合?” 鲍恩仁瞪大双眼,苦笑说道: “妙论、妙论,袁兄定是见着吴大器了?……” 袁大麻子接口道: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然我也不容易这快触动灵机,由个‘猫’字,想到‘小气鲁班’身上。” 鲍恩仁道: “袁兄知不知道吴大器的如今下落?” 袁大麻摇头道: “我是在这镇市之外,曾见他身形一现,却不知去了甚么所在?” 司马白有所好奇地,指着那个“猫”字,向袁大麻子问道: “此中可有灵机?” 这一问,问得袁大麻子顿时面含苦笑,向那个“猫”字凝视有顷,方缓缓说道: “‘猫’,从‘犬’字,从‘苗’,猫性又喜食鱼,若问‘灵机’,鲍兄与司马老弟,不妨到‘水边园林’,试试看吧?并因‘猫’字恰是一十六画,机缘或在十六日后!” 司马白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对这“麻脸神相”袁大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蓦然想起一事,拱手笑道: “袁大相士,在下想起一桩传说,颇欲就正高明!” 袁大麻子笑道: “彼此不算外人,老弟无论有甚事儿,尽管请问,袁某有知必答,无须过份客气。” 司马白笑道: “传闻前代有人,精于风鉴,进而可以相物,某日饮茶,忽觉其心爱茶盅,午时当碎,乃讶而凝视其是否灵验?既致碎之由,其妻治膳待客,久候不至,乃寻至书房,见其凝视茶盅,怒而拂袖碎之……” 袁大麻子听至此处,接口笑道: “这桩传说,脍炙人口,可能颇有因由,决非无风兴浪!但‘物’之可‘相’,至少要有两面原则,第一、相‘物’之‘人’,必须有极高灵性修为,学问渊博,被相之‘物’亦非凡俗,倘一纸一木,皆欲强求,岂不枉费灵智,活活把人累死?” 司马白失笑道: “那是当然,不过据袁大相士精究几鉴,学冠天下而言,在灵性修为方面,总该足够了吧?” 袁大麻子方把双眉一皱,鲍恩仁已“噗叱”一声,失笑说道: “袁兄今日可谓生意兴隆,司马老弟难得遇见江湖高人,被你的生花妙舌,说得太以服贴,大概又想要你施展一下‘相物’绝学!” 袁大麻子目注司马白,苦笑道: “司马老弟又出甚么难题?你总不至于要我对这些庸俗不堪的杯盘筷盏,费脑筋吧?” 司马白笑道: “当然不会,袁大相士人是‘神人’,所相相烦之物,自然属于‘仙物’,你且看看这块玉石,是否尚有一相价值?” 说完,遂把“小鼋头渚”所得的那方玉石取出,放在桌上。 袁大麻子先是并未十分注意地,随便向那玉石,看了一眼。 但一看之后,目眺竟被玉石吸引得一瞬不瞬,并闪射出炯炯神采! 鲍恩仁见状,向司马白笑道: “司马老弟,这项题目出得极好,我今日也开了眼界,到听听袁大麻子能把这块玉石,相出个甚么结果?” 袁大麻子凝望玉石有顷,徐徐合上双目,蹙眉似在思索? 目光三合三开之后,双眉方展,磨些浓墨,在玉石上用笔狂草了八字儿,写的是: “遇花而开,出尘而解!” 八个字儿写完,这位袁大麻子突然脸上目中,神光齐萎地,向鲍恩仁苦笑道: “所学欠深,灵机止此,鲍兄,我……我太累了!” 鲍恩仁歉然笑道: “默察休咎,极耗心神,袁兄请好好用些酒菜……” 大麻子摇头道: “我还有桩约会,要告辞了,江湖流转,必有后缘,鲍兄与司马老弟,于再相会时,请记得告我,这‘遇花而开,出尘而解’等八字相物之辞,是否尚有征验?” 话一说完,这位被当代江湖人物,誉为“第一神相”的袁大麻子,便向鲍恩仁、司马白告辞出室,自行踅去。 司马白看着袁大麻子扶着“报君知”竹杖而行的蹒跚背影,微叹一声说道: “有时竭智尽虑的苦苦思索,会比拚命战斗,更费心神,鲍兄请看这位袁大相士,不过与我们略作清谈,竟目内神光萎黯,足下步履蹒跚,显得十分疲累……” 鲍恩仁对于司马白的话儿,似未理会,只是翻着两只眼睛,凝注虚空,嘴中喃喃说着“不懂”,“有道理”,“不可解”等语。 司马白失笑道: “鲍兄,你在忖度甚么?甚么叫‘不懂’,‘有道理’,而又‘不可解’呢?” 鲍恩仁道: “我是在想那仿佛费了袁大麻子莫大心思灵智,才推算出来,写在玉石上的‘遇花而开,出尘而解’八字。” 司马白正对这八个字儿,莫测高深,闻言之下,急急问道: “鲍兄有何高见?” 鲍恩仁自行斟杯酒儿,饮了两口这种风味甚佳的“花雕陈绍”以后,咬咬嘴唇,苦笑说道: “第一句‘遇花而开’,既似油头滑脑,又似藏甚灵机?是某种花草,与此玉石有关?抑或是有某位姓花,名花,或号花之人,能开此石?胡里胡涂,莫名其妙,也无从参详,故而,我对这句话儿的看法,只是‘不懂’二字!” 司马白失笑道: “既然不懂,鲍兄怎又说是有道理呢?” 鲍恩仁道: “第一句‘不懂’,第二句却‘有道理’呀,司马老弟记不记得我猜测你在‘小鼋头渚’之上,所遇的白衣无名书生,是甚么人物?” 司马白道: “当然记得,鲍兄认为那位白衣无名书生的左眉眉梢有根极白色寿毫,可能便是‘一仙、双龙、三奇、四凶’中的绝顶人物‘陆地游仙’霍出尘!” 鲍恩仁点头道: “以貌相神情而论,一定是他,这方玉石,是‘陆地游仙’霍出尘送给你的,而袁大麻子由‘相物’灵机,所书断语之中,居然出现了‘出尘’二字,不是‘有道理’么?” 司马白闻言,也暗佩袁大麻子确实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慧力灵机,他目注鲍恩仁,继续问道: “鲍兄口中喃喃自语之词,似乎极度矛盾,袁大相士的第二句‘相物断语’,既然‘有道理’,怎又‘不可解’呢?” 鲍恩仁答道: “他第二句‘由物断语’,是‘出尘而解’四字,‘出尘’两字,直接点明玉石来路,当然‘有其道理’,但‘而解’两字,却‘不可解’!因为如今的霍出尘,跃下‘小鼋头渚’,已成‘江底沉仙’,不再是‘陆地游仙’如何能由他解释这方玉石,究竟有何珍贵之处?是司马老弟辟水有术,能去江底水晶宫中,拜访这位‘沉仙’?还是霍出尘返魂有术,能回阳世,与司马老弟再作一聚?” 司马白听鲍恩仁说得头头是道,不禁也心中茫然地,连饮了两杯酒儿,有点呆呆发怔? 鲍恩仁见司马白杯中已空,遂提壶替他斟满,苦笑说道: “这种‘花雕陈绍’,酒性温和,多饮几杯无妨,我们如今虽非‘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却是‘酒入奇肠,化作纳闷气’,因为除了袁大麻子那些灵机断语,令人纳闷之外,还有一件事儿,更令我万分纳闷的呢!” 司马白本在啜饮,闻言之下,目闪奇光,向鲍恩仁惊问道: “鲍兄还对甚么事儿,如此纳闷?” 鲍恩仁道: “这湖滨小镇,既非通都大邑,又未举行甚么‘水月争夺大会’,为何吸引得‘辣手空空’水中月,‘空手无归’萧慕人,‘小气鲁班’吴大器,‘麻脸神相’袁大麻子,甚至于连‘陆地游仙’霍出尘,都在附近出现,这种情况,不会是太偶然吧?!” 司马白颔首道: “确实不可能是偶然巧合,鲍兄前已动过这项疑念,我们刚才只顾请那袁大麻子相人相物,倒忘记向他问问此来则甚?” 鲍恩仁苦笑道: “不一定要问袁大麻子,前述诸人之中,我们只要能找到一个,便可真相大白!” 司马白道: “鲍兄要想找谁?” 鲍恩仁应声答道: “敌必当王,射先中马,要找自然是找对我们最有价值之人……” 司马白想起鲍恩仁曾说之语,扬眉说道: “鲍兄是要找‘小气鲁班’吴大器么?我记得鲍兄曾说至少有三个地方,可能会发现他的踪迹,不过……” 鲍恩仁看他一跟道: “不过甚么?司马老弟怎么言有未尽?” 司马白笑道: “袁大麻子不是说那‘猫’字,是‘失去浑无迹,不寻却又来’么?……” 鲍恩仁苦笑一声,接口道: “尽信书,不如无书,袁大麻子之言,不过只能略作参考……” 司马白不等鲍恩仁往下再说,便自扬眉一笑,接口说道: “鲍兄想找‘小气鲁班’吴大器。小弟自不反对,但不知是在那三个地方。可能寻得着他的踪迹?” 鲍恩仁道: “第一,吴大器极为贪杯,我们可以遍搜左近酒肆……” 司马白不表同意,摇头说道: “江南是鱼米之乡,人民富庶,到处皆有美酒,吴大器虽令贪杯,也不必在左近酒肆卖醉!” 鲍恩仁道: “第二,吴大器极为好色,我们可以向这镇上的妓娼之中……” 话犹未了,司马白便又表反对地,截断鲍恩仁的话道: “好色之人,未必急色,吴大器盗走三宝,明知我们不逊损失,必会追寻,若敢仍在妓院娼寮中,鬼混勾留,未免太胆大了?” 鲍恩仁自以为独得其秘的两种追寻吴大器的意见,都被司马白反对,不禁有点气沮地,苦笑说道: “第三项的可能性更小了,我是想再去那‘小鼋头渚’看看!” 司马白剑眉一轩,霍然站起身形,点头说道: “好,我们把握时机,立刻就走!” 他这种动作,把鲍恩仁着实吓了一跳,目注司马白,大感意外说道: “司马老弟,你怎么突然赞成,不再表示反对了呢……” 司马白笑道: “一来,吴大器既知‘陆地游仙’霍出尘前辈,意欲‘怀壁沉江’,并在桌上留书,告诉我们,则他定会归向霍前辈报命,或是去往‘小鼋头渚’看看霍前辈的凶吉?究意是业已‘怀壁沉江’,抑是‘留壁沉江’,或‘人壁俱在’?” 鲍恩仁“嗯”了一声道: “经司马老弟这一分析,我以为可能性更小的第三推断,居然变成可能性最大的了!” 司马白道: “何况,袁大麻子从那‘猫’字之上推料,说猫性嗜鱼,欲寻‘小气鲁班’踪迹,须在近水之处,则鲍兄前往‘小鼋头渚’之议,岂不又与袁大麻子的拆字灵机相合?” 鲍恩仁哈哈大笑道: “老弟越说越妙,但为何要立刻就走,去心太急?” 司马白道: “这倒并无太大道理,我只是认为吴大器必对‘陆地游仙’霍前辈,极为关怀,去得晚时,恐怕错过而已。” 鲍恩仁点头道: “也有道理,我们不论在‘小鼋头渚’之上,有无所得,已不必再返此处,且唤来店家,结帐立去便了。” 司马白闻言,便唤来店家,结清酒饭等帐,与鲍恩仁立即再度赶赴“小鼋头渚”。 由于距离不过十里路程,那消多久,便又到达那方斜伸江中,地势不太狭小的“鼋头”形状的巨石之上。 但石上江边,都是空荡荡、静悄悄地,那里有丝毫人迹? 司马白目光一扫四外,有点失望的向鲍恩仁苦笑说道: “鲍兄,我们可能来得太早,吴大器在店中桌上留语,有‘月白风清’字样,我们且在石上小坐,等到月上东山,看看有无讯息好么?” 鲍恩仁笑道: “老弟洞庭之约,为时尚早,我又身无急事,便在此欣赏江风月色,坐等终宵,也无不可!不过我却觉得那小气鲁班吴大器,似乎已来过的了?” 鲍恩仁愕然道: “鲍兄何以见得?” 鲍恩仁伸手指着靠近江水的大石边缘,双眉微轩,含笑说道: “老弟行走江湖,对于身边各事,要尽量观察入微,才会有不少意外收获,与各种便利,你去仔细看看,那靠近江水的大石边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司马白先虽注目,只是大略看看,看看有无人踪?如今听得鲍恩仁这样一讲,不禁有点面红耳赤地,赶紧走过细看。 他人极聪明,并非笨蛋,这一有心细看之下,自然便看出端倪?! 大石边缘,有点香灰烛泪。 江边风大,香灰已几被拂散,只剩极少残余,非经细看,委实不易发现。 烛泪虽比较显目,但也只有淡淡数点,足见鲍恩仁目力之锐,以及心思之细,实非常人所能企及! 就这点烛泪香灰,便显示出业已有人曾来石上,对江祭拜。 对谁祭拜?答案当然不会是祭拜甚么江神野兔,而是新于昨夜才沉江自绝,位居“武林十绝”之首的“陆地游仙”霍出尘! 祭拜之人是谁?假如上面的答案正确,则这二项答案,毫无疑问地,便是“小气鲁班”吴大器了。 司马白见了香灰烛泪,心中再一忖度,便已明白,转身走回,向鲍恩仁苦笑说道: “鲍兄,一步来迟,鸿飞冥冥,如今方想起袁大麻子说过,机缘当在十六日后,时机未至前,浑无迹象,何必空等,我们走吧!” 鲍恩仁笑道: “浩浩奔流,大江东去,月夜之下,景色想必更佳,我们无须亟于离去,且在此坐上一夜,或是半夜,也许香灰烛泪,并非吴大器所留,他会突然撞到,不也合了袁大麻子所说的不寻还自来么?” 司马白自然听从鲍恩仁的建议,两人便在石上坐下,调息一遍,用些内功,皓月银辉,便自东山头上,逐渐腾起。 司马白本在静坐之中,突然剑眉微轩,口内低低“咦”了一声! 鲍恩仁压低语音,悄然笑道: “老弟内功比我精纯,耳力自健,是否听出甚么异奇声息?” 司马白道: “来人踪迹还远,是奔向北方,但却并非一人,似有三四人的模样?……” 此时,鲍恩仁也有所闻,“嗯”了一声,点头说道: “不错,四个,假如我判断不差,应该是三人一兽!” 这种说法,使司马白太吃惊了,他向鲍恩仁愕然注目问道: “鲍兄,你……你怎么听得出人兽之别?……” 鲍恩仁笑道: “有些学问,必须是经验累积,决非可以从书本上,或心传口授获得,普通人定以为来者共为四人,其中有一人几乎落足无声轻功绝高,但我却可以根据经验听出,可能是三人一兽,而那只兽儿,不是异种灵猿,便是苗蛮边荒一带,所特产的猱狒一类!” 司马白觉得金星神猱与金毛狒狒等蛮荒异兽,会在江南出现,未免太以离奇,正自对鲍恩仁判断之语,有些将信将疑之际,石下江边岸上,业已有人声…… 那是声如银铃的妙龄女子语音说道: “两位姬家妹子,‘鼋头’形状的巨石之上,果然有人,我们上去看看。” 语音才落,破空风响已作,一蓝一金两彩等四条影儿,飘然纵上了“鼋头”形状的斜伸江水巨石。 司马白稳坐未动,但目光微瞥之下,却不禁对鲍恩仁好生佩服! 原来,飞身登石的,果是三人一兽。 一位蓝衣女子,长发披肩,容貌十分美丽,但眼神太媚,似嫌过于荡冶,年龄约在二十八九。 两位彩衣少女,年龄只有二十上下,相貌绝似,显系孪生,是作苗人装束。 另外一兽,约有半人多高,形相似猿,一身长长金毛,双臂奇长,指爪尖锐,看去极为威猛! 司马白不曾见过这种异兽,但从形相上可以看出不是金毛狒狒,便是比金毛狒狒更珍贵罕睹的金星神猱。 三女之中,似以神态艳冶的蓝衣女子为首,她闪动两道勾魂摄魄的妖荡目光,一扫鲍恩仁、司马白二人特别向司马白多了一眼,方轻启朱唇,用极好听的娇脆语音问道: “你们二人之中,是不是有人要怀壁沉江?” 这一问,有点出于鲍恩仁和司马白的意外,但司马白仍应声答道: “不错!” 他即以“不错”为答,江湖经验极为丰富的鲍恩仁便知司马白闲得无聊,要想逗弄这看来显非正道的三人一兽,并探询对方怎样知道有人意欲“怀璧沉江”?以及那方“玉璧”究竟有何值得保存?或启人觊觎的特殊价值? 鲍恩仁因亦不知“玉璧”底细,觉得有机会略为探询也好,故对司马白意欲逗弄对言之举,未加阻拦,只是双眉深蹙的,向那只双爪垂地,侍立在左面一名彩衣苗女身边的金毛怪兽,深深盯了几眼。 蓝衣女衣听了“不错”之答,又复媚目流波地,看着司马白,荡笑问道: “小兄弟,是谁要‘怀璧沉江’?不是你吧?” 好,一开口就叫人“小兄弟”,这蓝衣女子,委实妖冶大胆已极! 司马白的脸皮,本来嫩极,但参与一次“水月大会”,得了“圣剑书生”贺号以后,居然也老练得多,剑眉微挑,应声答道: “你猜错了,即将在月白风清之下,于鼋龙头渚上,‘怀壁沉江’之人,正是区区在下!” 蓝衣女子闻言一怔?又向司马白盯了两眼,口中“啧啧”连声道: “潘安容貌,术蚧风神,展望前途,无限美好,你……你要沉江则甚?” 司马白道: “活不下去!” 他答得干脆,却使那蓝衣女子听得皱眉,“咦”了一声,失惊问道: “小小年纪,怎会活不下去?你是为病所缠?为仇所逼?为贫所迫?还是为情所苦?” 问得够彻底了,大凡厌世之人,都脱离不了这“病,仇,贫,情”等四种原因。 司马白的答复,属于无声,只向这蓝衣女子,翻了一个白眼! 蓝衣女子虽遭白眼,却未生气,仍堆起满脸媚笑,再度问道: “小兄弟,你既欲沉江,却怀的是甚么壁呢?” 司马白第二度默不置答,响以白眼。 蓝衣女子一阵银铃脆笑方挑双眉,坐在司马白身边的鲍恩仁,突然怪笑说道: “姑娘,不要怪我这位老弟,对你响以白眼,江湖中最讲究礼尚往来,你问了我们半天,也该让我们问问你了。” 蓝衣女子把目光移注到鲍恩仁的身上,冷然说道: “你们想问甚么?无非是想知道我们来历?……” 话犹未了,鲍恩仁便摇头接道: “来历何必要问,我猜也猜得出来!” 蓝衣女子方自有点不肯相信地“哦”了一声,鲍恩仁已手指那两名彩衣苗女,扬眉笑道: “苗岭‘通天峡’中,有位‘通天教主’,手下‘双凤四怪半朵花’,威震西南一带,这两姑娘,多半便是被称为‘通天双凤’的姬彩凤和姬小凤……” 蓝衣女子和两名彩衣苗女交换了一瞥惊诧眼神,等于说明了鲍恩仁猜得不错。 鲍恩仁继续指着那只金毛怪兽笑道: “‘通天四怪’,均非人类,全是披毛带角之属,这只全身金毛,神态威猛的猿形怪兽,就是其中之一,指爪具有奇毒,疾走如风,周身皮骨奇坚,刀枪不入的‘通天猩’吧?” 这不是的恩仁卖弄见闻之博,知识之丰,而是就便对司马白说明了“通天猩”的特性既厉害之处,免得万一动手时,可能吃亏上当! 蓝衣女子媚声荡笑道: “你这人卖相虽不怎样,眼力和江湖知识,到属极佳,再猜猜,我是谁吧?” 鲍恩仁道: “眼前诸位,只有姑娘的来历身分,比较难猜,因为我心目中虽有两人,却均在形容之上,略有丝毫差别!” 蓝衣女子笑道: “说说看又何妨?我不相信你的眼力,竟能高明到无微弗察地步?!” 鲍恩仁道: “两个人的名号,我都不必说出,姑娘应该自己明白,一位是身上衣服不对,一位是头上头发不对……” 话方至此,蓝衣女子一声娇叱接道: “好,算你高明,不必往下猜了,既无需知晓我们来历,你们想问的,却是甚么话儿?” 鲍恩仁自与司马白灵犀相通,闻言笑道: “姑娘们是怎样知晓这‘小鼋头渚’之上,有人意欲‘怀壁沉江’之讯?” 司马白一面猜不透鲍恩仁隐隐约约地,似与那蓝衣女子在打甚哑谜?一面却赞佩鲍恩仁所问的,正是自己心中之语。 蓝衣女子答道: “我们看见两句诗儿,写的是‘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璧欲沉江’……” 司马白直到此时,才知“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璧欲沉江”的留诗,并不是自己旅店房中的桌上才有,只不过自己发现稍早,并及时行动,比这蓝衣女子等三人一兽等,早来一夜,遇得“陆地游仙”霍出尘,获赠了那方不知妙用的无名玉壁。 鲍恩仁道: “这两句诗儿,是谁写给姑娘观看?是不是那‘小气’……” 刚刚说到“小气……”二字,蓝衣女子便连连摇头,接口说道: “不知道是谁写的,因在一座酒肆的壁上发现,遂特地赶来,看看是否与我们不辞数千里,所寻之事有关?” 鲍恩仁与司马白知道“小气鲁班”吴大器,先未寻得适当之人,才在酒肆壁上留书,后来发现了司马白,才特地又在店中桌上留字,只有一点不可解的,便是那方玉璧,若有特殊珍贵价值,吴大器何不自己向霍出尘求取?若无特殊珍贵价值,他又何必到处留计,引人求宝,免得与霍出尘同坠“小鼋头渚”,永沉江底? 鲍恩仁疑念满怀,索性向那蓝衣女子问道: “姑娘们远自西南诸省,不辞万里赶来,要找寻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蓝衣女子两只妙目,微一转动,似乎略经思索后,点头笑道: “告诉你们,也无妨碍,你既见闻甚博,可知约莫两百多年之前,‘太湖’之中,出了一名怪杰,叫做‘七妙湖仙’……” 鲍恩仁颔首道: “知道,那‘七妙湖仙’,复姓东方,单名一个‘逸’字,是以‘书、画、琴、卜、拳、剑、医’被称‘七妙’,但世间事儿,往往难料,这东方逸的医道虽妙,却治不好他自己所患恶疾,方值盛年,便告溘逝,他的‘七妙绝学’,也从此失传……” 蓝衣女子笑道: “你讲对了前半段,却不知道最后一段,东方逸自知不久人世,勉竭最后心力,将他‘七妙绝学’手缘成书,以‘妙法’藏入一方厚厚玉璧,并虔卜气运,知道此书将于二百年后,流传人间,遂埋于‘太湖’之滨,留传有缘……” 说至此处,忽然语音一顿,偏头目注司马白,媚笑叫道: “小兄弟,你们问我问得已够多了,如今该我问你,你既自称活不下去,要在这‘小鼋头渚’之上,怀璧沉江,则你的‘璧’呢?” 那方玉壁,因体积太大,又极沉重,无法带在身上,司马白是用一方白布包住,放在身边,听蓝衣女子问起,遂立即取过解开。 鲍恩仁想要阻止,业已不及,只得双眉微蹙,听其自然!…… 司马白解开白布,把陆地游仙霍出尘赠的那方书形玉壁,放在身前,目光微睨蓝衣女子,一语不发。 蓝衣女子赶前两步,向那方书形玉壁,细看几眼,点头笑道: “当真有点像是传说中甫于最近出世的‘七妙玉’呢,小兄弟,你肯送给我么?” 司马白俊目双翻道: “为甚么我要送你?” 蓝衣女子伸出春葱似的三根手指,媚笑答道: “有三个原因,第一、你既活不下去,则怀璧沉江不怀壁沉江,有何分别?送我作个人情,岂不是好……” 司马白气得双眉方挑,蓝衣女子满面笑容,继续说道: “第二、这块‘七巧玉’并非一般人可以开启,不知妙诀,何异顽石?小兄弟整日提块石头,又重又压,不如送给别人,来得轻松愉快!” 话完,不等司马白生气,便已媚眼如丝,格格浪笑接道: “小兄弟莫要瞪眼,第三种原因,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你为了活不下去,才想怀壁沉江,但若肯把壁送我,我却可以让你活得下去!” 司马白嘴角微披道: “你有这大本领?” 蓝衣女子笑道: “当然有啊!刚才我业已分析过,凡属厌世之人,不出‘为仇所逼,为病所缠,为贫所迫,为情所苦’四者……” 司马白冷笑道: “对于这‘仇、病、贫、情’等四种无奈憾事,你都有办法解决?” 蓝衣女子点头道: “当然,假如你是为仇所逼?我替你把仇家杀掉!假如你是为病所缠?我替你把病治好!假如你是为贫所迫?那更好办,我送你千两黄金,或是价值更高的无数珠宝……” 司马白存心逗弄这看来媚眼乱飘,极不正派的蓝衣女子,遂剑眉微聚,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问道: “唐代女道士鱼玄极说得好:‘易决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倘若我是为情所苦呢?” 蓝衣女子先指着自己鼻尖,然后又一指“通天双凤”姬彩凤和姬小凤,嫣然笑道: “我和这两位姬家妹子,姿色均颇不恶,你可以随便选上一个,作你老婆,甚或得陇望蜀,三个都要,则夜夜元宵,朝朝寒食,长枕大被,享尽风流,还会谈得上为情所苦么?” 鲍恩仁在旁静听到此,微笑说道: “姑娘,这种交易,不大好谈,因为我这老弟,年龄虽轻,坎坷太甚,他是‘仇、病、贫、情’四种痛苦都有。” 蓝衣女子银牙微咬下唇,想了一想,轩眉含笑说道: “好,我委实想要这块‘七妙玉’,便出个大价钱吧,愿意把四种痛苦,一起替他解决!” 鲍恩仁目注司马白道: “老弟,你遇着好主顾了,再不认趣,大概便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蓝衣女子道: “小兄弟,我们把四种痛苦,一一解决,你先说吧,你的仇人是谁?我一定在最短期间,替你把他杀掉!” 司马白本极聪明,已从鲍恩仁语意之中,获得暗示,存心逗弄对方,遂皱起眉头说道: “仇、病、贫、情四大痛苦,一一的解决起来,有多麻烦?够多困难?你们人多势众,看来均身手甚高,又带着这只必然猛恶无比‘通天猩’,既想要我这块‘七妙玉’,干脆出手抢走,岂不直接了当?” 蓝衣女子笑道: “换了别人,我们早就这样作了,但对于你这小兄弟,却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们三姐妹,都对你印象甚佳,来个‘霸王硬上弓’,岂不太煞风景?” 当面锣,对面鼓,蓝衣女子到大大方方地,直抒爱意,司马白虽有心逗弄对方,仍听得有点耳根发热,俊脸飞红! 西子含羞,自添娇韵,潘安徽窘,也见风神,司马白那张微红俊脸,真把蓝衣女子,看得呆了,把语音变得更嗲,神情变得更媚地,呢声说道: “小兄弟,别客气了,天大难题,你三位姊姊,包可替你解决,让你舒舒服服快快乐乐,活将下去!你……你的仇家是谁?” 司马白俊脸更红,嘴唇微张,欲言又止! 鲍恩仁旁笑道: “我这老弟脸嫩,有事求人,羞于启口,由我代他奉告如何?” 蓝衣女子颔首道: “当然可以,究竟是那个凶神恶煞,与他有仇竟逼得这样可爱的一位小兄弟,怀壁沉江,不想活下去了?” 鲍恩仁叹道: “此人太以难惹,来头极大……” 蓝衣女子媚眼一瞪,闪射出凶狠阴毒光芒,接口说道: “尽管说吧,无须有任何顾虑,在当世武林中,还没有我和‘通天双凤’,有所忌惮,不敢撩拨之人!” 鲍恩仁静等蓝衣女子夸完大话,方缓缓说道: “好,我说,逼得我这老弟不想再活下去之人,是‘天蝎四凶’之一,‘天蝎秀才’欧阳纶!” 司马白听鲍恩仁照方抓药,竟把自己为难“天蝎秀才”欧阳纶的题目,转用到这蓝衣女子身上,不禁几乎失笑! 蓝衣女子与姬彩凤、姬小凤等三女,也想不到自告奋勇,欲待司马白除去的厉害仇家,竟会是“天蝎四凶”之一,不由均自一怔! 鲍恩仁嘴角微披道: “我没有过甚其词吧?仇家委实厉害,姑娘等不必为难……” 江湖人最禁不起的,更是一个“激”字,蓝衣女子不等鲍恩仁话完,双眉一剔,目闪厉芒接道: “‘天蝎秀才’欧阳纶在旁人眼中,虽是了不起的恶煞凶神,在我眼中,却也不算甚么,小兄弟,给个限期吧,让你三位姊姊替你办事。” 司马白还未开口,鲍恩仁已然说道: “欧阳纶不是等闲之辈,彼此既有诚意,限期应该定得长,百日以内如何?” 蓝衣女子眉头皱道: “欧阳纶行踪飘忽,如今尚不知人在何处?百日之限,虽不甚短,却也不长!……只好勉为其难,为了表示诚意在百日之内,纵令杀不了欧阳纶,也必把那艘‘天蝎白舟’,放手烧掉……” 语音至此顿住,目光特盯在司马白那微添羞红,俊得可爱的脸庞儿,媚笑问道: “如今该谈病了,小兄弟身体上有何折磨?不会是由于长得太俊,不太老实而惹起的风流病罢?” 司马白的耳根,又热了起来,向那能言善道,满肚子都是鬼精灵的鲍恩仁,瞥了一眼。 使他不以眼色暗示,鲍恩仁也早已自告奋勇,成了他的“发言人”,装出一脸痛苦神情,微叹接道: “不是风流劣疾,它是不治绝症,否则,我这老弟怎会不想活下去呢?” 蓝衣女子道: “甚么不治绝症?直说无妨,我认识不少神医,这两位姬家妹子所住的‘苗领通天峡内’,有片灵泉滋润的‘百草仙坪’,坪上简直无药不备……” 鲍恩仁委实太会作戏,煞有介事地,摇头一叹,缓缓说道: “普通药物,恐怕无济于事?我这老弟是为情所苦,相思伤心,为仇所逼,积郁伤肝,心肝俱伤,是不是不治之症?” 蓝衣女子点头道: “心肝之疾,确非普通药石,既庸俗医人,所能着手回春,看来要用‘通天菌’了……” 鲍恩仁听了“通天菌”三字,脸上突有喜色,但却竭力忍住。 司马白则与他不同,根本不知道所谓的“通天菌”,是样甚么东西? 蓝衣女子脸儿微偏,向姬彩凤、姬小凤扬眉问道: “姬大妹,姬二妹,你们回转‘通天峡’,到‘百草仙坪’之上,弄朵‘通天菌’来,办得到么?” 姬彩凤面有难色,皱眉答道: “‘通天菌’共仅两朵,是‘通天峡’的镇峡之宝,倘若明求,教主定然不允,只有盗取,但那条守菌神蟒,十分通灵厉害……” 话方至此,蓝衣女子向姬小凤叫道: “姬二妹辛苦一趟吧,刚才这位小兄弟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我知道你和那条守菌神蟒,交情颇好,你去有机会的!” 姬小凤蛾眉微皱,目光注向司马白。 司马白也是个鬼精灵,他此时已从鲍恩仁的神情语气之中,看出“通天菌”必有大用! 鲍恩仁唯恐司马白少年性傲,错过机会,遂藉着摸出酒瓶,暗以“曦语传音”功力,向他耳边说道: “司马老弟,向这丫头,灌点米汤!” 这可出了难题,司马白抬起头来,与姬小凤目光一对,想要开口,终仍无法启唇,不知说些甚么是好地,俊脸通红,又复垂下头去。 好,胸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无言相对,灵犀互通,原是最高级的“米汤”! 姬小凤见了司马白那份神情,以为他是想求自己,而又脸皮太嫩,羞于启齿,才窘得俊脸通红,不禁心生怜爱地,立即点头说道: “好,我走趟‘通天峡’,试试看吧,我们在甚么地方相会?” 鲍恩仁接口道: “端阳前一日,‘岳阳楼’上如何?” 姬小凤想了一想,点头道: “地点可以,时间方面,有没有问题?这位小兄弟既有心肝之疾……” 蓝衣女子笑道: “二妹放心去吧,心肝之疾,虽极难治,但也不一定会马上发作,何况我的‘雪魂丹’,灵效虽比不上‘通天菌’,也颇能延年益寿,我会送他几粒,便保险不误事了!” 司马白本是一向盘膝坐地,如今突然站了起来,捧起那块“七巧玉”。递向蓝衣女子,并含笑说道: “三位姊姊,如此深情,小弟司马白无以为报,这方‘七巧玉’……” 他这种动作,真把鲍恩仁吓了两跳!…… 司马白居然进步得敢老起脸皮,对蓝衣女子侃然发话,已把鲍恩仁吓了一跳! 而他真把“陆地游仙”霍出尘临沉江前,所送给他的那方书形玉石,送给蓝衣女子,更是把他吓了一跳! 但此时阻止,业已来不及,鲍恩仁只好眉头微蹙地,听任自然发展。 蓝衣女子竟不接玉石,摆了一摆手儿,向司马白娇笑说道: “司马小兄弟,且慢慷慨,你那‘仇、病、贫、情’四种痛苦,仅仅解决一半,还有‘贫、情’两个字呢?” 司马白大慨是豁然顿悟,开了窍儿,剑眉一轩,含笑说道: “深仇有得报之望,痼疾有痊愈之期,司马白己有生趣,其他两个字儿,便不必再提,大丈夫‘贫’而何惧?至于‘情’字……” 说到“情”字,那种最高级的无言米汤又来,他只俊目含情地,一扫当场三女,便顿住话头,不再说将下去。 “米汤”效力,强大绝伦,姬小凤首先娇颜微酡,向蓝衣女子说道: “姊姊研究研究这方‘七巧玉’吧,为了争取时间,我要先回‘苗领通天峡’了。” 话完,微一挥手,便自飘然纵下鼋头巨石,独自驰去。 蓝衣女子这时也不再客气,接过那方玉璧,便边自解去外面包里,边自笑道: “司马小兄弟,你虽然获得这方玉壁,大概也不知是否真正的‘七巧玉’?让我来试上一试!” 这种学问,连鲍恩仁也茫然了,他颇为好奇地,向蓝衣女子问道: “怎样试呢?” 蓝衣女子笑道: “我来开玉,假如是真的,便会被我弄开,而玉中也会藏有一册‘七巧真经’!” 她一面说话,一面便盘膝坐下,把那方“七巧玉”,抱在胸前。 司马白与鲍恩仁均是武学行家,一看便知蓝衣女子是正用她的本身真火,融烤玉壁。 这以真火化壁之举,不单司马白能,鲍恩仁一样也可施为,见状之下,不禁有后悔,来得太嫌匆忙,没有用这种方法,试上一试!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蓝衣女子脸上微露喜色地,把玉壁放在石上,骈起右掌五指,以指甲施劲一划! 一声脆响,玉璧应指而开! 不单玉璧应指而开,蓝衣女子并伸手从裂玉之中,拈出一本薄薄的绢质小书。 鲍恩仁看得皱眉,心中禁不起的涌起一股悔恨之意。 他与司马白一同走过看时,只见那本小书,封面上写了四个篆字,赫然正是“七巧真经”。 但等蓝衣女子伸开封面看时,这本“七巧真经”,居然通体皆无一字? 司马白失惊道: “假的,这不成了一本‘无字天书’,有甚么用?” 蓝衣女子摇头笑道: “不假,这在我意料之中,要使这‘无字天书’,变成有字的‘七巧真经’,我还要另费一番心力……” 语言顿处,突把司马白拉过一旁,塞给他一个体积不大,份量却相当不轻的皮袋。 司马白既已开窍,立刻便八面玲珑,毫不客气地的,把那只皮袋,收了下来,并乘机低声问道: “姊姊是否姓花?” 蓝衣女子方自一怔!司马白又复涎着脸儿,加以补充说道: “是看姊姊长得象朵花儿,才这样猜的!” 蓝衣女子笑了一笑,未作答复,拉着司马白边走回原处,边自说道: “司马小兄弟的‘仇、病、贫’三字,都已解决,如今我要去处理这本‘无字天书’并替你找寻‘天蝎秀才’欧阳纶,只得彼此别过,且等端阳前一日‘岳阳楼’头重会之时,再解决那个‘情’字。” 话完,与姬彩凤,既那只“通天猩”,化为三缕轻烟,纵下鼋头巨石。 司马白居然不单会在人前作戏,还会在背后作戏,走到鼋头巨石之旁,目送蓝衣女子与姬彩凤,仿佛是依依不舍模样! 蓝衣女了与姬彩凤驰出十数丈后,偶一回头,发现司马白仍在石边凝望,不禁足下微停,向他挥了挥手。 司马白也遥为挥手,使蓝衣女子与姬彩凤,怀着一股奇妙情绪,再度转身离去。 直等她们两人一兽,走得太远,司马白方转过面来,向鲍恩仁苦笑说道: “鼓儿收槌,戏儿收场,我们也该走了……” 鲍恩仁道: “走,慢点走,我有三件事儿,先要问问老弟。” 司马白不解其意,方对鲍恩仁投过一瞥询问眼光,鲍恩仁业已伸出一根手指,目注司马白道: “第一、老弟从一个在台下看戏,都还看不甚懂的乡巴佬,那会突然变成一位在舞台上表演得极为出色的一流演员?” 司马白俊脸赧然,有点难以为情地,怔了怔,缓缓答道: “这也许就是所谓‘顿悟’,我突然觉得既入鬼魅江湖,必须面对现实,硬起头皮,挺起脊梁,自己设法应付,不能事事依赖别人助力,但念头虽定,脸皮仍薄,鲍兄要我向她们灌点‘米汤’,我仍是无法出口!” 鲍恩仁叹道: “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何必要出口呢?眉语眼波,往往远胜过山盟海誓!我是旁观者清,不论男人女人,长得漂亮一点,总占便宜,老弟适才那欲说还休,羞羞怯怯,目中流电,脸上生霞的绝世风神,委实惭煞潘安,拓煞卫术蚧,把那三个鬼丫头,迷得如醉如痴,这碗无声米汤,炖得太浓太稠,灌得太有效了!……” 这回,真把司马白的一张俊脸,窘成关夫子,或宋太祖的模样,神情尴尬已极! 鲍恩仁见了他那副神情,忍俊不禁地,“噗叱”一笑又道: “第二,那蓝衣女子把你拉到一旁,塞给你一件甚么体己东西?” 司马白红着脸儿答道: “是一只皮袋,份量相当不轻,根据她所说替我解决了‘贫’字之语,定是金银等物。” 鲍恩仁摇头道: “不止,拿出来给我看看。” 司马白毫不犹豫地,取出皮袋,检视袋中各物,见是一叠厚厚金叶,两只元宝,四粒足有龙眼大小,显然价值连城的罕世明珠,还有只小小玉瓶,瓶中贮的是三粒大小有如梧桐子般的雪白丹药。 鲍恩仁看得啧啧连声,扬眉笑道: “乖乖,这份情意,相当厚呢!老弟要谨慎收好,莫要令我这老偷儿见财起意,或是再遇上甚么‘辣手空空’水中月,‘空手无归’萧慕人之属……” 语音至此,忽看着司马白,含笑叫道: “司马老弟,依你看来,那蓝衣丫头送你的这几件体己之物中,那一件的价值最高?” 司马白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 “黄金有价珠无价,自然是那四颗无论大小、光泽,都极为难得见到的稀世明珠!” 鲍恩仁摇头道: “不对,我要把老弟这答案略为改动一下,‘黄金有价珠无价’,此句虽可保留,但下面还要加上一句,‘灵药高于罕世珠’。” 司马白道: “鲍兄,灵药就是玉瓶之中的三粒白色丹丸么?那……那是甚么药儿?” 鲍恩仁道: “刚才穿蓝衣的丫头,业已自行透露,只是老弟未曾注意罢了,那三粒白色药丸,是用雪莲、雪参、雪芝、雪藕等稀世灵药所炼,对祛毒、疗伤、延年,益寿,均极着的‘雪魂丹’,武林人物在需用时,往往不惜以万两黄金买一料呢!” 司马白道: “这样说来,鲍兄定已知道那蓝衣女子的姓名来历?” 鲍恩仁点头道: “我本来猜她不是‘雪魂仙子’花寒玉,便是‘天蝎尼姑’……” 由于“天蝎尼姑”是司马白的不共戴天深仇,故而鲍恩仁的话犹未了,便把司马白听得跳将起来,愕然失声问道: “鲍兄,你……你竟会猜……猜她是‘天蝎尼姑’?……” 鲍恩仁笑道: “当时我确有此想,才出了那道难题,要她去杀‘天蝎秀才’,老弟请想,你要‘天蝎秀才’去杀‘天蝎尼姑’我要‘天蝎尼姑’去杀‘天蝎秀才’,岂不是极有妙趣,也极有妙处?” 司马白回想当时之语,口中喃喃说道: “对,鲍兄曾有甚么‘一个头发不对,一个衣服不对’之语……” 鲍恩仁笑道: “雪魂嗜雪服,尼姑缺青丝,我说那‘一个头发不对,一个衣服不对’之语,便是猜那长发披肩的蓝衣姑娘不是换掉了平时爱着的一身雪衣,便是戴一头假发……” 司马白插口道: “如今是否由于‘雪魂丹’之故,鲍兄才确定她是‘雪魂仙子’?” 鲍恩仁摇头道: “不,在她提起‘雪魂丹’之前,我已经确定把‘天蝎尼姑’排出‘可能性’了,因为我想起老弟风神酷似令先尊,假如对方若是‘天蝎尼姑’,不单不会对你起甚怜爱之心,反而要下毒手了!” 司马白想了一想,点头说道: “不错,她是‘雪魂仙子’花寒玉,因为我曾猜她姓花,她却未加否认。” 这一次轮到鲍恩仁奇怪起来,以一种诧异眼神,望着司马白道: “司马老弟,你是怎样猜出她姓花的呢?” 司马白笑道: “我是半由灵机,半开玩笑,问她长得像一朵花儿,莫非姓花,她未加否认,却塞给那只皮袋。” 鲍恩仁突把脸儿一沉,正色说道: “第三、假戏不能真作,只宜假唱,老弟怎么当真把那方‘七巧玉’,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了呢?” 司马白也把脸一正,昂然答道: “我也不是随便送的,我有四大理由!” 鲍恩仁“哦”了一声,诧然说道: “有这么多的理由么?老弟快讲,我要请教高明!” 司马白道: “鲍兄,如花寒玉所言,那块玉壁,既重又大,我们无法开启,宛如废物,带在身边,是个累赘!” 鲍恩仁摇头叹道: “这第一种理由,便极勉强,老弟其余的三大理由,也未必会太充份了……” 司马白失笑道: “充份,充份,下面的三大理由,无不极为充份,鲍兄记不记得我们在旅店中,请那‘麻脸神相’袁大麻子,相这玉璧之时,他所作相物之语?” 司马白含笑摇手,截断鲍恩仁的话头,剑眉双轩,目闪神光接道: “好了,小弟的第二种理由,便是根据这第一句卦语,‘雪魂仙子’花寒玉姓‘花’,她又果然能开玉璧,岂不是‘遇花而开’,足见数有前定,而那位袁大麻子,也委实灵机慧目,相术通神!…” 鲍恩仁被司马白这一提醒果然丝毫不差,不禁对那袁大麻子,暗暗心折! 司马白道: “第二句相物之语,是‘出尘而解’,也就是我肯把‘七巧玉’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的第三种理由,因为根据袁大麻子的神相所断,‘能开’与‘能解’,并不是一回事,花寒玉获璧有心,开玉无益,这种空头人情,何不乐得作一作呢?” 鲍恩仁苦笑道: “袁大麻子的第二句相物之语,似乎也灵验了,花寒玉开璧所获的‘七巧真经’,只是一册毫无用处的‘无字天书’,‘出尘而解’,未免杳渺无期,因为‘陆地游仙’霍出尘自沉江底,已化波涛,还会有第二个名叫‘出尘’,或号称‘出尘’之人,能把‘无字天书’,变成‘有字’么?” 司马白叹道: “天下事无奇不有,袁大麻子既作此语,或许将来便有其人?不过小弟觉得即令花寒玉在‘七巧真经’上,有所收获,也是她费尽心思的辛苦报酬,我们占了人家不少便宜,常言道受人点滴,当报涌泉,投之桃李,报以琼瑶,赚钱的生意,当然最好,就算是作了次蚀本买卖,也不必有所懊恼了!” 鲍恩仁向司马白深深看了一眼,面带愧色,微叹说道: “老弟侠骨高怀,胸襟如海,果然是朵不世出的武林奇葩!鲍恩仁的狭隘襟抱,与你一比,真是太惭愧!” 司马白笑道: “鲍兄怎么突然对我客套起来?第四种理由,才是主要理由,前面三者,无非搭配而已。” 鲍恩仁此时已完全收敛了自以为老江湖的倚老卖老神色,向司马白拱手笑道: “请教,请教,老弟这第四项的最重要理由,又是甚么?” 司马白道: “小弟在答复这项问题之前,想先向鲍兄提出一项问题。” 鲍恩仁一时之间,料不透司马白会对他提出甚么样的问题,点了点头说道: “老弟有甚疑问?” 司马白笑道: “不是疑问,只是探问,小弟发觉‘雪魂仙子’花寒玉提起‘通天菌’时,鲍兄曾有略异寻常神色,是不是这种特产灵药,对鲍兄有甚特殊用处?” 鲍恩仁叹道: “老弟的视察能力,居然精进神速!我本身对‘通天菌’并无所需,但这种只有通‘天峡百草仙坪’一地特产灵药,却对我一位关系密切之人,有生死祸福的左右能力!” 司马白含笑说道: “那就对了,小弟闻得‘通天菌’只有一地特产,又有毒蟒守护,便知定极罕有,并极难求,它的药效,可能还没有他物堪以代替!” 鲍恩仁道: “老弟所作判断,一点不错。” 司马白正色道: “小弟自与鲍兄结识以来,蒙教迪鼎助,愧无所报,遂不肯放过这突来机会,想替你把那‘通天菌’,弄到手中……” 鲍恩仁闻言,不禁对司马白递过一瞥感激目光,司马白又复笑道: “小弟深恐姬小凤虽返‘通天峡’,因事极难为,未必尽力,遂特地在她行前,先赠‘七巧玉’,这样岂不可令姬小凤设法盗那‘通天菌’时,特别卖力一些!” 鲍恩仁听得一抱双拳,以一种极为感激神色,向司马白含笑说道: “老弟设想入微,不管‘通天菌’能否到手,我都对你的厚意云情,十分感谢!” 司马白道: “关于‘雪魂仙子’花寒玉与‘通天双凤’来历,我根本毫无所知,鲍兄说说好么?她们似乎都不是甚么正派人物?” 鲍恩仁道: “正虽不正,邪也并不太邪,只是作事全凭好恶,不接受甚么世俗礼法的规限而已,倘严格立论,她们是在忽正忽邪,可正可邪之间,老弟与她们交往,着实得费点心呢!” 说至此处,取出酒瓶,咕嘟嘟地,饮了几口,扬眉又道: “那‘雪魂仙子’花寒玉,原名为‘天欲妖姬’花袭人……” 司马白皱眉道: “这个名号不好,彷佛邪气太重……” 鲍恩仁笑道: “那时她委实身在邪路,是位欲海淫娃,但因根骨尚佳,灵明并未全昧,突被高人点化,孽海回头,改名花寒玉,隐居‘大雪山’中,不涉绮情,也受人尊敬地,改号‘雪魂仙子’!” 司马白嘴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却不曾发出语音他是想问“雪魂仙子”花寒玉既已自忏绮缘,跳出孽海,为何在与自己目光相对时,仍似闪射情? 但话到喉边,觉得似有未妥,遂不曾出声,把话咽了回去。 鲍恩仁道: “至于‘通天双凤’身后‘通天教主’,虽然有点穷奢极欲,不太正派,但却只在‘苗岭通天峡’内,自立为尊,与世无涉,手下人物,也极少在江湖出现……” 司马白道: “小弟记得鲍兄说过,‘通天教’下有什么‘双凤四怪半朵花’,老弟若是遇上要特别小心一点!” 鲍恩仁接口笑道: “‘双凤’你已见过,‘四怪’均非人类,无可足述,只有那‘半朵花’,老弟若是遇上,要特别小心一点!” 司马白“哦”了一声道: “这‘半朵花’又是一个甚么样的女子?……” 一语方出,鲍恩仁便连摇双手笑道: “错了,‘半朵花’不是女子,是个男人!” 司马白不解道: “男人怎么称为‘半朵花’呢?” 鲍恩仁笑道: “妙就妙在此处,此人身是男子,却一副娘娘腔,说起话来,嗲声嗲气,行走举动,也扭扭捏捏,十分肉麻,号称‘蛇腰仙郎’,姓华名化,因‘华’字与‘花’字同音,‘化’字又只是‘花’字一半,加上他男人女相,遂被称为‘半朵花’了!” 司马白慨然道: “起初我觉得不通,如今却又觉得这‘半朵花’的别号,起得极为恰当,太传神了!” 鲍恩仁正色又道: “这‘蛇腰仙郎’华化,真像条奇毒水蛇般,刁猾阴损无比,表面笑颜相向,暗箭伤人!司马老弟若遇此人,不可交结,离他远点最好!” 司马白笑道: “我是诧异鲍兄对中原武林江湖之间的各种门道知识,博闻强记,熟极如流,已极难能可佩!居然对苗蛮化外,也照样……” 鲍恩仁灿然一笑,连摇双手,截断了司马白的话头说道: “司马老弟,你不要把我捧得太高,苗蛮化外,我虽曾略有经历,却所各不多,这些事儿,是我一个好朋友告诉我的。” 司马白随口问道: “鲍兄这位熟知苗蛮化外人物掌故的友好是谁?” 想不到他这随口一问,竟会把这位谈论滔滔,辩才无疑的鲍恩仁问得有点脸上微红,难以作答! 他迟疑片刻,方缓缓答道: “此人惯走边荒,常在苗蛮一带,游侠济世,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慈’字,号称‘千手观音’……” 司马白把“千手观音”东方的名号,念了一遍扬眉笑道: “这位东方慈法号‘千手观音’,想必是位巾帼英雄?……” 鲍恩仁颔首道: “不错,是位武学颇高,仁心侠骨不让须眉的红妆女杰!” 司马白笑道: “得号‘观音’,自然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但‘千手’两字,涵义又如何呢?是她精于各种暗器?还是与鲍兄同行?也擅‘空空妙手’……” “空空妙手”四字才出,鲍恩仁便连连摇头,红着脸儿接道: “她是精于收发各种暗器,并最恨我所擅拔鸡毛,端烟袋的偷窃伎俩,昔年就是为了对我屡诫不听,才弄得彼此反目……。” 由于这彼此反目一语,再想起鲍恩仁答话时于寻常的尴尬神情,司马白不禁猜想他与“千手观音”东方慈,不仅只是友好,可能还是一双武林侠侣?…… 既然有此猜想司马白索情再向鲍恩仁顺口问道: “鲍兄,这位‘千手观音’东方慈的侠踪何在?如今是否仍于苗蛮化外一带……” 鲍恩仁以一声长叹,截断了司马白的话头,皱眉说道: “她由于整日游侠蛮荒,于不知不觉间,中了瘴毒,如今左半身行动不便,现在‘衡山’养病。” 司马白道: “人在‘衡山’,甚为凑巧,鲍兄大可乘着我们有事‘洞庭’之便,看看东方女侠。” 鲍恩仁微一摇头,愧然说道: “我对东方慈,心有愧疚,不便前去探看,否则必碰钉子!但若能对她所中积年瘴疾……” 说至此处,目光微注司马白,忽把语音顿住,不再说将下去。 司马白此时已心头雪亮,剑眉微扬,向鲍恩含笑问道: “鲍兄,说老实话,你想要‘通天菌’之故,可是为了‘千手观音’东方慈么?” 说也奇怪,鲍恩仁何等江湖,几乎可以说年老成精,脸皮奇厚,但每次提到“千手观音”东方慈时,他却均情不自禁地,显露出一种忸怩神色! 如今听得司马白这样挑明一问,他又脸色微红,点头苦笑答道: “不错,只要能有一朵‘通天菌’,东方慈的多年痼疾,便可痊愈,而我和她的一些隔阂误会,也有望化解了!” 司马白一拍胸脯,轩眉说道: “鲍兄放心,这椿事儿包在我的身上!……” 鲍恩仁见了他那副神情,不禁一声苦笑,接口说道: “老弟盛意,固极可感,但你也不可把事情看得过份容易,因那‘通天菌’镇教之宝,姬小凤纵肯为你尽力,是否能如愿到手,却仍说不定呢?” 司马白俊目之中,神光电闪说道: “鲍兄有所不知,我不是专门指望姬小凤,她能盗来‘通天菌’,当然最好,否则我也拜请‘瞽目天医’葛心仁老人家施展他上追华扁的绝世罄囊妙技,为东方女侠疗去痼疾!” 鲍恩仁想起司马白所说与“瞽目天医”葛心仁的交情,不禁慰然笑道: “老弟说得有理,依我看来,仰仗神医之望,恐怕还比期盼灵药,来得大些……” 说至此处,忽又眉头一蹙,苦笑说道: “但葛心仁是与柳东池在一起,‘瞽目天医’可以拜求,那条‘七海游龙’,我却惹他不起!” 司马白记得已听得鲍恩仁一再畏见“七海游龙”柳东池,遂失笑问道: “鲍兄为何怕见柳前辈呢?” 鲍恩仁脸上又现出一种尴尬神色答道: “我昔年偷过他一件紧要东西,气得这位‘七海游龙’,暴跳如雷,曾声言江湖再遇之时,至少也要剁我一手!” 司马白是跟着柳还珠称呼,闻言之下,不禁失笑说道: “柳二叔不会那样凶法,鲍兄放心,这椿过节,也包在我的身上,替你一并化解!” 鲍恩仁双眉一挑“哈哈”大笑道: “我生平只有这两件烦心事,并不知应该如何解决此事,你居然能仗鼎力,一一周全,老弟真成了我鲍恩仁的大恩人!令我又终日咎心,不知应如何答报的了!” 司马白笑道: “彼此道义之交,鲍兄如此说法,岂不见外?……这‘小鼋头渚’之上,大概业已无事,我们不能像傻瓜一样地,呆等小气鲁班吴大器,应该作何打算?” 鲍恩仁目中精芒一转,突然轩眉问道: “老弟可有胆量?” 这句“可有胆量”,把司马白问得一怔,目注鲍恩仁,皱眉说道: “小弟的胆色如何?鲍兄应该知道,莫非你又打算带我去甚么剑树刀山,龙潭虎穴?” 鲍恩仁道: “剑树刀山,龙潭虎穴,未免太硬化了,这回来个软的,我们去‘温柔乡’……” 司马白诧道: “温柔乡在何处?又是个甚么地方?” 鲍恩仁道: “温柔乡就是章台,章台就是秦楼楚馆,秦楼楚馆就是风月场所——干脆说得粗俗一点,就是带你去逛窑子!” 就在他们把“护穴龙鳞”佩带完毕,重行上路以后,又复遇见岔事。 由于时已近午,鲍恩仁与司马白有些饥渴,遂寻了一处酒肆,打尖歇息,并想就便探询“小气鲁班”吴大器留书所说的“芙蓉园”,是否就在附近。 这酒肆不大,但酒醇菜美,生意相当不错,二三十副座头,完全客满,根本毫无虚席。 鲍恩仁等用毕酒饭,正待结帐,店家却陪笑告以业已有人惠过。 鲍恩仁诧问是何人请客?店家说那人未留姓名,只称与鲍恩仁、司马白等是多年老友,些许小东不成敬意,倘若他们定要相见,便去此村西头的蔡家词堂一会。 司马白闻言,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此人既要惠帐请客,又隐匿姓名,显得有点鬼祟,我们要不要去趟‘蔡家祠堂’?” 鲍恩仁微一沉吟道: “照理说来,不必多事,但西行顺路,便去看上一看,也无所谓……” 虽然有人惠过酒帐,司马白仍给了店家丰厚小费,并向他打听,左近有无“芙蓉园”的地名,虽无所知,但因司马白出手大方,小费给得太多,遂陪着笑脸说道: “客官们若是无甚要事,那‘蔡家祠堂’,可以不必去了。” 鲍恩仁听得心中一动,伸手轻拍店家肩头,冷笑问道: “为甚么不必去呢?那‘蔡家祠堂’,莫非不是善地?” 店家点头答道: “那‘蔡家祠堂’荒废已久,听说时常闹鬼,其中并极多毒蝎……” 这“毒蝎”二字,才一出口,便使司马白目光发亮地,接口问道: “店家,你看见过没有?那‘蔡家祠堂’里的毒蝎尾钩,是否与众不同,甚么色泽?” 这也难怪,他与“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秀才”暨“天蝎尼姑”,有不共戴天的杀家深仇,自然一闻“毒蝎”二字,便猜疑会不会与双凶有甚关连? 店家摇头答道: “小人不曾见过,但曾有两名过路之人,进入‘蔡家祠堂’避雨歇脚,不久便狼狈逃出,口中大叫‘毒蝎’,栽仆尘埃,全身化血而死!” 司马白点了点头,山得酒店,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这样说来,找们更要走趟‘蔡家祠堂’的了,万一若能巧遇‘天蝎尼姑’,来个快意恩仇,岂非再妙不过?” 鲍恩仁轩眉一笑,与司马白二人,向这小村西头走去。 小村街市不长,走约半里,便已绝少住户,到了西郊。 所渭“蔡家嗣堂”,原来建筑,倒颇巍峨,但蔡氏在当地究非大姓,显赫一世,后代立告衰微,祠堂也就渐渐荒废。 到了如今,更因传说内有“毒蝎”,人迹罕近,显得蛛网尘积,十分阴森! 司马白遥望这“蔡家祠堂”的荒颓情景,便止住脚步,门中低低说了一声“奇怪?” 鲍恩仁道: “老弟奇怪甚么?” 司马白道: “酒肆中那位替我们惠帐之人,既要请客,为何又约我们来到这么荒凉颓败的所在约会?” 鲍恩仁从鼻中低低“哼”了一声,目光神闪,扬眉说道: “未曾到此之前,我就有种直觉,觉得那替我们惠了酒帐之人,似乎并无好意?” 司马白颔首道: “小弟此行这种想法,若是友好,现身何妨?这等鬼鬼祟祟,定有阴谋,我们……” 说至“我们”二字,司马白故意顿住话头,向鲍恩仁看了一眼。 这种动作,等于是说进不进入“蔡家祠堂”,完全请鲍恩仁来作决断。 鲍恩仁目光微注丈许以外的“蔡家祠堂”,双眉微轩,含笑说道: “当然进去看看,我们怕些甚么?慢说老弟侠肝义胆,艺业通神,不会懊怯甚么虎狼蛇蝎,魑魅魍魉,就连我这老偷儿,也贼胆包天,专门掘翻毒虫穴,捣碎马蜂窝,甚至敢到阎老五的台前,向他拍拍桌子!” 司马白年轻气盛,本就好事,再听得鲍恩仁如此一说,剑眉轩处,便向“蔡家祠堂”满布蛛网灰尘的大门走去。 但他自从“水月大会”以后,迭经奇事,稍有阅历,虽然心中并无所懊,却也真气微提未雨绸缪的作了防备。 才进祠堂大门,两人便觉一怔! 因为进得大门,有个小小院落两旁各建三间小屋,迎面便是奉祀蔡氏历代祖先的祠堂正殿,如今在那已颓破败的正殿隔扇门上写着八个红色草字赫然是: “追物还本,索命为利!” 这八个字儿,色作暗红,下端微有淋漓痕迹,似是以血为书,但不知是人血?还是兽血?看去十分恐怖! 鲍恩仁冷笑道: “这场约会,果非善意,但这‘追物还本,索命为利’一语,意义似不太明显,令人难懂……” 话犹未了,司马白忽动灵机,接口笑道: “鲍兄,我倒有点看懂,这场约会,恐怕不是冲我,是冲你而订!” 鲍恩仁道: “老弟此话从何而来?” 司马白指着大殿隔门上的“追物还本,索命为利”八个红色字儿笑道: “小弟入世未久,只有人欠我债,我没有机会去抢夺或巧取别人的甚么东西,鲍兄则妙手空空,偷遍寰宇,想找你追还失物之人,必然甚多,这个怕是遇着甚么老债主了?” 鲍恩仁被司马白调侃得为之失笑地,点了点头,扬眉说道: “老弟这种看法,可能近于事实,但我生平有‘三不偷’,就是‘不能偷的不偷,不宜偷的不偷,不敢偷的不偷’,既然出手,便不怕人,如今倒要看看殿中是那位债主,他又有甚么本领,能把我这条老命索去,当作利息?” 语音才了,伸手便推大殿隔门。 但这位盖世神偷的江湖经验,极为老到,他并非用了全力,只是轻轻一推,立刻缩手疾退。 果然,隔门才一震动,一方巨石,便从门上坠落,鲍恩仁若无戒心,人立原地,怕不立被砸了个脑浆迸裂! 如今,鲍恩仁既以后退,巨石自然砸空,一声震响起处,腾起了满殿尘雾。 这时,隔门已开,但祠堂大殿之中,却仍黑暗暗地,尘雾飞场,不见人声人迹。 司马白讨厌对方装神弄鬼,扭扭捏捏,首先举步入殿,鲍恩仁生恐他有所失闪,自然紧随在旁。 一进殿门,有张小小供桌,挡住去路,桌上放了只盈尺小小木箱,箱盖上又写了四个红色字儿是“有胆开箱”! 司马白剑眉微剔,伸手便揭箱盖。 但那箱盖,看似虚掩,却一揭未曾揭起。 司马白正在审视箱盖机构是在何处,并应怎样揭开之际,陡然面色忽变,猛一缩手! 鲍恩仁惊问其故,司马白皱眉答道: “小弟右手肘上,似乎被甚尖锐之物,突然刺了一下!” 边自答话,边自注视右肘,果见衣袖之上,微有血渍! 鲍恩仁双眉忽剔,不再设法开启木箱,右掌扬处,立以内家掌力,把木箱隔空劈碎! 木箱一碎,箱中之物赫然在目,是只已被击扁,长约六七寸的狰狞巨蝎! 鲍恩仁先看巨蝎钩,见属暗红,遂知“天蝎四凶”中最厉害的“天蝎神君”,可能便藏在这“蔡家祠堂”的大殿之内! 但自己与“天蝎神君”素无过节,这个魔头,怎会突向自己,追甚失物?讨甚旧债? 他一面心中疑惑,一面眉头深蹙地,向司马白说道: “老弟赶紧封闭通心血脉,这是‘赤钩天蝎’,其毒非比寻常……” 话方至此,殿中有几点蓝色火光飞闪,灯烛立燃,眼前一亮! 如今,这“蔡家祠堂”的大殿之中,景物清晰可辨,殿中供桌之后,除了“蔡氏列祖列宗”神位以处,还供了一尊佛像。 那神像蟹面巨目,袍服冕旒,是作王者打扮,但嫌面容狞厉,有点像是怒目金刚摸样,与一般帝王塑像的温和肃穆迥异。 供桌左侧,站有-人,是个身穿黄包长衫,颀长瘦削,面容显得相当阴恶,约莫五十七八的斑发老者。 鲍恩仁一见这黄衣斑发老者,不禁眉头微皱,略抱双拳,含笑说道: “班兄,鲍恩仁真想不到,在前途酒肆中,惠然破费之人,竟会是你?” 黄衣斑发老者阴恻恻地笑了一笑,目注鲍恩仁,嘴角微披道: “这就叫‘山不转,路会转’,又道是‘世事随缘逢债主,人生何处不相逢’?在‘水月大会’之上,鲍兄曾经轻轻拍了我一下肩膀,彼此略述寒温,想不到你居然就利用了那一刹间,对我施展了空空妙手……” 一听对方如此说话,司马白立时明白,知道这黄衣斑发老人,就是与“小气鲁班”吴大器,几乎有同号之雅的“辣手鲁班”班小平,难怪他会在大殿隔门上,写了甚么“追物还本”字样。 鲍恩仁一听班小平说他曾施空空妙手,立即叫起撞天屈来,截断对方的话头说道: “班兄,你何出此言?鲍恩仁戒偷已久,你这‘辣手鲁班’身边,也不会带有太多的金珠珍宝,值得我下手偷么?” 班小平冷笑道: “少装胡羊,真人面前,还说假话,我的‘追魂双绝鲁班筒’呢?” 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一伸,神色异常冷峻,完全是副债主索债姿态! 鲍恩仁因那“追魂双绝鲁班筒”,已被“小气鲁班”吴大器盗去,东西不在身边,遂索性耍赖地,连连摇摇头说道: “班兄,话儿怎可这样说法?常言道得好‘捉奸要双,捉贼要赃’,你不能因为我有妙手空空之号,丢了东西,就硬栽在我的头上,‘追魂双绝鲁班筒’,威震江湖,体积不小,我若藏在身上,能不能瞒过你的眼目?” 这时,班小平业已发现鲍恩仁的身上,并无明显凸凹之处,确似不曾藏有“追魂双绝鲁班筒”,不禁有点奇怪地,皱眉说道: “我不相信不是你这老偷儿见宝起意,更不相信还有别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我贴身珍藏之物,赶快说出实话,还我东西,否则,这位在‘水月大会’上,曾剑斩‘阴阳无常’刁小三的‘圣剑书生’司马白,就没有救了!” ------------ 第五章 原来班小平曾参与“水月大会”,故而知晓司马白贺号成名之事。 鲍恩仁起初因司马白被“赤钩天蝎”所伤,心中着实耽忧,但一再目注司马白,发现他虽右肘见血,神情却始终自若,方想起他受柳东池、葛心仁格外成全,体质已变,既不惧“天蝎秀才”的“白钩毒蝎”,则“天蝎神君”的“赤钩毒蝎”,可能也不会对于司马白起了太严厉的致命作用!……。 故而,这位盖代神偷的心中早宽,闭言之下,故意“呀”了一声,目注班小平道: “班兄说我这司马老弟即将无救之语,是从何来?莫非指他适才被箱中毒蝎,螫中手肘之事?” 班小平哼了一声,冷冷说道: “鲍恩仁,你久走江湖,眼皮子不会太薄,你认不认得,刚才那只蝎子?” 鲍恩仁道: “那蝎子不过长约六七寸,相当巨大,腹下红点,可能是张‘天牌’?……” 说至此处,故意回顾一眼,佯佯吃惊地,失声叫道: “哎呀!这只蝎子,尾钩色作暗红,有些特别,难道竟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所豢之物?……” 班小平目中电闪厉芒,相当得意地,狞笑连声,扬眉说道: “赤钩天蝎,螫人化血!若过了一盏热茶时分,再服独门解药,亦必无救,你若不顾这位刚刚成名的‘圣剑书生’性命,便赶紧说出把我‘追魂绝命鲁班筒’,藏在何处了吧?” 鲍恩仁也知“赤钩天蝎”的蝎毒,委实厉害,方自仍有点不十分放心地,向司马白看了一眼,司马白己剑眉双扬,含笑说道: “鲍兄,江湖人物,往往过份夸大,一只小小蝎子,赤钩也好,白钩也好,只不过蕞尔毒虫,这位班朋友,怎么说得它好似阎王帖子一般,能要得了我的命呢?” 班小平先见司马白被蝎钩螯中,未曾立即昏倒,已觉有点诧异,如今听他更能开口说话,语音神色,又复这等轻松自若,不禁更觉惊奇! 他静待司马白话了,向对方打量两眼,嘴角微披冷笑说道: “少年人刚刚成名,莫要不知天高地厚,你不晓得那只‘赤钩天蝎’,是谁豢养之物?” 司马白笑道: “刚刚鲍恩仁兄已然说过,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 班小平似乎相当得意地,狞笑一声,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天蝎四尊’的所豢神蝎,各有不同,是从尾钩色泽上,加以区别,‘赤钩天蝎’正是‘天蝎神君’所豢之物,你知不知道‘天蝎神君’的忌讳规戒?” 司马白冷然不屑地,摇了摇头。 班小平道: “神君对于不知其来厉身份之人,有时尚可宽大,但若知其名号,便只有唯命是从,否则,神蝎一现,便死无葬身之地的了!” 话音才了,司马白便报之以一阵极具哂薄意味的“哼哼”冷笑! 班小平笑道: “你笑些甚么?问问鲍恩仁看,我说的可全是实话?” 司马白道: “何必去问鲍兄,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腆颜无耻,狂捧‘天蝎神君’的甚么臭脚?” 班小平怒道: “此话怎讲?……” 司马白接口笑道: “你说神蝎一现,我们便将死无葬身之地,我却要请你睁大眼睛看看,那木箱之中,死的是否一只半点不动,一掌就死,空自染红尾巴,却螫人无效,吓人不到的蕞尔小虫……” 他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向那藏放“赤钩天蝎”,已被鲍恩仁掌力击碎的木箱,指了一指。 班小平目光微注,又看看司马白,脸上现出惊讶难信神色? 司马白哂道: “你说‘天蝎神君’忌人知他名号,我却知道他号称‘天蝎神君’,名叫蔡昌……” 话方至此,班小平厉声叱道: “司马小儿,你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直呼神君名讳,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转瞬间,便有大大小小,上百只‘赤钩天蝎’……” 司马白连连推手,截断班小平的话头,双轩剑眉,含笑说道: “班小平,‘天蝎神君’蔡昌比你聪明,一蝎无功,百蝎何效?他决不会再像吓唬一般武林人物那样,放出甚么蝎子来了!” 班小平久久未见自己倚为靠山的“天蝎神君”,有甚动静,不禁心中也略觉惊疑,但仍厉声喝道: “司马小儿休狂,纵令蔡神君不屑对你施放神蝎,凭他‘赤尸神功’,暨其他精粹绝学,也非你这等乳臭未干之辈,所能抵敌抗拒!” 司马白点头道: “你这次说得到还有点道理,常言道:‘生姜毕竟老的辣,甘蔗还让老头甜!’,‘天蝎神君’蔡昌是成名人物,位列当代‘十大奇人’之中,若论功力火侯,司马白自然难免弱上一筹,不敢过份狂妄……” 鲍恩仁深究司马白近来江湖经验大进,今夜与班小平所作对答,也不亢不卑,相当得体,心中颇为佳许! 但他深知“天蝎四凶”中,向有“神君最辣,童子最损,尼姑最阴,秀才之狠”之语,那“天蝎神君”蔡昌,毒辣狂暴无比,万一怒极发难,凭自己和司马白的武学修为,真未必抵挡得住! 由于鲍恩仁深有戒意,故而他未怎插口答话,只是全神提防分明尚伏在暗中,未曾出面的“天蝎神君”蔡昌,有甚突如其来的暴袭举动!? 司马白说至“……不敢过份狂妄……”时,语音微顿,侧顾鲍恩仁道: “鲍兄,‘天蝎神君’蔡昌一向妄自为大,功力方面,也着实要比我们老辣,今夜他所豢毒蝎,被你一掌震死,又听我故意犯忌,对他直呼名号,却直到如今,隐身未动,似乎大大反常,你这老江湖,可猜得出原因何在么?” 鲍恩仁也已隐隐感觉司马白似有仗持,但仍不敢有所懈怠,一面仍多戒备,一面皱眉答道: “我正为此事奇怪,‘四凶’之中,天君最辣,除非蔡昌本身,遭遇到甚有困难以外,他似乎绝无再默默忍耐,不下毒手之理……” 班小平听至此处,以眼角余光,向供桌之后,偷偷一瞟。 这动作,并不明显,却已被司马白发现,哑然一笑叫道: “班小平不必看了,我鲍恩仁兄,老谋深算,猜得丝毫不错,‘天蝎神君’蔡昌遇到了大对头,本身发生严重困难,性命危险,那里顾得了你?你以为他如今还会仍藏在神像之后么?” 班小平悚然一惊,觉得既然被对方看破,无须再作隐瞒,遂索性对大殿中央的神像之后,高声叫道: “蔡神君……蔡神君……” 连叫两声,神像之后,那里有人答应,班小平不禁心中一寒,急出一头冷汗! 鲍恩仁的心中,也大觉惊奇,暗忖司马白怎会宛如目睹,料事如神?难道有甚高人,暗中对司马白作了甚么传音指点? 司马白见班小平神色大变,不禁哑然失笑地,轩眉叫道: “班小平,你写在门上的‘追物还本,索命为利’的两句话儿,写得虽狠,但‘追物’未获脏证,‘索命’失了靠山,凭你手底下那点功夫,恐怕比‘阴阳无常’刁小二都有点不如,想对我和鲍兄逞凶,简直痴人说梦,这个台阶,可怎么下呢?” 这番话儿,相当挖苦,真比掴他一记耳光,还要使班小平觉得难过! 但倚为靠山的“天蝎神君”蔡昌,不知何故地,突然失了踪迹,仅剩自己一人,委实声势太孤,遂只得忍气吞声,冷冷说道: “司马小儿休狂,无需蔡神君鼎力为助,凭班某一人,照样……” 司马白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哼”了一声,哂然不屑接道: “班小平,我看你这副色厉内荏,口中虽作狂言,心中却在发抖的模样,委实太以可怜,且替你找个台阶,我们于月圆之夕,在‘芙蓉园’中一会何如?……” 班小平如获佳音,丝毫不敢再作狂妄地连连点头说到: “好,好,不是十五,便是十六,我们‘芙蓉园’见……” 边自答话,边自转过身形,闪出祠堂大殿。 司马白意在套他口气,高声叫道: “班小平不要怕嘛,我已给你台阶,何必急于逃走?你知不知道‘芙蓉园’在何处?” 班小平生恐有变,连片刻都不肯停留,边行边自答道: “知道,知道,‘芙蓉园’是在‘落雁坳内’……” 尾音落处,人已闪出了祠堂大殿。 鲍恩仁默不作声,静听班小平确已去远,方目注司马白,含笑说道: “司马老弟这次的处事应变,十分老练稳重,足见江湖精进,你与班小平定约月圆之夕一举,是否想试行向他套问,看看知不知我们费了多少心机,均打听不出的‘芙蓉园’在何处?” 司马白道: “我确实原作此想,也总算有点收获,详细地点,虽尚未悉,也总算又知道一个‘落雁坳’了。” 鲍恩仁颔首道: “既然称‘坳’,定在山中,园以‘芙蓉’为名,又必有大片池塘,我们只向有山有水之处找寻,总比较毫无范围,盲目乱闯,来得有效多了!” 司马白见鲍恩仁始终不曾问他为何知晓“天蝎神君”蔡昌业已离开这“蔡家词堂”之故,不禁微觉诧异,扬眉叫道: “鲍兄,你不对小弟推测,天蝎神君蔡昌踪迹之事,觉得有点奇怪?” 鲍恩仁笑道: “当然奇怪,但却无须询问,显然是那位把‘天蝎神君’蔡昌弄走、惊走、或是气走的隐形武林高人,曾以‘蚁语传声’功力,使第三人无法与闻地,向老弟耳边,作了嘱咐!” 司马白好生佩服地,向鲍恩仁看了一眼,微笑说道: “鲍兄真高,你委实料事如神,宛如目睹一般……” 鲍恩仁因心中,有个大大疑团,遂截断司马白的话微笑道: “但有椿事儿,我却料不出来,非向老弟请教不可,‘天蝎四凶’威震海宇,每人功力,均极老辣,并各有专长独到之处,能把‘天蝎神君’蔡昌,不动声色逼走,此人太不寻常,是那一个呢?” 这一问,可把司马白问得满脸尴尬地,苦笑一声摇头答道: “这位高人,未曾见示姓名身份,耳边传音,又低若蚊哼,无从辨听,鲍兄能不能试加猜测?” 鲍恩仁想了一想,也自连连摇头地,面带苦笑说道: “山泽之间,虽多异人,但知名之士之中,功力能高过‘天蝎神君’蔡昌者,似乎只有两人,他们一个大去,一个远去均不可能在这蔡家祠堂悄然出现,为我们度厄消灾,委实费思量了……” 司马白愕然道: “鲍兄所谓的大去之人,和远去之人,却是那两位呢?” 鲍恩仁道: “大去之人,是虽未怀壁,却已沉江的‘陆地游仙’霍出尘,远去之人,是如今正皆葛心仁前往‘青海积石山’的‘七海游龙’柳东池。” 司马白“呀”了一声,表示同意地,点头笑道: “他们两位确有惊走‘天蝎神君’蔡昌的威名功力,但这两位前辈,也确实一远一逝,均不可能在此出现。” 鲍恩仁正色道: “推断隐形奇人身份,还在其次,老弟曾被毒蝎螫过,应该调气行功,细搜脏腑经脉……” 司马白接口笑道: “小弟适才试过,虽被‘赤钩天蝎’螫中,却无甚大碍,已把那点毒质,凝功逼出伤口之外!” 鲍恩仁见司马白满面得意之状,不禁眉峰深蹙,缓缓说道: “司马老弟,我想作椿你不大愿意听的大胆假设!” 司马白发现鲍恩仁神色郑重,急忙一抱双拳,陪笑说道: “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鲍兄尽管教训,小弟绝无不愿意听之语!” 鲍恩二道: “葛心仁虽是当世第一神医,柳东池也以灵药神功,双管齐下,为老弟尽了心力,但宇宙之大,何毒不有?老弟敢不敢说你有万全把握,不惧任何毒质,并永远能保持这种奇异体能,不失时效?” 司怪白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 “我绝无把握,更绝对相信会有某种奇异毒质,不是我能抗拒!” 鲍恩仁点头道: “好,如今我便作椿大胆假设,假设‘赤钩天蝎’毒力,大异寻常,非老弟侥幸获得的奇妙体质,所能抗拒,而‘天蝎神君’蔡昌又被人逼走,无从取得独门解药,则这‘蔡家祠堂’之中,将是何等局面?” 司马白想了一想,额间微现冷汗地,神情悚惧答道: “局面太可怕了!大概是我毒发不支,仆倒在地,化作一洒血水!” 鲍恩仁嘴角掀一掀,淡淡说道: “人生至古谁无死,青山到处可埋人。司马白一死,并不十分可怕,但你父母惨死的不共戴天之仇未雪,柳还珠、江小秋、花寒玉,温柔等几位红颜知已……” 话犹未了,司马白已满面通红,知道鲍恩仁词婉而讽,是责怪自己伸手开箱,致遭蝎螫之举,太过莽撞! 鲍恩仁见了他的愧怍神情,微徽一叹正色又道: “那只木箱之内,显有特殊凶险,老弟内五行功力,已到三花聚顶地步,只消稍凝功劲,不难化腕成钢,小小毒蝎,又怎能伤得了你?……” 司马白认错道: “鲍兄教训得是,嗣后定当力戒骄矜,事事小心……” 鲍恩仁道: “江湖之恶,无奇不有,蜂蝎微豸,往往竟毒于胜蛇?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总而言之,一个‘慎’字,四海去得,一个‘骄’字寸步难行,老弟莫要怪我倚老卖老,对你唠叨才好!” 司马白听了鲍恩仁的规劝之语,口中虽在唯唯,但心内仍有点觉得自己“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纵令在毒物方面,尚有不能抗拒之物,但功力方面,却大概业已足与“天蝎四凶”等成名老魅,互相颉颃…… 就在他这一点心中傲念才起之际,眼神中居然也掩饰不住地,有了自然流露! 鲍恩仁何等江湖经验?自可做到“聆音察理、监貌辨色”地步,他从司马白眼神之中,看出言教不如身教,若有机缘,自己不妨听任这位司马老弟,好好地吃点苦头,受些折磨,方可使他棱角稍平,成为大器! 常言说得好:“诚于中者,必形于外”,鲍恩仁由于曾受司马长苍深恩,对于司马白,委实悉心爱助,故在发现他福缘太好,于短期内所获太多,进境太快,以及矜念骄心,尚难尽释之际,不由自主地,低低叹息一声。 司马白有点奇怪,他不知自己心中意念,竟能被鲍恩仁从目光中看破,正待询问鲍恩仁为何叹息?居然又有奇事发生! 那是一阵既似哂薄,又似示威,更似挑战,总而言之,绝对是不怀好意的阴森冷笑! 冷笑不足为奇,奇的是它的来处! 初起时,是在这蔡家祠堂的大殿之右,但一瞬之后,突又起于左方,跟着忽前,忽后,忽而又如地底透出。 司马白与鲍恩仁正惊奇四顾,那阴森森笑声,突从四面八方,一齐发出,威势委实令人震慑! 司马白见识究浅,厉低语音,向鲍恩仁一皱双眉,悄悄问道: “鲍兄,来人究有多少?” 鲍恩仁的答复,居然大出司马白的意料之外,他是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 “只有一个。” 司马白微微一怔,又复问道: “只有一个,人在何处发笑?难道竟是江湖罕见,非有极上乘玄功修为,无法施展的‘六合传声’,这种玄功,当世中能者无多,看来可能是‘天蝎神君’蔡昌,去而复转,老弟要收敛矜念,小心一点!” 少年人总是少年人,鲍恩仁要他收敛矜念,司马白反而双眉一挑,“哈哈”大笑说道: “好,蔡昌来得正好,敌必当王,射先中王,这位‘天蝎神君’虽非我不共戴天的杀家血海深仇,司马白也颇愿会会他这等威震寰宇的一流高手,以作我对‘天蝎尼姑’暨‘天蝎秀才’的寻仇参考!” 司马白话方说完,那用“六合传声”功力施展,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阴笑忽停,换了个相当尖锐的奇异语声说道: “少年人不可太狂,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功永无止境,经验必须累积,凭你那点侥幸所得,在茫茫尘寰中,算得甚么?‘敌必当王’,你不是王者之敌,‘射先中马’,你恐怕连马影子都射不中!……” 这阵相当尖锐的奇异语声,并未施展令人迷惑心神的“六合传声”,故使司马白,鲍恩仁一听便知,发话人是在祠堂大殿以外的院落之中。 由于对方语意太以挖苦轻视,司马白忍耐不住,身形一闪,便出大殿,鲍恩仁自然也紧随着跟了出去。 院落中,果然只有一人。 这人身着赤红长衣,脸上却戴着一个金色面具,以致除了觉得他语音尖锐外,年龄、貌相,全看不出来。 司马白是初生之犊,不畏猛虎,一直走到这金面人的四尺之前,方始止步。 但他总算还懂“江湖叙礼,年长为尊”之礼,一抱双拳,发话问道: “尊驾何人?” 金面人伸手一指脸上所戴的金色面具,大迈迈地答道: “金为尊色,我是王者。” 司马白有先人之见,又觉“神君”便是“王者”,更应对方身上,穿的是赤红长衫,遂冷笑一声道: “不必多掩饰了,我知道你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蔡昌——” 金面人道: “你不必管我是谁!总而言之,狂妄绝非好事,尤其是少年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忌之在狂!我看你外和内刚,口谦心狂,有点不大顺眼!想让你受点教训,以后行走江湖,便会戒惧谨慎,不再以管窥豹,以蠡测海!” 司马白尽管心中业已气极,表面上仍竭力忍耐,向正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鲍恩仁,微施眼色,抱拳笑道: “小弟要受教训了,鲍兄请退后一步如何?” 鲍恩仁点头道: “好,我作壁上观,老弟请尽量大展神威,倒看是‘生姜究竟老的辣’?抑或‘尘世新人换旧人’?” 司马白静等鲍恩仁退到西廊之下,方转身面对那金面人道: “好了,放蝎子吧!” 金面人愕道: “放甚蝎子?” 司马白傲气腾眉,冷然说道: “既称‘天蝎神君’,自然是倚靠那些赤红尾钩的蝎子看家,若不施展你最拿手的本领,又怎能使我司马白接受教训,见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金面人又发出一阵极尖锐的怪异笑声,连摇双手说道: “不必,不必,较量甚么功力都可,就是不放蝎子,一来,你曾被蝎螫,安然无事,我知道你可能有奇异抗毒体质,二来,我今天只想要你受点教训,不想要你的这条小命!” 司马白气得俊脸通红,身躯有点发抖…… 但他如今已略有江湖经验,知道既逢强敌,不宜气燥心浮,遂吸了一口长气,勉强镇定下来,点头说道: “尊驾既能施展‘六合传声’,其他功力,必也不凡,司马白由你挑选,或是一阵分胜负,或是斗尽兵刃、暗器、软硬轻功,均无不可!” 金面人笑道: “既要使你受点教训,自然必须把你打服,也就是要让你把你的看家本领,完全施展,才会输得甘心,输得服贴,为此理由,一阵不够,我们斗三阵吧!” 司马白猜想对方是故意刺激自己,气机失调,功力自减,遂乘着金面人发话之际,暗地调匀呼吸,平心静气! 等到对方话完,他果然业已释燥静矜,脸上毫无怒色的,微笑点头说道: “好,我们就斗三阵,第一阵,斗甚么呢?” 金面人对司马白盯了两眼,似乎微觉意外地,怪笑说道: “想不到以你这等年轻气盛之人,居然还忍得下已矜之气?好,忍一时方足以振千秋,我要看看你能忍到几时,第一阵,我们斗剑!” 司马白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地,剑眉双皱,又向金面人问道: “你说,第一阵要斗甚么?” 金面人怪笑答道: “斗剑!因为你司马家的剑法,在当世武林中,允称翘楚,而你在‘水月大会’上,也是剑斩‘阴阳无常’刁小二,才获得‘圣剑书生’之号,第一阵若用别的功力胜你,你未必肯服,唯有以‘斗剑’胜你,你才知道天上有天,人上有人,以及剑上有剑!” 司马白刚刚平静下去的一口恶气,几乎又被对方气得腾了起来,不由向这金面人恶狠狠的看了几眼! 金面人笑道: “你在看些甚么?” 司马白道: “你想与我斗剑,你的剑呢?” 金面人忽然捧腹大笑…… 司马白简直被他笑得胡涂起来,摇了摇手,皱眉问道: “别再笑了,我问你的剑呢,你却笑得如此怪声怪气则甚?” 金面人道: “我笑你虽是剑道世家,又以剑成名,却对剑的精义,还不了解?!剑有‘有形之剑’,和‘无形之剑’……” 司马白以为他是指自己练而未成的“无形剑法(气)、剑外飞罡”,遂骇然问道: “你所谓的‘无形剑’何指?” 金面人道: “一、无形之剑,就是可以指物代剑,武功到了火候,朵花片叶,何异三尺青锋?譬如说,我的眼,可以看透你的口‘秦穆观天’,我的头,可以撞胜你的‘共工触天’,我的手,可以巧于你的‘盘古分天’,我的气,可以强越你的‘屈原问天’……” 司马白听得静,听得呆,他仿佛有那么一刹那的木然…… 他不是害怕,也不是怒恼,构成他那一刹那的木然,是为了奇诧?! 他奇诧这金面赤衣之人,究竟是谁?怎会对自己的家传绝艺“天罡六大剑式”,熟悉得如数家珍? 不单六大基本招名,丝毫不错,并似把招式中所函精义,也一齐看破说出! 一刹那的木然,转瞬即过,司马白目射金面人,加重戒心地,点头说道: “虽然仅仅数语,业已足证尊驾是高人了,但司马白不斗‘无形之剑’,我先亮剑,你赶紧取兵刃吧。” 话完,伸手,撤出了青钢长剑! 金面人笑了一声,伸手到脑后发髻上,拔下一根短小之物。 这根短小之物,不是小剑,也不是匕首,是根发簪——长约七寸不到的骨质发簪。 司马白几乎盛气又动,目注金面人,剑眉双挑,冷然问道: “这根又短又小的骨质发簪,就是你的兵刃么?……” 金面人笑道: “足够的了,若非你是司马长苍之子,‘天罡六式’妙绝当今,我可能不用此簪,只用一柄纸剑。” 司马白又从这金面人的谈吐神情之上,隐隐觉得对方自称“王者”,虽属戏言,却谈笑间不失尊严,着实有点王者气象! 他有此感觉,赶紧再平盛气,双手捧剑,向金面人摆出了一个架式! 金面人看得“咦”了一声道: “这是‘五岳朝天’,我们门户不同,没有辈分之别,你何必又这样客气?” 司马白正容朗声道: “你是‘王者’,我是武林中末学后进,江湖论礼,除了行辈以外,总推年长为尊,只要尊驾不是我不共戴天深仇,司马白便对你恭敬一些,也决不会低了身分!” 掌声几响,鲍恩仁站在西廊之下,低低叫了一个“好”字! 就在这鲍恩仁低声叫好,对司马白的应敌态度,赞许间,司马白献剑已毕,右臂斜挑,已向金面人攻出“天罡六大剑式”中,一招绝学! 他知遇罕见劲敌,那敢丝毫怠慢?第一招便是极为精微,极具变化的“盘古分天”! 除了“盘古分天”的基本剑式以外,并含蕴着“鸿钧调元”、“寰宇大化”、“三悬扎极”、“九抱苍穹”、“日月山河”、“两仪上下”等六种精微变化! 每一招都是费尽司马长苍心血的的妙绝奇招…… 每种变化都是精中有精,微外生微的穷极灵奥。 像千条剑影,从天洒落,像万朵剑花,从地涌起,像一片剑墙,山飞海立般,横空横卷而来,不论威势气势,均慑人已极! 金面人喝了声: “剑招真好,可惜施用人的修为尚弱,你用‘盘古分天剑’,我就用能开阴阳,善书八卦的‘盘古分天手’吧!” 在司马白攻得如此之奇,如此之妙,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以下,那位金面人居然仍有悠闲发话? 发话声中,手内骨簪微摆,赤衣飘处,旋身而舞…… 他这舞蹈的身法步法,真是妙到毫巅,司马白把“盘古分天”的六种精微变化,一齐用完,也未沾上对方半丝衣角,只发生“叮,叮,叮,叮,叮,叮”的六声脆响! 第六声脆响过后,司马白咬牙变式! 常言道得好:“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自己的“盘古分天”,在“天罡六式”中,业已极具威力,金面人居然能应付得如此从容,则除了威力最强的“屈原问天”以外,根本绝无胜机! 故而,司马白咬牙之举,是提足真气,聚尽全力,施展“屈原问天”,向金面人拚命搏击! 长剑才舞,极为美妙动听的龙吟虎啸之声随起! 司马白长叹一声,顿足收剑…… 在旁观阵的鲍恩仁,到有点莫名奇妙起来,“咦”了一声问道: “这场比斗,绝世罕睹,我正正待好好欣赏,司马老弟却突然收剑则甚?” 司马白那张雪白俊脸,如今更从苍白之中,浮起了一片羞红,郝郝然苦笑说道: “屈大夫孤怀寂寞,抱忠自沉‘汩罗’,他的‘问天’,应该是‘无声之问’,我怎么长剑才舞,剑啸大作,这算是甚么‘屈原问天’呢?” 这句话儿,把鲍恩仁反问得也觉然,双眉一蹙说道: “这是何故?剑啸何来?司马老弟难道自己也不明白么?” 司马白苦笑道: “小弟当然明白,所以我才认输收剑!……” 语音顿处,一举手中青钢长剑,以极尴尬的神色,继续说道: “因为我手中这三尺青锋,已不是剑,在人家骨簪六触之下,变成了一根笛子!” 原来,刚才那“叮,叮……”六声脆响,便是金面人用骨簪在司马白剑柄之上,刺穿了六个透明小洞。 剑一穿孔,舞动起来,自然带起了一片“嘘嘘”乱响的袭吟虎啸声息! 司马白举剑说明,知耻认败之后,仍向鲍恩仁叫道: “鲍兄莫为小弟担心,第一阵虽已认败,我还有两阵机会……” 说至此处,忽似觉得面前业已无人,赶紧注目看时,那金面赤衣之人,果已退出数丈,站在这“蔡家祠堂”的大门门楼之上向司马白笑道: “我有要事,不能不走,前途尽可相逢,三阵之约,也必践诺斗完,司马老弟不妨准备一下,下一次,我再见你时,要斗你‘生死玄机’已破,‘督任二脉’已通,自诩不弱的玄功内力!” 说完,赤红长衣一闪,人已消失不见。 司马白不是痴呆之人,知道人家那等功夫,既然要走,追也无用,不禁长叹一声,满面渐愧地,便待弹指断剑! 鲍恩仁急急叫道: “老弟不要毁剑,这柄上有六个小孔的青钢长剑,可以,留作纪念,激励你刻苦用功,我倒有个希望,希望你和那金面赤衣人第二阵比斗完内力玄功后,第三阵再由你出题,向他挑战剑法!” 司马白深觉鲍恩仁说得有理,不禁豪气勃发,俊目闪光地,收起长剑,点头说道: “小弟谨遵鲍兄教训,我若能激励上进,练成本门剑术中,最上乘的‘天外飞罡’,第三阵定必仍以剑法,向他找回场面!但……但这金面赤衣的高手,……究竟是甚么人呢?” 鲍恩仁道: “老弟莫非觉得他功力太高,有甚可疑?” 司马白道: “我知道山泽之中每多异人,功力太高,并不可疑,可疑的是此人不单对我家传剑法的招式变化,均极精熟,又知我‘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在内力玄功方面,颇会自恃,他……他……他对我太熟悉了!” 说至此处,满面苦笑地,目注鲍恩仁,剑眉深蹙说道: “鲍兄一向江湖老到,料事如神,你能不能猜出这金面赤衣人的一些蛛丝马迹?” 鲍恩仁道: “这人身份,太以难猜,因为我几乎想不出任何人能对老弟家传剑法,暨内功火候,了解到这等清楚地步……” 语音至此微顿,双眉微轩又道: “这金面赤衣人是谁,我虽猜不出来,但他不是‘天蝎神君’蔡昌,到是可以确定!” 司马白表示同意地,点头说: “小弟也觉得不是蔡昌,因为‘天蝎四凶’凶名久着,天蝎神君尤以手辣见称,倘若果是蔡昌,在今日比剑,占了上风之下,必然不会这等好说话的,放过我了!” 鲍恩仁向司马白深深看了两眼把语音尽量放得委婉地缓缓说道: “对方是谁,似乎并不重要,一时也无法大海捞针,加以揣度,最重要的是老弟要奋发自强,尽力砥砺本身所学,勿存骄矜,自满之心……” 司马白俊脸通红地,接口说道: “小弟这次所受教训颇大,决不忘却,鲍兄请放宽心,从今以后,我不敢再存任何矜满之心,并把握任何上进机会。” 鲍恩仁满面欣慰神色,连连点头说道: “老弟能有如此体认,获益不小,我们这趟‘蔡家祠堂’不算白来,如今可以找找从‘辣手鲁班’班小平口中所套出来的‘落雁坳’了!” 司马白举起手中青钢长剑,向剑身上被金面赤衣人用骨质发簪所刺穿极为匀称的六个透明小洞,看了一眼,苦笑摇头,果然极为郑重地,收了起来。 天下事奇妙无伦,就在鲍恩仁与司马白刚刚离开约莫一盏热茶的时分以后,这“蔡家祠堂”,便受了包围。 不是受了人的包围,是受了蝎子包围! 为数上百,甚至上千的蝎子,每一只都是尾钩赤红的异种毒蝎,大大小小的包围了“蔡家祠堂”。 但蝎影乱飞中,也有人影…… 那是一个头戴金色面具,身穿赤红长衣之人,他从无数毒蝎的包围圈中,走进“蔡家祠堂”,但“蔡家祠堂”中,已无人影! 金面赤衣人细搜一遍,毫无人迹,似乎暴怒起来巨掌连挥,把这座本已颓败不堪的“蔡家祠堂”完全震塌毁去。 司马白与鲍恩仁,正往西行。 他们“洞庭”有约,自太湖起身,自然往西,何况,鲍恩仁又已问出,约在百余里之外,有处水木清华的风景胜地,正是名叫“落雁坳”。 虽然,日期还早,未到十五十六的月圆之夜,但鲍恩仁与司马白略一计议,觉得不妨早去,先看看这“落雁坳”,中,是否有座“芙蓉园”?假如地点不错,便无须再复跋涉,司马白可以就在“芙蓉园”中,用上几日苦功,等待“小气鲁班”吴大器,留书“温柔乡”中所定的那场约会! 不错,那“辣手鲁班”班小平说得不错,在这“落雁坳”,果然有座“芙蓉园”。 以“芙蓉园”的规模气势看来,定然是一座名园,但也居然像那曾以到过的“蔡家祠堂”一样,毫无人迹,十分荒芜! 司马白自然曾向附近居民探听,据说荒芜的原因,由于闹鬼,“芙蓉园”内,时常鬼影憧憧,更有两三次,园中彻夜传出凄厉嚎哭之声,次日便在园中“芙蓉池”畔,发现了七八具狰狞白骨! 由此一来,游园者立少,即令有二三胆大者,进入园中,但归去后,也非病即死! 渐渐,不单“芙蓉园”无人敢去,连“落雁坳”也成了极荒凉的所在。 司马白问清情况,向鲍恩仁含笑说道: “鲍兄,那‘芙蓉园’内,越清静无人越好,金面赤衣人业已声明第二次约会,要与我较量玄功内力,我应该尽力准备,在这方面,下上几日苦功!” 鲍恩仁笑道: “对,老弟在‘芙蓉园’内,下点苦功,我也可趁此机会,替你寻宝!” 司马白诧然道: “替我寻宝?鲍兄此话……” 鲍恩仁笑道: “世间事,旁观者清,我看出江小秋姑娘在‘水月大会’上,已对老弟,一见倾心,她所送给你的‘秋水芙蓉图’,决非凡物,定有特别价值!假如‘芙蓉园’地点不错,正是图中所指,或许有些罕世宝物,可以被我找到?” 司马白道: “小弟对于身外宝物,倒毫不在念,我着实应该清静一下,澄心息虑,把家传剑法,暨各种内外功行,好好下点功夫,免得有所疏失!” 鲍恩仁颔首道: “这种想法,当然正确,我们可以分道而行,老弟修炼你身内之宝,我则帮你寻觅身外之宝……” 司马白“咦”了一声,似乎略觉诧异地,目注鲍恩仁道: “咦!鲍兄不是贪得之人,怎会突对身外之物,如此重视?” 鲍恩仁叹道: “这也是由于那金面赤衣人的刺激,我认为‘蔡家祠堂’的论剑一战中,老弟手内若是柄前古神物,便不致于被对方用根骨簪,刺出六个透明小孔,似乎变成笛子的了!” 提起此事,司马白不觉便有点面红耳热,剑眉扬处,傲然说道: “关于此点,我与鲍兄看法,微有不同,我不想倚仗甚么宝器神兵之力,假如有第二次向那金面赤衣人比剑机会,我仍然会用身畔这柄留为知耻纪念的六孔残剑!” 说至此处,已入“落雁坳”中,“芙蓉园”的园门在望。 鲍恩仁听了司马白不打算倚仗神物利器之力,只打算用那六孔残剑,痛下功夫,以向金面赤衣找回场面之语,不禁暗暗点头,深觉这位老弟颇有骨气,本质又好,将来必成大器! 一进这“芙蓉园”的园门,鲍恩仁突然面呈喜色,吹了一声口哨! 司马白道: “咦!鲍兄为何眉飞色舞地,如此高兴,你难道……”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往下再问,便高轩双眉,含笑说道: “我如今方知‘小气鲁班’吴大器约我们到‘芙蓉园’相见之举,含有深意!” 司马白想了一想,却想不出所以然来,不禁目注鲍恩仁,愕然问道: “鲍兄,小弟怎么灵机蔽塞,想不出吴大器的深意何在?” 鲍恩仁笑道: “老弟记得江小秋送你的传家至宝,也就是被吴大器在旅店中偷走的那副‘秋水芙蓉图’么?我当初便认为图上所画,可能乃是实景,如今果然证明就是这‘芙蓉园’呢!” 司马白皱眉道: “鲍兄的灵机何来?……” 鲍恩仁失笑道: “老弟可能是被那金面赤衣人气胡涂了,你顺着我的手儿,注意园内河池的东南角上!” 他边自说话,边自伸手一指。 司马白顺着鲍恩仁的手指看去,见在一大排秋柳掩拂之后,有只建在河池之中,与岸边用拱桥连接的奇形石舫。 看见这只石舫,司马白自然想起“秋水芙蓉图”上所画之物,不禁颇以为然地,向鲍恩仁点头说道: “鲍兄心思真快,那石舫看来真似‘秋水芙蓉图’上所画,丝毫不错……” 但语音至此忽停,立又皱眉叫道: “不对,不对,根本不对……” 这回鲍恩仁倒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起来,看着司马白道: “老弟,你为何既说不错,又叫不对?” 司马白苦笑道: “石舫形状,委实与‘秋水芙蓉图’上所画的,一般无二,但鲍兄应该记得,图上芙蓉,共是几朵?” 鲍恩仁道: “那副‘秋水芙蓉图’虽已被窃,但图上的要紧之物,却怎会不记得呢?我们细细数过,池内芙蓉共是七十二朵,空中鸿雁也是七十二只,才参悟出可能便是江渔秋仗以成名的七十二式,‘寒月芙蓉’剑法!” 司马白颔首道: “鲍兄记得不错,但请你再看看,这满池芙蓉,怕没有两三百朵,与画上根本不相同了!” 鲍恩仁举目四眺,果见亭亭荷叶,满池都是芙蓉,不禁在微愕之后,接着“噗嗤”一笑。 司马白道: “鲍兄笑些甚么?” 鲍恩仁道: “我是笑以老弟如此聪明之人,居然笨得自行钻进了牛角尖内!” 司马白被他调侃得俊脸一红,皱眉问道: “小弟笨在何处?” “图上所画,乃是死物,池内芙蓉,乃是活物,当初依景绘图时,或许恰似七十二朵,时移事毕,生生不息,如今变成数百朵还算多么?” 司马白听得也不禁哑然失笑,鲍恩仁双眉扬处,又复说道: “何况,那幅‘秋水芙蓉图’之与‘寒月芙蓉’有关,全在画上一花一雁之相互动情身法,与这实际上的池内芙蓉多寡,根本就毫无关系!” 司马白道: “既与实际芙蓉,无甚关系,鲍兄怎又喜于到了地头,要在此寻宝?” 鲍恩仁道: “我所谓‘寻宝’之意,与这满池芙蓉的朵数无关,反正任它弱水三千,我也只取千瓢而已!” 司马白一时之间,未能悟出鲍恩仁的语意,不禁向他看了一眼。 鲍恩仁笑道: “司马老弟,像你这等青年才俊,必然天悟神聪,资禀特异,可以走马观碑,也可以过目不忘!” 司马白皱眉道: “鲍兄,你怎么突然有点道学唠叨起来,说的都是些题外之语?” 鲍恩仁摇头道: “我这人决不道学,更不会唠叨,说的也正是题内之话。” 司马白苦笑道: “鲍兄直接讲吧,我被你的玄机哑谜,弄胡涂了……。” 鲍恩仁道: “我说老弟应该有过目不忘之才,是认为那幅‘秋水芙蓉图’,虽然不在手边,但你可能还清清楚楚记得图上一切。” 司马白略一回想,点头答道: “大致上有点轮廓,但太精细的所在,或许难免有所忽略?” 鲍恩仁道: “我记得老弟当初在赏鉴‘秋水芙蓉图’时,曾眼光独到地,发现了不少特点……” 司马白对于此事,确实尚记忆如新地,接口扬眉笑道: “我发现了三大特点,但不知鲍兄如今要特别提出的,是那一点呢?” 鲍恩仁对当时情况,也记得相当清楚,微微一笑说道: “是第二点,老弟当时发现图上只有一朵赤红苞蕾,其余七十一朵或系盛开,或系含苞的花儿,则全是白色。” 司马白似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认为此事与宝物有关,如今想在池中寻找这朵红色苞蕾?” 鲍恩仁方一点头,司马白却扫他之兴,摇头一叹说道: “鲍兄这种想法,虽或不无道理,但却行不通了……” 说至此处,伸手一指四外又道: “鲍兄请看,满池芙蓉,既因时移事毕,由七十二朵有限之数,增为数百朵之多,自然红白相间,不像当初众白一红,目标显著,可以一索即得……”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话完便满面含笑地,接口说道: “怎么行不通呢?我们大可放弃白花,把满地红色芙蓉,都一朵一朵的仔细勘察一遍。” 司马白道: “花在河池中央,四外又都是些亭亭翠叶……” 鲍恩仁大笑道: “司马老弟怎么突然如此偷懒起来,慢说以你那身高绝修为,就是我老偷儿这点轻功,也可以踏叶行波,甚至登萍渡水,不曾溺身在这河池之内……” 语音顿处,目光一扫,又指着那片荷池,扬眉说道: “池虽不小,花数也多,但若你我二人,分头勘察,也要不了太久时间,便可把每朵红花,看一遍了。” 司马白听他这样说法,遂点了点头,向鲍恩仁含笑说道: “好,鲍兄既有此意我们便一东一西,分头察看也好……” 司马白说至此,突然发现面前地上的一片枯黄落叶,略微动了一动。 他“咦”了一声,向鲍恩仁问道: “鲍兄,此时有风无风?” 鲍恩仁虽不懂司马白何以突有此问?仍指着河池,应声答道: “老弟请看,满池亭亭翠叶,无一摇摆,那里有甚风来?” 司马白道: “我也觉得无风,但地上这片枯黄落叶,却怎会突然动了一下?……”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弯腰伸手,准备把那片枯黄落叶拾起。 鲍恩仁老于江湖,对于各种事物的警戒性,自然稍高,见状摇手止住司马白道: “老弟慢点……” 司马白方自一怔,鲍恩仁已折了一段竹枝,挑起地上落叶。 司马白笑道: “鲍兄这样小心则甚?难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一片小小枯叶之下,也会有甚……” 他的语音到“也会有甚……”而断,因为枯叶被鲍恩仁用竹枝挑起之后,叶下果然有件既在鲍恩仁意料之中,却也出他意料之外的小小东西。 那是一只长才寸许,但却尾钩高竖,神态狞恶的小小蝎子! 鲍恩仁既如此慎重,则叶下有蝎,当然是在他意料之中,为何又说出他意料之外呢? 奥秘在于尾钩! 鲍恩仁认为既然叶下藏蝎,则这只蝎子尾钩,应该与“蔡家祠堂”中,曾螫了司马白一下的毒蝎相同,定是赤红色泽! 但枯叶一去,小蝎竖起尾钩,满地团团乱转,使人可以看清,尾钩竟属墨黑?! 这一下,鲍恩仁傻了眼了,目注黑钩小蝎,口中喃喃自语道: “红钩是‘天蝎神君’,黄钩是‘天蝎童子’,蓝钩是‘天蝎尼姑’,白钩是‘天蝎秀才’,如今又出了黑钩毒蝎,这……这……是何人所养之物?……” 司马白一旁答道: “是柳明珠!……” 鲍恩仁一时未听清,便“呀”了一声,接口笑道: “就是老弟朝思暮念,把她想煞,对她爱煞的那位柳姑娘么?” 司马白苦笑道: “我所想念的,是柳还珠,这只黑钩毒蝎的主人,是柳明珠!……” 他因火焚“无怀小筑”之事,对柳明珠十分痛恨,故而提起这三个字儿,火气便来,觑准地上那只正在竖起尾钩,发威乱转的小小毒蝎,扬手便是一掌,隔空劈出! 司马白怒恨之下,虽然杀鸡不必牛刀,这一掌未出全力,但也凝聚了七八成功劲! 罡风锐啸,“呼”的一声,地上草叶四飞,连土地都被击出了个小坑! 鲍恩仁认为那只黑钩小蝎,必已为罡风动气撞压得成为蝎酱! 谁知事太奇怪,那只小蝎居然承受得起如此沉重一击,毫无所伤,只不过吓得六足如飞,赶紧逃入大堆枯叶落枝之中,藏匿不见! 司马白钢牙一咬,向鲍恩仁压低语音悄然说道: “鲍兄,少时倘若柳明珠在此出现,你要尽力设法,助我把她生擒……” 鲍恩仁有点奇怪,正待问故,司马白已把其中一切,向他详述一遍,苦笑又道: “鲍兄请想,葛心仁老人家青海归来,‘无怀小筑’竟化劫灰,我若不设法生擒柳明珠,却怎样向葛老人家交代?” 鲍恩仁双眉微蹙,一面向司马白连连点头,一面却心中暗忖…… 他所忖度是江湖之大,真无奇不有,“红黄蓝白”以外,居然又出了“黑钩毒蝎”?…… 呼!…… 忖度未毕,这“芙蓉园”内,起了一阵飕飕的阴风! 唐代诗人杜牧所咏:“秋尽江南草未凋”之句,可见江南地气之灵,得天之厚! 尤其这“落雁坳”的“芙蓉园”中,似乎特别温暖,虽是冬季,满地芙蓉,仍有花有叶,并未尽凋,在这等环境中,那阵冷冷的阴风,便来得越发有点更显突然! 司马白与鲍恩仁的第一个意念,便因曾见“黑钩”毒蝎,怀疑这阵突如其来的阴风,是出自人为? 但他们瞩目四顾,却在目光所及之处,并未发现任何藏人迹象。 司马白低低“咦”了一声,剑眉微蹙,向鲍恩仁说道: “鲍兄,这阵寒风,似乎是突如其来,有点古怪?……” 鲍恩仁笑道: “虽是突然而来,但也不一定准有古怪,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我们莫去理它,还是踏叶行波,一东一西,分头把池中所有的红色花儿,都细细勘查一遍!” 司马白道: “小弟谨遵鲍兄之命,但‘天有不测风云’的下一句,是‘人有旦夕祸福’,我们若是有‘福’,或许能有预期收获,否则,池中必生古怪,有‘祸’临头,也说不定?……” 鲍恩仁笑了一笑,正待接口,司马白剑眉轩处,忽又说道: “我司马白与鲍兄,谁也不是怕事之人,俗谚有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分头开始,有什么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山精海怪,希望它们展尽能为,一齐出现!” 语落,人飘,叶已一式“野鹤孤飞”,纵落在池中一片荷叶之上。 鲍恩仁所有武技中,最擅长的,就是轻功,他一面与司马白同时飘身,一面笑道: “司马老弟,我们如今落足之处是荷池中央,你往东走,我往西走,搜遍池中红花,再来此处聚合,看看可有甚么意料之中的特殊收获?” 司马白点了点头,立即向东举步。 他不知道鲍恩仁所谓意料中的宝物,究竟是甚么东西? 故而只得遵从鲍恩仁所嘱,每见一朵红色荷花,便到花旁仔细看看。 但看来看去,除了觉得荷花绝美,正如宋儒周敦颐所说的“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妖,中外通直,不蔓不支,香远益清,亭亭静立”而外,根本看不出与江湖人物眼中的“宝物”二字,有何关系? 因无所得,行动遂快,不消多久,已把东半池的红色荷花看完,回到了荷池中央。 鲍恩仁恰好也和他先后抵达,回到原地,目注司马白道: “司马老弟,你可有什么发现?” 司马白两手一摊道: “小弟一双浊眼,除了领悟些‘花中君子’的清雅风神,根本毫无所得,鲍兄的法眼如何?” 鲍恩仁苦笑道: “我是福薄之人,没有深厚办法,但……” 司马白见他话未说完,便沉吟住口,不禁心中微诧问道: “鲍兄为何欲言又止?” 鲍恩仁笑道: “但我们有的是时间,老弟若不嫌烦,何妨交换一下,你往西走,我往东走,看看适才彼此勘察时,有无遣漏之处?” 司马白知晓鲍恩仁是怕自己心粗有失,自然只得点头,重又向西半池细加察看。 说来奇妙,鲍恩仁重行勘察司马白所看过东半池,仍无所得,但司马白却在鲍思仁所看过的西半池中,有了发现。 鲍恩仁因仿佛怕自己料错,搜遍荷池,竟无所得,正有点心内怏怏之际,忽然听得司马白在西池喊道: “鲍兄,你来……” 鲍恩仁足点荷叶,一式“紫燕凌波”,飘出数丈,到了司马白的身边,讶然问道: “老弟有发现么?想不到我还一向自诩精细,今日竟自己有了遣漏?” 司马白伸手一指道: “鲍兄请看!” 鲍恩仁目光注处,方知司马白所指,并非红色苞蕾,而是微微低于水面的一根无花无叶残茎。 他看了一眼,目注司马白道: “老弟以为这残茎之上,是朵红色苞蕾,我们来迟一步,叶已被人折去?” 司马白道: “茎上是花?是叶?是白花?抑是红花?均不得而知,我只觉得这残茎断处,太以齐整,若是为风吹折,不应如此,倘系被人用刀剑等物,削断取走,则其中必有玄虚,值得研究的了!” 鲍恩仁听得连连点头,满面欣慰神色,向司马白含笑说道: “老弟看得清而想得深,精进如此,委实难得,这种经验见识,已比任何实物,来得更有价值……这……” 他一面说话,一面微俯身形,把右手往池水之中伸去。 司马白笑道: “是花是叶,已被人抢了先手,鲍兄还去取那一段残茎则甚?” 鲍恩仁道: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我是求证……” 话犹未毕,已从池水中,拉出一根七八尺长的笔直之物。 花茎叶茎,均不会笔直,故而司马白一眼看出,那一件东西,像是深插池泥的一根铁棍。 鲍恩仁因立身叶上,必须提气凝功,多有不便,何况手中又加了重物,遂向司马白说道: “老弟,事情有蹊跷了,我们上岸研究……” 人随声起,飘然离地,纵回岸上。 司马白自己也随同行动,身在空中,便对鲍恩仁问道: “鲍兄,你手中像是一根铁棍?” 鲍恩仁苦笑道: “是根中空铁棍,但口上尚有螺,老弟明白此物用处了吧!” 这时,人已上岸,鲍恩仁遂把那根湿淋淋的铁棍,向司马白送去。 司马白接过一看,果如其言,遂向鲍恩仁含笑问道: “鲍兄当非认为这中空铁棍以内,藏有甚么宝物?” 鲍恩仁叹道: “铁棍显系特制,深插池泥,更非偶然,我如今且做一椿大胆假设,离题不会远了。” 司马白道: “愿闻鲍兄高见!” 鲍恩仁道: “我认为棍中所藏,是柄宝剑……” 司马白向铁棍的空隙中,看了一眼,目内异芒突闪,点头笑道: “鲍兄想得可能接近事实,因铁棍空隙,属于狭扁,正是剑身形状!” 鲍恩仁继续说道: “螺旋以上,乃是剑柄,但柄外经过精细特别伪装,看来只是池中一朵红色苞蕾。” 司马白道: “鲍兄似乎越说越接近事实,你认为这是柄甚么剑呢?” 鲍恩仁应声答道: “假如当真是剑,我可以肯定推断,是那柄曾为‘水月大会’标的,被称为当世第一利器的‘秋水芙蓉’!” 司马白觉得藏剑之处,既载于“秋水芙蓉图”上,而江小秋赠图之际,又曾声称这是她传家至宝,便知鲍恩仁猜得极有道理,多半接近事实…… 他剑眉轩处,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析理高明,我来为你求证一下。” 这句话儿,到使鲍恩仁吃了一惊,看着司马白,诧声问道: “司马老弟能求证么?你用甚么方法?” 司马白道: “应该可以,因为我刚才看这铁棍空隙形状时,曾发现棍中并非完全中空还藏有一根什么极为细小之物?” 这话完全出于鲍恩仁意料以外,他刚“哦”了一声,司马白业已设法把棍中之物取出。 但一经取出,司马白便有点失望,因为那只是一段细细竹枝。 鲍恩仁一看司马白的脸色,便失笑叫道: “老弟不要失望,竹枝之上,多半有人镌字,这是留书水中,不会毁损的最好办法。” 司马白注目细看,果见竹枝之上,镌有字迹…… 但字迹十分简单,只有“月白风清”四字。 司马白把竹枝递与鲍恩仁,面含苦笑地,皱眉说道: “鲍兄,无法求证的了,这‘月白风情’四字,我不懂代表了甚么意义?” 鲍恩仁接过竹枝细看,果然除了那莫名奇妙的“月白风情”之外,别无其他字迹。 司马白道: “鲍兄,你江湖老到。推理精深……” 鲍恩仁急忙向司马白连连摇手,截断他的话头,苦笑说道: “司马老弟莫给我高帽子戴,我根本弄不清楚这‘月白风清’四字……” 说至此处,突然“咦”了一声,向司马白看了一眼笑道: “老弟不是为了应付金面赤衣人的第二阵‘内力玄功之战’,想在这颇为清静的‘芙蓉园’中,行行吐纳、用用功么?既有此意,不妨去到那只石舫之上,静坐入定,调气凝神,我在舫外,为你护法,等到晚间月白风清之际,看看可有甚么异动?或是触景生情,有甚妙悟?” 司马白此时心中,有情,有怒,有恨,却并无甚么“秋水芙蓉剑”被他人捷足取去的得失之心! 是情提起柳还珠,勾动他缅怀风神,伊人何在的无限相思…… 怒是在那金面赤衣人的手下,受尽侮辱,碰了太大钉子,立意好好准备,在第二阵“内力玄功之战”上,略挽颜面…… 恨是看见“黑钩毒蝎”想起火焚“无怀小筑”之事,意欲生擒柳明珠,才好对“瞽目天医”葛心仁老人家有所交待…… 情能撩人,怒能恼人,恨能损人,唯一能把这些撩人、恼人、损人情绪,暂时抛开的方法,便是来个调气凝神,静坐行动,返虚入浑,物我两忘! 故而,鲍恩仁才一提议,司马白便立表赞成,举步向那石舫走去。 石舫分为上下两层,原本大概是园主眺景饮宴之用,如今因“芙蓉园”荒废已久,这石舫上自也乏人打扫,蛛网尘积。 司马白走到石舫上层,选张矮榻,略为拂拭尘灰,便盘膝坐了下来,调匀一口真气,缓缓周游九宫雷府,奇经八脉之间。 内家上乘妙诀,果非寻常,起初他还有点离念纷纭一心难静,但未稍多久,脸上已布满一片湛然宝光,百虑齐触,神与天会! 他在石舫的上层矮榻上,静坐用功,鲍恩仁却在石舫下层,倚栏想事。 鲍恩仁想的是甚么事呢?答案仍然是那仿佛含有无限玄机的“月白风清”四字! 他对司马白推称难解玄机之意,是要司马白尽屏思虑,好好用功。 其实,这位江湖经验极丰,心思极细的盖代神偷,早就觉得池中藏剑之事,已有可以推敲的蛛丝马迹! 江涵秋父女既然藏放传家至宝“秋水芙蓉剑”之处,绘为“秋水芙蓉”秘图,可见得绝未告诉第三人,否则,这卷秘图,还有甚么价值? 如今,其中果然似有藏剑之处,但剑已失去,则取剑之人的身份,并不难以推断! 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当初藏剑之人,便是如今拥有“秋水芙蓉图”,而参透图中机微之人,二者必居其一! 当初藏剑之人,是江涵秋,江小秋父女,江涵秋既在“水月大会”时,惨死于“天蝎童子”手下,便只乘下了江小秋姑娘。 如今拥有“秋水芙蓉图”之人,则是“小气鲁班”吴大器。 经鲍恩仁这一分析判断,似乎取去“秋水芙蓉剑”者,不是江小秋,便是吴大器。 不然,其中尚有变化! 万一,有人黑吃黑,或吴大器酒醉情迷,又把“秋水芙蓉图”遗失,落入第三人之手,则这第三人身,便毫无线索,决非鲍恩仁仅凭经验才智,所能捉摸! 在这江小秋,吴大器,以及可能有,又可能没有的“第三人”间,有没有彼相相关,可以贯通串连的线索呢? 有,那就是“月白风清”四字。 如今,鲍恩仁在石舫下层,把玩着从泥中拔起的那根藏剑铁棍,倚栏深思的,就是想这“月白风清”四字,究竟与江小秋有关?与吴大器有涉?抑或另有一位对这四个字儿关系密切的“第三人”…… 若能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万般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冥心窍想之下,居然被鲍恩仁从漫天云雾中,想出了一线曙光! 不过,这似乎是种合理而不可能之事…… 天下事,只要合理,便应该可能,怎么合理而不能呢? 妙就妙在此处,鲍恩仁脑中所突然闪现的一线曙光,是他想起了两句诗儿。 那是吴大器在旅邸中盗走“寒犀匕”、“追魂双绝鲁斑筒”、“秋水芙蓉图”等三宝之后,所留写桌上,被司马白发现的“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璧欲沉江”。 吴大器诗中有“风清月白”之语,而留在手中藏剑铁棍以内的细细竹枝之上,也镌有“月白风清”字样。 看来抢先下手,取走“秋水芙蓉剑”的,似是吴大器了? 但吴大器不可能…… 一来,吴大器在“温柔乡”妓院留书,邀约自己等来此相会,必然不会故意抢先下手,把玩笑开得太以过分。 二来,吴大器分明盗宝之后,并未远飙,踪迹就在自己左近,他既知司马白仗义挥金,为小凤仙赎身等情,也不可能再有恩将仇报的不太友好举措。 三来,在池中踏叶行波,不动声色地,取走“秋水芙蓉剑”之举,需要相当功力,鲍恩仁深知吴大器的轻功,逊己尚远,他没有这等火候。 但吴大器虽不可能,却从他身上引出“第三人”。 所谓的“第三人”,便是在当世武林中,有顶尖身分的“陆地游仙”霍去尘。 吴大器“风清月白”之诗,便是为了霍去尘所留,他所盗走的“秋水芙蓉图”,自也可能曾给霍去尘过目。 于是,霍去尘便有了三大可能…… 第一、霍去尘功力盖世,从池中踏叶行波,不动声色地取走“秋水芙蓉剑”,在他说来,真是轻而易举,小事一椿。 第二、“月白风清”四字,便由霍去尘身上而起,则藏剑铁棍中的枝上留字,自然可能便是这位“陆地游仙”所为。 第三、霍去尘有取剑动机,他在灶头形状的江边矶石之上,把内藏“七巧真轻”的“七巧玉”,送给司马白,司马白却就在原地,转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霍去尘虽无法阻止,但心中必盛震怒,他可能取走“秋水芙蓉剑”,对司马白表示惩罚! 有此三大可能,“陆地游仙”霍去尘似可被判定为取走“秋水芙蓉剑”之人了。 不,他虽是各种条件适合的最为可能之人,却也是最不可能之人! 因为,司马白不单目睹他沉江自绝,还沿途追杀,费尽心力!只证明霍去尘坠江以后,并为江猪江鱼等凶恶之物所伤,捞起他所著的一件血衣,证明这位“陆地游仙”,已告羽化,在武林中从此消失! 吴大器是既不够格,也无动机。 霍去尘则既有资格,也有动机,却因人已早死,根本毫无可能。 江小秋虽知藏剑之处,却与“月白风清”四字,丝毫沾不上边。 原藏剑的第一人江小秋,不可能,拥有“秋水芙蓉图”的第二人吴大器,也不可能,可能看过“秋水芙蓉图”的第三人霍去尘,更不可能!…… 有可能的三个人,都不可能,其他没有可能的人,更不用说。 鲍恩仁倚栏沉思,起初是越想越觉分明,后来是越想越胡涂,想到末了,反而成了一片空白! 咦! 鲍恩仁想得紊乱不堪的神思,陡然一扫而空,心中立刻紧张起来! 这阴风惨惨,鬼气森森的“芙蓉图”中,除了司马白、鲍恩仁之外,居然出现了第三人。 普通的第三人,只会使鲍恩仁奇怪,不会使这身经百战,见识不少大大小小场面的盖世神偷为之紧张。 但这第三人有点特别,才一露面,便使鲍恩仁心中一紧! 那是一个脸上带着金色面具,身上穿着一件赤红长衫之人。 这副装束,应该是“天蝎四凶”中“天蝎神君”蔡昌。 但同样以这副装束,在“蔡家祠堂”中,与司马白比剑,使司马白大大受了一次教训之人,却又分明不是“天蝎神君”蔡昌。 如今,“芙蓉图”内,也出现了个金面赤衣的同样束装之人,他到底是不是蔡昌呢? 照说,彼此未交一语,也未动手,鲍恩仁应该无法辨认。 但鲍恩仁认出来了,由于他看见金面赤衣人后,心中立觉一紧之上,便可猜出来人正是当世武林中的著名凶邪之一“天蝎神君”蔡昌! 鲍恩仁何以认辨得出之故,在于金面人所着的那件赤红长衫! 上次在“蔡家祠堂”中,与司马白比剑的金面人,穿的虽然也是件赤红长衫,却是一色金红,并无其他花样。 如今这金面人所着赤红长衫之上,却有七朵大小不一的绣花。 远看,是绣花,近看,却是活花! 其实,那不是花,那是七只大小不一的赤钩毒蝎,爬在这金面人所着的赤红长衫之上。 有了这七只活招牌,鲍恩仁算再笨,也一眼便即认出来人是凶辣无比的“天蝎神君”蔡昌,心中才陡的一紧! 一紧之后,跟着又是一奇? 一紧的情绪,感自第三人,一奇的情绪,却感自第四人…… 第四人?第四人是谁?…… 乖乖,今夜这“芙蓉园”中,够热闹了,也够希奇了,那第四个出现的,居然又是位金面赤衣之人! 第二位金面赤衣之人,是在第一位金面赤衣人对面的草树丛中,摇摇摆摆走出。 那身上那件赤衣,虽然一色全红,但眼力锐利的鲍恩仁却已看出,不是在“蔡家祠堂”中,与司马白互相比剑之人。 分别在于他身材不够高,比“天蝎神君”蔡昌,已矮了约莫半个头,比与司马白比剑的金面赤衣人,恐怕足足要矮上一个头的高度。 鲍恩仁看得暗暗称奇,心想司马白遭遇复杂,困难太多,这一路必然好戏连场,热闹已极! 此刻,他只惊奇而不紧张了,索性悄缩身,退进石舫下层的暗影之中,静看这二位金面赤衣人的来意如何?以及两人之间,是和谐?抑起争斗? 第二位金面赤衣人,才一出现,第一位金面赤衣人便愕然止步,所着赤红长袍之上,并立起抖颤! 长袍抖颤原因,不外两者,一是害怕,一是心中愤怒! 以“天蝎神君”蔡昌的名头身份,他不会害怕任何人,身上长衫颤抖之故,自然显系怒极! 怒极而抖,跟着便有动作,他把长衫下摆上所爬七只毒蝎中的最大一只,抖得“呼”的一声,凌空飞起! 毒蝎既已离衣而飞,自然是扑向那不知姓名来历的第二金面赤衣人。 怪事来了,那从蔡昌身上飞起,七只毒蝎中的最大一只毒蝎,于扑到距离第二金面赤衣人三尺左右之时,居然凌空自落,“拍”的一声,掉在地上,并似遇见克星,不敢向前,心胆皆裂地,凶势立敛,畏畏缩缩,一步一步地,爬了回去。 “天蝎四凶”除了内外功力,均属一流以外,所豢毒蝎,也以通灵凶恶,威震江湖,并各将自豢毒蝎尾钩,染成“红、黄、蓝、白”,以分门户! 蔡昌横行多年,绿林中闻名丧胆,谁知今夜在“芙蓉园”中居然不单有人敢与他扮成同一形象,连他所豢毒蝎,也会惧怕对方,替他丢脸憋气! 毒蝎在空中一落,蔡昌所穿红袍,便抖得越发剧烈…… 等到毒蝎爬回,他右足一举,便把那只丢了他脸面的那只赤钩巨蝎,活生生跺成蝎泥! 足下猛跺,口中也怒“哼”一声,赤红长衫上共余六只或大或小毒蝎,便一齐离衣飞起! 这回,这六只或大或小的毒蝎,倒绝未替它们的主人“天蝎神君”蔡昌丢脸! 它们不像第一只毒蝎那般中途丧胆坠地,竟一齐扑上第二金面人所着的赤红长衫。 但它们虽然上身却未逞凶威,一齐静蛰不动,似乎变成第二金面人所着赤红长衫上的六朵奇异绣花! 蔡昌见状,知道不妙,立刻举步向前! 就在他举步之际,第二金面人所着赤红长衫襟底,也爬出了一只毒蝎! 这只毒蝎不大,长才寸许,尾钩色属墨黑,似乎就是挨了司马白一记内家劈空重掌,匆匆逃去那只! “黑钩小蝎”才一出现,第二金面人着赤红长衣上所蛰伏的六只“赤钩毒蝎”,竟一起纷纷坠地,僵直不动,似己死去! 蔡昌本已举步向前,似已怒极,要与第二金面人交手! 但忽见“黑钩小蝎”出现,对自己所豢“赤钩毒蝎”,似有极大克制能力,不禁止步一怔?! 一怔之下,这位凶名颇大的“天蝎神君”,居然顿足飞身,来了个不战而退,隐入了“芙蓉园”夜色初沉的密密草树以内! 第二金面赤衣人,遥向司马白、鲍恩仁所处的石舫,看了一眼,随即飘身,向“天蝎神君”蔡昌所隐没的方向追去。 转眼之间,“芙蓉园”重归寂静! 蟾魄初出东山,虽未全圆,清光颇朗,“芙蓉园”中树木,因系斜照,投影极长,看来甚具幽趣,但也颇似无数张牙舞扑,意欲攫人的狰狞鬼怪。 鲍恩仁独坐石舫下层的暗影之中,心想若以那只“黑钩小蝎”而论,则第二金面赤衣人,岂不就是司马白对她痛恨已极,要求自己帮他加以生擒,好对“瞽目天医”葛心仁交待“无怀小筑”被火焚毁之事的柳明珠么? 但柳明珠小小年纪,姿质再好,修为终欠火候,怎么可能使凶名恶着的“天蝎神君”蔡昌,才一看见那只“黑钩小蝎”,便吓得顿足飞身,不战而退? 柳明珠?似不可能,但若不是柳明珠,那第二金面赤衣人,又是谁呢? 鲍恩仁想不通了…… 他有点哑然苦笑,暗笑自己素诩见闻广阔,在当世武林中,识人极多,料事度情,每有微中,但对最近所发生的事儿,所遇着的人儿,所见到的物儿,都往往莫名奇妙,如坠五里雾中! 好,等吧,等到“天蝎神君”蔡昌,或那去追蔡昌的第二金面衣人转来,这椿疑团,总不致于没有机会打破! 半转星横,蟾魄西沉! 鲍恩仁竟等了整整一夜,这分明多事的“芙蓉园”中,居然安安静静,绝未再生事故。 安静终于打破,而打破这片安静之人,竟是司马白! 蟾魄西沉之后,东方刚吐出那么一点鱼肚曙色之际,司马白突在石舫上层,发出一怒吼! 这时,鲍恩仁经过沉思,想得头昏脑胀,而毫无结果后,也在静坐,调息吐纳。 龙虎方调,神天未会,石舫上层陡然传下这声霹雳般的怒吼,着实把鲍恩仁吓了一跳! 他身形一长一穿,便到了石舫上层,向司马白愕然问道: “司马老弟,你用功方毕,应该神归紫府,气纳丹田,六脉平和,天君顺畅,怎会突然如此震怒?” 司马白俊脸之上,泛起一片惭色,向鲍恩仁苦笑说道: “鲍兄教训得是,但那金面赤衣人,在‘蔡家祠堂’中,对我折辱太甚,一见此人,我就忍不住心头火起……” 鲍恩仁不等司马白再往下讲,便“咦”了一声,皱眉接道: “老弟是在何时?暨何处?又见着那金面赤衣人了?” 司马白微伸右手,向右舫窗外,指了一指,双挑剑眉答道: “就是适才,就在此处,小弟一遍功行作罢,入定方回,才一睁眼,便看见窗外露出那张使我旦夕难忘的可厌的金面!” 这番话儿,使鲍恩仁听在耳中,几乎有点难以相信? 因为自己坐在石舫下层,就在静等两位金面赤衣人之一,转回“芙蓉园”,以期揭开谜底,那有金面赤衣人已来,而自己竟毫未发觉之理? 尤其,他自己是为司马白护法,居然业已有人到了石舫上层,仍无觉察,万一对方心怀歹意,下甚辣手,却怎样对司马白交代? 司马白一看鲍恩仁脸上神色,便知他有点不信自己之言,遂苦笑说道: “鲍兄若是不信,不妨到窗外看看,也许那金面赤衣人,去尚未远,或是留下些尚可勘察出来的蛛丝马迹?” 他的话儿方了,鲍恩仁已如一缕轻烟般,闪出了石舫窗外。 司马白并未料错,窗外虽已空园寂寂,不见人踪,但窗台之上,果然留下足证有人来过痕迹。 积尘被人拂去一片,在窗台上留下了彷佛是用指甲划出的“风清月白”四字。 这四个字儿,真使鲍恩仁看傻了眼,长叹一声,喃喃自语说道: “唉!月白风清、风清月白,到底是谁在搞这些风月无边花样?弄得我扑朔迷离,心中一片胡涂,脑内不清不白!” 司马白不曾听清他这些自言自语,在石舫之中,发话问道: “鲍兄,你在咕里咕噜,自言自语地,说些甚么?” 鲍恩仁一面回到石舫上层,一面又突从不清不白之中,有所顿悟地,目光一亮说道: “我明白了,是有三个……” 他明白了,司马白却胡涂起来,看着鲍恩仁,诧声问道: “鲍兄明白甚么?你所谓的‘是有三个’,却属何意?” 鲍恩仁道: “是有三个金面赤衣人!” 这答案自使司马白听得更为愕然,目中神光注在鲍恩仁脸上问道: “鲍兄,一个金面赤衣人,已使我十分头痛,怎又会有三个?……” 鲍恩仁接口道: “当然是有三个,不然我怎么看见两个金面赤衣人在园中打架,而又有一个金面赤衣人,藏在石舫上层窗外,悄悄看你静坐练气?” 话完,便把自己在石舫的下层,亲眼目睹有两个金面赤衣人,先后在“芙蓉园”中出现情况,对司马白说了一遍。 司马白听得方把一双俊目,瞪得大大之际,鲍恩仁又道: “司马老弟不妨与我一同前去看看,地上尚有六只‘赤钩毒蝎’遗尸,和一滩蝎酱,足以证明我所说全是实言,绝非梦呓!” 本来,司马白对于鲍恩仁的话儿,应该完全相信,毫不怀疑,但因事太离奇,遂当真与鲍恩仁一同走向他所见两个金面赤衣人相斗之处察看? 果然,鲍恩仁说得丝毫不差,地上有一滩被踩扁的蝎酱,和六只大小不一,但均已僵直死去毒蝎。 而每只毒蝎的尾部,均被漆成赤红色泽,看去益发可怖! 司马白凝视这些毒蝎遗尸有顷,双蹙剑眉,向鲍恩仁问道: “鲍兄,脸戴金色面具,身穿赤红长衣的蒙面人,究有几个?” 鲍恩仁道: “在此互相争斗的,已有两个,还有一个藏在石舫窗外,偷看老弟用功,应该共是三个。” 司马白取出上有六个小孔的青钢长剑,看了一眼,挑眉说道: “还有在‘蔡家祠堂’中,曾使小弟接受严重教训并留下这柄‘六孔残剑’作为纪念品的那一个呢?” 鲍恩仁不加思索地,在司马白话完之后,立即应声道: “应该仍是三个,据我推想,不会再有第四个了!” 司马白聪明绝顶,自然可以聆音察理,知晓鲍恩仁语中隐意,“哦”了一声接道: “鲍兄认为‘蔡家祠堂’之内,与石舫窗外的金面赤衣人,是二者合一?” 鲍恩仁点头道: “我确是这种想法,因为至少这二名金面赤衣人,均未对老弟存在恶意……” 司马白听得好似不太同意地,目中方闪神光,鲍恩仁又复笑道: “老弟请想,‘蔡家祠堂’以内的金面赤衣人,若有恶意,比剑时,尽可刺人,何必刺激?石舫窗外的金面赤衣人,更是乘着老弟入定练气,透过我的防守,到了老弟近侧,若有恶意,伤你更如翻掌折枝?!” 这是事实,事实自然比较空谈的说服力,来得强大得多! 司马白喟一声,俊脸煞白地,又把那柄六孔残剑,收了起来。 收剑以后,他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看来你对三个金面赤衣人的姓名来历,均已推料出来……” 鲍恩仁苦笑道: “推料虽会推料,但却无甚所得,除了‘天蝎神君’蔡昌以外,对其他二人,都无法确定。” 司马白说道: “无法确定?至少那豢有黑钩毒蝎的金面赤衣人,应该是柳明珠呀……。” 鲍恩仁道: “我起初也有这等想法,但细一盘算,却又断定不是!” 司马白微感意外问道: “鲍兄是根据何事,竟下此结论,断定那金面赤衣人,不是柳明珠呢?” 鲍恩仁道: “根据老弟所说,柳明珠在‘天蝎白舟’之上,曾与‘天蝎秀才’欧阳纶见面,欧阳纶怕不怕她?” 司马白道: “欧阳纶凶焊绝伦,怎会怕她,只不过需要她那粒独门解药,才不得不略受挟制!” 鲍恩仁笑道: “好,老弟请想,在‘天蝎四凶’中,‘天蝎神君’蔡昌的凶名,尤高于‘天蝎秀才’欧阳纶,欧阳纶既不怕柳明珠,蔡昌怎会望影而逃,连斗都不敢斗她几招?” 司马白听了鲍恩仁的这种解释,也觉柳明珠不会有能使“天蝎神君”望风丧胆的如此威势。 这时,鲍恩仁突然又向司马白问道: “司马老弟,你再细想一下,第一次到‘小鼋头渚’矶石滩所遇情事,那位‘陆地游仙’霍出尘,究竟是否已归劫数?” 司马白不解道: “那件事情的详细经过,小弟不是已向鲍兄报告了么?霍前辈分明身患不治绝症,才自沉于‘小鼋头渚’的矶石之下,小弟为了尽力,还循流数里,捞起霍前辈不知在江水中受了何物伤害的一件血衣,他老人家那里还会有丝毫生望?……” 语音至此顿住,向鲍恩仁望了一眼,诧然皱眉,又复说道: “鲍兄,你……你为何突然会有此一问?” 鲍恩仁道: “我怀疑陆地游仙霍出尘,便是二位金面赤衣人之一。” 司马白奇诧万分地,追问道: “鲍兄怎会突然有此妙想?” 鲍恩仁道: “不是妙想,是我独自在石舫下层,长夜无聊,以此遣闷,但想来想去,却觉得只有‘陆地游仙’霍出尘一人,才与我们从藏剑铁管所发现的‘月白风清’竹枝镌字,略有关系……吴大器……” 他目光一闪,想起石舫窗外,也有留字之事,尚未告知司马白,遂苦笑又道: “司马老弟,我还忘了告诉你,你在天色黎明时,所见金面赤衣人,在石舫窗外!也有留书,写的是‘风清月白’四字!” 司马白把这“月白清风”和“风清月白”二语,反覆念了两遍,也突有所悟,点头说道: “鲍兄所疑,不是没有道理,‘风清月白鼋头渚,有人怀壁欲沉江’,正是小气鲁班鲍恩仁,为了霍出尘前辈在我们所住旅店桌上,留的诗句,但霍前辈追随屈原,李白,已为江底波臣,这……” 司马白刚刚说到这个“这……”字,眼前寒光电闪,突有一物飞来! 那是一道乳白色的寒光,但先后还带有二线黑色长尾! 司马白因此行迭遇怪异,不敢大意,遂先行避开正面,然后从侧方功凝右臂,伸手一撮! 那道乳白色的寒光,虽来势极快,仍被司马白闪开撮住! 但寒光才一入手,司马白便自惊奇得大感意外地,口中“噫”了一声! 原来他撮在右手拇指食中三指之间的那道乳白寒光,竟是鲍恩仁在“水月大会”上,施展神偷手段盗来,送给司马白,却又被“小气鲁班”吴大器,转手盗去的“寒犀匕”! 鲍恩仁则因江湖阅历太丰,根本不理会司马白所撮到手的,是何物件?便已飞身向那道乳白寒光来处扑去! 饶他是第一神偷,轻功绝世,扑到发出乳白寒光的一业翠竹中,业已不见人影,只有两枚甲虫,被两根松针,钉在一株较为粗大的竹身之上! 鲍恩仁眉峰一蹙,暗惊此人的身手之捷,并转面向司马白问道: (缺295 ̄296页) ------------ 第六章 (缺295-296页)“……” 话犹未毕,忽然想起林中所见,遂向司马白招手笑道: “司马老弟请随我来,我也给你看件奇怪东西……” 他一面发话,一面走向竹林,司马白自然也莫测高深地,随同举步。 进入林中,鲍恩仁指着被松针钉在巨竹之中的两枚甲虫,向司马白苦笑说道: “司马老弟,你且研究研究,对方人已隐去,却留下这两枚甲虫,是何奥妙?” 欧阳纶向甲虫凝目有顷,起初目光中一片茫然,但到了后来,却闪射异采! 鲍恩仁看出他的神色变化,不禁双眉微轩,含笑问道: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司马老弟最近似乎灵机如泉,你好似业已参透这两只甲虫的机微了呢?” 司马白道: “我认为这两只甲虫,便是‘小气鲁班’吴大器所留表记!” 鲍恩仁不解道: “吴大器会和虫儿,发生甚么联系?” 司马白笑道: “一只虫儿,可说彼此无关,但既然留下两只虫儿,就和吴大器关系密切的了!” 鲍恩仁简直越听越觉胡涂,正自目注司马白,司马白又复笑道: “小弟这种猜测,是由于鲍兄提醒,鲍兄刚才若不是提起‘温柔朗’既‘小凤仙’之事,小弟便无此灵机……” 鲍恩仁急得不等司马白往下再说,便怪叫一声,瞠目问道: “司马白老弟不要再打禅机了,赶快说出这两只虫儿,与吴大器,以及‘温柔朗’、‘小凤仙’等,会有甚么奥妙关系?” 司马白点头笑道: “好!我来说明,鲍兄是否曾向我分析过吴大器的性格,说他好酒好色?” 鲍恩仁道: “不错,但与这两只虫儿何关?” 司马白摇头道: “不是两只虫儿,这是‘虫二’!” 鲍恩仁瞪眼道: “两只虫儿与‘虫二’有何不同?” 司马白笑道: “当然不同,两只虫儿,毫无意义,‘虫二’则是‘风月无边’,岂不恰好代表吴大器的好酒好色性格?” 鲍恩仁自也知晓“虫二”正是“风月无边”,但他沉吟有顷,突然摇头说道: “不对,听起来很有理,事实上不对劲,连我刚才认定是吴大器的见解,也应该一齐推翻!” 司马白正在诩诩得意之际,突被鲍恩仁浇下这么一头冷水,不禁愕然问道: “鲍兄,你认为事实上有甚不太对劲之处?” 鲍恩仁道: “吴大器有灵心,有巧手,但却没有这大本领!凭他那身轻功,会使我在一发现寒光电闪时,便立即向此追扑,仍未能发现他半丝踪影么?” 司马白尚未答话,鲍恩仁突然又有一个极奇怪的动作… 他是谨慎小心地,把钉虫入竹的那两根松针,拔了下来,仔细察看,见松针并无毁损,遂持交司马白,含笑说道: “司马老弟,不必再钉虫了,你凝足内力,使这两根松针入竹试试!但这种青竹,竹皮既坚且滑,松针更质脆易折,凝劲贯力时,要特别小心一点!” 司马白点了点头,照鲍恩仁所说,接过松针,凝劲一试! 但不试还好,一试之下,却使司马白为之脸色发白! 原来,松针虽被他内劲所贯,刺透青竹竹皮,但还未到达林中人钉虫深度之际,便告断折! 假如这是一场内力玄功的比赛呢?司马白岂不等于又在竹中人的手下,败了一阵? 他自从遇难毁家,死里逃生,巧遇“七海游龙柳东池”、“瞽目天医葛心仁”等,转祸为福以来,心中沾沾自喜,认为最得意的功力,共有两项! 一是家传绝学“六大天罡剑式”,一是由生死玄关已破,督任二脉已通,迭服不少灵奇圣药的真气内力! 如今,在“蔡家祠堂”内,他的“六大天罡剑式”,败于金面赤衣人,在“芙蓉园”内,他的真气内力,却又逊于林中人…… 假如金面人与林中二人者合一,则此人功力之高,使自己无法抗衡,也就是雪耻无望! 假如林中人不是蔡家祠堂中所遇金面赤衣人,则更证明了莽莽江湖之内,高手太多,以自己这点侥幸所得,委实不该坐井观天,崖岸自大! 由于这种感触,司马白在松针一断之下,便立即全身发抖,俏脸煞白! 鲍恩仁看了司马白一眼,边自把那柄添了伸缩细微的“寒犀匕”递过,边自含笑说道: “司马老弟,你如今该同意我说吴大器没有这大本领了吧?……” 司马白脸上惨白如纸,俊目中,却突闪精芒,摇手说道: “鲍兄,这柄‘寒犀匕’,虽然威力大增,我却不想要了,我再遇‘蔡家祠堂’所曾遇的金面赤衣人时,定然仍以身边那柄六孔残剑,作为兵刃!” 鲍恩仁正待劝慰,但与司马白目光一对,知他受了极大刺激,心意已坚,此时不宜硬劝,遂点了点头,含笑说道: “好,我先替老弟把这‘寒犀匕’收起,等向那金面赤衣人,找回场面以后,再给你作为卫道降魔的第二随身兵刃!” 司马白笑了一笑,未置可否,剑眉微剔,好似下了甚么决心般,向鲍恩仁朗声说道: “鲍兄,这‘芙蓉图’内,除了‘风月无边’的内人外,还出现了三位金面赤衣人,个个神神秘秘,身份如谜,使我们如坠五里雾中,任人捉弄,我们乘这长夜方过,天色已明之际,采取主动好么?” 鲍恩仁笑道: “能采主动,当然最好,但人在暗处,我在明处……” 司马白不等鲍恩仁话完,便自目闪神光,接口说道: “我所谓‘主动’,便是查个清楚,好在洞庭之会还早,我们目前又身无别的要紧事儿,你搜东南,我搜西北,把整座‘芙蓉园’彻底翻它一遍,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或可疑之物,我就不信他们真能像天狐潜踪,不留下丝毫破绽!” 鲍恩仁道: “老弟即有此想,搜它一遍,也无不可,但据我推测,热闹必在晚间,白天恐怕不会有你所预期的效果?” 司马白仍然坚持已见,并索性下了决断,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我们要搜遍,搜得细点,一草一木,不可放过!若有收获,赶紧传声相呼之处,至少也要两个时辰左右,彼此再在此聚合!” 虽是经验极丰,见闻极广的老江湖,却绝未料想到司马白另有用心,业已作了一种出人意料决定! 他只看出司马白的神色,有点略异寻常,仍以为是年轻人好胜太甚,失了光彩所致,遂未怎在意地,点了点头,遵从司马白的意见,向“芙蓉园”的东南部份,仔细察看。 果然不出他所料,任凭鲍恩仁目力再锐,看得再细,在大白天里,这“芙蓉园”中,却平平淡淡,决未藏有任何扎眼之人,以及任何扎眼之事! 但察看之时,虽未发现甚么不平常的事儿,察看过后,却有不平常的事儿发生。 鲍恩仁回到原处,久久未见司马白的踪迹! 他一算时间,差不多已与司马白分别了三个时辰,这才悚然一惊,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因为司马白年轻性急,他若有了不寻常的发现,必然早就传声相唤,招呼自己,若是无甚发现,也必早就转回,怎会毫无音讯? 既然发现情形有了岔异,鲍恩仁不肯呆等,他立即起身,向司马白所负责的“芙蓉园”西北部份,加以察看,并凝气传声,含笑叫道: “司马老弟,我看我们是白费力,是不是驰出‘落雁坳’,好好吃喝一顿,等到晚间再来?……” 寂寂空园,除了有些地方,偶发回音以外,那里听得见司马白的答话? 如今,鲍恩仁几乎可以断定,司马白不在园中,事情有了蹊跷? 他赶紧足下加快,飞速察看,终于在西半园中一个极显目的所在,发现了司马白烧枝代笔,撕衣当纸的所留书信。 书信是留给鲍恩仁的,证明了司马白的失踪,不是被动,而是主动! 不是遇见强敌,身罹灾劫,而是司马白知耻自勉,发愤图强…… 司马白在留书之上声明,他不要甚么添加了伸缩细丝,倍增威力,弥补短处的“寒犀匕”,甚至于也不愿再在“芙蓉园”中逗留,企图寻得“秋水芙蓉剑”,他只想悄然独遁,摒却所有干扰,静悄悄的寻个幽秘之处,痛下苦功,精练“六大天罡剑式”,以及家传掌法中的绝诣“剑外飞罡”,并使真气内功方面,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因为,司马白连经挫折,他已深深明白,欲得惊人艺,须下苦功夫,非如此发愤图强,决无法从金面赤人衣人手下,找回场面,何况还要为父母报仇,应付必然凶险绝伦,“天蝎秀才”欧阳纶不久将约来多少穷凶恶极魔头,助纣为虐的洞庭一战! 对于鲍恩仁,司马白表示深为感激,更深为抱歉! 感激的是自相识以来,鲍恩仁对他悉心照顾,使司马白在江湖经验,既各种处人处事方面,都获益太多,这份恩情,过于友而近于师,到了天高地厚地步。 抱歉的是,自己对鲍恩仁竟小弄狡猾,不告而别,请鲍恩仁原谅少年人的这份向上苦心,莫加怪责,此去倘有小成,必全力维护江湖正义,产除万恶凶邪,以造福武林,作为对鲍恩仁深恩之报! 至于鲍恩仁的行踪,司马白到希望他继续留在“芙蓉园”中,以超然地位,冷眼旁观,把三个金面赤衣人,以及“风月无边”的林中人身份,到底谁又是谁?弄弄清楚,他日江湖再遇之时,谈告起来,必然极为有趣! 司马白的这封留书,把鲍恩仁看得从恍然顿悟而呆呆而神…… 多日相聚,情感颇深,司马白把鲍恩仁看成半师半友,鲍恩仁把司马白当作极亲密的小兄弟! 在想不到的骤然分袂情况之下,鲍恩仁的心中,难免有点怅然…… 但他知道这份怅然别离,不会太久,最多到五五端阳的前一二日,彼此便可在“洞庭湖”畔的“岳阳楼”上相会! 鲍恩仁何曾不想追踪去找司马白?但此念却才起即泯! 一来,他断定司马白既下决心,便不会让自己找到,自己即令费尽苦心,寻得线索,司马白也不肯与自己相见。 二来年轻人能够漠视“寒犀匕”、“秋水芙蓉剑”等神物利器,而一心练艺,发愤图强,乃是极难得的事儿,自己为何不加以鼓励?…… 鲍恩仁想通利害,怅然之念,不单飞身出了“芙蓉园”,也出了“落雁坳”。 他不是走,他要遵照司马白之意,把“芙蓉园”中的各种怪事,弄它个清清楚楚…… 鲍恩仁除了好好吃饱喝足以外,他更花了一番心血,改了装束! 他是当世第一神偷,就精于易容,等到黄昏日落之际,鲍恩仁也变成了一位金面赤衣人。 潜足潜踪地,进了“落雁坳”,鲍恩仁心想今夜“芙蓉园”中,定必更热闹了,自已是第四金面赤衣人,不知有没有第五、或第六金面赤衣人出现?…… 在他揣测之下,业已露过面的三个金面赤衣人中,只有一个可以把身分确定! 那就是第一金面赤衣人,因赤衣之上,爬了七只“赤钩毒蝎”,他应该毫无疑问的,便是“天蝎神君”蔡昌。 第二名金面赤衣人,也就是放出“黑钩小蝎”,能克制蔡昌所豢“赤钩毒蝎”的,像是柳明珠,但柳明珠却不应有使“天蝎神君”甚为慑惧,不战而退的身手功力,不过无论如何,仅在黑钩小蝎一事上,这人也和柳明珠,必有极密切的关系! 第三名金面赤衣人与林中人,显然对于司马白,都是一番好意,他们也极可能是一而二,二而一,不然如何“风清月白”和“风月无边”的留字留示,关系那等密切? 不论此人是谁,由于那柄“寒犀匕”作为证据,必与“小器鲁班”极有渊源,进而再推,在“蔡家祠堂”中,以绝世神功,挫折司马白少年傲气,故意激励他上进的那个金面赤衣人,极有可能也是此人,一路追随,明激暗护,侧击旁敲,琢玉成器,这位神秘人物着实费尽苦心,对司马白期望太甚! 这些推论,都是鲍恩仁在用酒饭时,独自浅斟低酌的沉吟所得,他改扮金面赤衣人之举,并非在“芙蓉园”外改扮,而是进入园内,选了一株池边十来丈高的枝叶茂密乔木,纵上半腰,在浓枝密叶中,觅地坐稳,然后才穿上赤红长衫,戴好金色面具! 鲍恩仁虽也变成了第四位金面赤衣人,但却拿定主意,除非在必须混淆某方眼目之时,决不现身,只是默默注视“芙蓉园”中一切情事,再与自己的已有推论,配合参研,纵然仍难水落石出,也必可多获不少相当有价值的蛛丝马迹! 鲍恩仁进园之际,业已黄昏日落,在那株池边乔木半腰,坐了片刻以后,阴阴夜幕,便已撄人垂落! 今夜的“芙蓉园”中仿佛更静,更为阴森……。 但鲍恩仁却认为必然多事,三位金面赤衣人和一位可能便是第三金面赤衣人的林中人,都不可能像天际神龙,一现既隐,都不再来,园中的静寂,阴森,应该不到初更,便将打破! 这位盖世神偷,心机尚称细密,看人料事,极有眼光,但今夜他的盘料,却似不甚灵验! 初更……二更……三更……远村梆柝,隐隐传来,到了三更,“芙蓉园”中,仍是一片沉沉死寂,那里有昨夜那翻热闹? 鲍恩仁静坐枝叶之中,为时太久,衣履都为风露所湿,他有点凛于夜寒,遂伸手入怀,摸出只扁扁酒壶,拔开壶塞,喝上几口酒儿,驱寒解闷。 谁知第一口酒儿,刚刚入口,尚未下喉,耳边突闻人声! 是人声,也是吟声,耳边低吟的是: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坐中宵?” “昨夜星辰昨夜风”,是唐代诗人李义仁的好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二语,便成了专对鲍恩仁而发。 鲍恩仁知道吟声是对自己而发,但却不知道是何人吟诗?以及人在何处? 因不单耳边吟声,细如人哼,听辨不出是或不是熟人? 而这类择人专注的“传音入密”功力,也可能是从任何方向,使聆音之人,摸不准发音人的所在? 鲍恩仁不惊,但却大奇! 他早就料定,今夜园中,热闹必多,如此似乎不过是开始得迟了一点而已,自取何惊之有? 奇,却太奇怪了,“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坐中宵”,对自己念这两句诗,分明知道自己昨夜也在“芙蓉园”中,并似也了解自己的身份! 但自己与昨夜的形相迥异,如今自己也是位脸戴金色面具,身穿赤红长衫之人,吟诗者怎会看得穿赤衣金面之后?……除非…… 除非甚么?除非是这吟诗人比自己来得更早,藏得更巧,眼看着自己易容更衣,否则,任凭他是谁,也没有这种比神仙还厉害的未卜先知能耐! 鲍恩仁江湖经验太丰,知道对方既如此保持神秘,自己也不必像只呆鸟般,到处找寻,闻声以后,只把双眉微轩,仍然效法曹孟德“短歌行”中所说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地,把口中酒儿,饮下腹内。 接连三四口酒儿下腹,“芙蓉园”中的沉沉静寂,再度打破! 这次,不是虚无飘缈的“传音入密”吟声,而是极为实际的夜行人疾驰脚步声息! 声息来自园外,但一转瞬间,人影便出现在“芙蓉园”中。 这也是个蒙面人,但却非金面赤衣,而是以黑纱蒙面,身上穿了件宽宽大大的黑色长衣。 虽然,有纱障面,有宽大黑衣障身,但这黑衣人行动间步履婀娜,使鲍恩仁这等老于江湖之人,一眼便可看出是个年轻女子。 这黑衣女子对于“芙蓉园”,好似轻车熟路,入园后,便连往荷池之中,踏叶行波! 鲍恩仁见她所行方向,乃是西池,遂心中暗道: “这位姑娘,大概是来取剑,看她对方向把握得那等正确,莫非就是‘秋水芙蓉剑’的原主人江小秋么?” 念方至此,黑衣女子已到达西池之中的原藏剑处,但发现红色苞蕾已失,“秋水芙蓉剑”不在,不禁“呀”了一声,呆在当地!就在此时,有人发话…… 话声极为飘缈,既似从天外飞来,亦似在池底传出,又是鲍恩仁与司马白在“蔡家祠堂”中,所听见的“六合传音”! 说的话儿,则极为简单,只有八个字儿是:“五五端阳,洞庭还剑”! 那黑衣女子,见识不陋,初闻人声,虽颇惊讶,但旋即听出这似从天外飞来,或从池底透上的,竟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六合传音”,便卓立莲叶之上,只把目光四扫,保持镇定,等候次一步的讯息…… 果然,“六合传音”再作,这次更为神奇,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说的则仍是“五五端阳,洞庭还剑”八字。 黑衣女子二度闻声,不再犹豫,也不再流连地,双手一拱,向天拜了一拜,便即纵身离地,驰出“芙蓉园”外。 鲍恩仁一旁静看,起先认定这黑衣女子定是“秋水芙蓉剑”的原主人江小秋姑娘,但旋又觉得不对,江小秋最低限度也得在发边插朵小小白花,以示为她父亲江涵秋戴孝,但那黑衣女子的蒙面薄薄黑纱之中,却未见此物! 何况,“芙蓉园”中,不应该就此无事,自己既想探个明白,也不宜就此现身,故而他不便对黑衣女子拦阻盘问,只得任她驰去。 如今,时间已在三更之后,夜更静,夜色更沉,“芙蓉园”中,已成了一片死寂! 鲍恩仁除了先听得两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坐中宵”,以及两次响起的“五五端阳,洞庭还剑”等“六合传音”,既那前来池中取剑,失望而去的黑衣女子外,便告别无所见! 他所等待的第一金面赤衣人,第二金面赤衣人,第三金面赤衣人,以及可能便是第三金面人化身的林中人,居然在今夜这漫长时光中,一个都不出现! 但鲍恩仁一来因司马白业已悄悄溜走,自己无法相寻,身无急事,二来江湖经验太好,有的是耐心,他仍自毫不躁急地,独坐乔木,静静等待! 直到东天欲曙,居然又有人声,这次说的是:“斗转星移,不如归去。” 这八个字儿语音,不再像是“六合传音”般,忽西忽东,忽而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而是清清晰晰,明明白白地,从头顶上方传下。 鲍恩仁方一抬头,一片赤红光影,业已迎面飞下! 鲍恩仁本待闪避抗拒,但忽又觉得这片赤红光影,未挟寒芒,不像兵刃暗器,遂来了个胆大包天,静以待变! 他真够沉稳,料得不错,当头飞落的赤红光影,不是兵刃,不是暗器,只是一位金面人身上所着的赤红长衫! 鲍恩仁发现果然有人比自己来得更早,并系藏身在同一株乔木之上,自己竟毫无所觉,足证武学修为方面,差得太远,根本不成比例! 那比鲍恩仁藏得更高的金面赤衣人,飘降到鲍恩仁所藏身的巨大枝桠之处,竟止住身形,与鲍恩仁来了个并肩而坐。 鲍恩仁看出这位金面赤衣人,对自己毫无恶意,遂微一抱拳,含笑问道: “尊驾是昨夜在石舫上层为司马老弟暗中护法的‘风清月白’?还是掷还‘寒犀匕’的‘风月无边’?” 他自己认为如此问法,十分俏皮,谁知却碰了他金面赤衣人的一个软软钉子! 金面赤衣人听得鲍恩仁的盘问自己身份话儿,便冷冷一哼,摇手说道: “但得‘风清月白’,自然‘风月无边’,查根究底,最是无聊,我们讲些比较实际的话儿好么?” 鲍恩仁脸上一热,有点赦赦然地,向这金面赤衣人抱拳说道: “尊驾有何指教?” 金面赤衣人道: “这‘芙蓉园’中,只是剑气冲天作怪,引来不少觊觎人物,你争我夺,酿为劫数,造成大堆朽骨,和无数屈死冤魂,如今剑已被人暂时借走,还剑时地,并定端阳洞庭,此处已无油水可捞,你这位三只手的老偷儿,也不必‘为谁风露坐中宵’了!” 鲍恩仁早知自己身分,逃不过对方法眼,遂不加否认地,含笑说道: “虽无油水可捞,却有热闹可看,除了尊驾与我临时装扮,滥竿充数之外,还有两位金面赤衣人呢!” 金面赤衣人道: “你是指那昨夜在此池边,斗蝎子的两个?” 鲍恩仁点头,那金面赤衣人却“喟”然一叹,摇头说道: “他们也都不会来了,他们之中,一个是心有所图,追踪夺宝。一个不是业已身死。便是受了重伤。那里还会再来照顾这业已失去价值的‘芙蓉园’呢?” 鲍恩仁骇然问道: “两名金面赤衣人中,有一名豢养‘赤钩毒蝎’的显然便系‘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蔡昌,死得可是他么?” “不会是蔡昌那厮,因为我在一处僻谷中,发现极为激烈的打斗痕迹,地上并有多种大小毒蝎遗尸,以尾钩色泽区分,共计赤、蓝、黄、黑四色!” 鲍恩仁惊道: “这种情况,岂不表示‘天蝎神君’已与‘天蝎童子’‘天蝎尼姑’联手,由蔡昌出面,把那豢养‘黑钩毒蝎’的金面赤衣人诱入僻谷,不显武林身份,实行下流群殴?……” 金面赤衣人颔首道: “情况正是如此,你这老偷儿对当世武林人物的行情颇熟,应该知道‘天蝎四凶’,并非徒得虚名,全是一流高手,三凶合殴,威势如何?那豢养‘黑钩毒蝎’的金面赤衣人,孤掌难鸣,绝难再占上风,所以我才判断他能侥幸不死,也必身受重伤,不会再来这‘芙蓉园’了……” 鲍恩仁道: “尊驾所谓心有所图,追踪夺宝之人,必系指的‘天蝎神君’蔡昌,则蔡昌目的何在?就是那柄藏在‘芙蓉池’中的‘秋水芙蓉剑’么?” 金面赤衣人“哼”了一声道: “‘秋水芙蓉剑’还在其次,这般罕见凶邪,突然从四面八方,齐聚‘太湖’左近的主要目的,是想争夺如今已归司马白所有的‘七巧玉’!” 鲍恩仁笑道: “若是如此,这般凶邪,必将枉费心机,因为司马白老弟虽从‘陆地游仙’霍出尘手中,获得那方‘七巧玉’,却又立刻转手,送了别人……” 金面赤衣人恍然道: “怪不得我觉得那块‘七巧玉’相当沉重,不易掩藏,似乎司马白并未带在身畔,他……他这方宝玉,得来不易,怎又大大方方送了人呢?” 鲍恩仁此时因对与自己并肩坐在乔木枝叶上,促膝谈心的金面赤衣人的身分,已有了一项假设构想,遂毫不隐瞒地把司马白第二夜再上“小鼋头渚”的所遭所遇,既把“七巧玉”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业已变成一册宛如“无字天书”的“七巧真经”等事,向身边这位金面赤衣人,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金面赤衣人静静听完这段经过,不禁哑然一笑,点了点头说道: “司马白这位老弟,到是真够大方,那方‘七巧玉’何等珍贵,万众觊觎,他居然肯脱手送给那‘雪魂仙子’花寒玉么?” 鲍恩仁叹道: “司马老弟绝顶聪明,他把‘七巧玉’赠送花寒玉之举,原有双重用意,一是看出我亟需‘通天菌’,为了‘千手观音’东方慈治疗宿疾,二是深信袁大麻子所作‘遇花而开,出尘而解’卦语,三是解决一件相当沉重,不易携带,而又容易启人觊觎,招灾惹祸之物!如今,第一句卦语‘遇花而开’,业已应验,‘七巧玉’已被花寒玉开启,变成一册容易携带,但却莫名奇妙的‘无字天书’,必须等第二句卦语‘出尘而解’也告应验,把‘七巧真经’从‘无字天书’,变为‘有字天书’,才知道得益者究属何人?司马白老弟有没有作了次亏本买卖?” 他在说到“出尘而解”之时,曾特别留神,暗中察看金面赤人的态度上有无变化? 原来,鲍恩仁心中始终有点觉得“陆地游仙”霍出尘,可能沉江未死,并就是坐在自己对面之人。 但那金面赤衣人在神色上绝无任何变化地,只是淡淡说道: “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既已演化到这等地步,吉凶祸福,此刻难论,总而言之,群邪蜂起,世劫方殷,江湖之中,必然有番好热闹了!”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看着鲍恩仁,诧声问道: “司马白呢,他怎么今夜竟不来‘芙蓉园’?……” 鲍恩仁不等对方再往下问,便即叹息一声,接口说道: “这位老弟自在‘蔡家祠堂’中,施展家传‘六大天罡剑式’,在一位金面赤衣人的手中,受了严重挫折,便感脸面无光,心头郁郁难欢,如今业已悄然暂离恩怨,一心凝练功力,以期找还场面,除了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所定端阳洞庭之约,他会必到以外,如今人去何处?连我也猜不着了!” 金面赤衣人“哦”了一声道: “小小年纪,有此志气,倒也总算难得!这样说来,你这老偷儿,也成了孤寡游魂,荡来荡去,我们在一路之间,缘法可能还不会少呢?” 鲍恩仁道: “尊驾原系世外高人,鲍恩仁丞愿高攀!但你知道我的底细,我却连你姓名都不知晓,未免过份不公平罢?” 金衣蒙面人笑道: “彼此风来水上、雪度寒塘,互询姓名,岂非多事?你不妨猜我是谁?若能猜得出来,岂不特别有味?” 鲍恩仁原本就想猜测他的身分,闻言之下,扬眉笑道: “尊驾既然觉得猜想比较有味,我们何不来个味外添味?” 鲍恩仁笑道: “所谓‘味外添味’,便是加些彩头之意,猜得着时,你不妨有所嘉勉,或送我一点东西,猜不着时,则不妨处罪,或要我帮你作件甚么事儿?” 金面赤衣人道: “你居然有如此强烈的自信心么?我的身分,不好猜呢!” 鲍恩仁笑道: “越是不好猜,猜起来才越有味,但茫茫环宇,芸芸众生,毫无范围,也苦无从猜起!最好是像猜射灯谜那般,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地,让我有所捉摸……” 金面赤衣人听鲍恩仁说至此外,点了点头,接口笑道: “汉赋千千字,唐诗万万篇,宋词无数阕,元曲尽人传!范围若是太广,便等于没有范围,未免对猜谜之人,太刻薄了!” 鲍恩仁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心中微喜地,含笑问道: “尊驾这等说法,定然打算给我一个比较狭的范围,譬如说李义山诗,晏成道词,左太冲的赋,马东离曲……”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这老偷儿江湖油猾,精得像鬼,并不打算让你过份容易猜测,我只想给你三句话儿,作为参考资料!” 鲍恩仁笑道: “尊驾请讲,鲍恩仁愿闻其详,并一试灵机,加以推测……” 金面赤衣人笑道: “老偷儿不要眉飞色舞,若是猜错,我会罚你作件令你哭笑不得之事……” 鲍恩仁接口道: “猜得对呢?……” 金面赤衣人道: “若能猜对,不论‘雪魂仙子’花寒玉成功与否,我都设法替你那位‘千手观音’,弄朵‘通天菌’来就是。” 鲍恩仁精神一振,目注坐在自己对面的金面赤衣人道: “好,重赏之下,或有智夫,尊驾请把那足以作为参考资料的三句话儿,告诉我吧!” 金面赤衣人道: “好,你细心听着,第一句参考资料是‘我是一个病人’……” 他自己认为这句话儿,毫无边际,定会令鲍恩仁感觉无可捉摸! 谁知鲍恩仁却听得目中灵光连闪地,点头含笑说道: “病过之人,才有瘟癖之抱,捧砚愿为诗弟子,散花偏染病维摩,尊驾是位病人,我老偷儿又何尝不是病人,我们大概病的是肝肠太热,看不惯丑恶江湖,彼此既有知已之情,猜想起来,应该容易进一步!” 金面赤衣人想不到“病人”二字,竟反似带给鲍恩仁不少良机,遂看他一眼道: “第二句,我是一个‘死人’!” 鲍恩仁忽然捧腹大笑,那金面赤衣人佯怒拂袖说道: “我是在给你参考资料,你却这样捧腹大笑则甚?难道我有甚话儿,说错了么?” 鲍恩仁笑道: “我笑的不是尊驾把话说错,而是笑我老偷儿今夜变得聪明无比,能够闻一知十,触类旁通,你才告诉我两句参考资料,我却连第三句参考资料,是甚么话儿,都已猜出来了!” 金面赤衣人方一愕然,鲍恩仁业已笑道: “我猜你第三句参考资料,定是:‘我是一个仙人’……” 这句话儿,显然猜个正着,使那金面赤衣人失声叹道: “老偷儿,……” “老偷儿”三字才出,鲍恩仁便一扬双眉,含笑说道: “尊驾请想,你既是一个‘病人’,又是一个‘死人’,却偏偏如此鲜龙活跳,能在‘芙蓉园’内,大显神通,除非是位‘仙人’,岂不成为‘僵尸鬼’了?……” 金面赤衣人被他说得忍俊不禁地,哂然一笑说道: “三句参考资料,都已告知,你这老偷儿,应该猜猜我是谁了!” 鲍恩仁道: “是如今就猜?还是等到与司马白老弟彼此相会的端阳时节再猜?” 金面赤衣人道: “你恐怕等不到五五端阳节了?”这句话把鲍恩仁吓了一惊。 金面赤衣人遂又笑道: “老偷儿休惊,你印堂虽暗,但暗中隐蕴宝光,似乎可借阴人之助,有惊无险,转祸为福,不至于身犯太大灾厄!” 鲍恩仁听得对方如此说法,方自心尖一宽,那金面赤衣人又复笑道: “老偷儿,我们在此一别,便风流云散,各奔前程,再见之期,当在端阳左右,因你学有专长,我想奉托你一件事儿……” 鲍恩仁有点受宠若惊地,“咦”了一声,目注那金面赤衣人道: “鲍某读书学剑,两无所成,潦倒江湖,甚是寂寞,我……我还会学有专长?” 金面赤衣人笑道: “当然有,你若非实至名归,这‘举世第一神偷’之号,是从那里来的?” 鲍恩仁才知又被对方调侃,不禁一声苦笑,双眉微耸说道: “尊驾不必当着和尚,骂贼秃了,你想利用我学有专长之意,莫非是要我这老偷儿,替你去偷件什么东西?” 金面赤衣人道: “不要你专门作贼,只要你顺手牵羊……” 鲍恩仁道: “顺谁的手?牵什么羊?” 金面赤衣人微叹一声道: “世劫方殷,群邪蜂起,你这老偷儿,由于前往‘岳阳’途中,若是与‘天蝎尾姑’相遇,不妨大展空空妙手,向她怀中,摸件东西!” 鲍恩仁“啐”了一口道: “乱摸女人怀中,已是江湖大忌,何况还是那淫凶刁泼无比的‘天蝎尼姑’?” 金面赤衣人见鲍恩仁有不太愿意接受任务的推却之意,便含笑说道: “这件东西,不单对我有用,更与司马白报复杀家之仇,关系相当密切!” 鲍恩仁听说事情与司马白有关,态度立变,“哼”了一声道: “既然事关重大,又当别论,我也只好不避嫌疑,向那‘天蝎尼姑’的怀中,摸一把了……” 语音至此微顿,看着那位自称说是“仙人”,又是“死人”、“病人”的金面赤衣人道: “尊驾请交待得清楚一点,究竟要我去摸‘天蝎尼姑’的什么东西?总不会要我偷她一只蓝尾巴的蝎子?” 金面赤衣人道: “不是蝎子,是只袋子,那只袋子,被‘天蝎尼姑’相当珍视,可能贴身收藏,是蓝色鹿皮所制,袋口有三条金线,约莫只不过掌心大小……” 说至此处,突又特别提醒鲍恩仁的,向他提高语音,郑重说道: “老偷儿,你下手之际,可得特别小心,‘天蝎四凶’中,数‘天蝎尼姑’最阴,她对这只蓝色鹿皮小袋,视如性命,必防被盗,很可能会在皮袋之旁,加上一只蝎子,老偷儿不要上得山多终遇虎,来个阵前失风,被蝎子螫上一下,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鲍恩仁笑道: “多谢关照,天光大曙,‘芙蓉园’不必再留,尊驾若无其他交待,我老偷儿要告别了!” 金面赤衣人笑道: “好,我们大家都走,我要略为绕道,先去一趟‘华山’,这真成为‘君向潇湘我向秦’了!” 语音才落,赤衣已飘,一飞就是七八丈远地,飞出了“芙蓉园”外! 鲍恩仁除去白白忙了半天,并未发生作用的金面赤衣装束,恢复他原来形相,也不再在“芙蓉园”中勾留,信步走向西南,并由于惦记金面赤衣人的嘱咐,途中特别注意“天蝎尼姑”踪迹! 一干群雄,暂时风流云散之际,司马白却落入了风流魔障之中! 他不是发奋图强,要尽屏百欲,苦练神功,以期向那把他折辱太甚的金面赤衣人,找回场面么?怎会所愿未谐,反而落入风流魔障呢? 这就叫事有凑巧,又叫做万般本天定,半点不由人!…… 司马白为恐鲍恩仁赶来阻止,故而一离“芙蓉园”后,他便展足功力,全速飞奔! 以他目前修为,确实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这一下定决心,只求脱身以下,真是奔驰得星驰电掣!…… 但速度虽快,路途不熟,司马白竟奔入一个死山坳内! 等到司马白在双壁夹立的谷地中,狂奔十余里,出得谷口,发现竟是个四周高峰刺天的死山坳,没有前去路径时,那份懊丧心情,可以想见。 照理说来,既是死山坳,司马白便非走回头路儿不可…… 但司马白却不肯…… 来,十余里,回,十余里,共总三十来里的谷道奔驰之苦,对于司马白来说,委实不算什么,故而,他不走回头路儿之故,并非不肯,而是觉得不必! 司马白突然想通,自己对鲍恩仁不辞而别,放弃寻找“秋水芙蓉剑”,悄然离开“芙蓉园”之意,并非有什么急事,要赶往什么特定地点,只不过想尽屏百务,专心一志地,对家传剑术,暨内功修为方面,好好下番苦功! 一来,为必然十分凶险的“端阳洞庭之会”,作点准备…… 二来,也为将来向那金面赤衣人找场之事,储备一些资本…… 既然目的如此,则这山坳是死?是活?前途有无出路? 又和自己有何关系? 死路更好,鲍恩仁久走江湖,路途甚熟,他即令发现自己独别,放心不下的随后追踪,也决不会追踪到这“死路”之上。 自己就在这似乎不会有任何滋扰的死山坳中,练气练剑地,下上数月苦功,必然小有成就,那时再赶去“岳阳”,重与群雄角逐! 由于这种想法,司马白在发现所走的是条“死路”时,起初虽甚懊丧,但细一寻思,反而十分高兴! 这片山坳,四峰刺天,虽然前无去路,景色却相当不错。 司马白觉得自己身边本带有一些干粮,加上黄精山叶,飞禽走兽,可以就地取材,以百白为期,在这片小天地中,应该决无枵馁之虑! 饮水问题,更易解决,看那苍崖翠壁之间,到处都是些喷珠溅玉的飞瀑流泉,不妨随兴取用。 若适风雨,也有不少大小山洞,可以容身,看来自己竟误打误撞,找对地点,这片小山坳中,正是个隐居练功的好所在…… 动念之间,突然觉得口渴…… 司马白身边,本有水壶,但既见四壁都是些飞瀑喷泉,他遂想喝几口新鲜水儿! 于是,他选了一道离他最近的挂壁飞泉,凝气运功,张口一吸! 以司马白目前功力,足可施行内家上乘“接引神功”,这张口一吸,自然吸得壁上飞泉之中,分了一小股,向他口中飞注。 清凉,甘芳,泉水在所有溪河江湖中,水质最称上佳,自极新鲜好喝! 唯一的缺点是泉水多在山中,偶有蛇兽遗尸,或腐烂果木,杂陈其间,可能蕴具奇毒,在饮用之前,必须察看仔细,不宜随便入口。但司马白却避免了这层先看水源的麻烦手续…… 因为,他不必看,他不怕毒! “七海游龙”柳东池与“瞽目天医”葛心仁等两位前辈奇侠,成全了他,使他成为不畏百毒的奇异体质! “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白钩蝎毒”毒不倒他,“阴阳无常”刁小二的特炼毒剑毒不倒他,“天蝎神君”蔡昌的“赤钩蝎毒”也照样毒不倒他…… 司马白迭经试验,有了信心,他知道再厉害的凶人奇毒,都奈何不了自己,何必在饮水之前,还要先检察水源,多做这项多余举指。 但天下事无奇不有,天下事也往往有百密一疏…… 司马白如今的体质,委实不怕任何人为毒力,但他怕不怕另一种天造地设的奇妙自然毒力呢?…… 一路狂奔,自即口渴,加上泉水极甘,并仿佛有种从未尝过的特殊芳香,司马白不由自主地,尽与入喉,喝得着实不少!“扑拉拉……。” 这是飞鸟振翼之声,从壁上泉水飞落之处,飞起一只比普通野鸽、斑鸠之类,大不多少的黄色鸟儿。 黄色钩喙之中,叼着一朵其形若莲,色泽却青绿相间的罕见奇花,花瓣之上,尚不住迎风洒落水滴! 司马白虽觉得既罕见,花亦少睹,却仍未十分在意。 就在此时,天空忽然一暗,乌云四卷而起,杂有隐隐雷鸣,这小山坳中,业已满布雨意。 司马白并无替换衣物,自然怕被倾盆大雨浇得全身尽湿! 四壁虽然或高或低,或大或小,有不少山洞,可以避雨,但司马白朵不开人之常情,他是选择距离最近的一个。 那山坳不单离他最近,洞口仿佛最大,就在司马白所饮那道飞泉的及地之处,终年水气氤氲,长满肥厚苔藓,地上甚是滑溜。 司马白身形微闪,便到洞前,天空中益发黑暗,电光连掣,豆粒大的雨点,便自乘空洒落! 司马白见这洞穴,入口虽然不大,其中却似十分深邃! (缺323-332页) ------------ 第七章 既是死坳,便只有来时的一条直路,自己若不快追,被她跑掉,便成了冥冥鸿飞,弋人何慕?岂不冤枉透顶? 在这种心情之下,司马白当然追得极快,像一缕烟,像一根箭,甚至于像一抹闪电! 他追上了么? 答案是否定的,山坳虽然不曾变活,路仍是一条死路,但比司马白早走片刻的柳明珠,却已无踪无影。但司马白也没白追,他总算遇见了人! 就在将追完那一条死路,到了狭窄谷口之际,一条黄影,从谷外疾闪而入! 司马白追得既快,那人来得又疾,便几乎在谷口撞个满怀! 来人若是一身黑衣,司马白会把他当作柳明珠,出手决不客气! 但因来的只是一条黄衣人影,司马白遂微一伸手,想推开对方,免得彼此相撞,轻轻推开便可! 谁知天下事往往如此,你一心存客气,对方却会当作福气。 那条人影,忽见谷内有人向外疾驰,迎头撞到,竟凶心立起,不问青红皂白,扬手便是一掌,劲气呼出,显见凝力不小! 司马白本是轻轻伸手一推,发现对方居然如此凶横?遂,也只得翻掌吐劲! (缺334-335页) 答案都是否定的,故而,司马白呆了,一阵心酸,立有泪光在俊目之中,闪烁含蕴! 但对敌之时,发不得呆,就在司马白一呆之际,班小平的手中,便多了一件东西! 司马白目光一注,他认得这件东西,但却并不害怕,那是鲍恩仁在“水月大会”上,施展空空妙手盗来却又被吴大器偷走的“追魂双绝鲁班筒”。 他也知道这东西共有红黑两个筒口,红的是“五云捧日摄魂钉”,黑的是“七孔黄蜂针”,等于把二大凶器,合于一物,是武林中极有名的阎王贴子! 并不害怕之故,是司马白遽遭大变,心头一片空虚,他不单不怕死亡,反而视死亡为解脱乐事! 说不怕死,还怕什么最多不过致人于死的“追魂双绝鲁班筒”呢?…… 班小平一连两掌,在内力上显占上风,业已不怕司马白,何况“追魂双绝鲁班筒”又已在手,遂扬眉狞笑叫: “徒负虚名,并无实学的司马白小儿,你大概想不到,‘追魂双绝鲁班筒’业已被我寻回了吧?鲍恩仁老偷儿既然不在,我就先拿你开刀,你想清炖,就挨上一记‘七孔黄蜂针’,你想红烧,就尝尝‘五云捧日摄魂钉’,我大发慈悲,给你一个选择死亡机会!” 司马白面罩寒霜,披唇不答! 班小平用“追魂双绝鲁班筒”的红色筒口,比着司马白,满面狞笑,举步向前! 司马白双眉高轩,夷然不惧地,决没有什么后退,或闪避打算! 他在等待,等待班小平的手指按动“追魂双绝鲁斑筒”上的红色崩簧! 如今是红色筒口,比准自己,只要红色崩簧按下,“五云捧日摄魂钉”一发,自己便消除一切烦恼,解决一切痛苦! 司马白着实有不少烦恼,也有不少痛苦! 烦恼是欠了“四海游龙”柳东池,“瞽目天医”葛心仁天高地厚的“恩”,欠了柳还珠、江小秋、花寒玉,甚至温柔、深深、款款、切切、默默,程度不一的“情”,最大的烦恼,则是必报父母之“仇”,而报仇过程,又可以想象得出的,定会万分艰辛,必须以极大毅力,极高功力和极强助力,互相配备或许有望! 痛苦则是特异体质消失了,充沛内力损耗了,几乎又回复了刚遭大难,逃离家门后,晕绝在“太湖”岸边的平凡境界,这样还报什么恩?酬什么情?找什么场?雪什么仇?尤其在秘洞中暴逞兽欲,品节已亏,还在江湖中扶什么义?任什么侠? 这么多的痛苦,这么多的烦恼,几乎全是司马白无法解决的事,他还有何生趣? 他在等死,只有一个“死”字,可以解决一切,故而司马白不怕什么“五云捧日摄魂钉”,反期望班小平赶紧按下那红色崩簧,让筒中喷出的硝烟、火弹和无毒钉,来替自己消除烦恼,解决痛苦! 眼看班小平走到距离司马白只有三步,右手拇指也已紧紧按住筒上红色崩簧,即将发射之际,这位“辣手鲁班”突又狞笑一声,摇头说道: “不好,不好,‘红烧’而死的滋味,太以浓烈,我给你来个清炖……” 边自说话,边自把手上的“追魂双绝鲁班筒”,掉了一个位儿。 等以内装“七孔黄蜂针”的黑色筒口,对准司马白的脸腹部位时,又复狞笑道: “司马小贼,你猜猜我为何要改用‘七孔黄蜂针’来送你归西?” 司马白死志已决,那里还会管它“红烧”、“清炖”,有何不同?遂寒着脸儿,不予理会。 班小平牙关微咬,双眉不住轩动,一副得意神情,缓缓说道: “我不是对你发什么慈悲,是痛恨那鲍恩仁老偷儿入骨,想在你死后,割了你的头颅,用石灰淹好,当作礼物送他,使他在精神上,先受重大打击,再复在肉体上,用各种残酷刑罚,让他受尽折磨……” 说至此处,语音略略一顿,向司马白脸上,看了两驮,继续狠狠说道: “故而若用‘五云捧日摄魂钉’,你容必焚烧被毁,使老偷儿无办法认出人头是谁?不如改用‘七孔黄蜂针’……” 司马白听得已自不耐,剑眉双剔地,向班小平厉声喝道: “班老贼少夸海口,你司马小爷,金刚不坏,慢说‘七孔黄蜂针’,就是‘十四孔黄蜂针’,又其奈我何?……” 这不是司马白突然发觉转机,又有了战斗意志,而是他想激怒班小平早点下手,早点解决! 果然,班小平被激得目露凶芒,一阵厉笑,狞视司马白道: “司马小贼,你乳臭未干,那里见识过我‘追魂双绝鲁班筒’的厉害?筒中‘七孔黄蜂针’,与寻常武林所用不同,根根都是寒铁所铸,无坚不摧,专破内家真气,和各种护峰功,往往淬有特制奇毒,见血封喉,你便当真是个金刚,是尊罗汉,在我这黑色崩簧,一按之下也必立即归西……” 这班小平十分歹毒,他着实不肯给司马白任何机会,在话将说完之前,便用右手拇指,按下了“追魂双绝鲁班筒”上的黑色崩簧! 故而,最后的“立即归西”四字,是与崩簧的“格登”一声,同时响起! 火焰狂喷,烟云弥漫,一大五小的寒星闪处,果然“立即归西”! 但“立即归西”的,不是“圣剑书生”司马白,而是“辣手鲁班”班小平! 原因在于“格登”之后,所发出的,不是“七孔黄蜂针”,而是“五云捧日摄魂钉”! 换句话说,有比班小平手艺更高,心思更巧之人,替他在“追魂双绝鲁班筒”上,动了手脚,把筒中红黑崩簧,互相易位! 再换句话说,是崩簧易位,按钮不易,成为按动红色按钮时,是发出“七孔黄蜂针”,按动黑色按钮时,是发出“五云捧日摄魂钉”! 他凶心大动,按下了黑色按钮……。 于是,便从红色筒口之内,喷射出了烟云、火焰,和一大五小,宛如五云捧日的六点寒星! 黑色筒口,距离司马白三步不到,红色筒口,更是就在班小平的身前,近在咫尺! 按钮才一着力,“格登”脆声便响,班小平立即尝到他适才所说“太以浓烈”的红烧滋味。 “五云捧日摄魂钉”委实厉害,班小平不是金刚,不是罗汉,他连脑袋都被爆掉半个的,立即归西! 司马白圆睁俊目,心中只奇不乐! 因为死的是他才好,死的既是班小平,根本不曾解决他心中的痛苦烦恼! 他看出班小平是死在“五云捧日摄魂钉”,则那只从班小平手内,落在地上的“追魂双绝鲁班筒”中,尚有“七孔黄蜂针”未发。 司马白此时死念未消,遂想拾起“追魂双绝鲁班筒”,再给自己来上一下。 但刚待伸手,眼前红影忽闪! 一位金面赤衣人,飘身进谷,到了司马白的面前。 一路行来,所谓“金面赤衣人”,出现了三四位之多,有的是友,有的是敌! 司马白悔惭怒恨之下,神智已有点不清,他怎能辨认出这位刚刚由谷外闪入,飘落在自己面前的金面赤衣人,究竟是那一位呢?…… 无从辨识,只有发呆?…… 才一发呆,灾祸立至! 这金面赤衣人居然是敌非友,他出手了! 赤色长衣的大袖挥处,一枚尾钩赤红的蝎形暗器,直飞司马白心窝“七坎”死穴! 赤红尾钩的蝎形暗器一现,司马白应该立即明白,这位金面赤衣人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神君”蔡昌! 但他仍然傲立如山,绝不闪避! 因为他正想死,死在自己手上,死在朋友手上,抑或死在敌人手上,都差不多,纵或滋味略有不同,但一螟无知,都可以解决己力所无法解决的痛苦与烦恼! 更何况“天蝎神君”蔡昌何等功力,既已抢先出手,司马白便算反身想躲,也躲不及! 故而他傲立如山,听凭那尾钩赤红,显然极为厉害的蝎形暗器,在心窝的“七坎”死穴之上,透衣而入! “扑通……扑通……” 第一声“扑通”,当然是司马白被一蝎穿心的尸身倒地之声,但第二声“扑通”,却又是什么呢? 有点出人意外,第二声“扑通”之声,竟是“天蝎神君”蔡昌用赤红蝎尾的独门暗器,向司马白下了毒手,司马白未加抗拒,并已一蝎穿心,尸身倒地,蔡昌得心应手,应该仰天狂笑才对,他为何也像具死人般的仆倒了呢? 这现象,起先的确奇怪,但等蔡昌仆倒在地以后,却又并不奇怪。 蔡昌恰巧是倒在司马白之旁,但两人的倒法,却不相同。 司马白是心窝中袭,仰面而倒,蔡昌则是莫明其妙地,俯身仆倒! 两人这一倒地,在司马白的前心,和蔡昌的后背,各有一件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色泽不同,相映成趣! 一件红色,一件白色。…… 司马白胸前“七坎穴”上,露出一截赤红色的蝎尾……。 蔡昌背后的“脊心穴”上,嵌着一粒龙眼大小、六角形的雪白明珠…… 赤红蝎尾无须解释,是蔡昌所发厉害无比的奇毒独门暗器,前半截业已极为准确的,在“七坎穴”部位,透入司马白所着青衫,只留一截赤红蝎尾,在青衫之外。 这是铁铸蝎形暗器,不是真蝎,故而喂毒尖锐部位,是在蝎头刺入,不是靠那赤红蝎尾的尾钩螫人! 但龙眼大小、六角形的雪白明珠,却又是何物呢? 这粒明珠,似乎还会变化,就这片刻之间,由大而小,渐渐消失,终于完全不见,“天蝎神君”蔡昌则全身直挺挺,硬梆梆的,好像变成了一具冻尸! 哦!明白了…… 但也必须见闻广博,极有江湖经验之人,在目睹这种奇异变化之后,才会恍然明白。 在蔡昌“脊心穴”上,迅即化去的六角形雪白明珠,是千万年冰雪精英所化,被花寒玉于“雪山”巧得,使以炼成一身冰雪奇功,得号“雪魂仙子”,平素对此珍逾性命,轻易不肯示人的“雪魂珠”! “雪魂珠”既已化在蔡昌体内,这位已遭劫数的“天蝎神君”,必然成了一具“冰尸”,但“雪魂珠”的主人“雪魂仙子”花寒玉? 花寒玉出现了…… 她不是一闪而入,而是仿佛疲惫已极地,从谷口之后,一步一步走进! 不单“雪魂珠”已化,她也不配再称“仙子”! 因为花寒玉太狼狈了…… 她脸上身上,至少有十处以上的伤痕,每一处伤痕,都是新伤,都还带着斑斓血渍! 衣衫也破烂不堪,东一片、西一条,上一个孔,下一个洞的,不知经过了多少剑刺枪挑,刀砍斧劈! 看光景花寒玉是经过了以寡敌众的一场大厮杀,浴血苦 战,侥幸得脱重围,但却毫不矜惜的,反复与敌拚命,甘愿 牺牲她视如性命的那粒“雪魂珠”,使“天蝎神君”蔡昌百脉皆凝,从此永坠寒冰地狱! 花寒玉如此狼狈,脸色本就难看,但一进谷口之后,脸色却更难看了! 这原因不在于她看见她自己最心爱的“雪魂珠”,业已化去,而是看见司马白胸前“七坎”死穴之上,所露出的那一截赤红蝎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花寒玉是为了那册尚自空无一字的“七巧真经”,吃足苦头,而“天蝎神君”蔡昌自然也是这群凯觎“七巧真经”的凶邪之一! 花寒玉认得赤尾蝎形暗器,知道它的厉害,一见司马白是在“七坎”死穴上,被这种毒物打中,便知本无半丝生望,自己虽然出其不意,猝然以“雪魂珠”出手,杀了“天蝎神君”蔡昌,也不过只能为司马白泉下泄恨而已! 她是比司马白年长不少,但对于这位丰神俊朗,英秀无比的小弟弟,在相识之后,却也由于缘份前决,忍不住爱意滋生,如今忽见司马白业已死于“天蝎神君”蔡昌的蝎形暗器之下,怎不芳心尽碎! 花寒玉本身多处受伤,伤势并均甚重,适才勉竭全力,发出了那粒“雪魂珠”,更是即将不支虚脱,故而虽见司马白己遭不幸,却连哭都哭不出声,只向前跌跌撞撞地,抢了几步,便扑倒在司马白的遗尸之上。 但花寒玉才一扑上司马白的遗尸,便似受了什么莫大惊疑般,口中“咦”了半声…… 后面如何?后面是一片静寂! 因为花寒玉只“咦”出半声,她便无法支持,四肢一松,不知是死去?抑或晕去地,瘫爬在司马白的遗尸之上,一动不动! 真是完全静寂么?…… 不见得! 下面不动,上面在动! 所谓“上面”,不是指爬在司马白遗的花寒玉,又复苏醒过来,而是指这谷口右侧的百丈峭壁顶端,有条人影在动! 这条人影,看见了不少事情,他看见司马白怎样败于班小平的掌下,他看见班小平怎样死于自己的“追魂双绝鲁班筒”下,他看见司马白怎样胸前“七坎死穴”上,中了“天蝎神君”蔡昌的蝎形暗器,尸身仰面倒地! 他也看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蝎神君”蔡昌中了“雪魂珠”,变成一具冻尸,归诸劫数! 他只能看……不能动…… 无论他是那一方的朋友?抑或完全是局外身份,他也没有办法搭救这场劫运中的任何一人…… 因为距离太高,上下纵不及百,也有八九十丈,这个人功力有限,他无法恍如绝世飞仙般,轻轻易易地垂空而降! 何况,不论是斑小平,司马白,或蔡昌,每个人死法虽然不同,但死得却均极为透澈! 所谓“透澈”,就是“准死无救”,慢说是目睹惨状的壁顶之人,并不知医,就算他是当代第一神医“瞽目天医”葛心仁,他也救不了班小平,司马白,和蔡昌等人中的任何一条性命!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这两句话儿说得好,也说得对,再好的灵药、圣药、妙药、仙药,只不过能医“不死”之病,也就是“尚有希望”之人而已,至于“必死”之病,恐怕“阎王”都不能医! 班小平死得最惨,中了自己的“五云捧日摄魂钉”,脑袋都被炸掉半个,尸身被焚,他还有任何可能不进枉死城么? 司马白是“七坎死穴”上,被“天蝎神君”的独门暗器,透衣而入! 心是人身极脆弱,最致命的部份,挨上寻常一刀一剑,或是一掌一指,都将惨死无救,何况是“天蝎神君”蔡昌以内力所发的蝎形剧毒暗器? 司马白不畏百毒的奇异体质,业已消失,内力真元,也告大大损耗,他连班小平都斗不过,他怎么挨得起这等致命重击?决非任何人力物力可救! “天蝎神君”蔡昌死得比较平淡,他是“脊心穴”上中了“雪魂珠”,并被珠溶体内! 换句话说,他整个身躯,已成为一块人形坚冰,尸体或可亘古不坏!但气息却永远断绝,淌若还有魂魄,最多也只可以在地狱之内,去闯个“天蝎鬼君”! 花寒玉的出现,全身带伤,仆爬在司马白遗尸之上的情况,当然也在这位怪客目中,看到此处,所女“追魂谷”口的动态画面,皆已静止,皆已结束! 故而,前面业已写过“上面在动,上面在动”,壁顶上的怪客,看不下去,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看谷下那些已遭劫数,已成尸体的人,他含着两眶热泪——业已流了不少,因胸前衣襟,完全湿透——连连摇头地,一声叹息而去。 好,男主角司马白己死,这故事该结束了。 不,故事还没写到一半,风云有变化,时事万变! 孤叶青撑米,蒲芽绿散罂,赤符心作佩,采线有长萦——时令是近“端阳”了。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坐观垂钩者,徒有羡鱼情——地点是“洞庭湖”。 不,“洞庭湖”太广泛了,地点是八百里田园中的一个最有名的湖畔胜处。 宋朝时人陈与义写得好:“晚木声喧洞庭野,晴天影抱岳阳楼”,这里是“岳阳楼”! 目远洞庭水,人倚岳阳楼—— 有诗意吧,不,倚楼的人,并不太有诗意,他虽然不能 算是老人,一双眸子中,也显露出极高智慧,但神情却太焦 悴了,他的跟角、额间,刻画了太多风霜,一袭青衫,也满是征尘酒渍,似乎不甚如意,十分落拓! 但说他不够诗意吧,这位在“岳阳楼”上,倚栏远眺的青衫憔悴之人,口中却在吟诗…… 又错了,不是诗,是词,他吟的是: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 “几度夕阳红”不过才吟出一个“几”字,身后突有人接口说道: “不好!” 青衫人住口回头,顿觉眼前一亮! 只见一个年轻书生,年约十七八岁,衣白,人白,貌相秀丽,身材挺拔出群,比起青衫人的憔悴落拓,这白衣书生,实在太英气、太漂亮了! 青衫人双眉微蹙,指着渺浩洞庭,和一发君山,目注白衣书生问道: “尊驾是说这景色不好?……” 白衣书生摇头笑道: “吴楚东南拆、乾坤日夜浮……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去不见云……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杜工部,李滴仙、孟囊阳等三位唐代大诗人都力加赞美,在下敢说这八百里洞庭的景色不美么?” 青衫人苦笑道: “那么尊驾是说我这个人儿不好?” 白衣书生又复摇头笑道: “彼此虽然风来水上,云度寒塘,江湖萍遇,从未识荆,但尊驾除了形神焦悴,似乎曾怀重大悲愁之外,全身上下,并不带半点邪气,我为何会嫌你不好?……” 语音至此,微微一顿,不等青衫人再问,继续扬眉说道: “我是指尊驾适才口中微吟的那阙‘临江仙’词儿不好!” 青衫人有点微感意外地,向白衣书生看了一眼,问道: “那一句不好?” 白衣书生应声道: “浪花淘尽英雄!”青衫人道: “不好之处何在?” 白衣书生道: “浪花淘得尽者,不是真正英雄,真正英雄不会被浪花淘尽!” 青衫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人算不如天算,英雄难与命争!长江逝水,亘古如斯,白骨埋丘,英雄安在?……” 白衣书生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 “话不能这样说法.白骨纵然归朽坏,英雄伟迹总长存!曹孟德洒酒临江,横槊赋诗。周公瑾督率水军,雄姿荚发,诸葛武侯纶巾羽扇,谈笑风流……” 话犹未了,那青衫人突似触动了什么伤感,目中先现泪光,并截断白衣书生的话头,厉声喝道: “伟迹长留的那些,全是前代古人,我所感叹被浪花淘尽的,乃是今人!” 白衣书生不料青衫人突然发了脾气,眉头徽皱,把语声放得和缓一些,含笑问道: “那些今人,能否请教一二?” 青衫人刚待开口,突然目中泪光微闪,叹息一声说道: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这种触目怆怀,提起来都觉伤心之事,不提也罢……” 人家不愿再提勾惹伤心的往事,白衣书生当然未便勉强,笑了一笑,扬眉说道: “尊驾刚才提起曹孟德洒酒临江之事,他那首‘短歌行’作得好:‘慨当以慷,尤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尊驾既然块垒未消,尤思难忘,在下便请你喝上几杯酒儿,以杜康解忧如何?倘若不能举杯消愁,你不妨再去‘洞庭湖’上,狂啸迎风,抽刀断水!” 青衫人相当豪迈,并不推辞,立刻谢了一声,便与白衣书生同坐一桌,倾杯狂饮,仿佛酒量甚佳? 但人是极奇怪的动物,尤其在心情变化方面,往往宛若夏云,无法捉摸! 刚刚白衣书生请教他被浪花淘尽的,是那些今代英雄?他拒面未答,不肯勾惹伤心,但不多时后,青衫人却又主动要向不再追问的白衣书生,吐露一切。 七、八杯酒儿下腹,青衫人长叹一声目注白衣书生道: “胸中有物,不吐难消,老弟还想不想听我所见的断肠往事?”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向青衫人略举杯,扬眉答道: “无所谓,美景良辰,喝酒第一,听不听旁人闲事,有什么要紧?但倘若尊驾一定要拿我作倾吐闷郁对象,在下也不妨洗耳恭听!因为我有的是闲功夫,不过端阳,我不会离开‘洞庭湖’面。” 这就叫“以妙对妙”!…… 他想请教时,对方不愿作答,如今对方愿意作答,他又听不听无所谓了! “叱”的一声,青衫人又是一大杯“洞庭春”美酒下腹,指着白衣书生腰间所佩的剑鞘说道: “老弟,请恕我痴长几春,如此托大称呼,你除了腰间悬剑以外,目光中英芒隐隐,显然也是武林中人……” 白衣书生对青衫人的“老弟”之称,夷然无忤,点头一笑答道: “尊驾法眼无差,在下略通武技,倘若稍为轻狂一点,也可以自称为‘武林世家’……” 青衫人道: “既然如此……” 四字才出,神情陡的一震! 因为刚才不曾细看,如今对坐之下,青衫人这才看出白衣书生腰间只悬了一具蟒皮金什的上好剑鞘,但鞘中却无宝剑。 剑,带剑不带鞘之人,固然不多,但带鞘不带剑之人,更是绝无仅有! 青衫人有此发现,不禁神情微震“啧”了一声问道: “老弟的剑鞘虽好,但空鞘何用?你的剑呢?” 白衣书生道: “我的剑儿,被人暂时借走,来此之意,便是等人还剑!” 青衫人神情又微微一震,顺口问道: “还剑之地?……” 白衣书生比他爽快得多,豪不隐饰,也毫不迟疑的,应声答道: “洞庭名湖!” 青衫人继续问道: “还剑之时?……” 白衣书生仍是立即答道: “天中佳节!” 所谓“天中佳节”,便是“端阳”别称,因如今已是“五月初四”,故而换句话说,便是“明日”。 那青衫人似乎有点贪得无厌,人家有问立答,他却一问再问…… 他目光闪处,瞟了白衣书生一眼,慢慢自行提壶,把空杯斟满,又复问道: “还剑何人?” “何地?”的答案是“洞庭湖”,“何时?”的答案是“端阳节”,但这“何人?”两字,却不会获得答案! 不是白衣书生的豪放之情突变,而是他答不出来,双眉微蹙,苦笑答道: “抱歉,尊驾要失望了,或许不会相信,在下只是践约而来,等人还剑,却不知道约我之人的姓氏来历!” 青衫人连连点头,以一种奇异神情,向白衣书生举杯说道: “老弟喝一杯吧,我不单相信,可能并不猜得出约你来此,准备对你还剑之人是谁?” 白衣书生怔了一怔,立即与青衫人干了一杯,边自继续替对方斟酒,边自笑道: “这倒妙极,我听你的闷郁,你猜我的疑团,这到是比四外清景,暨盘中鲜鱼,更名贵,更难得的下酒妙物!” 青衫人道: “我先说?还是先猜?” 白衣书生道: “尊驾刚才曾说:‘胸中有物,不吐难消’,你还是消消块垒,告诉我有那些当世英雄,已被浪花淘尽吧!” 青衫人这回不曾豪饮,只是举起杯儿,徐徐啜了一口,扬眉说道: “老弟既属武林世家,自具识人慧眼,我且说出几个人物,由你评定,是不是当代英雄?” 白衣书生笑道: “你非使君我非操,此地煮酒无青梅!尊驾尽管说吧,反正我们两人,总不会包括你这定必令人低回与感的故事之内!” 青衫人摇头道: “不一定,纵然不在故事之内,却难免会对故事多少沾上一点关系!” 白衣书生“哦”了一声道: “会这样么?尊驾请道其详,我命人再添五斤‘洞庭春’,为你助助谈兴!” 话完,果然立刻命人添酒。 那青衫人嗜酒如命,酒量又复极好,先干了两三杯刚刚添来的“洞庭春”美酒,然后咳嗽一声,目注白衣书生道: “我要说出那些已被浪花淘尽的人名了,老弟不妨试行评定,他们算不算得上是当世黑白两道中的英雄枭杰?” 白衣书生道: “尊驾请讲,在下洗耳恭听,我们此举,也可流传后世,永为武林佳话,叫做‘以英雄下酒’!” 青衫人道: “老弟请听,第一个是‘辣手鲁班’班小平……” 白衣书生眉峰一皱,目中似略哂薄神色地,摇头说道: “班小平,算得什么人物?他不过心灵手巧,会制作一些歹毒暗器,心肠十分狠辣而已,慢说是‘白道英雄’,便连‘黑道枭雄’四字,都嫌不够资格!” 青衫人道: “老弟不要失望,在这椿‘英雄’大淘汰的故事之内,‘辣手鲁班’班小平,不过是个开场配角而已!” 白衣书生道: “这种无甚评判研究价值的开场配角,不必说得太多……”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他话方至此,青衫人便又饮了半杯酒儿,接口说道: “想说多点,也不可能,因为配角只有班小平一人,其余四位,便全是足以令人惋惜,使人低回的主要角色!” 白衣书生微微感觉意外地,“呀”了一声,扬眉问道: “居然除了班小平外,还有四人之多?” 青衫人略一领首,缓缓说道: “名列‘天蝎四凶’之一的‘天蝎神君’蔡昌……。” 白衣书生微惊不震地,点头说道: “蔡昌够身分了,‘天蝎四凶’全是身怀内家上乘绝艺的一流魔头,他在当世武林中,当然不是‘英雄’,却绝对当得上‘枭雄’二字,但不知怎会被浪花淘尽?” 青衫人不予作答,喝完了杯中所剩的半杯酒儿,扬眉说道: “我打算先讲人名,后说故事。” 白衣书生仿佛好奇之心,已被勾动,亟待一闻其详,赶紧执壶斟酒,替青衫人把那空杯满上。 青衫人道: “第二个人名,可能冷僻一点,老弟未必知道,她叫‘雪魂仙子’花寒玉……” 白衣书生年岁虽轻,见闻却并不浅陋,闻言之下,领首说道: “我知道,花寒玉此女,生具绝色,先堕邪道,后归正途,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浊水青莲,常言道:‘英雄不怕出身低’,我承认她的身分,与‘英雄’相等,是位‘英雄’!” 青衫人伸手端起酒杯道: “第三位老弟应该知晓,他是‘陆地游仙’霍出尘!” 这回,果使白衣书生听得神情一震,失声说道: “会有这等事么?‘陆地游仙’霍出尘艺高辈尊,被武林群雄推为当世第一人物,他……他老人家能……能够被谁淘汰?……” 青衫人长叹一声道: “我们初见面时,不是业已说过了么?人算不如天算,英雄难与命争……” 白衣书生业已听出兴趣,急于知晓全部真相!遂截断青衫人的话头说道: “尊驾莫感慨了,你刚才说有四人,赶快请把最后一人的姓名说出,在下急于听故事呢?” 青衫人把口一张,突又欲语还停地,目注白衣书生道: “最后一人的姓名,恐怕会使老弟听得比适才闻及‘陆地神仙’霍出尘的名号,还要吃惊!” 白衣书生意似不信地,双眉一皱,诧声接口,向青衫人问道: “有可能么?当世之中,有谁能比‘陆地游仙’霍出尘的名望更大?” 青衫人伸手,端起酒杯,白衣书生也举杯相属,欲陪青衫人共饮。 青衫人“咕噜”一声,把整杯烈酒,一倾而尽,朗声说道: “最后一人是约莫半年以上,在‘太湖’畔‘水月大会’上剑斩‘阴阳无常’刁小二,一举成名的‘圣剑书生’司马白……” 白衣书生此时正举杯及唇,闻得司马白三字,果然神情一震,手儿发抖,把酒儿泼得胸前白衣,一片狼藉,甚至连杯儿也告脱手坠地,“哐啷”一声碎去! 飕…… 这是破空之声,并带着一点黄影,从“岳阳楼”外飞入,直射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居然功力甚高,身形动都不动,只掣出腰间剑鞘,微一扬手,把那点黄影,劈得落在桌上。 那点黄影,不是寻常飞刀袖箭暗器,却是一只尾钩金黄的巨大毒蝎! 白衣书生原本神情极稳,听得青衫人说出“圣剑书生”司马白名号之时,神情已变! 如今更目中电闪精芒,牙关一咬,向青衫人急急说道: “尊驾务必请在这‘岳阳楼’上等我,在下去去就来……” 说到“等我……”,身形已窜起半空,下面那“在下去去就来”一语,竟是在“岳阳楼”外发出! 这位白衣书生竟太以情急,也不怕惊世骇俗地,就在“岳阳楼”如此名胜,酒客众多之处,大展相当高明的轻功身法! 青衫人目注白衣书生的飞身背影,摇了摇头,微仰脖儿,又是一杯“洞庭春”美酒下腹。 此人委实酒量极好,酒兴亦浓,他又替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儿。 但这杯酒儿,他却不曾饮入喉中,一阵酒香起处完全象白衣书生适才那样,泼洒在胸前青衫之上。 不过,刚才白衣书生是心惊手震,自己发的。 如今这青衫人泼洒胸前之举,是被人推的。 推他之人,是刚自“岳阳楼”下走上的一个瘦矮黑衣老叟。 青衫人因这黑衣老叟貌相,对自己甚是陌生,不禁微觉一怔? 黑衣老叟伸手往脸上一抹,以极罕见的快速手法,取下一副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便立刻变了一种貌相。 原来,刚上“岳阳楼”的黑衣老叟,便是有“当世第一神偷”之称的鲍恩仁。 “老偷儿原来是你,我计算明日便是‘端阳’,你也该到了!” 鲍恩仁冷笑道: “我当然会在五五端阳之前赶到,但你却为何只到了一半?” 青衫人愕然道: “到了一半,此语怎讲?” 鲍恩仁嘴角微披道: “吴大器,你还要装蒜?照我推测,你定是两人一路,还有一个一会儿坠江自绝,一会儿又变成金面赤衣人的‘陆地游仙’霍出尘呢?” 吴大器苦笑一声,目注鲍恩仁,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老偷儿,你猜对一半,但也猜错了一半——” 鲍恩仁道: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怎会又对又错,我又不和你打甚禅机?” 吴大器道: “前一段,我确实与‘陆地游仙’霍出尘同行,但如今——也就是后一段,却成了单独行动——” 鲍恩仁问道: “霍出尘呢?” 吴大器道:“死了!” 鲍恩仁冷笑一声道: “少骗人了,我经过仔细推敲,断定在‘蔡家祠堂’中,故意折辱司马白的金面赤衣人,就是‘陆地游仙’霍出尘,他根本不曾在‘小鼋头渚’,坠江死亡!” 吴大器目中微显泪光,点头答道: “老偷儿,你断定得对,‘陆地游仙’霍出尘在‘小鼋头渚’,坠江以后,确曾幸逃一劫,但我所说的却系指他的二度死亡了!” 鲍恩仁阅世极深,仅从吴大器神色之上,已知他所言非假,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问道: “霍出尘号称‘陆地游仙’,功力之高,被推当世第一,他……他会在幸脱大劫之后,又告再度死亡么?” 吴大器摇头叹道: “运数一到,神仙难逃!何止霍出尘一个,死的人还多呢!” 鲍恩仁因自己所寻找的一些人物,有不少似已突然消失,踪迹杏然?闻得吴大器之言,注目问道: “听来你似曾目睹一场武林浩劫,但不知除了‘陆地游仙’霍出尘之外,死的还有何人?” 吴大器苦笑不答,伸手提壶,满斟了一杯“洞庭春”,向鲍恩仁递去。 鲍恩仁摇头道: “听故事要紧,何必喝甚酒儿?我又不像你既好色若狂,更贪杯如命!” 吴大器以一种异样神情,看着鲍恩仁,摇了摇头说道: “老偷儿莫要固执,喝一杯吧!我怕你在听完故事后,连这杯酒儿,也没有心肠再喝得下!” 这几句话儿,份量极重,听得鲍恩仁疑心大动,接过杯儿,点头说道: “好,我喝下这杯酒儿,但你要把所谓‘故事’,替我说得详尽一点!” 话完,一仰脖儿,把整杯“洞庭春”美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吴大器既然知道这椿故事,他当然就是那谷口削壁顶上,不仅鞭长莫及,也功力不够,无法抢救司马白劫难之人! 如今,他遂把当初目睹之事,向鲍恩仁具细无遗,说得十分详尽。 在他以为鲍恩仁与司马白交厚情深,听完故事后,至少会为这“圣剑书生”英年夭折之讯,泪下如雨! 谁知所料不然,鲍恩仁静静听完,不仅毫无悲容,并斟了三杯酒儿,自行徐徐饮尽! 吴大器诧然道: “老偷儿,你是否毫无心肝?你……你……你还饮得下酒?” 鲍恩仁笑道: “我为什么饮不下酒?你没看见我已浮三大白么?” 吴大器道: “你……你这老偷儿,以前还有点仁义,如今好像变得毫……毫无心肝!” 鲍恩仁失笑道: “谁说我毫无心肝?我这‘三大白’,饮的是‘有心之酒’,每一杯均有每一杯的特别意义!” 吴大器瞪大两眼叫道: “有甚特别意义?我要请教,你非对我说个明明白白不可!” 鲍恩仁笑道: “你且坐下,不要行动,听我细说,第一杯酒儿,我便是为你而饮!” 吴大器更感惊奇,怪声叫道: “为我……” “为我”二字才出,鲍恩仁已面带微笑地,接口缓缓说道: “班小平的‘辣手鲁班’,是‘辣手’有名,‘鲁班’无实,你这‘小气鲁班’,倒名副其实,确有几分‘鲁班手段’!我猜你定在‘追魂双绝鲁班筒’上,换了崩簧,班小平才欲用‘七巧黄蜂针’伤害司马白老弟之时,反而自己尝到了‘五雷捧日摄魂钉’的滋味?” 吴大器颔首道: “你猜得不错!事实正是如此!” 鲍恩仁笑道: “班小平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凶邪伏诛,从此江湖中以‘鲁班’为号者,剩你一个,我是否该为你这成了功德,全了名望的‘小气鲁班’,浮一大白?” 吴大器道: “好,算你会说,还有两杯酒呢?又包含了什么特别意义?” 鲍恩仁道: “司马白老弟,除了亲仇之外,最大苦恼便是情孽纠缠,喜爱他的女孩子们太多,柳还珠、柳明珠、江小秋、花寒玉、温柔等等,层层情网,困煞英雄,尤其是‘雪魂仙子’花寒玉的那段因缘,最为复杂……最难摆脱!如今,花寒玉竟施展‘雪魂珠’与‘天蝎神君’蔡昌,同归于尽,司马白的大敌既除,情孽也灭,我岂不应该为他双浮大白?” 吴大器看着鲍恩仁道: “大敌既除,情孽也灭,双浮大白,自然不错,但这种高兴的主体,是司马白,应该以‘圣剑书生’的生命存在与否作为前提……” 鲍恩仁点头道: “说得有理!” 吴大器道: “如今司马白已遭劫数,无限情仇,尽化南柯梦境,我们只有悲悼这位老弟,英年夭折,……” 鲍恩仁听到“英年夭折”之语,便截断吴大器的话头,扬眉笑道: “我不相信司马白老弟会死,因为不单我稍通风鉴,看得出这位老弟,不是夭寿之相,便连袁大麻子也不曾在为司马白细推流年之后,提出什么戒慎之语?” 吴大器叹道: “我的目睹,难道还不如你们的占卜么?我来问你,任何人在胸前‘七坎’死穴上,被‘天蝎神君’蔡昌的蝎形暗器,透衣而入,还能活得成么?” 鲍恩仁瞟了吴大器一眼,边自斟酒,边自含笑向他问道: “真是‘七坎’死穴,你看得清么?” 吴大器道: “我看得一清二楚,决对不会有错!” 鲍恩仁一伸右手,在掌中现出一只小小白虎,虎长仅约二寸,但两只锋锐虎牙,却突出额前,足有寸许! 吴大器怪叫一声道: “这是我的独门暗器‘白虎双牙锥’嘛,何时竟被你这老偷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得去了?” 鲍恩仁笑道: “你难道忘了我刚上‘岳阳楼’时,曾推你一把并曾洒了不少酒儿,在你身上。” 吴大器皱眉道: “你摸走我的‘白虎双牙锥’则什?” 鲍恩仁道: “我要借用你这锋锐无匹,专破各种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的独门暗器,变个戏法!” 吴太器讶道: “要变戏法?你倒真有闲情逸致!” 鲍恩仁笑了一笑,手持那只“白虎双牙锥”,便向自己胸前的“七坎”死穴拍去! 吴大器方自失声惊叫,那“白虎双牙锥”,已正中鲍恩仁“七坎”死穴,并穿透他所着黑衣,只留半截尾部在外。 吴大器沉着脸儿道: “老偷儿,你莫活得太不耐烦,我这‘白虎双牙锥’,只一见血,双牙会再长寸许,直透心窝,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也便活不成了!” 鲍恩仁微微一笑,手持虎尾,把那“白虎双牙锥”,自胸前拔出,交还吴大器道: “你这‘白虎双牙锥’,比起‘天蝎神君’蔡昌的蝎形暗器如何?” 吴大器道: “你别忘了我有一双巧手,专制奇妙暗器,并精于冶金铸铁,除了无毒之外,蔡昌的蝎钩,并不及我的虎牙,来得锋利!” 鲍恩仁笑道: “好,你且看看虎牙之上,可曾沾着我心窝血渍?” 吴大器摇头道: “不必察看,若一见血,虎牙必会暴长!但你究竟练了什么奇功,能够挡得住如此足以洞金穿石的锋锐之物!” 鲍恩仁“哈哈”一笑,伸手入怀…… 吴大器精于制作冶炼各种锐利兵刃,当然也渴欲知晓能够防御这种锐利兵刃之策,故而目不转睛地,注视鲍恩仁的动作。 鲍恩仁的手儿,从怀中慢慢缩出,向吴大器把手掌一舒,扬眉叫道: “吴大器,考考你这‘小气鲁班’,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吴大器目光一注,见鲍恩仁掌中托的是枚径约一寸三四,非金非革,非甲非石的钱形之物,他先还未甚注意,但取在手中,反覆略加察看后,不禁失声叫道: “护穴龙鳞,这种罕……罕世异宝,是……是从那里来的?” 鲍恩仁道: “你记不记得温柔姑娘?” 吴大器道: “那个温柔姑娘?难道是‘温柔乡’乐户中的招牌小姐?” 鲍恩仁点头: “不错,你离开‘温柔乡’,可曾再去?” 吴大器正色道: “我虽好酒色,并不沉溺,一路上恼人烦人的江湖大事,如火如荼,那里还有工夫,和还有心情,再去‘温柔乡’,找小凤仙,床帏叙旧,妍妍老妍头呢?” 鲍恩仁失笑道: “不去才对,去了你必扫兴,因为小凤仙已被司马白老弟,不惜千金,量珠脱藉!” 吴大器有点大出意外地,听得怔了一怔,眉峰微蹙说道: “司马白要割我的靴腰子?……” 鲍恩仁笑道: “司马白老弟已被不少红粉佳人,缠得透不过气,他那里还有如此风流雅兴?只因知道小凤仙是你的老相好,才在为温柔脱藉除牌之际,把小凤仙也一并赎身,让她脱离苦海!” 吴大器“呀”了一声,苦笑道: “千金挥手,代赎娥眉,这份人情,我可欠得大了,为了明白来因去果,老偷儿且把当时情事,说得详尽一些好么?” 鲍恩仁一面饮酒,一面遂把与司马白同去“温柔乡”妓院,追查吴大器行踪的那段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吴大器静静听完,向鲍恩仁问道: “这样说来,是温柔送了二十四片‘护穴龙鳞’,护住前胸后背各大要害,‘七坎死穴’自然是必护之处!否则,你的‘白虎双牙锥’,锐利无比,既已破衣,怎会不见血呢?” 吴大器自然懂得鲍恩仁如此解释的言外之意,略一寻思,点头说道: “我的‘白虎双牙锥’在你的‘七坎穴’上,见不了血,则‘天蝎神君’蔡昌的独门蝎形暗器,打在司马白的‘七坎穴’上,也不会对那位‘圣剑书生’,构成太大伤害!” 鲍恩仁笑道: “便因如此,我才喝得下酒,我才认定司马白老弟不会惨遭劫数……” 话犹未了,吴大器便似想起甚事,连连摇手,截断鲍恩仁的话头道: “不对,不对,其中尚有蹊跷!” 鲍恩仁诧道: “蹊跷何在?” 吴大器道: “根据我在‘水月大会’所见,以及一路暗中随行,所睹情况,司马白老弟的年龄虽轻,成就却高……” 鲍恩仁接口道: “他‘督任二脉’已通,‘生死玄关’已破,除了家传‘天罡六大剑式’,极为精微外,真气内力方面,也有大成,至少要比你我,高明深厚多了!” 吴大器瞿然道: “我所说的‘蹊跷之处’,便在于此……” 鲍恩仁方一皱眉,吴大器已把谷口壁顶所见,司马白与“辣手鲁班”班小平,两度合掌,竟非其敌,被震得连连后退,身形摇晃,足下跄踉等情,加以叙述。 鲍恩仁怪叫一声道: “这就真的怪了,班小平老贼除了仗恃那枝‘追魂双绝鲁班筒’外,能有多高修为?无论由你或我上阵出和,班小平都不会是三掌之敌……” 语音至此顿住,细一寻思,又复说道: “我们试加推断,班小平的功力,不可能突飞猛进,则造成这种蹊跷原因,定是司马白老弟不知遭遇何种祸变!在真气内力方面,有了一时难以恢复的极大损耗!” 吴大器举杯微饮,并回想当时情景,似有所悟地,点头说道: “老偷儿,你的这种推断,大概十分正确,完全近于事实,因为我在谷口壁顶,初见司马老弟时,就觉得他相当狼狈,神情十分焦悴,好似身受重伤?或经历了什么重大不如意的事故?……” 鲍恩仁叫了一声“奇怪”,好生不解地,双眉深蹙说道: “司马老弟独自别去之故,便是受了‘陆地游仙’霍出尘所扮金面赤衣人的刺激……” 吴大器插口道: “关于此事,我要替霍出尘解释一下,霍兄对司马老弟期许甚高,盼有大成!他认为年轻人不宜过份一帆风顺,才故意加以磨折,激励上进……” 鲍恩仁笑道: “我不是蠢人,当时虽未摸清全盘事实,但已感觉得出霍游仙是对司马老弟故意磨折激励!但问题怪在司马老弟受激独别,意在暂摒百欲,全力进修,怎会在那谷中,遭受什么祸变?他内力极充,剑法极好,更有特殊体质,万毒不侵,能令他精神焦悴,真元大耗的其人其事,岂不煞费推敲?” 吴大器叹道: “世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多呢,在你未曾上这‘岳阳楼’前,我已遇着一位对司马白老弟,极为关怀之人!” 鲍恩仁问道: “晕啦?除了我与‘陆地游仙’霍出尘外,关怀司马老弟之人,大概定是他那些红妆腻友!” 吴大器遂把与白衣书生相遇之事,向鲍恩仁说了一遍。 鲍恩仁听完道: “你们不曾通过姓氏么?你认为此人是谁?” 吴大器道: “本来我也猜想不到,但见了他腰间悬了一具空的剑鞘,又称前来‘洞庭’之故是等人还剑,才窥透了一些端倪……” 鲍恩仁想起“芙蓉园”中,失去“秋水芙蓉剑”之事,答应说道: “莫非是‘秋水芙蓉剑’的原主人,江涵秋的爱女江小秋姑娘?” 吴大器颔首道: “我的猜测与你这老偷儿是不约而同,全无二致……” 鲍恩仁举目四顾道: “江姑娘呢?” 吴大器又把“岳阳楼”外飞进一只尾钩金黄的巨大毒蝎,引得白衣书生纵身追去等情,加以叙述道: “那白衣书生一见毒蝎,在击毙之后,立即追去,并要我不可离开,务必在此等他!” 鲍恩仁道: “黄钩毒蝎,是‘天蝎童子’表记,而‘天蝎童子’又恰是在‘水月江村’中,害死江涵秋之人,如此一加对照,那如白衣乃生定是江小秋了!” 吴大器苦笑道: “是她,不会有错,但江小秋虽似武功进度极快,有些奇异遇合,欲与‘天蝎童子’作为对手,总嫌软了一点!我正不知是呆坐此处,苦苦等她,抑或设法追踪,替她打个接应,你这老偷,一向足智多谋,替我拿个主意好么?” 鲍恩仁伸手向楼外极目青苍的洞庭浩淼景色,指了一指道: “若能追踪,当然是替她打个接应,比较稳妥,但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却到那里去追?那里去找?” 吴大器苦笑道: “你这想法,再度与我相同,看来只有在此尽量等一等了。” 鲍恩仁道: “你大概知道江小秋姑娘是在等谁还剑?” 吴大器笑道: “我当然知道,但江小秋姑娘却不知道,否则,她又怎会失之交臂?” 鲍恩仁怪叫一声道: “失之交臂?难道就是你么?” 吴大器道: “借剑之人,不是我,但还剑之责,却落到我的头上!” 鲍恩仁道: “这事有点古怪,听来似乎不太合理,其中定必尚有什么玄虚?……” 吴大器叹道: “一点都不古怪,当时借剑之人,是‘陆地游仙’霍出尘,孰料霍出尘出尘而逝,作了真正的天上游仙,遂托我向江小秋,来践还剑之约。” 鲍恩仁向吴大器全身上下,略一打量,因不见剑影,遂诧然问道: “你既是还剑之人,则那柄锋芒绝世,为武林人物万众觊觎的‘秋水芙蓉剑’呢?” 吴大器苦笑道: “我是奉命来向江小秋道歉,还剑之事,不得不略缓时日,因那‘秋水芙蓉剑’,被霍出尘一时失手,落在了寒潭弱水之中……” 鲍恩仁听得方一皱眉,吴大器又复叹道: “此事非从头说起,无法使你明白,但若细说,又嫌话长……” 鲍恩仁接口道: “既然话长,不妨尽量短说。” 吴大器点了点头,伸手取起酒杯,但这次他却未一倾而尽的猛喝鲸吞,只是皱着眉头,浅浅地喝了一口。 鲍恩仁善伺人意,他看得出吴大器与“陆地游仙”霍出尘的交情甚深,一提起霍出尘业已出尘而逝,作了真正的“天上游仙”,他便十分伤怀,连喝起酒来,都一副追思忆旧的悲怆模样,失去了往日豪放! 他深知人既仙去,无可慰劝,遂不去催促吴大器,只是一面也自己举杯啜饮,一面目光暗转,偷偷打量“岳阳楼”上的来往人物,察看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状况? 吴大器三次举杯,还没有喝下半杯酒儿,便长叹一声,摇头说道: “人生寿天,似乎真有天定,霍出尘内外功力,均臻绝顶,想不到竟会得了一种可以自知死期的不治绝症!……” 鲍恩仁点头道: “这种情况,我和司马白老弟,都已猜出来了,不然,以霍游仙那等功力,那等身分之人,又为何要来个‘有人怀壁欲沉江’呢?” 吴大器道: “约莫半年前,天下群豪,云集太湖左近之故,无非获知‘七巧玉’出世之讯,纷想获得玉中所藏的‘七巧真经’……” 鲍恩仁恍然道: “原来霍游仙送给司马白老弟的那方‘七巧玉’,是新近寻得,并非旧有之物!” 吴大器道: “这块宝玉,似乎不太吉祥,霍出尘才把它得到手中,便发现自己体内,有种绝非药力可以控制的不治之症,一发即死,而发作之期,纵仗精纯修为,勉强抑压,也不可能超出二三日的光阴……” 鲍恩仁叹道: “英雄难与命争……” 吴大器道: “你说得对,霍出尘是位英雄,英雄的想法,自与寻常人不太相同,他认为自己死后,‘七巧玉’必再引起武林纷争,决非江湖之福,不如索性怀璧沉江,使它与身俱灭!除非……” 鲍恩仁接口道: “除非能遇上十分喜爱,品行、姿质又值得扶掖之人,霍游仙或许肯把那方‘七巧玉’,慨然相赠?” 吴大器点头道: “一点不错,我和霍出尘交厚,深知他最喜爱青年才俊,遂想起‘水月大会’上所见过的‘圣剑书生’司马白来,于是便发生了旅邸中盗宝留诗之事。” 鲍恩仁先向吴大器拱了拱手,又替他把杯中斟满,含笑说道: “我代表司马白老弟,谢过吴兄对他青眼相垂之德!” 吴大器摇手道: “老偷儿不必称谢,要知道我此举还另有私心,并不单单为了司马白老弟。” 鲍恩仁不解道: “不单为了司马白,还为谁呢?” 吴大器苦笑道: “是为了霍出尘,说老实话,我并不相信以霍出尘的功力修为,当真会抗拒不了什么不治之症?遂想先令他暂不沉江,或有转机?退一步说,纵使霍出尘无常已到,劫数难逃,但辛苦得来的‘七巧玉’,若有传人,也可使他在泉下瞑目!” 鲍恩仁听得连连领首,向吴大器一挑拇指,含笑说道: “高!吴兄这种想法,面面俱到,十分高明,令人佩服!” 吴大器突然“咕嘟”一声,又干了一杯“洞庭春”酒,苦笑说道: “高明个屁?结果是霍出尘虽把‘七巧玉’送给了司马白老弟,自己却仍从‘小鼋头渚’之上,纵身沉江!” 鲍恩仁微微一叹道: “霍游仙何必……” “何必”二字,才一出口,吴大器便截断鲍恩仁的话头说道: “就是‘游仙’二字,才害得他纵身沉江!……” 语音至此略顿,见鲍恩仁满面疑问神情,遂又加解释说道: “在司马白老弟接过‘七巧玉’之前,霍出尘觉得体内的不治之症,已正发作,他要保全他‘陆地游仙’体面,不顾在病症严重时,满地乱滚乱爬,死相狼狈难看,遂仍如原意,在‘小鼋头渚’上,飞身数十丈,自坠长江,临死之前,总算凌虚御风,使他的‘游仙’外号,有了次名副其实经验!”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鲍恩仁皱眉道: “霍出尘的故事,似已至此了结?但事实上这位‘陆地游仙’,以后却又曾一再出现!” 吴大器叹道: “常言道:‘阎王注定三更死,谁可留人到五更?’我却要把这两句话儿改为‘阎王注定五更死、三更想死也不成!’霍出尘坠身入水以后,竟被一条甚为罕见的极毒‘锦带江蛟’,咬了几口……” “怪不得司马白要想抢救之下,只发现了霍出尘的一件血衣,莫非‘锦带江蛟’,蕴有奇毒,以毒攻毒,反而把霍游仙的不治之症,治好了么?” 吴大器苦笑道: “小说上可以这样写法,事实上却那有如此巧妙?以毒攻毒,确有转机,但那能根治,只不过为霍出尘延长了几个月的生命而已!” 鲍恩仁喟然一叹,擎杯浅饮,静听吴大器把种种奇妙经过,往下叙述。 吴大器道: “人从高处,骤受巨震,神智已昏,故而蛟缠人时人也抱蛟,蛟咬人时,人也把那条‘锦带江蛟’,恶狠狠的咬了几口!” 鲍恩仁失笑道: “‘七巧玉传赠圣剑书生,霍游仙大啖江蛟肉’!这到成了后世以此作为题材,撰写小说之人的一段精彩回目!” 吴大器道: “岂单‘大啖江蛟肉’?霍出尘还‘痛饮江蛟血’呢!但饮血之后,全身发胀,人便昏迷,等到醒来,已是衣履破碎不堪,身带无数大小伤痕,躺在远离‘小鼋头渚’二三十里的一处无人江滩以上……” 鲍恩仁叹息一声,十分感慨地,望着吴大器,缓缓说道: “许多谚语,皆从数千年生活进化,暨实际体察中,统计得来,故而往往屡验不爽!常言道:‘英雄只怕病来磨’,霍游仙确实被那所谓‘不治之症’磨得苦了!在他神志清醒后,定尚不知仅可延长数月寿命,只以为鬼使神差地,脱过了追魂浩劫?……” 吴大器道: “当然如此,老偷儿心细如发,善度人意,你且猜猜霍出尘重获生命后,心中最关切的,是甚么事儿?” 鲍恩仁应声道: “江湖人物,一般都能把钱财——也就是‘利’字看淡,高明一些的,对‘名’字,也能撇开,比较难以摆脱,应该是‘情’,‘仇’二字!” 吴大器摇头道: “霍出尘人如其号,宛若游仙,飙举世外,‘情’字,从不牵惹,‘仇’字也……” 话犹未了,鲍恩仁便接口笑道: “吴兄莫把‘情’字解释得太狭义了,所谓‘情’字,并不仅指‘男女之情’,应该把‘父母之情’,‘子女之情’,‘亲友之情’甚至于对什么心爱珍物的眷念之情,都一齐包括在内!临撒手时难撒手,大千世界总关情,通常说来,人在临终之前,对周围的景、物、人、事,都分外特别眷念!” 吴大器对鲍恩仁投过一瞥敬佩眼光,放下酒杯,抚掌赞道: “老偷儿果然善于推理,霍出尘的心思,被你猜个正着!他重获生命后,心中最关切的只是一人一物,人是司马白老弟,物是‘七巧玉’,两般恰好都是他最后接触到的……” 语音顿处,双眉微蹙又道: “不过这样说法,易生误会,我要代霍出尘解释一下,所谓关切‘七巧玉’,并非后悔把此宝赠人,而是生恐司马白无法把此玉弄开,获得玉中秘笈,并可能怀壁招灾,反而惹来了什么意外祸事?” 鲍恩仁点头道: “霍游仙设想周到……” 吴大器道: “对于司马白老弟,霍出尘是既爱其姿质,又知是故人之子,更与自己有过‘小鼋头渚’之上的一段缘法,遂想暗中相随,尽量设法激励传授,使这少年才俊,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鲍恩仁叹道: “霍游仙用心良苦,我应该代表司马白老弟,对他的‘天上仙灵’,敬谨致谢!” 说完,斟满一杯酒儿,恭恭敬敬地,向天举杯,然后把杯中美酒,慢慢洒在地上。 吴大器道: “下面随行之事,应该用不着我来叙述。” 鲍恩仁道: “前半段用不着,但我却有一项问题……” 吴大器道: “什么问题?” 鲍恩仁道: “霍游仙既然一路暗随,可知道司马白老弟把‘七巧玉’送给‘雪魂仙子’花寒玉,并被花寒玉当场开玉,取出了‘七巧真经’,但所谓‘七巧真经’,只不过是本仅有封面却无内容的‘无字天书’而已?” 吴大器道: “司马白老弟赠送‘七巧玉’之际,霍出尘尚昏睡江滩,还未醒来,那里可能知晓?只不过后来因发现‘七巧玉’不在司马白老弟身边,又有不少凶邪人物,欲对‘雪魂仙子’花寒玉拦截抢夺,才查出其中究竟!” 鲍恩仁道: “如今该说后半段了,你说在‘芙蓉园’中,借去‘秋水芙蓉剑’,留言‘五五端阳洞庭还剑’之人,是‘陆地游仙’霍出尘么?” 吴大器颔首道: “霍出尘本来以为‘秋水芙蓉剑’应归司马白老弟所有既然一路随行,自可随时归还,不料原主人江小秋姑娘也来取剑,又弄不清楚其中原委,此剑究应归属何人?遂用‘六合传声’功力,向江姑娘说了‘五五端阳,洞庭还剑’之语!” 事情至此,逝世的业已逝世,失踪的也告失踪,端阳洞庭大会,又近在明日,鲍恩仁心中宛如五味瓶翻,充满酸甜苦辣,以及无数疑问,自非追根究底不可,遂饮了一口酒儿,又向吴大器问道: “霍游仙一身功力,高明得世罕其俦,他要借用那柄‘秋水芙蓉剑’则甚?” 吴大器道: “霍出尘发现觊觎‘七巧真经’,拦截‘雪魂仙子’花寒玉的凶邪太多,其中并有几名不太为世所晓,罕出江湖的厉害人物!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有了那柄‘秋水芙蓉剑’在手,仗恃它的绝世锋芒,霍出尘才有把握,保护‘雪魂仙子’花寒玉,使那册‘七巧真经’,不落凶邪手内,免得成为济恶之具!” 鲍恩仁目注吴大器道: “再往下说……” 吴大器自斟自饮,接连干了两杯“洞庭春”,长叹一声道: “下面便太凄惨了,首先是司马白老弟有心上进,独自潜行,你、我,包括霍出尘在内,都无法猜得准他究竟走的是那条路径!” 鲍恩仁也废然叹道: “这就叫阴错阳差,合有此劫,条条大路,皆通‘洞庭’,霍游仙只是大侠,不是‘真仙’,他那里可以知晓司马白老弟,走的是那条路呢?” 吴大器道: “就在此时,你也黯然离开,江湖凶邪对于‘七巧真经’的公然攘夺,亦告开始!起初,花寒玉因功力不弱,尚能应付,但群邪越来越多,局面便十分凶险!” 鲍恩仁道: “霍游仙该出手了……” 吴大器点头道: “霍出尘在‘雪魂仙子’花寒玉力已难敌之下,长啸出手,‘秋水芙蓉剑’精芒狂卷,斩杀一十七名凶邪,但因众寡太以悬殊,花寒玉身受重伤,‘七巧真经’也被其中一名凶邪抢走,连霍出尘本人,也或重或轻地,身上带了几处伤损……” 鲍恩仁惋惜道: “霍游仙虽费苦心,那册‘七巧真经’,却仍告落入凶邪手内……” 吴大器道: “老偷儿不必惋惜,霍出尘个性极强,不甘被凶邪人物检甚便宜,拚命带伤追敌,终于把‘七巧真经’夺回,但就在他追敌期间,我却在一片峭壁顶端,看见司马白、班小平,‘天蝎神君’蔡昌,‘雪魂仙子’花寒玉等,似乎均已同归于尽的凄怆欲绝之事……” 鲍恩仁向吴大器深深看了一眼,嘴角微牵,仿佛欲言又止! 吴大器既有“鲁班”之称,自然心性极巧,扬眉叫道: “老偷儿有话就说,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疑难之处?” 鲍恩仁问道: “你既目睹惨剧,怎不替那些身遭劫数之人,收收尸呢?” 吴大器叹道: “不曾,但我既目睹这场惨剧,委实应该不分正邪,都替死在谷口那些武林人物,掩骨埋尸,老偷儿定也知我吴大器,不会如此心狠的弃而不问……” 鲍恩仁道: “吴兄当为而不为,定有事非得已的特殊苦衷!” 吴大器苦笑道: “请教老偷儿,救人与埋尸两者,以何为急务?” 鲍恩仁应声道: “论礼以死者为尊,论事以救人为急,因救了人再来埋尸,无甚妨碍,若等埋完尸再去救人,却恐延误时间,使活人也变成死人的了!” 吴大器颔首道: “老偷儿讲得对,我当时便如此立意,先去救人,再来埋尸……” 鲍恩仁接口问道: “吴兄是去救谁?不会是那位身上业已带伤,仍去追还‘七巧真经’的‘陆地游仙’霍出尘吧?” 吴大器道: “正是霍出尘,当我下得峭壁,正待着手埋尸之际,霍出尘突然传声相唤,说他伤重病发,命在顷刻,要我立即赶去,与他见上最后一面!” 鲍恩仁道: “这种情况之下,吴兄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应该先去探视霍出尘了。” 吴大器饮了半杯酒儿,继续说道: “我见了霍出尘,他果然人已垂危,‘七巧真经’虽勉强夺回,‘秋水芙蓉剑’却失手坠落于一处弱水寒潭之内……” 鲍恩仁一面持壶为吴大器斟酒,一面脸带惋惜神色叹道: “霍出尘这次定是真的羽化……” 一语方出,吴大器便摇头接道: “没有,霍出尘还活了一月有余……” 鲍恩仁说道: “他是怎样延长生命的呢?难道竟会巧得不能再巧地,又遇见一条‘锦带江蛟’么?” 吴大器叹道: “这位‘陆地游仙’,委实有鬼神不测之能,他传了我一种‘神仙点穴’手法,命我替他点遍全身穴,据说能聚气搜精,再加上他原本修为,约莫可以延长两个月左右生命!” 鲍恩仁“哦”了一声道: “我也听说还有这种神奇手法,但被‘神仙点穴’聚气搜精之人,每隔七日一次,会熬受莫大痛苦,到期后,更精气皆竭,绝无活望,霍游仙是位英雄人物,他……他何必如此偷生?……” 吴大器道: “他不是偷生,是为了必须要争取这约莫两个月的时间,才可完成心愿!” 鲍恩仁问道: “什么心愿?” 吴大器苦笑道: “还不是为了司马白老弟,霍出尘要利用自己一生中最后两个月的光阴,把‘七巧真经’,从‘无字天书’,变成‘有字天书’,帮助司马老弟艺业跃进,冠冕武林,否则,他等于是把一件无用之物赠人,反害得风波大起,九泉之下,亦难心安……” 鲍恩仁这才恍然,失声叹道: “霍游仙真是一片苦心,但当时吴兄以为司马白老弟已死,你没把谷口所见惨事,告诉霍游仙吧?” 吴大器道: “霍出尘正在为司马白老弟拚竭余力,我怎忍告此噩耗?只是偷空又去了一趟谷口,打算动手埋尸,但却怪的是那些武林人物遗体,却已一具不见!” 鲍恩仁嘴角方牵,吴大器又复说道: “当时我见司马白老弟的尸体失踪,也曾期盼他或有生望?如今知他在胸前‘七欺穴’上,佩有‘护穴龙鳞’则侥幸度劫之望,自然更大,只不知会不会赶来岳阳?……” 鲍恩仁笑道: “五五端阳的‘洞庭大会’,他是主体,必然不会不来……” 语音顿处,目注吴大器道: “吴兄,你的话中,有一处前后不对……” 吴大器道: “有何不对?” 鲍恩仁道: “你说霍出尘用‘神仙点穴’之法,可以延命两月,怎又说他只活了一月有余?……” 吴大器道: “老偷儿问得有理,但这前后不对之故,却是另有曲折?” 鲍恩仁惊道: “还有曲折?莫非霍游仙在考究‘七巧真经’之际,遇到凶邪袭击?” 吴大器摇头道: “那倒不是,是霍出尘约莫费了一月苦心,把‘七巧真经’,从‘无字天书’变成‘有字天书’以后,竟大失所望,因‘七巧真经’甚为平凡,名过其实!霍出尘的一身修为,业已远远超过了经上所载!” 鲍恩仁叹道: “这倒颇有可能,因为经过一再推敲,发扬光大,在某几种艺业上,后人往往业已超越前人,故而有些前古剑谱,远代拳经,只不过具有抱玩和参考的价值而已!” 吴大器道: “霍出尘既失所望,对于还胜下的一月生命,觉得毫无趣味,不值得每隔七日一次的,再去熬受那无边痛苦!” 鲍恩仁失惊道: “这样说来,霍游仙乃是‘自绝’?……” 吴大器干了一杯“洞庭春”,脸上神色,仿佛感慨无穷地,点头答道: “可以说是‘自绝’,但霍出尘一未再度投江,二未以头撞壁,他是采用了一种极特殊的方法!” 鲍恩仁道: “慷慨成仁易,从容就死难,霍游仙的第二度‘自绝’,应该是‘从容就死’,我想请教一下,这位功力高深,公推当世第一的‘陆地游仙’,是采取什么方法,磨灭他那还剩一个月的生命?” 吴大器长叹一声,目中微蕴泪光,自行斟了一杯酒儿,擎在手中,缓缓说道: “就在‘七巧真经’从无字转为有字的当夜,我一觉醒来,突感异样,周身奇疫奇胀,经脉之中,有种几不休止,也几乎使人难过到了极点的奇异跳动……” 鲍恩仁对于武学之道,原是大大行家,闻言之下,失声说道: “霍游仙原来采取这种‘此身纵化黄鹤去,功力仍留天地间’的特殊‘自绝’方法,他……他……他竟把他数十载的精厚修为,转注你了!” 吴大器道: “隔体转注,所得减半,何况霍出尘又大有消耗,即将油尽灯干,约略说来,我大概平添了自行闭关苦练的十载修为而已。” 鲍恩仁有点艳羡地,向吴大器举杯笑道: “恭喜吴兄,真好造化,添了这十年修为,你也足与当世武林的一流名手,互相颉顽的了!” 吴大器也举酒杯,但非自饮,是像鲍恩仁先前那样,先行向天一举,然后恭恭敬敬的,慢慢洒在地上…… 他藉酒明心,表示出对霍出尘的感谢追思之后,长叹一声道: “我当时实是机缘凑巧,在不由自主下,不知不觉地,捡了便宜,想来有点愧对司马白老弟……” 鲍恩仁诧然接口道: “吴兄怎出此语?此事与司马白老弟,似乎是风马牛毫不干及?” 吴大器道: “我得司马白老弟,是霍出尘深所期许,心中钟爱之人,当时司马老弟,若也在眼前,他必是霍游仙功力转注对象,平添十载修为的侥幸之人,不会是我吴大器了!” 鲍恩仁摇头道: “你无须这样讲,常言道:‘欲除烦恼须无成,每有因缘莫羡人’,司马白绝不会有此侥幸之想,吴兄也千万不可再存甚么愧对之念!” 吴大器点头道: “我知道,米已成饭,木已成舟,再落言诠,便成矫情,我只说当时事吧,万缕千丝,俱已抽毕,马上就可以与日前互相衔接的了!” 鲍恩仁问道: “功力一经转注,精神气血全枯,霍游仙这回是半丝不假的超世羽化了……” 吴大器颔首道: “他还保持了‘陆地游仙’身分,是聚元调气,作了一遍功夫后,才含笑端坐而逝,逝前有两件遗物,要我代致……” 鲍恩仁接口道: “甚么遗物?要吴兄交给谁呢?” 吴大器首先取出一卷地图道: “这是‘秋水芙蓉剑’失落所在的寒潭地形图,老偷儿认为应该交给江小秋?还是司马白呢?” 鲍恩仁苦笑道: “一个是剑的原主,一个是原主所赠之人,应该给谁,我也无法定论……” 吴大器道: “无法人断,便恁天断,由现在开始,我先遇见谁,便交给谁吧!” 鲍恩仁笑道: “这办法不错,即令交给江小秋,她若有诚意,仍可再度赠送司马白的。” 吴大器又取出一封小柬,递向鲍恩仁道: “这是霍出尘指明交给司马白的!” ------------ 第八章 鲍恩仁接过看时,只见小柬封面写了“七巧真经”四字,他方一愕然,正待问话,吴大器已自说道: “从‘无字天书’变来的平凡‘七巧真经’,已被霍出尘焚去,这是霍出尘自出心裁,手着之物,要我交给司马老弟,彼此留个纪念!” 这封小柬,并未封口,但既是指明交与司马白之物,鲍恩仁便决不展视,仍自交还吴大器道: “吴兄收好,等见司马白时,再复转交,此既费霍游仙心血手着,多半会令司马白老弟,一生受用不尽!” 吴大器见鲍恩仁不看“七巧真经”内容,暗赞对方的君子风度,遂收起小柬说道: “长话短说之下,我已把往事约略说完,如今,‘洞庭大会’已迫在目前,我们那位能幸脱大劫的司马老弟,怎么还不出现?……” 话方至此,“岳阳楼”下,一阵响动,走上几个人来! 鲍恩仁与吴大器,除了注意司马白的踪迹以外,也颇关怀江小秋独追“天蝎童子”之事,如今听得有人上楼,遂双双注目看去,希望来人是司马白、江小秋,或至少有其中之一! 但等人一登楼,鲍恩仁与吴大器,却为之双双失望! 那是在当地江湖中,颇有凶名的“岳阳三鸟”,“金鹰”赵百昌,“银隼”钱万胜,“墨雕”孙化,以及另外一位约四十来岁,面色焦黄,左颊上并有条恶刀瘢的青袍道士。 四人一上酒楼,便立即要菜索酒。 “岳阳三鸟”,是极为凶恶的地头蛇,酒保一见,在眉头暗蹙下,赶快过去奉承,免得稍有迟延,便可能惹他们这几位恶煞凶神,发了脾气,把酒楼陈设,砸个稀烂,并甚或闹出人命! 其他一些知趣识相的当地酒客,也在“岳阳三鸟”和那青袍道士上楼后,立刻结帐离去。 鲍恩仁当然不走,并在以眼角余光,略瞥对方后,向吴大器低声问道: “吴兄,你知不知道这几个东西的来历?” 吴大器点头道: “我早来数日,曾对当地情况,略加注意,知道这是可能与‘天蝎四凶’,互有勾结的‘岳阳三鸟’,但那青袍道人,却似外来人物,老偷儿精于易容,你看他焦黄面色,是天生貌态?还是以黄汁涂擦,用这极上乘的化装手段?” 鲍恩仁仍未从正面打量,只用眼角一瞟,便自低声说道: “吴兄,你看这青袍道人的那两只手儿!” 吴大器看了一眼,点头低道: “手掌、手腕,一样焦黄如蜡,看来他是天生如此,并非经过化装……” 他在点头,鲍恩仁却在摇头,嘴角哈笑地,悄然说道: “吴兄,你号称‘鲁班’,确有一双‘妙手’,但缺少两只‘妙眼’,这道人的皮肤,焦而不枯,黄而未透,不单绝非天生,经过化装,他的化装术,还仅通皮毛,根本未到家呢!” 吴大器闻得鲍恩仁这样说法,心中一动,扬眉问道: “老偷儿既看出他经过化装,则这青袍道人会不会和……” 他这“会不会和老弟有点关系?”之语,尚未出口,鲍恩仁已取了些碎银两,放在桌上,作为酒帐,站起身形,准备离去。 吴大器不解鲍恩仁为何突然要走?也只有与他一齐行动,等下了“岳阳酒楼”,方诧声问道: “老偷儿为何离去,我们不等江小秋么?何况‘岳阳三鸟’向与凶邪勾结,或许可在他们的谈话之中,获知一些有关‘天蝎四凶’的特殊消息?……” 鲍恩仁笑道: “我的想法,本与吴兄相同,但在听了耳边的‘曦语传声’之后,便改变原意。” 吴大器道: “哦!居然有人在‘岳阳酒楼’上,对你施展‘蚁语传声’么,此人是谁?他说的是甚么话儿?” 鲍恩仁道: “此人语音生硬,似乎故意做作,尤其细若蚊哼,我一时难以辨别是生人抑或熟人?至于传声之语,则甚简单,只是‘么魔小怪,不足注意,司马白或在君山有难’?” 吴大器惧然道: “既然如此,我们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到湖边雇船,走趟‘君山’!自你看破那青袍道人曾经易容后,找还打了如意算盘,疑心他就是司马白呢?” 鲍恩仁摇头道: “司马白是高傲万分之人,他若来洞庭赴会,应该光明正大的来,何必辛苦化装,与‘岳阳三鸟’那等第二三流的人物,混杂一起则甚?” 吴大器笑道: “老偷儿说得也是,你认为那青袍道人,是甚么来路?” 鲍恩仁道: “我除了看看出此人曾藉化装,掩饰本来面目外,别无所知,截至目前为止,此人似乎并无甚么特别研究价值!” 说至此处,业已到了码头,鲍恩仁因知吴大器嗜饮,遂雇了一只较大的船儿,厚给船资,命船家多备美酒佳肴,往那宛如水晶盘中青螺一点的“君山”驶去。 由于鲍恩仁出手大方,被船家认为是极难接到的好客人,船家遂在开船之后,进舱禀道: “启禀两位尊客,近日‘洞庭湖’上,颇多江湖人物,途中万一有甚争端,尊客休惊,由我们船家应付,包管不妨事的。” 吴大器笑道: “船家莫要看走了眼,我们也是江湖人,只不过正派一点而已,湖上若是有事,可以为你们担当一二……” 车夫、舟子,久走江湖,均具眼力,船家早就觉得这两位客人,虽极大方,身上也有一种正而不邪的江湖气息流露。 如今再听吴大器这样嘱咐,恭恭敬敬地,垂手应诺! 鲍恩仁道: “船家担心何事?是不是近两日在‘洞庭湖’上,发现了‘天蝎白舟’?” 船家知遇内行,不敢遮瞒地,应声答道: “‘天蝎白舟’是昨日才在‘洞庭’出现。但非固定停泊,乃是到处游驶,尊客放心,‘洞庭湖’面,有八百里方圆,范围极广,我们未必遇得上呢?” 鲍恩仁又取了一块碎银,递给船家作为特别赏钱,并含笑说道: “船家不必故意躲避那‘天蝎白舟’,我们不怕‘天蝎四凶’,便遇上也不妨事!” “天蝎四凶”威镇江湖,船家听鲍恩仁交代自己,无须避免“天蝎白舟”,更知这两位客人,必然大有来历! 就在船家心中有点又怕又敬之际,鲍恩仁又复含笑问道: “船家,我再请教你一件事儿,这两日‘岳阳’‘洞庭’一带,有没有出现一位人长得十分俊挺的年轻的白衣书生?” 船家连受赏赐,正苦无以答报,闻言之下,应声答道: “有,有,那位白衣相公,长得可漂亮了,他约莫在个把时辰前,也从‘岳阳楼’下,雇船前往‘君山’……” 鲍恩仁急忙仔细一问形貌,方知船家所说的年轻白衣书生,竟是江小秋,并非心中所欲探询的司马白。 船家退去,吴大器闻得酒香,馋瘾已发,一面自斟自饮,一面向鲍恩仁含笑说道: “老偷儿,我们这趟‘君山’,不会白跑,看来即令遇不着劫后重生的司马白老弟,也可以替江小秋姑娘,打个接应!” 鲍恩仁眉心皱结,目光凝注船窗以外的清波,似在想甚心事,对吴大器未作理会。 吴大器诧道: “老偷儿,你在想甚心事?” 鲍恩仁被吴大器这高声一叫,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苦笑答道: “我是在想‘岳阳楼’上耳边所闻的传音密语,究意是谁所发?” 吴大器笑道: “择人专注的传音密语,使第三者无法与闻,自然细若蚊哼,你不是业已说过听不出究是‘生张’?抑或‘熟魏’?此刻,事过境迁,却又伤起这种必无结果的脑筋则甚?” 鲍恩仁道: “我是忽然想起,语音属谁虽不可辨,但在无意之间,却仍有蛛丝马迹可循。” 吴大器问道: “甚么蛛丝马迹?” 鲍恩仁伸手摸摸自己鼻尖,扬眉笑道: “我因作了‘三只手’的买卖,故而极少以本来面目对人,南北东西,随缘萍转,几乎随时皆倚仗自认尚称精妙的易容手段,变换形貌!故而,江湖中,知晓‘鲍恩仁’三字者尚多,但知晓‘鲍恩仁’究竟长得是副甚么佬佬不疼,舅舅不爱的德行之人,却不会超过十个……” 吴大器杯中已空,又自行提壶斟酒,并向鲍恩仁点头说道: “我相信你的话儿,这样一来‘岳阳楼’上对你作耳边密语之人,便该有范围了!” 鲍恩仁苦笑道: “不单有范围,范围还极为狭小!但苦的就是我居然在狭小范围里,找不出正确答案!” 吴大器道: “范围小到甚么程度?” 鲍恩仁答道: “小到这传音发话之人,必然熟悉我与司马白老弟结交,并对他十分关切的这段故事!” 吴大器深以为然地,颔首说道: “对,知晓此事之人,数量的确更少,譬如:霍出尘、蔡昌、班小平、花寒玉……” 话犹未毕,突又失声叫道: “咦!奇怪,这些全是死人,他们还会生出‘鬼门关’,再上‘岳阳楼’么?” 鲍恩仁苦笑道: “深知此事的,除了你所说的四个死人之外,还有四个活人!” 吴大器一怔,把举到口边欲饮的酒杯,停了下来,目注鲍恩仁道: “四个活人?那四个活人?……” 鲍恩仁屈指计道: “身带‘黑钩毒蝎’,被司马白所痛恨的柳明珠是第一个,当事人‘圣剑书生’司马白是第二个……” 然后指着吴大器的鼻尖,和自己的鼻尖,缓缓说道: “你是第三个,我是第四个!……” 吴大器一声怪叫道: “死人除外,你我除外,范围小得只剩下柳明珠与司马白了!” 鲍恩仁叹道: “范围再小也没有用,你敢确定是柳明珠?抑或司马白么?” 吴大器道: “是司马白!” 这句相当肯定,而回答得颇为迅速的话儿,有点出于鲍恩仁的意料之外,他目注吴大器道: “吴兄,你这种推断,有根据么?那‘岳阳楼’上的青袍道人,若是司马白所扮,他为何还要说出‘司马白或在君山有难’之语?” 吴大器道: “我正是从这句话儿上,获得灵感,换句话说,这也就是我的推断根据!” 鲍恩仁看他一眼道: “吴兄请抒高论!” 吴大器道: “要推事理,先立‘假设’我认为不论司马白是否痛恨柳明珠?那位柳明珠姑娘,必对司马白十分有情,鲍兄请衡断一下,这‘假设’能否成立?” 鲍恩仁笑道: “咦,你叫我鲍兄,不叫我‘老偷儿’了?无须衡断,你的这项‘假设’,绝对可以成立!” 吴大器笑道: “女孩儿家多半比男子痴情,尤其眼高于顶,轻易不肯假人词色,真有绝代容光的巾帼英雄,一旦对人生了爱苗,必更天昏地黑,海枯石烂地,爱得异常强烈!那青袍老人若是柳姑娘,既知司马白有难,早就不顾一切艰险,奔往‘君山’,与心上情郎,同生共死,不会坐在‘岳阳楼’上,与‘岳阳三鸟’饮酒,并以‘蚁语传声’,向你说甚‘司马白在君山有难’的风凉话么?” 鲍恩仁静听完,表示完全同意地,向吴大器一挑拇指说道: “高明,的确高明!吴兄讨论,析理入微,推情极细,我也觉得那‘岳阳楼’上的青袍道人,不是柳明珠了!” 吴大器颇为得意地,举杯微饮,并尝了一箸船家特制奉客的“洞庭醉鱼”,含笑又道: “可能人物只有柳明珠,司马白既你我,如今四去其三,岂非不必再猜,就可确定那青袍道人便是我目睹他惨遭劫数,偏偏能死里逃生的‘圣剑书生’司马白么?” 鲍恩仁皱眉道: “若是司马老弟已来赴会,他何必‘岳阳楼’上骗我?” 吴大器笑道: “我也考虑及此,结论则为司马白老弟定非恶意欺骗,可能是种善意谎言?……” 鲍恩仁怪叫一声,苦笑说道: “平日我自诩善度人情,精于推理,今日看来,要把这‘推理专家’四字,让给你了!请教专家,甚么叫‘善意谎言’?” 吴大器道: “我认为司马老弟可能有两种用意,第一,他定对‘岳阳三鸟’弄甚狡猾,或把这与‘天蝎四凶’声气相通的地头蛇们,有所利用,生恐我们不悉内情,多言愤事,才把我们设法支走……” 鲍恩仁“嗯”了一声,点头说道: “有此可能,想不到别来数月,司马老弟竟油头滑脑学得象个老江湖了!” 吴大器亦颇感慨地叹道: “江湖一染缸,清白难久彰,白者能变黑,黑者能变苍!……。” 鲍恩仁白他一眼道: “推理专家莫发感慨,请继续推理,你既说第一,必有第二……” 吴大器道: “第二是司马白老弟可能已知江小秋姑娘,独追‘天蝎童子’、‘君山涉险’之事,偏又分身乏术,左右为难,才故意说他自己有难,善意地骗骗我们两个老头儿湖上催舟,代他作次护花使者!” 鲍恩仁连连点头道: “真是专家,越推越合情理……” 语音顿处,目光一注远方,双眉微挑,“哼”了一声道: “不论那青袍道人,是否司马白老弟所扮,他也不会说谎,‘君山’果然有事!” 吴大器随着鲍恩仁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两件引人注意的事物! 物是一艘船——一艘纯白色的,奇形的船,泊在距离“君山”,约莫二三十丈以外。 事是因距离尚远,看不清楚,模模糊糊的两条人影,在“君山”岸边,虎跃龙骧,正作恶斗! 吴大器手指那只白色奇形大船,向鲍恩仁轩眉说道: “我虽今日初见,也知道这就是‘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鲍恩仁点头道: “正是,我们如今要作一决定,就是从‘天蝎白舟’旁冲过,直驶‘君山’,看看那两条恶斗人影,究竟是谁?抑或不找麻烦,避开这只‘天蝎白舟’,略为绕道?……” 吴大器双目之中,精茫微闪说道: “鲍兄,你知不知道小弟何以被江湖人物,赐享‘鲁班’之号?” 鲍恩仁道: “当然知道,吴兄除了心细手巧,喜制各种精密之物,还得过一柄‘五丁宝斧’,和三招‘鲁班斧法’……” “我这三招‘鲁班斧法’,确极精微,比起甚么‘程咬金的三斧头’来,要高明多了,只不过因内力不够,自知藏拙,才极少施展而已!” 鲍恩仁忽然想起一事,扬眉笑道: “吴兄如今既得霍游仙转注功力,等于面壁十年,这三招斧法,有沉雄内力支持,该在江湖中发发威风了吧?” 吴大器道: “鲍兄命船家催舟,不必绕道,若是有人生事,我例取出‘五丁宝斧’,发发利市,把这只江湖侧目的‘天蝎白舟’,替欧阳纶生生劈碎!” 这时,那船家因见“天蝎白舟”挡在前面,遂把船行速度,慢了下来…… 鲍恩仁不等船家进舱请示,便向舟尾发话,高声笑道: “船家莫存顾忌,依尽直驶‘君山’,我们要赶去看看是何人?并为了何事?在岸边相斗!” 那船家虽对远远白色大船,颇有忌惮,但看出鲍恩仁与吴大器也是江湖异人,并出手大方,赏赐甚丰,遂“喏喏”连声,不变航道,提心吊胆地,摇着橹儿,催舟直驶! 船行渐近,看得分明,那只白色大船的船头船尾之上,各漆着只巨蝎,尾钩乃是白色,吴大器知道“天蝎神君”、“天蝎童子”、“天蝎尼姑”、“天蝎秀才”等所养毒蝎,是以尾钩色泽,分为“红、黄、蓝、白”,作为认别,遂在看清船头船尾均漆的“白钩毒蝎”后,点头说道: “果然不错,这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横行江湖的那只‘天蝎白舟’……” 谁知他正在确定自己猜对之际,鲍恩仁却突然摇头说道: “吴兄,在远处看,我本来也以为是‘天蝎白舟’,但到了近前,这看法却发生动摇!” 吴大器大为惊奇地,指着船尾船头的“白钩毒蝎”图样,皱眉说道: “鲍兄,你……你认为这不是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鲍恩仁道: “大致看来,当然是‘天蝎白舟’,但欧阳纶这艘船儿,久走江湖,部份武林人士,已对它耳熟能详,眼前此舟,似乎与传统中的,有两点不大一致?” 吴大器道: “我对这些江湖掌故,远不如鲍兄熟悉,倒要请教一下,是那两点不一致呢?” 鲍恩仁道: “欧阳纶爱炫富有,自奉极奢,‘天蝎白舟’之上,无论日夜,均灯火通明,仆从如云,笙歌缭绕,如今这艘船上,却一无丝竹二无灯火,寂寂沉沉不见人……” 吴大器“哦”了一声,有点不以为然地,含笑说道: “这第一点不一致之外,似乎可以解释:欧阳纶人若离舟,便无须再摆排场,那些仆从姬侍,也可各取所适,偷偷懒。” 鲍恩仁笑道: “吴兄解释得虽略牵强,却也不无可能,我再说第二点吧——吴兄看见那根高高桅杆,‘天蝎白舟’的桅杆杆顶,一向飘扬一面长幡,幡上书写斗大‘欧阳’二字,眼前白舟,却无此物,只在桅杆顶上多了一只不知内贮何物的两大木桶,看去十分怪异!” 吴大器对于鲍恩仁所下的第二点,无法解释,遂指着船头船尾的蝎形图样问道: “鲍兄若认为这不是‘天蝎白舟’,则这两只‘白钩毒蝎’,又作何解?” 鲍恩仁笑道: “我并未认定这艘船儿,不是‘天蝎白舟’,只因看去有两点相异之处,才想研究研究!” 吴大器双眉轩处,向远方略一注目,不禁瞿然叫道: “不能再研究了,在君山动手之人,越斗越离岸边越远,我们再若去迟,可能便难于寻找!……” 话完,起身出舱,挥动衣袖,向舟后水面,拂了两拂! 吴大器自获“陆地游仙”霍出尘功力转注后,内劲方面,果然异常雄浑,与前判若两人,这一拂袖之下,舟尾水花狂卷,所乘船只,像只箭头般,疾标而出,加快了不少速度! 这种惊世骇俗的神奇表现,使船家又惊又喜,以为遇仙,越发毫无顾忌地,把橹儿舵儿,掌得稳稳! 鲍恩仁自然不能让吴大器一个偏劳,也在船的另侧凑趣。 但任凭他们以内力催舟,用最快速度,赶到“君山”,业已不见了打斗之人踪迹! 吴大器向鲍恩仁发出一声苦笑,鲍恩仁遂对船家说道: “船家请在此稍等,我们到岸上办点事儿,一个时辰左右,定会回来!” 船家陪笑道: “客官尽管请便,慢说个把时辰,便等上半日,又有何妨?人不回来,船不会走!” 鲍恩仁喜爱这船家相当上路识趣,又抛过一块碎银,便与鲍恩仁飘身上岸。 上岸以后,鲍思仁先不追人,却向岸边的一些凌乱脚印,仔细注目! 吴大器道: “鲍兄想从这些脚印中,看出打斗双方的身分来么?” 鲍恩仁仍在边自注目,边自扬眉答道: “身份虽看不出,但我看出打斗双方,一个内力甚雄,一个轻功极俊……” 吴大器向岸上一种极为清晰的大型脚印,一种淡得若非仔细注目,几难发现的较小脚印,看了两眼,点头笑道: “鲍兄神眼,果然看得有理,但你不妨试加推论,其中有无司马白老弟?” 鲍恩仁毫不加思索,好似胸有成竹地,便自应声答道: “没有!” 他答得这样干脆,倒弄得吴大器有些不解起来,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是否根据我们推断‘岳阳楼’上的青袍道人,便是司马白老弟,才猜测这地上的两种脚印,并无……” 鲍恩仁摇头道: “那‘岳阳楼’上的青袍道人,究竟是谁?仅凭推理,怎可断言。我是因为曾与司马白老弟,共同行止了一段时间,平素观察力量,也尚称仔细,才看得出这两种脚印中,大的比司马白壮大,小的又比司马白纤小。” 吴大器皱眉道: “司马白老弟生得秀里秀气,是副标准美男子,俏书生的身材,则这双比他纤小,留痕不深,显然轻功极俊的脚印,应该属于女子所有!” 鲍恩仁点头道: “小弟完全同意,正因花寒玉已死,柳还珠不知,也不会这样凑巧地,来赴‘端阳洞庭之会’,故而进一步可以把这女子的身分,确定为柳明珠,或江小秋的二者之一……” 吴大器目光微转,想了一想,突然笑道: “假如以鲍兄的这种两分法,作为论据,进一步地加以推理,似乎又可归纳出单一对象,确定为柳明珠了!” 鲍恩仁笑道: “吴兄如何立论?” 吴大器道: “假如是江小秋姑娘,则根据她在‘岳阳楼’上,剑劈‘黄钩毒蝎’,立追敌踪的已知情况,似可判定她的对手为‘天蝎童子’卫权!” 鲍恩仁道: “相当合理……” “但卫权号称‘天蝎童子’之故,便因身材矮小,另一只脚印,既甚壮大必不是他,因而可以反过来猜测,他的对手,也不是江小秋了……” 他正说得头头是道之际,鲍恩仁突然微侧身形,伸手一指道: “吴兄你看……” 吴大器随着鲍恩仁的手指看去,只见约莫三十来丈以外,有个白衣书生以极快步履,奔向岸边,但所见白色儒衫,似已污秽,染有不少血渍! 由于距离尚远,任恁鲍恩仁与吴大器的目力再好,也无法看清究竟是这白衣书生自己受了重伤?抑或染的是旁人之血? 鲍恩仁因未见过江小秋的男装形象,遂向吴大器问道: “吴兄,这是不是你在‘岳阳楼’上相遇之人?” 吴大器只觉身形颇象,面貌却无法看清,遂试探性的略提真气,高声叫道: “江姑娘……” 既已提了真气,自能传声及远,但那白衣书生,却连理都不理,只在岸边解下一只梭形小舟,便纵入舟中,荡浆而去。 吴大器道: “这白衣书生定然不是江小秋姑娘,否则,她定必向我追问司马白的死讯!鲍兄,我们且向他出现的山脚之处,搜一搜着,他满身血渍,定经打斗,或有什么蛛丝马迹?……” 鲍恩仁正在点头,忽然“咦”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 “时近端阳,‘洞庭湖’上的怪事多了,难道这白衣书生,竟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么?” 这时,吴大器也看出蹊跷原来那满身血渍的白衣书生,独驾小舟的所行方向,竟是直对湖中那艘“天蝎白舟”驶去。 鲍恩仁与吴大器四目遥注,见那白衣书生把小舟驶近以后,竟飘身纵上了“天蝎白舟”。 吴大器苦笑道: “此人既然敢上‘天蝎白舟’,多半便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了,我们且再看看舟上会不会起争斗!” 那白衣书生应该便是“天蝎秀才”欧阳纶,或其手下人物,否则,只要争斗一起,便属敌气同仇,不论那白衣书生究竟是谁?吴大器与鲍恩仁也会立即赶去,替他打个接应。 就在吴大器与鲍恩仁聚精会神地,凝目注视之际,怪事再度发生! 在“天蝎白舟”西南方约莫六七十丈以外,从漠漠水云中,又出现了一艘巨型白舟! 约莫百丈的距离,虽然太远,但因那艘巨型白舟的全船灯火通明,到也约略可辨。 船头、船尾均有图样,但看不清是否“蝎子”?以及尾钩泽色? 桅杆飘有长幡,幡上书有字迹,但也看不出是否“欧阳”两字? 总而言之,若从外型看来,远的那艘白色巨船,比近的这艘白色巨船,因桅杆顶上,多了飘扬长幡,竟更像“天蝎秀才”欧阳纶横行江湖的“天蝎白舟”! 更妙的是,远的那只白舟,才一出现,近的这只白舟,便立即起锚,转舵追去! 吴大器目注鲍恩仁,眉头紧皱道: “鲍兄,‘天蝎白舟’也闹双包,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明日便是端阳,‘洞庭湖’上,会不会弄出两个司马白呢?” 鲍恩仁苦笑道: “我也莫明奇妙?简直可以说被弄得满腹疑云,一头玄雾!” 吴大器指着那两只一前一后渐行渐远的白色巨舟,扬眉问道: “我们要不要追?” 鲍恩仁摇头答道: “吴兄请看,它们走得多快?我们这种单橹小船,只宜在岸边游湖赏景,纵然船家技好,不畏风波,也无法追得上呢!” 说至此处,双眉微扬笑道: “但既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回,吴兄刚才之议,我到赞成,不妨去往那满身血渍的白衣书生的出现之处看看。” 鲍恩仁既赞同此议,吴大器自然便与他一同走往三十来丈以外的那片山脚。 果然,才到山脚,便发现了情况…… 鲍恩仁与吴大器才一转过山脚,便相顾一怔,止住脚步,鲍恩仁手指一片树林,皱眉说道: “吴兄,你嗅出蹊跷没有?这片树林之中,有好重的血腥气息!” 吴大器点头道: “我闻见了,我们进林看看!” 这两位,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深知林内右有藏敌,则凶险必甚,否则,也不会把“追敌入林”,列为江湖禁忌之一! 如今,他们虽见白衣书生已去,入林之时,仍极谨慎。 他们不是并肩闯入,而是一前一后,前面的吴大器,注意前、右两方,后面的鲍恩仁,注意左上两方,这样一来,除非敌人是从地底冒出以外,那一方若有情况,他们也会及时发觉。 这措施,并未经过磋商,他们完全靠的是互相一对眼神便懂心意的高度默契。 行约丈余,未遇埋伏,林中倒出现了一片两三丈方圆空地。 空地上血污狼藉,躺着三具人尸! 江湖人物,有的为名,有的为利,有的为情,有的为义,整日都在刀头喋血,剑底飞魂,区区三具人尸,似乎并不值得使吴大器、鲍恩仁等经多见广之人惊异。 但他们见这三具尸体,却均心神微辱,有点相顾愕然? 吴大器与鲍恩仁又惊又愕之故,是发现这林中的三具死尸,有三个特点: 第一,三人全是女的。第二,三人都顶上光光,没有头发。第三,三人身上都穿了一件极为触眼,看上去有种怪异感觉的蓝色缁衣。 吴大器眉头一皱,在尸前数步之外,便驻足侧顾,鲍恩仁道: “鲍兄,你比我在江湖中走动时间较多,所接触的范围也广,知不知道这三个身着怪异缁衣的尼姑来历?” 鲍恩仁突然觉得头皮有点发麻,一面注目往附近树上打量,一面向吴大器说道: “吴兄,请特别加强警戒,我们先看看清楚,附近有没有蝎子?” 这位江湖经验特别丰富的盖代神偷,业已由蓝色缁衣,想到了“天蝎尼姑”身上。 但吴大器与鲍恩仁用尽目力,搜遍四周,也未发现半只意料中的“蓝钩毒蝎”踪迹。 吴大器方对鲍恩仁摇了摇头,突又面色微变,目注自己等适才来路方向…… 因为,他的功力,如今已远高于鲍恩仁,突然听出极细、极微,令人几难辨识的步履声息! 仅从这种步履声息之上,已可知悉,来人不凡,定属一流高手。 果然,微风飒然,这片林中小空地上,立即出现一人…… 又是一个尼姑,也穿的是一件色泽极为诡异的宝蓝缁衣。 年龄由于是光了头顶的比丘尼,难于估计,约莫是三十三四模样? 貌相十分美丽,但那一双桃花眼中,不时流射水汪汪的目光,遂显得太以妖冶?! 手中,持着一柄蓝色拂尘,蓝色缁衣胸前,似乎绣了七只图案奇异花朵,但若仔细看去,可以发现是七只有时会微微蠕动的轻巧功力,根本不必问了,这才是司马白不共戴天的深仇之一,“天蝎四凶”中的“天蝎尼姑”。 “天蝎尼姑”到了林中空地之上,目光先注地下人尸,然后才对吴大器、鲍恩仁,略一打量,淡淡问道: “人是你们杀的?” 吴大器因不愿与“天蝎尼姑”这等人搭讪,遂退后一步,由更擅辞令的鲍恩仁答道: “不是,我们也是刚到。” “天蝎尼姑”嘴角微披,以一种高傲不屑神色,“哼”了一声说道: “嗯,凭你们这两个糟老头子,大概也杀不了我的门下?……” 语音至此略顿,柳眉双蹙,自言自语地,诧然又道: “八方豪俊,齐集‘洞庭’,死了几个门下,不足为奇,但她们每人带了七只,一共有二十一只‘蓝钩神蝎’,却去了何处?” 目光转处,睦看鲍恩仁问道: “你们有没有看见是何人杀了我的门下?有没有看见我的‘蓝钩神蝎’?” 鲍恩仁摇头道: “我已说过,我们是嗅得血腥气息,好奇寻来,刚刚到此,甚么也没看见!” “天蝎尼姑”目中的水汪汪冶荡目光,突然转为凶厉,刚把手中蓝尾长拂,略一摆动,又像只狗般用鼻连嗅! 她像是嗅出甚么气味,遂暂时不理吴、鲍二人,循味走到了空地一角…… “天蝎尼姑”的目光,停留在一株大树之前,树脚的泥土,似乎新近翻过? 她半为搜索,半为炫功示威地,伸手虚空一推,便以内家暗劲,把那株大树,推得连根翻倒! 大树既倒,树根下现出窟窿,其中果然掩埋了大大小小不少蝎子! 蝎子被埋,当然已死,并每只蝎子的尾钩,都已被人折断取去! “天蝎尼姑”脸色大变,双眉深蹙地,想了一想,转身对鲍恩仁问道: “你们这两个糟老头儿,知不知道我的身分?” 鲍恩仁笑道: “你这副打扮,等于是块活招牌,在江湖中稍微走动之人,谁不知道是‘天蝎四凶’中的‘天蝎尼姑’?” “天蝎尼姑”道: “既然知道我的身分,应该立即自行了断,还要等我来动手么?” 鲍恩仁问道: “了断甚么?” “天蝎尼姑”道: “你们看见了不应该看的事儿,替我双双自行挖掉眼睛,并割掉舌头,免得向江湖泄漏,倘若不愿变成盲哑,便干脆一些,来个自尽而死!” 鲍恩仁微微一笑,先伸手指指头发,又摸摸自己胡子…… “天蝎尼姑”倒被他这种动作,弄得有莫名其妙起来,“咦”了一声问道: “这是何意?” 鲍恩仁道: “我们既有头发,又有胡子,不是你的门下,你凭些甚么……” 话犹未了,“天蝎尼姑”已听懂鲍恩仁的语意,接口问道: “你们既已知道我的身分,还敢反抗?莫非不怕‘七蝎搜魂’之惨?” 鲍恩仁伸手指着那树脚窟窿中,所埋的大堆蝎尸,故意刺激对方地,摇了摇头,怪声怪气说道: “以前,我们真还以为‘天蝎四凶’,真有多大名堂?如今一见……” 话犹未了,“天蝎尼姑”面色微沉,自鼻中冷冷“哼”了一声! 就在她这一“哼”之下,有只毒蝎,便从她所穿宝蓝缁衣上,离衣而起,神态狞恶慑人地,向鲍恩仁凌空飞来! 吴大器生恐鲍恩仁无法应付,正待出手,鲍恩仁却轩眉笑道: “吴兄慢点出手,区区一只毒蝎,恐怕还不敢接近我这老偷儿呢?……” 说至此处,那只毒蝎果在距离鲍恩仁三尺以外,便不再进,自行坠落在地! 吴大器想起鲍恩仁会在“水月大会”之上,偷到过一粒专克各种蛇蝎的“押忽大珠”,遂微微一笑,不再替他担心。 那只把蓝色尾钩翘起老高,发威飞来的毒蝎,如今竟倒拖蝎尾,威风尽杀的,慢慢爬了回去。 因为毒蝎无翼,本不会飞,是靠“天蝎尼姑”缁衣抖动之力射出,落地后,畏怯“押忽大珠”气味,不敢向前,只得瑟缩而退,向它主人爬去。 但它主人“天蝎尼姑”,却嫌这只毒蝎丢了她的脸面,右足顿处,毫不怜惜的,把蝎儿踩成了一滩蝎酱! 鲍恩仁道: “天蝎尼姑,你仅驱一蝎,无法搜我之魂,还是把你身上那些蝎子,统统放出来吧!” “天蝎尼姑”不是傻瓜,知道对方身上,必然带有甚么克毒异宝,一蝎既告无功,十蝎百蝎,也是白费,遂冷然喝道: “老匹夫休要嚣张,我不用神蝎,一样成功,你就尝尝我的‘蝎尾抓魂手’吧……” 鲍恩仁冷笑道: “‘蝎尾抓魂手’也未必够看了!‘天蝎神君’蔡昌的一身功力,比你如何?他还不是……” “天蝎尼姑”等不及他的话完,便向鲍恩仁急急接口道: “我正在找蔡大哥,你……你是不是见着他了,他如今人在何处?” 鲍恩仁摇头道: “人没有了,魂在阴曹地府,大概因生平作恶太多,业已报应昭彰,下了‘阿鼻地狱’!” “天蝎尼姑”一怔道: “你是说我蔡神君大哥,业……业已……” 鲍恩仁笑道: “你这人怎得笨得画人儿定要画出肠来?好,你得明白吧,‘天蝎神君’蔡昌恶贯满盈,不知自量,竟敢以卵击石,业已死在我老人家的‘九天九地神仙掌’下!” 吴大器听鲍恩仁信口开河,说得神气活现,煞有介事,不禁为之失笑! “天蝎尼姑”闻言,向鲍恩仁盯了两眼,意似不信地,摇头说道: “我不信蔡大哥会死在你手,仍要以‘蝎尾抓魂手’,来领教领教你‘九天九地神仙掌法’!” 一面说话,一面右腕微伸,五指摄紧,略一目钩,便成了蝎尾毒形状,手儿自腕以下,也渐渐呈现了淡兰色泽!鲍恩仁哪里会甚么听来蛮吓人的“九天九地神仙掌”,深知“天蝎尼姑”的“蝎尾抓魂手”一飞,自己纵然不被抓了魂去,也非弄得灰头土脸不可! 故而他极识时务地,见好就收,并装出一副傲然神色,把嘴角微披说道: “吴兄,好朋友应该分享光荣,我杀了‘天蝎神君’,就把这‘天蝎尼姑’,留给你来漏漏脸吧……” “天蝎尼姑”冷笑道: “你们两个老匹夫妄自嚣张,今天反正是死定了,谁先送命,都是一样” 右手一翻,“呼”然发掌! 她这“蝎尾抓魂手”,果然厉害,不单掌风极劲,并还含蕴着一种奇腥气息! 这时,吴大器已抢步上前,袍袖挥处,与“天蝎尼姑”硬碰硬的接了一掌! 奇腥气息,首被微带热力的“罡气”化去驱散,内劲方面也谁都不会胜谁,成了铢两悉称之势! 直到此时,“天蝎尼姑”方知对方确有实学,心内微惊,目注吴大器道: “老匹夫你炼的是那门功力?” 吴大器道: “‘九天九地神仙掌’!……” “天蝎尼姑”一怔,皱眉说道: “风闻‘九天九地神仙掌’,是,‘陆地游仙’霍出尘的独门功力,怎么会者这多?你们两个老匹夫,到底谁会……” 吴大器索性替鲍恩仁吹嘘,不等“天蝎尼姑”说,便接口笑道: “我们两个,都练的是‘九天九地神仙掌’,不过我的功力,比他差了三成,他的火候,则约莫可以与‘陆地游仙’霍出尘,互相伯仲!” 他们一吹一唱,真把“天蝎尼姑”吹得有点心中微怯,暗暗伸手拿下了刚刚发掌震树时,插向腰间的蓝尼云拂!她刚击出了上蕴奇毒的蓝尾云拂,一道寒光,突然迎面飞到! “天蝎尼姑”依仗自己这一云拂长尾,是用人发特制,不畏刀剑,遂冷笑一声,抖手向寒光郑去! 谁知道那道寒光,竟是活的,长尾云拂卷时,它也往回倒卷…… 互相卷纠,一夺一扯之下,“天蝎尼姑”不畏刀剑的云拂长尾,居然扫数断却,落了一地! 另一道寒光,则似条灵蛇般,回到了鲍恩仁的手上! “天蝎尼姑”不知鲍恩仁用的是轻过吴大器匠心改造,能发能收的“寒犀匕”,还以为这千千瘪瘪,像只老鼠的瘦老头儿,真有甚么宛若“神仙”的通天本领?…… 云拂长尾难禁“寒犀匕”绝纪锋芒,一断之下,“天蝎尼姑”真吓了一跳,生恐人家就势追袭,赶紧提气飘身,一退丈许。 鲍恩仁故意加以椰揄,收起那柄“寒犀匕”来,抚掌狂笑说道: “名满天下的‘天蝎尼姑’,居然一招就逃,可见‘九天九地神仙掌’,足称举世无敌!” “天蝎尼姑”红云满面,又羞又怒地,一挫银牙,厉声叱道: “狂妄老匹夫,谁怕你们?我是因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缠,明日在‘洞庭湖’面,再取你们狗命!” 语音落处,不等鲍恩仁再加奚落地,对她答谈,便身形一转,蓝衣电飘,隐入林木深处! 鲍恩仁目送“天蝎尼姑”身形隐后,方叹了一口气儿笑道: “想不到这个妖尼,竟对我们连吹带唬,吓得跑了!” 吴大器与“天蝎尼姑”硬拚一掌,并未吃亏,不由信心大增地,扬眉说道: “其实真要大家拚命,我们也……也……也未必怕她!……” 鲍恩仁笑道: “内力方面,吴兄或许足可抗衡,但这妖尼的毒辣花样多呢,就拿她那根‘七煞消魂云拂’来说,便有不少英雄豪杰,莫名其妙地,饮恨殒身其下!” 吴大器也知鲍恩仁说的乃是实情,遂边自点头,边自笑道: “这妖尼大概时运不济,触了霉头,她决想不到鲍兄脱手而来的,竟会是柄锋芒绝世的‘寒犀匕’,才用拂尘卷缠,把件厉害无比的惯用杀人兵刃,被你削断!” 鲍恩仁笑道: “说来这桩功劳,还该记在吴兄的‘鲁班妙手’之上,若非你把‘寒犀匕’弄得能发能收,我又怎舍得向那妖尼脱手掷出去呢?” 他一面说话,一面有所动作,是选了一处较松地面,在低头挖坑…… 吴大器道: “‘天蝎妖尼’已走,鲍兄还挖坑则甚?想要埋谁?……” 鲍恩仁向散落满地的蓝色拂尘尾,伸手一指,扬眉答道: “这大篷蓝色拂尾,具有剧毒,若不深埋三天,任其随风飘散,纵或不致害人,也必然成为多兽之害!” 吴大器“呀”了一声,目注吴大器道: “游侠江湖,泽及禽兽,鲍兄到着实具有菩萨心肠……” 一语方毕,忽又想起一事,俯身帮助鲍恩仁掩埋那蓝色拂尾,并皱眉说道: “这样看来,那杀死三名小尼姑,染得一身血污的白衣书生,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了,否则,他们同属‘天蝎四凶’,怎会自相残杀……” “残杀”二字,刚一脱口,鲍恩仁便截断吴大器的话头,接道: “不,恰好其反,由于这林中所见,我到认定那白衣书生,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了。” 吴大器深为不解,向鲍恩仁看了一眼,皱眉愕然问道: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鲍兄从何立论?” 鲍恩仁此时已把林中散飘蓝色拂丝,集于一处,忽又叹了一口气儿,将所挖土坑,再予加强扩大。 吴大器向那三具女尼尸体,瞄了一眼,对鲍恩仁含笑问道: “鲍兄是动了仁念,想把她们也加以掩埋,免得被野狗乱啃?” 鲍恩仁点头叹道: “祸福可能变顷刻,青山何处不埋人?江湖凶险,无限风波,或许不消多久,我们也尸横气绝,希望有人能为我们掩埋遗骨……” 这几句儿,却也勾起吴大器的无穷感慨,边自帮手挖坑埋人,边自苦笑说道: “鲍兄说得也是,修为高深如‘陆地游仙’霍出尘,无常一到,还不是盖代英雄,立化南柯梦境,要我来替他收拾遗蜕!” 鲍恩仁想起自己尚未回答吴大器有关“天蝎秀才”欧阳纶的身分之问,遂微笑说道: “吴兄刚才问我以何立论,肯定那满身血渍的白衣书生,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 吴大器道: “洞庭盛会,就在明日,侠义道与凶邪人物,必然泾渭分明,各谋团结,‘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之间,怎么会同室操戈?……” 鲍恩仁道: “吴兄有所不知柳明珠在‘太湖’初救司马白时,会仗恃‘鸟钩蝎毒’,逼迫欧阳纶作了一桩承诺,在‘洞庭大会’之前,欧阳纶要杀了‘天蝎尼姑’,或是夺走她那极厉害的‘蝎尾猬毛鞭’,和破了她的‘天尸气功’……” 吴大器听得颔首说道: “原来欧阳纶曾向司马白老弟,既柳明珠作过这种承诺,则那白衣书生,真有点像是欧阳纶了!”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边自用脚踩紧所掩坟土,边自皱眉又道: “鲍兄,我也闻得江湖传言,‘天蝎尼姑’所炼‘天尸气功’,既‘蝎尾猬毛鞭’,厉害阴损无比,但刚才动手之时,这一种功力和一种兵刃,却怎么都未见她使用?难道……” 吴大器的话儿虽未说完,但那“难道”二字以下的语意,却已显然,就是“难道她的‘蝎尾猬毛鞭’已被‘天蝎秀才’夺走,‘天尸气功’也被欧阳纶所破不成?” 鲍恩仁略一寻思,连连摇头,脸上神色也逐渐沉重起来! 吴大器讶道: “鲍兄摇头则甚?” 鲍恩未答所问,反而向吴大器问了一句话儿,他问的是: “吴兄,假如你抓住一条毒蛇的尾巴,最好的处理办法,却是甚么?” 吴大器不必深思,应声答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立刻砸碎这条毒蛇的头,否则,岂不遗害自己?” 鲍恩仁笑道: “吴兄所答,是极为正确的唯一答案.我再问你,‘天蝎秀才’欧阳纶会不会比你笨呢?” 吴大器仍是应声答道: “论手艺,既专门知识,他不可能精于我,但若论心机谋略,这种成名凶邪,必然比我聪明百倍!” 鲍恩仁道: “好,根据吴兄的答案,‘天蝎秀才’想杀‘天蝎尼姑’,只消出其不意,突然下手,反而容易,想夺她的‘蝎尾猬毛鞭’,破她的‘天尸气功’,却甚为难!倘能破其功,能夺其鞭,欧阳纶也必趁势把‘天蝎尼姑’杀掉,决不允许她有活下去的机会,再作任何反噬!” 吴大器道: “成立,成立。鲍兄的推论,完全合理成立!但经你这一分析,‘天蝎尼姑’刚才对我们未用‘天尸气功’,既‘蝎尾猬毛鞭’之故,并非客气,只是为了掩饰!” 鲍恩仁道: “对,毛病出在你那一记‘九天九地神仙掌’上,表现了极高功力!‘天蝎尼姑’若有把握,杀却我们灭口,她必无所不用具极,但一没有把握,她便索性一走了之,藉加掩饰!” 吴大器皱眉道: “这样说来,‘天蝎尼姑’与‘天蝎秀才’之间,有了勾结,至少也有了默契?” 鲍恩仁叹道: “同属‘天蝎四凶’,均是-丘之貉,他们之间,有甚勾结默契,也委实绝非意外!” 吴大器道: “如此分析,那白衣书生又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了……” 鲍恩仁失笑道: “此事颠颠倒倒,颇为有趣,起初以为他不是,然后以为他是,最后又认定他不是,但在这是是非非之间,却发现必有一桩重大欺骗,与恶毒阴谋,藏在这群凶邪之间!” 吴大器道: “欺骗的对象和阴谋的日标,莫非都是司马白老弟?……” 鲍恩仁笑道: “除了他还会是谁?根据已知各事,我倒又可以作一项大胆假设……” 吴大器笑道: “鲍兄的推理术,快追上你的肢箧技,小弟愿闻高论!……” 鲍恩仁道: “明日便是端阳,洞庭湖面之上,有桩武林盛会,大会主体的‘圣剑书生’司马白,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有不共戴天之仇,两人之间,必有一场石破天惊的龙争虎斗……” 吴大器皱眉道: “刚刚赞你聪明,鲍兄怎又说些痴话?这是书人皆知的必然之事,算得了甚么假设?甚么推理?” 鲍恩仁失笑道: “吴兄莫要性急,听我说将下去,这场恶斗结果,欧阳纶若胜,他心狠手辣,决不容人,司马白一遭惨死,万事俱休……” 吴大器听不下去,仍然插口说道: “司马白老弟为父母报仇,为江湖除害,至孝大义,足感天地,应该百灵呵护,鬼神佑之,我不信冥冥彼苍,竟如此懵懵?” 鲍恩仁笑道: “但‘天蝎秀才’欧阳纶若是不胜,花样就会来了……” 吴大器他听出鲍恩仁的语气,不禁颇为高兴地,扬眉问道: “你能猜得出那毒辣无伦的‘天蝎秀才’欧阳纶,要玩些甚么花样?” 鲍恩仁苦笑道: “江湖阴谲,千奇百怪,我又不是欧阳纶肚内蛔虫,怎知他起甚阴谋?用甚毒计?只不过能从已知状况中,推测出对方必会使用的一种花样而已。” 吴大器也有觉,皱眉问道: “鲍兄,你所推测的花样,是不是与‘天蝎尼姑’有关?” 鲍恩仁道: “不是有关,就是利用‘天蝎尼姑’,欧阳纶于挫败之余,向司马白老弟,展示一根‘蝎尾猬毛鞭’,并从‘天蝎白舟’舱中,推出一个倒绑双手的‘天蝎尼姑’,声称她‘天尸气功’已被……” 吴大器闻先知后,触类旁通地,惊出一身冷汗,接口说道: “其实,欧阳纶所展示的‘蝎尾猬毛鞭’,乃是假物,真正的杀人凶物,可能正紧握在‘天蝎尼姑’的倒绑双手之中,而她那阴损厉害无比的‘天尸气功’,却不单未破,反而凝足十二成地,张口即可喷发!” 鲍恩仁颔首笑道: “你我两心相同,吴兄认为这花样阴不阴毒?厉不厉害?司马白老弟更是忠厚君子,他上不上当?倒不倒楣?在接近‘天蝎尼姑’后,还有没有侥幸,可能?……” 吴大器摇头道: “在‘天尸气功’的迎面猛喷,‘蝎尾猬毛鞭’的当头痛击,又在得胜疏神,未加戒备之下,慢说司马白老弟,或是你我,便换了‘陆地游仙’霍出尘来,也一样无法侥幸!……”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向鲍恩仁看了一眼,扬眉叫道: “鲍兄,猜得出‘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的这种勾结花样,只是智慧表现,若能破得了他们这种无耻恶毒谋,才有实际价值……” “哈哈!”鲍恩仁笑了一声,脸上现出一种极有自信的神色,应声答道: “容易,容易,要破解‘天蝎秀才’和‘天蝎尼姑’的这种合谋毒计,真是易如反掌折枝……” 吴大器有点不信地,“哦”了一声,眉峰微蹙问道: “会容易么?我怎么想来想去,仍觉得对方这种花样,恶毒无踌,不易破解!” 鲍恩仁笑道: “怎会不容易呢?我们只要把这项推测,先向司马白老弟说明,明日他与‘天蝎秀才’欧阳纶交手之后,若是当真出现这种情况?他便佯作不知,故作接近‘天蝎尼姑’,却以劈空劲气,猝然出手,或把我这可以伸缩的‘灵犀匕’拿去,藏在袖中一用,岂不立可报却父母深仇,并使欧阳纶弄巧成拙,空自贻笑,甚至会羞愤得当众自绝了么?” 吴大器笑道: “计是好计,这就叫‘将计就计’!但如此一来,我们必须在明日之前,找着司马白老弟,和他仔细研究不可!” 鲍恩仁道: “找他还不容易!我们回‘岳阳楼’!” 吴大器与鲍恩仁一面举步出林,走向江边,一面含笑问道: “鲍兄如此认定那与‘岳阳三鸟’一同饮酒的青袍道士,定是司马白了?” 鲍恩仁道: “八成是他,纵不是他,我们也定可从那青袍道士口中,问出司马白老弟踪迹。” 到了岸边,他们立即上船,命船家驶回“岳阳”,鲍恩仁在船中双眉皱结,有点苦思入神! 吴大器道: “鲍兄又在动些甚么脑筋?意想得这般愁眉苦脸!……” 鲍恩仁目光微抬,凝望着船舱以外的漠漠水云,苦笑说道: “我在寻思,为甚么‘天蝎白舟’会闹双包?以及杀了三名小尼姑,上了我们适才见过那艘‘天蝎白舟’的白衣书生,究竟是甚么身分?” 吴大器笑道: “常言道:‘船到桥头自然直’,鲍兄不必为这种茫无边际,无法推测之事,费神思了!” 鲍恩仁虽然接受吴大器的这种建议,不伤脑筋,但仍平静未久,便使他不得不大伤脑筋! 问题是出在他们重回那可以登临眺远的“岳阳楼”之后…… 就在鲍恩仁与吴大器一去一来之间,“岳阳酒楼”上,出了大事! 在当地颇有凶名,极具势力的“岳阳三鸟”,完全身无伤痕的,死在酒楼之上,那位与他们同席饮酒的青袍道士,却如平步蹑云般,从楼窗中飞了出去!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过岳阳人不认,朗吟飞过洞庭湖”。这是“纯阳仙人”吕洞宾的传世诗句,尤其在“岳阳”“洞庭”一带,对于吕仙,更几乎无人不崇敬膜拜! 偏偏“岳阳三鸟”有劣迹,偏偏那从楼窗中飞走的,是位青袍道士,于是,大家都相信那是吕仙显圣,为“岳阳”地面除害! 鲍恩仁与吴大器会面“岳阳楼”后,所得出了这等岔事,不由均相顾傻跟! “岳阳三鸟”之死,与他们毫不相干,并乐闻此种为江湖除害,大快人心之事。 但他们两人都猜测那青袍道士就是“圣剑书生”司马白,如今青袍道士飞出了“岳阳楼”,却是踪迹何往? 尤其明日便是端阳会期,鲍恩仁等好容易才判断研究出“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之间,似有阴谋勾结情事,急于寻着司马白,彼此研商妥善对策。 八百里洞庭,烟波浩瀚,司马白这一失踪,那里还有把握能于一夜之间,把他找到? 何况鲍恩仁等,又不知司马白明日将与“天蝎秀才”欧阳纶,会于何处?岂非有眼睁睁的看着司马白上人恶当之虑? 相顾苦笑之下,吴大器长叹一声,向鲍恩仁皱眉说道: “事儿太不凑巧,但黄鹤已去,优思无益,古人说得好,何以解扰,惟有杜康,我们干脆再上岳阳楼去,喝它几杯,或许能碰见司马白老弟,也说不定。” 鲍恩仁苦笑道: “喝酒可以,但却不必再上‘岳阳楼’了……” 吴大器愕然道: “却那里喝呢?莫非鲍兄发现了甚么比‘岳阳楼’风光更好的饮酒胜地?” 鲍恩仁摇头道: “我们喝酒,不是眺赏风光,是想碰机缘,等等想见之人,吴兄请想,司马老弟既已杀了‘岳阳三鸟’,扮作吕仙模样离去,他还有可能再上‘岳阳楼’么?” 吴大器失笑道: “鲍兄说得也是,你认为去往何处饮酒,比较容易遇得着司马老弟?” 鲍恩仁双眉微蹙,目光闪动,往四下不住打量…… 蓦然间,他伸手一指,扬眉叫道: “有了,我们不如就在这湖上游荡,也许会有所发现。” 吴大器微笑道: “那就叫船夫给我们换艘大船,多备酒共……” 话未说完,那船夫就接口道: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这两句话,有点突如其来,鲍恩仁不禁听了一怔,目注那船夫模样之人,扬眉问道: “准备好了?你替我们准备了些什么?” 那船夫模样之人,向鲍恩仁、吴大器,抱拳躬身,陪着笑脸说道: “准备好了,一艘舒服快捷大船,百斤美酒,不少鹅鸭鱼肉菜肴,以供两位老爷子明日欢度端阳的游湖之用!” 鲍恩仁笑道: “有酒有菜,委实妙极!但船家怎会未卜先知,晓得我们老兄弟俩,要在端阳游湖呢?” 船夫模样之人拱手笑道: “小人粗俗舟子,只会驶船弄菜,怎会未卜先知?只不过是仙人交代而已!” 吴大器听得愕然道: “仙人?……甚么仙人?……” 船夫笑道: “自然是纯阳仙人,他老人家三度白牡丹,飞剑斩黄龙,留下来的仙诗,脍炙人口,多得很呢!” 吴大器恍然道: “交代你为我们准备船只卤菜之人,是不是个青袍道士。” 船夫赶紧肃立正色,双手先在胸前合十,对空拜了两拜,然手答道: “那是吕仙!他老人家不单赏了小人一个金针字,还在船上画了一道神符,说是明日纵在湖上遇见甚么邪魔鬼怪?也尽量放心,定可安然无事,交代过后,立即隐了踪迹,若非吕仙寻常道士,那里办得到呢?” 吴大器静静听完,向鲍恩仁含笑说道: “鲍兄,我们不必辛辛苦苦地,到处去乱找了,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不定这位神通广大,但不知为何变得有点鬼鬼祟祟的司马白老弟,明日还会在船上出现?……” 鲍恩仁叹道: “我觉得司马老弟好像受了甚么重大打击?连性情都有些改变?……”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便命船夫带路,上了一艘相当宽敞的漂亮大船。 上船以后,鲍恩仁又向船夫问道: “船家既讨水上生活,可知‘洞庭湖’上,近日出现了一只白色大船?” 船夫道: “老爷子问的是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鲍恩仁微一领首,那船夫继续笑道: “有、有,那艘‘天蝎白舟’,相当神秘,上午在湖东出现,中午便到了湖西,算算水程,几乎神奇得不可能呢!” 鲍恩仁懒得说明是“天蝎白舟”闹双包,只对船夫笑道: “船家有没有胆量替我们到湖上寻找那艘‘天蝎白舟’,并把它远远缀住?……” 船夫笑道: “本来不敢,因‘天蝎白舟’威震江湖,沾上它祸多福少,人均避之者吉……但如今情况不同,船上既有辟邪神符,小人又知道两位老爷子是纯阳仙人的朋友,自然甚么都不怕!” 鲍恩仁道: “神符现在何处?” 船家答道: “就在舱中书桌的右边抽屉之内,老爷子们,既是纯阳仙人的朋友,便请自行取来看吧,一般人则不可亵渎的呢!” 鲍恩仁一面吩咐船夫,准备酒菜,解缆开船,一面便与吴大器入舱就座,并观看青袍道士留下的所谓“神符”。 但等从书桌抽屉中,取出那张黄纸,才知道根本不是“神符”,只是八句似偈非偈之语。 不过那青袍道人心思甚巧,除了字迹是用狂草之外,并把八句话儿,组织成符篆形状,才使船夫有了错觉。 鲍恩仁边自细看,边用行楷,把那八句话儿,一字一字的抄录下来。 吴大器一旁寓目,只见吴大器所抄录的是: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恩仇情义,何者是真?玉已生瑕、米已成粥、歧路难回、当湖一哭!” 吴大器看完这八句话儿,双眉微蹙地,向鲍恩仁问道: “鲍兄,这张黄纸上的狂草留书,是不是司马白老弟的笔迹?” 鲍恩仁双目微合,脸色异常沉重地,正在深思,闻得吴大器这样一问,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 “是他,以前只不过是我们推测之事,如今有笔迹为凭,可以确认那青袍道人,就是‘圣剑书生’司马白了。” 吴大器道: “鲍兄神色凝重,是在想些甚么?” 鲍恩仁伸手指着自己所抄录的八句话儿,向吴大器苦笑说道: “语不可解!我不知道这位老弟,鬼头鬼脑,在弄些甚么玄虚?” 吴大器又对那“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恩仇情义,何者是真?玉已成瑕,米已成粥,歧路难回,当湖一哭”等八句话儿,细看几眼,皱眉说道: “前面四句,只是发发牢骚,鲍兄所谓的‘语不可解’,定指后面四句!” 鲍恩仁含颔首道: “连第八句都是牢骚,把我弄得迷糊的,只是五、六、七三句……” 这时,船夫把酒莱送进舱来,果然准备充份,十分丰厚精美! 鲍恩仁斟杯酒儿,在鼻间嗅了一嗅,领略芳香,却未饮下目注吴大器,苦笑说道: “吴兄请想,是甚么玉生了瑕?是甚么米成了粥?又是甚么人?入了甚么难回歧路?” 吴大器略一寻思,摇头说道: “我的想法,可能不太正确……” 鲍恩仁接口道: “没有关系,吴兄请尽量把你的想法说出,我们大家研究!” 吴大器道: “我觉得司马老弟这八句留话之中,语气十分沉痛,不像是对别人所发感慨……” 鲍恩仁点头道: “我也有这种他定是自抒胸抱之感,但以司马老弟那等骨格品行之人,他怎会白玉生瑕?又怎可能入了甚么‘难回歧路’?” 吴大器道: “这就难以胡乱揣测的了,好在只消缀上‘天蝎白舟’,必可与司马老弟相见,等他明日当湖一哭之时,定将真相大白!” 鲍恩仁道: “我到有一种想法,不知合不合理?” 吴大器斟酒举杯,向鲍恩仁笑道: “鲍兄请抒高论!” 鲍恩仁道: “上次司马老弟虽仗身佩温柔姑娘所遇‘护穴龙鳞’,幸脱大厄,但根据吴兄在壁顶所见他在内力方面,竟弱于班小平,可见不知怎的,会有了极大朽耗……” 吴大器道: “当时情况,确实如此!” 鲍恩仁叹道: “司马老弟先有亏耗,再受重伤,人虽未死,但在这种情况下,仅凭己力,怎能复原?他必是获得了甚么外来的救援?……” 吴大器饮了一口酒儿,含笑说道: “自古吉人,皆有天相,这种情况,并不太觉意外!” 鲍恩仁道: “吴兄这句‘自古吉人有天相’的话儿,恐怕要改上一字?” 吴大器方一注目,递过了探讯神色,鲍恩仁又复苦笑说道: “要把‘天’字,改为‘凶’字!” 吴大器自语道: “自古吉人有凶相……” 他念到此处,不禁吓了一跳,但旋又明白过来,向鲍恩仁问道: “鲍兄改这一字之意,是否推断司马老弟在上次身遭大厄时,是被甚凶邪所救?” 鲍恩仁颔首道: “只有这样,我觉得白玉才会生瑕,生米才会成粥,司马老弟那等高傲倔强的少年侠士,才可能入了甚么歧路,而告无法回头……” 吴大器起初尚未怎在意,但越听面色越显凝重,等到鲍恩仁的话完,竟自失声叫道: “哎呀,鲍兄所想虽然可能近于事实,但这种情况,却是相当严重……” 鲍恩仁苦笑道: “我也觉得严重,不知这位‘吕洞宾,究竟落在那个白牡丹的情网’之内,抑或是甚么‘黄龙大仙’、‘通天教主’的法网之内?看来,他明日若能报雪亲仇?似将对‘白玉生瑕’一事,作个交代,极可能当湖自绝!” 吴大器向那“当湖一哭”四字,看了一眼,点头说道: “对,这‘当湖一哭’四字中,的确包含了大堆血泪,和无限凄凉……” 这时,那船夫突然进舱,向鲍恩仁恭身行礼,陪笑道: “前面水云之中,隐隐有两条白色大船,但不知老爷子们,要追的那一条……” 鲍恩仁因知两艘白色大船,均与明日盛会有关,遂含笑道: “船家可以便宜行事,不论追那一条均可,但双方距离,不妨稍远,免得露了痕迹!” 船夫唯唯领命,正待退出舱去,鲍恩仁指着桌上酒壶,又复笑道: “你们船上酒儿,想是家酿,风味极好,我这吴兄,嗜酒如命,又有海量,不妨多替他准备一些,这锭银子,就作为特别酒资便了。” 话完取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便向船夫抛过…… 当时物价极贱,十两之赠,乃少有重赏,船家自然惊喜万分,接过元宝,连连称谢,并又取了五十斤重的一缸美酒,和菱藕鱼虾等荤素湖鲜,送进舱来。 既已追上“天蝎白舟”,鲍恩仁与吴大器认为最多等到明日,必可与司马白相会,自然忧虑尽失地开怀饮酒。 吴大器酒量极豪,饮到半夜之际,五十斤缸装美酒,约莫已去了三分之二。 蓦然间,吴大器把头一摇,口中说了声: “奇……怪……” 鲍恩仁道: “吴兄奇怪甚么?” 吴大器皱眉道: “鲍兄,我们上船以后,喝了多少酒儿?” 鲍恩仁弄不懂吴大器何以有此一问?微一寻思,含笑答道: “连前带后,也不过四十斤左右酒儿,吴兄饮了约莫三十斤,小弟也奉陪了三分之一。” 吴大器苦笑道: “平日若相互斗酒,狂饮鲸吞,我可以喝上三五十酒儿,若是低斟慢酌,纵饮百斤,也未必醉倒……” 说至此处,又把头儿摇了一摇,神色诧然接道: “怎么今日竟……竟有点不胜酒力?难……难道酒中竟……竟有甚么蹊跷么?……” 鲍恩仁失笑道: “吴兄说那里话来?酒中若有蹊跷,岂会单独对你?我今口也饮了不少,仍与平素相同……” 一语未了,已见吴大器满脸通红地,醉得伏倒在桌案之上! 鲍恩仁见状之下,才知果然有点不大对劲,遂暗提口真气,查看自己体内,有无异状? 谁知不察看还好,这一提气察看,竟发现自己体内中了一种极奇异毒力! 这毒力似乎并不会致人于死,但却令人四肢乏力,真气无法提聚! 鲍恩仁这一惊非同小可,暗忖:想不到这看来极老实的船夫,竟会是江湖人物所扮? 自己素以经验老到见称,吴大器也是精细之人,今日真所谓八十岁老娘,双双倒绷在孩儿之手…… 但对方是否“天蝎四凶”手下,又何必要对自己与吴大器,用了不同手段?他干脆以剧毒药物,把二人一齐害死,岂不比较干脆?…… 想至此处,船家又复进舱,先对业已醉倒扑桌的吴大器看了一眼,然后向吴大器笑道: “鲍老爷子,您是否还未尽兴,仍要添点酒儿?” 鲍恩仁与吴大器上船之后,并未报名,听了船家称呼,便知对方早已洞悉自己身分。 他如今四肢瘫软,业已身不能动,但口仍能言,目注船家,苦笑问道: “鲍某终日打雁,今朝竟被雁儿啄了眼睛,朋友既己得手,杀剐任便……” 船家听鲍恩仁说至此处,连摇双手,满面堆笑地,接笑说道: “鲍老人家莫要误会,在下并无恶意,只是奉了我家副教主之命,设法请两位老爷子,在明日洞庭湖盛会之上,只看热闹,莫管闲事!” 鲍恩仁诧道: “你家副教主是谁?不会是‘圣剑书生’司马白吧?……” 船家笑而不答地,摇头说道: “请鲍老人家恕个罪儿,在下不敢泄漏未经奉准公开的本教秘密。” 鲍恩仁无可奈何,皱眉说道: “好,我不问你家副教主的姓名,但朋友总该见告你们是甚么教吧?” 船家笑道: “甚么教也不能讲,鲍老人家最好是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才有精神欣赏明日‘洞庭湖’上的龙争虎斗!” 话完,从缸中舀了一碗酒儿,半是笑劝,半是强灌地,让鲍恩仁喝了下去。 说也奇怪,这碗酒儿入腹,鲍恩仁也告满面通红,神思渐昏,与吴大器完全一样地,仆桌醉倒! 五五端阳,洞庭盛会…… 不过,这场盛会的规模较小,一无江湖名位,既宝物争夺,二未发出甚么“英雄柬”“武林帖”等,知者无多,故面前来“洞庭湖”的,只是司马白与欧阳纶的友好而已。 中秋节重在夜晚,端阳节重在正午,司马白与欧阳纶的约会,便是从正午开始。 辰末时分,便有条巨大舟船,泊在距离“君山”数十丈的地方。 这艘大船,通体漆作白色,船头既船尾部位,各绘有一只巨蝎,蝎身紫黑,蝎尾也作白色! 船桅顶上,飘扬一面长幡,上写“欧阳”两个斗大字儿。 慢说当世武林中有头有脸人物,凡属稍有江湖经验者,也可看出这是名列“天蝎四凶”中,“天蝎秀才”欧阳纶的“天蝎白舟”。 “天蝎白舟”泊定后,又有八只小船,在“天蝎白舟”前,下了重锚,各船之间,铺连厚重木板,这样一来,便等于在水上搭建了一座数丈方圆的小小擂台。 接着,又有一人从“天蝎白舟”中走出,纵登水上擂台。 他手中持有一根六七丈的长竿,竿端并卷有白布,掌上微凝内劲,把长竿深深插入擂台木板,湖风拂处,白布一飘,赫然只见布上写的是: “天蝎秀才欧阳先生,约会‘圣剑书生’司马后人于此!” 这人插好长竿,便退回“天蝎白舟”,指挥舟子等人,搬些几椅,摆在“天蝎白舟”的船头之上。 到了已牌,左边湖面上,又出现了三四条船儿,均在“天蝎白舟”的四外停泊。 不用说,欧阳纶早遣徒党,拦阻游客,附近一带湖面上,绝无闲船,这些在水上擂台四面停泊,全是赴会之人。 其中自然有鲍恩仁与吴大器醉酒被困的所乘船只,但却以一艘白色大船,最为触目显眼! 这艘大船,停泊在“天蝎白舟”正对面的十丈以外,无论形式色泽,均与“天蝎白舟”相同,连船尾船头部位,也都绘有“白色尾钩”的毒蝎图样! 所不同的,只是桅顶没有“欧阳”二字长幡,而代之以一只巨大木桶! “天蝎白舟”居然会闹起双包?而对方更与欧阳纶这等当面锣对面鼓的毫无忌惮,怎不令四外船上的一些江湖人物,起了窃窃私议…… 他们当然看得出,有“欧阳”二字长幡的,而纷纷猜测另一艘白色巨舟,可能是“圣剑书生”司马白所乘,故意如此,向欧阳纶表示出挑衅叫阵意味! 其次引人注目的,是泊在“天蝎白舟”西面的一艘中型快艇。 这艘快艇不大,形状也无甚出奇,所谓引人注目之处,是在艇头艇尾,各蹲踞着一只怪兽! 怪兽非猿非猱,一身金色长毛,迎风飘拂如浪,约莫有半人多高,看去形态十分威猛! 猿猱之属,决非水兽,在这“洞庭湖”面,居然出现了这么两只东西,怎不又引起东揣西测的纷纷议论? “天蝎秀才”欧阳纶在“天蝎白舟”舱中,见了对面那艘巨大白舟,双眉已自微蹙! 再发现这快艇上的两只金毛怪兽,不禁把眉头蹙得更紧! 坐在欧阳纶旁边的,是个全身以宽大绿衣,连头罩没,只留双睛在外,但却目光如电,显得仍为灵活之人,向舱外湖面,瞄了一眼,失笑说道: “欧阳兄,今日这‘洞庭湖’的‘君山’水面,够热闹了,不单‘天蝎白舟’,闹了双包,并还有这等罕见怪兽,参与盛会,我怎么一时之间,还想不出它们是何来历?” 此人这一开口,语音十分娇脆,才听出是个女人,年龄绝不会超出四十…… 欧阳纶道: “这两只怪兽,近似西南边荒的‘金发神猱’,而又略为有异,虽不知名,定必凶猛非常,这样看来,那艘快艇中人,能驱使怪兽守船,应该大有来头……” 绿衣女子笑道: “欧阳兄对那两只怪兽,既不知名,则快艇中人,定也不是你的朋友?” 欧阳纶伸手向四外三四只船儿,指了一指,苦笑说道: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我的朋友都已上了‘天蝎白舟’,这看热闹的胆大江湖人物!” 绿衣女子道: “与你订约的司马白呢?怎么还不现身,他是在那条船上?” 欧阳纶抬头略望天光,扬眉答道: “等到天光见午,司马白自会出头,这小子新近得号‘圣剑书生’,锋头甚键,总不致于畏怯爽约,我由他气势,加以判断,多半人在对面那艘白色巨舟之内。” 绿衣女子笑道: “他造艘巨舟,争你气势,到也未尝不可,但何必在船头船尾部位,画只‘白钩毒蝎’?” 欧阳纶也对此事,未曾想通,闻得绿衣女子一问,不禁蹙眉沉吟…… 就在此时,天光已将交午! 陡然,两条金影,虹飞如电,划破了“洞庭湖”上静寂…… 金影便是那艘快艇上,蹲踞在船头船尾的两只似猿非猿,似猱非猱的金毛披拂怪兽。 他们从快艇纵身,落足水上擂台立即半爬半走,连看带嗅的,把整座水上擂台,细细巡视。 欧阳纶失声道: “他们是在察看擂台上有无凶险花样?难道这两只怪兽,竟是司马白所豢养的么?” 说话之间,两只金毛怪兽,已把水上擂台,察看完毕,回头向快艇发出一声长啸,便双双蹲在台口近水之处。 这时,快艇舱中,走出了一位长衫飘拂的白衣书生,司马白果然是司马白,数月未见,只在眉心部位,不知为何用笔深深画了一条长约寸许的黑色竖线! 他由舱中走出,到了船头,尚未止步,居然跨向湖水之中…… 但足尖未沾水面,身形便贴波平飘,像一只巨大白鸥,也像朵悠然白云,飘到了水上擂台之上。 “天蝎秀才”欧阳纶见司马白是在快艇之中出现,先由怪兽代搜擂台,后又大展轻功,藉炫身手,当然心中颇觉惊奇…… 惊奇之下,不由更对对面那只白色巨舟盯了两眼,越发猜测不出舟中是何人物?想玩些什么花样? 司马白上了擂台,抬头向长竿上所飘,书有“天蝎秀才欧阳先生,约会‘圣剑书生’司马后人于此”字样的白布长幡,看了一眼,剑眉双轩,朗声说道: “司马白守时赴约,‘天蝎秀才’欧阳纶何在?” 由于今日湖面之上,仿佛怪兽颇多,欧阳纶当然有点心中嘀咕?…… 但司马白既然公然叫阵,事情已说不上不算,欧阳纶只得向身旁那绿衣女子,悄然交代几句,便从舱中缓步走出! “天蝎秀才”欧阳纶这一现身出舱,尚未登上水上擂台,业已成为湖面与会诸人的众目注视标。 “波!” 这是一声不响的声息,不是爆炸,只是泊在“天蝎白舟”对面那只巨大白舟桅侍顶上的巨大木桶,破了一个小洞。 木桶之中,立有黑色漆汁,顺缺口,往下不断流出…… 假如吴大器此时不是被酒所困,他这位“小气鲁班”,也定会狂抚双掌,为对方巧妙无导的“鲁班”手段来个喝彩! 原来那巨大木桶中的黑色漆汁,不是乱流,而是由目力难睹的精细刻纹导引,由高往下,逐渐流遍全船! 不消多久,巨大白舟业已变成了巨大黑舟,尤其那船头尾部位的两只毒蝎尾钩,更是黑得发亮! 欧阳纶这才明白,目注那只由白变黑的巨舟,恍然失声说道: “柳明珠?……” “天蝎秀才”在吃惊……但“圣剑书生”似乎比他惊得更甚?…… 司马白听得“波”的一声,便自目注那双巨舟的色泽变化…… 等到看清船头船尾所绘毒蝎的尾钩色泽,黑得发亮时,他的那张俊脸,却白中透灰,灰中透了青色! 他右足重重一顿水中擂台木板,似乎竟想回转自己所乘的那艘快艇!…… 但这时背后已起衣裳带风之声,是欧阳纶从“天蝎白舟”之上,纵身赶过。 两只金毛怪兽,见有人接近水上擂台,“洪”的一声,双双发威起立! 司马白连连摇手,并加叱喝,才使它们把那一身耸起金毛,慢慢平息下去! 欧阳纶看出这两只怪兽,极为凶猛,又复卫主情殷,不由不心中起了警惕,暗加顾忌! 他落足距离司马白约莫八尺之外,一抱双拳,冷冷说道: “司马老弟别来无恙……” 司马白寒着脸儿,把手一摆,截断欧阳纶的话头,挑眉说道: “欧阳纶,我们只是冤家,不是朋友,彼此无需客套,等我交代几句,便开始今日彼此之会!” 语音顿处,回过头来,向四外湖面,抱拳一揖,剑眉双挑,朗声说道: “各位武林中的高朋贵友听真,在下司马白,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既‘天蝎尼姑’,有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故而今日之战,不容任何外人,越俎代庖,横加插手!诸位如只作旁观,司马白报仇以后,自当一一叩谢!否则……” ------------ 第九章 说到“否则”二字,俊目中电闪寒芒,以扫四外,高声继道: “否则司马白将认为插手之人,乃故意蔑视,我也把他视为不共戴天之仇!” 乖乖,这番话儿,够狂、够刚、够傲,他居然要独斗“天蝎双凶”,并严据外人相助! 司马白的语毕,包括“天蝎秀才”欧阳纶在内,湖面上均静寂无声! 同样的“无声”,却有不同样的三种情况,一种是“披嘴无声”、一种是“皱眉无声”、一种是“瞪眼无声”…… “披嘴无声”的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他嫌司马白太以卖狂,遂嘴角微披,有点哂然不屑与语。 “皱眉无声”的是柳明珠,她仍是白衣书生打扮,坐在“天蝎黑舟”舱中,未曾出来,手托腮儿,目注伫在水上擂台上傲骨嶙峋的“圣剑书生”司马白,双眉深蹙,默不发话! “瞪眼无声”的是鲍恩仁、吴大器!…… 他们仍在舱中对坐,但酒力未退,全身骨软如泥,慢说起立,连口儿都张不开来,虽见司马白上了水上擂台,想打招呼,却力不从心,只有彼此“大眼瞪小眼”了! 司马白傲然发话,交代已毕,这才面对“天蝎秀才”欧阳纶,剔眉问道: “欧阳纶,我们今天是不拘任何功力,混杂出手,拚个一死方休?还是以三阵论输赢,凡败了两阵之人,便干脆一些,莫再腆颜偷生,就在这擂台之上,当众自绝,以性命了断恩怨?” 欧阳纶平时几乎比司马白更狂更傲,但今日却毫不冲动,微一思索,缓缓答道: “欧阳纶的‘天蝎秀才’四字,在当世武林中,有点份量,你在最近也闯出了个‘圣剑书生’外号,我们仇恨再深,也不必像村童殴斗?干脆就来个三阵判生死吧!” 司马白道: “好,第一阵较量甚么功力?由你决定,第二阵的题目,由我来出,倘若两阵扯平,必须在第三阵才判生死,再从尚未较量的武功项目之中,拈阄决定一种,你认为合不合理?” 欧阳纶点头笑道: “合理,合理,但在第一阵开始之前,我要先兑现我的诺言!” 司马白问道: “甚么诺言,是不是‘太湖之诺’?” 欧阳纶点头“哼”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豹皮囊儿,向司马白递去。 司马白伸手接过,打开那只豹皮囊口,向外略一倾抖! “刷”的一声,从豹皮囊中抖出的,是根软软团作一圈,但抖将开来,长度却足在七尺以上奇形鞭儿。 此鞭尾部,形如蝎尾,是作尖锐钩形,鞭身则满布不用时柔软平贴,但在真力一贯之下,便可根根劲挺,竖起的金色刺毛,看去委实森森可怖! 只有鞭头一端,是个平滑握手钢柄,但握柄特粗,又有一枚按钮,显然其中尚藏有恶毒花样,必要时,倒转鞭柄,一按崩簧,便可伤挫强敌于不意之下! 司马白抖出这根长鞭,手握鞭柄,略一甩动,立时金毛竖起,使鞭风成为一种怪啸声息…… 欧阳纶下意识地,足下微滑,退了两步,这位“天蝎秀才”,居然怕司马白利用手中兵刃,对他来个猝然击袭? 司马白目光电注欧阳纶,哂然一笑,剑眉双轩说道: “欧阳纶,你莫要怕,姓司马的,不会这等下流……” 欧阳纶讪然说道: “话不是这样讲的,身在险恶江湖之内,害人之心,虽不必有,防人之心,却决不可无” 司马白懒得和他多费唇舌,言归正题的,指着手中所握长鞭问道: “这就是‘天蝎尼姑’独斗兵刃,有不少武林豪侠,丧身其下的‘蝎尾猬毛鞭’么?” 欧阳纶本来想说“你爹爹司马长苍也挨过一鞭”,但话到口边,强行忍往,微一颔首答道: “正是,我在‘太湖’,曾作允诺,要夺去‘天蝎尼姑’的‘蝎尾猬毛鞭’,并破掉她的‘天尸气功’!如今鞭己在此,你留以自用,或是毁掉,或是抛入‘洞庭湖’内,均无不可!” 司马白又对“蝎尾猬毛鞭”看了一眼,扬眉微笑,把鞭儿收回豹皮囊中,仍向“天蝎秀才”欧阳纶递去。 欧阳纶不解道: “这……这是何……何意?” 司马白朗声道: “请欧阳朋友,物归原主,还给‘天蝎尼姑’!” 欧阳纶闻言之下,越发莫名其妙,欧阳纶遂又向他扬眉问道: “欧阳朋友,你在‘太湖’,是对谁作此承诺?” 欧阳纶倒说实话,毫不隐瞒地,应声答道: “你的朋友——柳明珠姑娘,我一时大意,中了算计,才作此承诺,换取她的‘鸟钩蝎毒’解药!” 司马白目光斜向“天蝎黑舟”瞥了一眼,见舱口珠帘未卷,遂轩眉说道: “我的朋友如今尚未出面,但司马白可以代表柳姑娘取消接受欧阳朋友的这项承诺……” 略作一顿,便把语音提高不少的又复说道: “因司马白天生傲骨嶙峋,不愿因人成事,尤其父母之仇,更应由为人子者,自己雪报,‘天蝎尼姑’昔日曾以此鞭,伤我父母,司马白仍要在她手执‘蝎尾猬毛鞭’下,使这万恶妖尼,遭受报应!” 语音顿处,略一扬手,那只内贮“蝎尾猬毛鞭”的豹皮囊儿,便向欧阳纶凌空飞去! 这番话儿,这种举措,看得鲍恩仁与吴大器好不赞许司马白的豪杰胸襟、英雄志气! 虽然,他们酒醉太甚,骨软如泥,无法鼓掌,也在心中暗为司马白喝彩! 欧阳纶伸手接住空中的豹皮飞囊,一剔双眉,狂笑说道: “司马白,你有你的英雄胆,我有我的好汉骨,欧阳纶生平不轻然诺,既答应过的事儿,必须办到,我把‘天尸气功’业已破掉的‘天蝎尼姑’献出,杀也在你,放也在你,不关我的事了……” 语音一毕,先把手中豹皮囊儿,抛向天空,“噗”的一声,落入波心,沉向“洞庭湖”下。 跟着,扭转身躯,面对他自己的“天蝎白舟”,厉声喝道: “把‘天蝎尼姑’绑出舱来,替我送上擂台!” “天蝎白舟”之中,暴“喏”一声,立有四名壮汉,挟着一个十字木架,木架上绑着一个全身被蓝色绸布密裹之人,飞纵上水上擂台,把那十字木架,插入擂台中央一个预先留好的洞穴以内。 欧阳纶略一摆手,那四名壮汉便恭身施礼,退回“天蝎白舟”。 欧阳纶目光一扫四外,向司马白面带狞笑地,扬眉说道: “司马白,当着前来‘洞庭’,为你助威的朋友们,你且揭开蓝色绸布看看,木架上所绑之人,是不是你视为不共戴天之仇的‘天蝎尼姑’?” 这时,软软如泥瘫在椅中的鲍恩仁与吴大器,不禁交换了一瞥眼色,双双面含苦笑! 因为,事情变化,似乎不出他们所料…… 他们认为被欧阳纶抛入“洞庭湖”的,只是一根假的“蝎尾猬毛鞭”…… 十字木架上,绑的倒是真的“天蝎尼姑”,但“天尸气功”未破,真的“蝎尾猬毛鞭”,也正拿在手中。 只要司马白受不住刺激,走到近前,伸手一揭蓝色绸布,则“天蝎尼姑”必然立把凝备已久的“天尸气功”喷出,并用歹毒厉害无比的“蝎尾猬毛鞭”,向司马白来上一记迎面当头的“撒花盖顶”! 如此暗算,如此狠招,司马白怎生禁受?纵令他本领通天,恐怕也难逃浩劫!…… 鲍恩仁与吴大器的原计是要预先告知司马白,倘若真有这等情况出现,不妨将计就计,佯作不知,在接近“天蝎尼姑”到了相当距离时冷不防地凝足内力,向对方心窝,隔空点上一指,或用鲍恩仁可以伸缩飞射的“寒犀匕”,脱手歼敌! 如今,情况果然实现,但他们却被司马白串通船家,用酒灌醉,根本无法向司马白提醒,教他施展这种将计就计妙策!…… 水上擂台,危机顷刻,“圣剑书生”司马白傲气腾眉,茫无所觉,似乎正一步步踏入陷阱,一寸寸接近死亡。 他,正如鲍恩仁,吴大器所料,似乎受不住僵激,放不过亲仇,向十字木架上所绑的蓝绸裹体之人,目射怒火,缓步迫近。 “天蝎秀才”欧阳纶从嘴角间浮起一丝不太明显阴森笑意…… 他不但不加阻止,反而往后退了两步,听任司马白接近那绑在十字木架上的蓝绸裹体之人…… 司马白虽是当局者迷,但鲍恩仁与吴大器却旁观者清,他们仅由“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神情之上,便可断定所料无差,司马白非要大上恶当不可! 他们的心,几乎提到嗓口,却苦于被酒力所困,心中虽明白,口中却无法对司马白提醒喝止。 不过,鲍恩仁与吴大器尚未绝望,他们尚有所期盼?…… 他们觉得司马白虽然灵智似为仇火所蔽,柳明珠却应该是冷静清楚之人,到了适当时间,那只“天蝎黑舟”,不会坐视,定有个娇诡语音,会把“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的合作凶谋,向司马白揭破! 谁知天下事往往会出人意料,鲍恩仁一向根据聪明才智,既江湖经验,料事如神,这次却偏偏双双料错…… 所谓“双双料错”,就是“天蝎黑舟”上的柳明珠,既未对司马白有甚喝止叫破,那十字木架上所绑的绸裹体之人,也未对司马白发动甚么恶毒袭击? 司马白业已走到十字木架前,止步卓立,那蓝绸裹体之人,仍没有丝毫动静。 司马白的一双俊目,突闪神光,凝望着蓝绸裹体之人,朗声说道: “你若不是‘天蝎尼姑’,便赶紧答话,否则,司马白为报亲仇,我要下辣手了!” 木架上所绑蓝绸裹身之人,仍一动不动,并不发片语…… 司马白剑眉剔处,右手一扬,向裹住对方身躯的蓝色绸布抓去! 见真章了…… 鲍恩仁与吴大器紧张得真想闭上眼睛,但为了关心司马白,他们的眼睛,那里闭得起来?反而瞪得更大…… 这眼睛瞪得是有价值的,他们见了奇事,…… 入世未深的“圣剑书生”司马白,居然似乎进步甚多,胸中有了城府! 他手儿虽扬,却不曾去揭蓝色绸布,反而身形倒纵而出! 这情况显然是司马白有了机心,防备“天蝎秀才”欧阳纶未存好意,有甚毒诈! 但根据欧阳纶所说,木架上绑的是“天蝎尼姑”,司马白对这已在眼前的不共戴天之仇,竟肯放过她么? 答案当然是“不肯”! 司马白既怕上当,又不肯放过仇人,他何以两全?有何妙策?是不是不约而同的,用了鲍恩仁的隔空点穴之计? 不是的,这也是“圣剑书生”的福人命人,假如他用的是的恩仁隔空点穴之计,则司马白必然命丧当场,甚至于无葬身之地! 司马白的打算,比鲍恩仁高明多了,他所试探木架上是否“天蝎尼姑”?以及“天蝎尼姑”的“天尸气功”有未破去之策,不是用“隔空点穴”,而是用“身外化身”? 他自己人往后纵,“化身”却往前飞,猛抓木架上所绑之人的裹身蓝色绸布! 所谓司马白的“身外化身”,是蹲在擂台左角的那只金毛猿形怪兽! 这一招“身外化身”妙策,自然出于司马白以外的任何人意料之外! “天蝎秀才”欧阳纶当然也包括在内,他见了这意外情况,居然和司马白情况一样,也来了个点足倒纵而出! 点足倒纵的动作相同,但所用力量和所纵方向,却完全不同! 司马白是暂时避一避假设中的危机,若无危机,他还要进手歼仇,故而,他不是下台,是用力稍轻,只倒纵到水上擂台台口,便收势卓立,观看作为自己身外化身的金毛猿形怪兽,揭去蓝色绸布的情况变化。 “天蝎秀才”欧阳纶则不然,他几乎用了全力,一式“金鲤倒穿波”,转化“细胸巧翻云”,再变“神龙渡海”,居然大展轻功绝技,纵回了他的“天蝎白舟”! 事情太奇怪了,欧阳纶既登水上擂台,为何与司马白未交一招,便自退却? 欧阳纶不应怯战,威震江湖已久的“天蝎秀才”,怎么会惧怕新近成名的“圣剑书生”? 问题虽有点奇怪,答案却立即揭晓! 这答案太简单了,只有一个字儿,那就是震耳欲聋的“砰”然巨响! 这声巨响,是起自十字木架之上,金毛猿形怪兽才触及蓝色绸布,便立将爆炸引发! 爆炸太强烈了,那种金毛猿形怪兽,原本周身刀枪不入,如今也在爆炸之下,无法抵抗的,被炸成无数碎块! 把十字木架台上擂台的四名欧阳纶手下壮汉,无一幸免,全化作满天飞尸! 假如司马白不用身外化身,是亲自下手,情况又如何呢? 答案极为肯定,纵有十个“圣剑书生”,也均将化为当湖荠粉! 怪不得欧阳纶要大展轻功,退回他的“天蝎白舟”,这么搭好不久的水上擂台,已告全毁! 退到台口的司马白,只不过免了当时碎骨粉身之厄,他和蹲在台口的另一只金毛猿形怪兽,均被那强烈爆炸,震得晕头转向的翻下“洞庭湖”去! 这变化太突然了,“天蝎秀才”欧阳纶的手段,也太卑鄙,太阴险了! 但更卑鄙,更险阴的手段,还在后面!…… 四外湖面上,还有几只船儿,其中观戏的,当然是武林人物,他们应不应该对“天蝎秀才”欧阳纶加以遣责,说几句公道话呢? 当然应该,但他们却没有仗义直言,说说公道话的机会…… 首先,“天蝎黑舟”舱门低垂的珠帘一卷,柳明珠似乎按纳不在,似乎要出面遣责欧阳纶,并对业已落水,沉下“洞庭湖”的司马白,赶紧加以援手! 但,就在此时,“天蝎黑舟”上,发生操纵船只舟子们的一片惊呼! 原来,水下来了“水鬼”,把这“天蝎黑舟”船底,凿出无数孔穴,登时大量进水! “水鬼”二字,只是习惯称呼,实际上就是一群水性极佳的水中贼寇,不必解释,当然来自“天蝎白舟”。 欧阳纶一来因心性本就狠毒,二来觉得自己同路人,均在“天蝎白舟”之中,其他在湖上观战船只,必然都是司马白的朋友!故而,他密遣“水鬼”,分别在每一船只下埋伏,等爆炸一起,便藉作掩护,同时动手,把“天蝎白舟”以外的所有船只,均予凿沉! “天蝎黑舟”目标最大,沉得也算最快,柳明珠尚未出舱,大半舟船身,业已沉下湖内! 连鲍恩仁、吴大器所乘中小型的船只,也照样难逃劫数! 鲍恩仁与吴大器有身难动,有口难言,只有相顾苦笑! 他们想不到,也有点甘愿就这样在“洞庭湖”下,喂了鱼虾,但事已至此,祸已临头,谁又有力量能平反这一败涂地局面? “圣剑书生”司马白所乘的快艇呢?连司马白与那只看来凶猛厉害无比的金毛猿形怪兽,都已被震晕落水,艇上失了主人,那里还有幸理? 有没有未被凿沉的船呢?…… 有,那是距离“天蝎白舟”最远,一只最不起眼的小小渔船! 渔船虽小,对付它的“水鬼”,却在这艘小小渔船之下,碰了大大钉子! 他们早就到了渔船之下,因奉命等爆炸起后,才可动手,遂在船下休息! 人不是鱼,连鱼都难免会吐个水泡,人更不时要设法换气! 既称“水鬼”,水性极精,他们换气吐气的声息,必然低到不能再低,但这极低的微声息,却被渔船中人听见! 原因在于这渔船虽小,船中所载的,却绝非寻常人物,是两位旷代高手! 那是一位清癯老叟,和一位白发渔翁。 “水鬼”在水中才一换气,那清癯老叟似乎耳力极聪,向白发渔翁略比手式,对船底之下,指了一指! 白发渔翁哂然一笑,顺手捞起身边一只搭鱼短钩,便甩却外衣,纵身入水! 倘若以鱼作比,这纵身入水,不发出多大声息,未带起多少水花的白发渔翁,应该是条吃人鱼! 因为他才一下水,水面上便飘起四名咽喉已被钩断的“水鬼”尸体! 这时,爆炸起了……擂台毁了……司马白和另一猿形怪兽,落了水了……四外的船只,纷纷沉了…… “天蝎秀才”欧阳纶发着杰杰狞笑,掉转他的“天蝎白舟”,得意走了…… 这时,有水花了,白发渔翁在水下被强烈爆炸、震惊得穿波而起,跳上船来! 等到他弄清楚是发生什么情况后,不禁勃然震怒,顿足说道: “欧阳纶太以卑鄙无耻,我们快追……” 清癯老叟长叹一声,摇头说道: “柳兄,不必追了,你看眼前是甚么样的惨状?我们救人要紧,包括司马老弟在内,救得-个算一个了!” 白发渔翁被他说服,点头说道: “葛兄,依你,你救未沉之人,我救已沉之人,倒看看我这条‘七海游龙’,有没有回天手段?” 一语才毕,人已又入波心…… 难怪白发渔翁的水性这么好,他是“七海海龙”柳东池!难怪清癯老叟的耳力这聪,他是“瞽目天医”葛心仁! 光凭“七海游龙”这一外号,柳东池的水性之精纵非天下第一,也是顶尖高手! 盲瞽之人,天赋耳力特聪,何况葛心仁修为深厚也是当今一流人物! 虽然,如今这位“瞽目天医”的目力已复,但听力仍未减退,他听见了船底微声,“七海游龙”才下水大逞龙威,剪除四名“水鬼”,使他们所乘这小小渔舟,成为这一带湖面上,除了“天蝎白舟”以外的唯一未沉船只。 如今,柳东池听从葛心仁之言,暂时不追“天蝎白舟”,先行分头在水面水下,尽力救人…… 开始着手以后,才知湖面上看来情况虽惨,实际却还不太坏。 因为,既讨水面生涯,必然精通水性,船只虽沉,船夫们却均泅水逃生,有危险的,不过是司马白、柳明珠、鲍恩仁、吴大器等四名非船户出身之人,以及另一只金毛猿形怪兽而已。 “瞽目天医”葛心仁独驾鱼舟,在水面驶行,毫无所获… “七海游龙”柳东池真像游龙般,在这一带的湖水之下,来回穿游,总算救起了快要淹死的鲍恩仁、吴大器二人…… “天蝎白舟”早已隐入烟云,水面水下,都已恢复平静,但司马白、柳明珠以及金毛猿形怪兽等二人一兽,却不知生死吉凶的失去踪迹? 柳东池仍不死心,把鲍恩仁、吴大器,托上渔船,交给葛心仁道: “葛兄,你照顾他们一下,我再游远一点,找找司马白和那只金毛猴子下落?……” 话音一了,双手伸处,身形猛往下穿,真象条大鱼般的,刺入“洞庭湖”水。 奇怪,照柳明珠与柳还珠是姊妹关系的身分看来,她也是柳东池的侄女,柳东池为何除了司马白外,倒顾及金毛怪兽安危,对他侄女柳明珠,反倒不提一字? 葛心仁是当代第一神医,只消略加诊视,便知鲍恩仁、吴大器,除了酒醉、喝了几口湖水之外,还中了一种暂时性质,对人体并无永久害处的软骨毒力! 这点毒力,在盖代神医手下,算得甚么?可说是药到即解! 等到鲍恩仁与吴大器,完全恢复正常以后,一片水光,带着一条人影,也自飞上船来! 来人正是“七海游龙”柳东池,他仍然双手空空,向葛心仁叹道: “没希望了,这片湖水之下,有几条鱼儿,几只虾儿,我都清清楚楚,就是看不见司马白和那只猴子尸体。” 葛心仁听得不禁失声一笑……。 柳东池瞪眼道: “我都快气死了,葛兄怎么还笑得出来?” 葛心仁道: “人死有尸,柳兄既看不见尸体,正表示颇有希望,你怎么反说‘没希望了’,岂非令人发笑?……” 柳东池似乎觉得有点道理,遂微一点头叹道: “葛兄说得有理,司马白既是劫后重生之人,足见尚有福命,他应该不会死在‘天蝎秀才’欧阳纶这种过分卑鄙歹毒的手段之下……” 说至此处,语音略略一顿,目光移注到鲍恩仁、吴大器身上,来回一扫,扬眉又道: “他们似乎先就受人算计,身不能动,又在水下喝了不少水儿,如今……” 葛心仁不等这位“七海游龙”,往下再说,便自接口笑道: “他们这点小病,比青海积石‘血神宫主’冷飞琼的膏盲重疾如何?冷飞琼尚可在我指下回春,延绵福寿,他们当然业已不碍事了!” 这时,鲍恩仁因昔年偷过柳东池一件要紧东西被这条“七海游龙”恨得入骨,到处追踪,声称最少也非废他一肢不可,故而不敢与柳东池目光久对,心中有些发毛地,把脸儿偏了过去…… 柳东池一声“哈哈”怪笑,伸手拨转鲍恩仁的脸儿,向他注目说道: “鲍恩仁,你避我目光则甚?以为我柳东池当真胡涂了,认不出你这三只手的老偷儿么?” 鲍恩仁暗叫“不妙”,额间冷汗微沁地,向柳东池抱拳笑道: “柳大侠说那里话来?我们可以算是老朋友了,鲍恩仁萍飘江湖,时念声声……” 柳东池怪笑道: “老偷儿说的是真心话么?当真是‘时念声声’,不是时刻躲我?” 一语出口,见鲍恩仁额上汗珠又添,不禁又向他肩头,重重拍了一记,失笑叫道: “鲍兄,不要再提心吊胆了吧,往日之事,过眼云烟,柳东池不会多作计较!何况,我已知道你为感司马长苍的昔日恩情,对司马白不辞凶危,十分照顾,是条江湖中难得见到的血性汉子,心中十分敬佩,要想好好和你交一交你呢!” 这几句话儿,说得诚恳,说得坦白,好似既使鲍恩仁吃了粒定心丸,又使他受宠若惊地,抱拳笑道: “柳大侠……” 柳东池双眼一瞪,摇手接道: “甚么‘大侠’?你若交我这个朋友,便干脆叫我‘柳东池’,最多一声‘柳兄’……” 鲍恩仁怎肯过份狂妄,赶紧顺着柳东池的话头,接口说道: “多谢柳兄宽仁厚德,忘却旧恶,并不耻下交,但我们应该慢叙寒温,先研究司马白老弟的祸福下落……” 柳东池摇手道: “葛心仁兄说得对,湖水之下,既不见尸,足见司马白纵有小灾,必非大祸!至于下落方面,则一时尚……” 这时却是鲍恩仁截断柳东池的话头,面带微忧,皱眉说道: “司马老弟的下落,似乎尚有蛛丝马迹可循,但柳兄适才于下水救人时,可会发现令侄女柳明珠么?” 这句话儿,把柳东池问得一怔,目注鲍恩仁,诧声说道: “谁?鲍兄问的是谁?” 鲍恩仁道: “令侄女柳明珠……” 柳东池也摇头道: “我的侄女儿名叫柳还珠,不叫柳明珠,她刚才也在湖面上么?” 鲍恩仁道: “柳还珠虽不在,柳明珠却定必在那‘天蝎黑舟’之中,只不过尚未出面,便发生了水鬼凿舟的沉船惨祸而已。” 柳东池苦笑道: “我本来已对那只‘天蝎黑舟’的来历起疑,再听鲍兄这一解释,真是如坠五里雾中的了!” 葛心仁道: “此中必有某种误会,柳兄应请鲍兄为你解释一下。” 柳东池目注鲍恩仁道: “鲍兄言中之意,是指那‘天蝎黑舟’的主持人,名叫柳明珠,也是我的侄女?” 鲍恩仁点头道: “正是如此,其中难道有甚么错误?” 柳东池道: “鲍兄见过柳明珠么?” “见只见过一次,但那次相见,柳姑娘并非以本来面目出现,是化装成一个金面赤衣人的模样!……” 柳东池苦笑道: “化装成‘金面赤衣人’?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鲍兄不知道司马白与柳明珠之间,是怎么结识的么?” 鲍恩仁道: “当然知道,柳兄与葛兄青海归来,可曾回过‘太湖无怀小筑’?” 葛心仁苦笑道: “回去过了,但我那‘无怀小筑’,已化劫灰,被人放把火儿,烧得干干净净!” 鲍恩仁道: “司马白便是在‘太湖无怀小筑’之下,巧遇欧阳纶,上了他的‘天蝎白舟’,若非柳明珠姑娘援手,早已惨遭不测,他们由此结认,但根据司马老弟相告,葛兄的‘无怀小筑’,也是被柳明珠姑娘,放火烧掉!” 葛心仁长叹一声,目注柳东池,摇了摇头,皱眉说道: “如今追‘天蝎白舟’既不及追,找司马白又无处找,委实急煞无用!常言道:‘树从根脚起,水从源处流’,还是莫惮烦琐,请鲍兄以简驭繁,扼要而有系统的告知有关各事,才可由一团杂乱之中,归纳出蛛丝马迹……” 柳东池当然点头赞同葛心仁之意,鲍恩仁遂扬眉说道: “好,我来叙述,但‘水月大会’以前各事,只是从司马白老弟口中听得,‘水月大会’以后各事,则是我亲眼目睹!” 话完,立就自己所知,把柳东池、葛心仁远赴青海以后所发生的与司马白各种有关情事,对这“七海游龙”既“瞽目天医”,来了个详加叙述。 柳东池与葛心仁静静听完,不禁来了个相视的苦笑! 鲍恩仁诧然问道: “柳兄葛兄如此神情则甚?莫非信不过小弟所述各事?” 柳东池摇头道: “我们那里会信不过鲍兄,只是事太离奇,才越听越觉莫名其妙?……” 吴大器一旁插口问道: “柳兄是对何事感觉离奇?” 柳东池苦笑道: “吴兄与鲍兄大概决想不到柳还珠是她父母独生,绝无兄弟姊妹,我也除柳还珠外,绝没有第二个侄女儿呢?” 鲍恩仁着实想不到会有这等情况,闻言之下,瞠目说道: “如此一说,柳明珠竟成了虚无飘渺,岂不大荒其唐?即令司马白老弟,对我会作某种谎言,但我在‘芙蓉园’中,却亲眼看见有位‘金面赤衣人’,以一种‘黑钩毒蝎’来克制‘天蝎神君’蔡昌所豢的‘赤钩毒蝎’,而刚才那只‘天蝎黑舟’也是众目共睹,决非虚幻……” 柳东池苦笑一声,截断鲍恩仁的话头,向他摇手说道: “鲍兄有所不知,能豢养‘黑钩毒蝎’,以克制其余‘天蝎四凶’者确有其人,此人并与葛心仁关系十分密切!但旦夕祸福,人寿无常,此人尘缘解脱,已归道山,连遗蜕都还是葛兄与我,亲加殓葬的呢……” 事情越变越奇,真教鲍恩仁大感意外为之目瞪口呆!…… 葛心仁长眉一扬,微喟说道: “往事已如过眼云烟,不提也罢,总而言之,只要找到司马老弟,许多疑点,均可廓清!我记得刚才鲍兄说关于司马老弟下落,似有线索……” 话方至此,鲍恩仁便不等葛心仁往下再讲的接口说道: “我和吴大器兄所乘船只的船家曾言,司马老弟如今是位‘副教主’……” 柳东池道: “武林中帮派门教,多得宛如恒河数,鲍兄能从‘副教主’三字之上,引发了甚么灵感?” 鲍恩仁道: “柳兄请注意,我们务必尽量掌握已知线索,除了‘副教主’的头衔之外,我觉得司马老弟能驱役两只金毛猿形怪兽一事,也是值得研究的有力线索!那种通灵异兽,八荒四海之间,不可能数量太多!” 葛心仁瞿然道: “有道理,这应该是条主要线索!” 柳东池道: “葛兄胸罗万象,学究天人,你是认得那种金毛怪兽名称?还是知道它的来历?” 葛心仁摇头道: “我不认识名称,也不知道来历,但猿的名称,不出猩猱,这等通灵异兽,定必业已受人长期豢养,只消细心探询,总不会问不出丝毫线索!……” “不必再探询了,假如我记得不错,我已见过这种怪兽,不过不是两只,只是一只,它应该叫做‘通天猩’……” 因鲍恩仁刚才把经过各事,叙述甚详,柳东池闻言之下,立即问道: “鲍兄之意,是不是说曾在‘小鼋头渚’之上,见过这种‘通天猩’?” 鲍恩仁方一点头,吴大器“呀”了一声,眉峰深蹙说道: “这样说来,司马白老弟岂不是跑到苗岭通天峡去,作了通天教的副教主?” 鲍恩仁苦笑道: “我认为不无可能,因为在‘小鼋头渚’之上,司马老弟已与‘通天双凤’结识,或许便由姬彩凤、姬小凤引入,‘通天猩’也正是司马老弟身受严重内伤,真元斩丧下的最好复原圣药!” 柳东池目注葛心仁道: “葛兄,如今大概可以确定那种猿形怪兽,是‘通天猩’了,你乃一代神医,腹笥极博,对各种花草树木,鸟兽虫鱼……” 葛心仁失笑道: “柳兄莫要以为我真有多大学问,我所涉虽博,所得却浅,不过既知那猿形怪兽,是‘通天猩’后,到替司马白老弟放心了……” 鲍恩仁对司马白的安危,特别关心,闻言之下,急急问道: “葛兄何以有这放心之语?” 葛心仁道: “所谓‘通天猩’,乃是极为罕见,也极少存活的杂交异兽,父是‘金发神猱’,母是‘通天獭’,‘通天猩’遂得天独厚,把父母优点,合而为一!” 鲍恩仁恍然道: “它非完全陆兽,竟也兼通水性?……” 葛心仁笑道: “何止兼通!简直由于天赋,可说精通,这种怪兽,上山慑虎豹,下水寒蛟龙,委实值得珍奇!可惜这次竟被‘天蝎秀才’的卑鄙毒计,炸死一只,希望不致由此绝种才好!” 鲍恩仁听得透了一口长气道: “大凡灵兽之属,必均卫主情殷,‘通天猩’,既精水性,司马老弟确实不至于成为‘洞庭水鬼’的了!” 吴大器笑道: “难怪司马老弟会带两只‘通天猩’来,参与‘洞庭大会’,居然一只作了代死替身,一只可充水中护卫,全都发生了重大作用!” 这时,柳东池脸色凝重,一声不响,连续荡浆,是以全力催舟! 葛心仁见他所行方向,不是荡向“君山”,或是“岳阳”遂扬眉问道: “柳兄如此催舟,莫非赶向‘苗岭’?” 柳东池道: “不错,我要赶去‘通天教’,向这位司马副教主,请教一项问题?……你们若有人不愿同行,赶快声明,我好送他上岸!” 葛心仁与这位“七海游龙”,已是老朋友,老搭档了,鲍恩仁、吴大器也身无别事,又均对司马白十分关切,自然均无异议。 葛心仁笑道: “柳兄亟欲知晓的,定必是‘柳明珠’之谜。” 柳东池道: “对,是一个连环性问题,柳明珠何来?以及柳还珠又到那里去了?” 这两个似乎具有连环性的问题,确非渔舟上的四位江湖老侠,所能解析答复…… 让他们在“洞庭湖”水城无际的优美风光中,纳纳闷吧,故事移到年龄不大,却死死生生,悄悄欲欲经历了不少人世悲戏的司马白身上! 司马白死了么?…… 他不能死,男主角若是死掉,这够“英雄长剑美人情”的后半部如火如荼的热闹戏儿,还怎么唱得下去? 前后两度身遭大厄,仗以起死还生的,属于一人一兽…… 救了司马白的兽,自然是那只通天猩,救了司马白的人,却是“雪灵魂仙子”花寒玉。 事有先后,剥茧抽丝,要想明了脉络,当然得从司马白第一次的幸逃大厄说起: 在那个充满血腥,堆满死尸的谷口,司马白的情形,委实险恶绝伦! 他先中强烈媚毒,与柳明珠胡帝胡天,巫山云雨,荒了生平第一个大唐,因中邪神昏,毫无节制,以致真元方面,断丧过甚! 根本既已不充,内力自然大弱,以致才在与“辣手鲁班”班小平动手时,又受了严重内伤! 跟着,胸前“七坎穴”上又挨了“天蝎神君”蔡昌的一枚蝎形暗器,那种要紧部位,挨了那重打击,怎不立即闭过气去。 幸就幸在曾结识“温柔”,在“七坎穴”上,佩带了一片“护穴龙鳞”,才不会被蔡昌一蝎穿心,丧失性命! 但他虽未丧命,确伤得极重,不过等于比死人略略多了一丝微弱未断的气息而已! 等到这一丝未断绝的气息,略为缓过来时,司马白首先觉得全身疼痛! 尤其是胸前“七坎穴”上,以及四肢关节部位,又痛又酸,滋味十分难受! 这不足为奇,是他觉得气闷! 司马白勉强调息,又缓一缓,神智较为清明,才感觉出气闷之故,是自己身上压了一个人儿。 微睁双目,先还看不清楚,只知道身上压了一个女人尸体。 稍一挣扎,偏过头儿,才看出身上女尸,竟是“雪魂仙子”花寒玉! 好,司马白的生机来了!…… 花寒玉只不过号称“雪魂仙子”,不是真的“仙子”,她能有这大法力,能在死后再救司马白么? 能,不过不是直接援救,而是间接援救! 因为司马白看见花寒玉,便想起这位“雪魂仙子”在“小鼋头渚”初识自己时,便送了自己三粒用“雪莲冰藕”炼制,珍贵无比的“雪魂丹”。 此丹,正在身边,于这重伤脱力之下,何不取出服用? 人,是种会心情随时转变的奇怪动物,先前,司马白觉得品节有沾,万念具灰,想死在班小平的“追魂双绝鲁班筒”下,来个一了百了,解除羞辱烦恼! 但如今,他又生念顿萌,想仗恃“雪魂丹”,使自己消灾度劫! 支持司马白萌此生念的,至少也有三种原因。 一是他想起洞庭之约,想起父母之仇,自己倘若此时便死,岂不有愧人子之道: 一是除了花寒玉,谷口似乎尚有其他死人,究竟是何情况?司马白想弄弄清楚! 三是非找柳明珠算帐,出出胸中这口恶气不可…… 因为,司马白始终认为柳明珠路道不正,自己在秘洞之中,行同禽兽,名节有玷的荒唐举措,定是受了柳明珠的甚么淫邪算计…… 求生心切之下,他竟摸出那只玉瓶,把瓶中三粒“雪魂丹”,完全服下! 又麻烦了…… 医生为病人诊脉处方之际,每每有“虚不受补”之言,必须投以“缓剂”,司马白如今便成了类似情形,他把希世灵药,一下吃得太多! 尚幸“雪魂丹”的药力并不太猛,不至于要了司马白的性命,但服药之后,却使他四肢发胀,气血狂循,就是动弹不得…… 司马白空自气急,却无可如何之下,他又晕过去了…… 等知觉再度恢复,环境业已变易,是在一个毛茸茸的怀抱之中,似正急急赶路。 身虽入怀抱,抱着不是人…… 司马白渐渐辨出,抱着自己赶路的,不是人,是只金毛怪兽!他大吃一惊,正想设法挣扎,耳边突然又起了莺声。 发话之人是“通天双凤”中的姬小凤。 她告诉司马白,“通天菌”一时难以到手,姬彩凤守在“百草仙坪”上,等待机会,因恐司马白心急,特遣姬小凤与“通天猩”,赶来相告,谁知赶到此处,发现花寒玉已死,司马白也命若游丝,只剩下奄奄一息! 姬小凤埋葬了花寒玉等,如今正由“通天猩”抱着司马白,飞快赶路。 她发现司马白醒时,便说明经过,要他尽管宽心,赶回“通天峡”后,姊妹双双跪求教主,只要赏下一朵“通天菌”,不但伤势立愈,可能与“雪魂丹”互相配合,反而对司马白产生莫大裨益! 司马白身不由已,只得听凭姬小凤和那只“通天猩”,对自己的随意摆布! 这一路之间,当然情况十分危急,但风光也相当旖旎! 姬小凤是苗女,“苗女多情”几乎已届尽人皆知之事。 她在“小鼋头渚”,初见司马白时,即已为对方言行倜傥风神所醉,芳心暗属…… 但当时因信司马白有病,亟须“通天菌”,要赶回“苗岭”,设法谋取,而在“小鼋头渚”之上,人数又多,难通款曲,只不过频送秋波,向司马白抛了几瞥深情眼色而已。 如今情况不同了,漫漫长途,只有姬小凤与司马白两个,虽然还有一只“通天猩”,但“通天猩”却不是人,不会构成姬小凤与司马白旖旎风光妨碍! 尤其司马白身不能动,性命危殆,更加强了姬小凤温柔、体贴、悉心照拂的苗女的柔媚特性! 姬小凤要“通天猩”捧抱司马白之故,是为了争取时效,拚命飞速赶路。 因“通天猩”是力大无穷的通灵怪兽,抱人赶路,既稳又快,不会令司马白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但在休息之际,姬小凤却均立把司马白移入自己香怀,替他擦汗,替他按摩,喂他服药,喂他喝水…… 入温香之抱,投软玉之怀,不单肌肤相亲,有时并脂口轻尝、丁香微度…… 这种旖旎风光,着实羡煞人、妒煞人、也腻煞人,但却是使司马白感觉温馨的真诚妙药! 若非司马白身不能动,则俊男美女,烈火干柴,旖旎风光恐怕还不止此!…… 司马白并非色欲之徒,与柳明珠,在秘洞暗室之中的显倒风绮行,至今想起,犹令他愧恶欲死! 故而,若在可以自由的行动之下,司马白定会不认抬举,与领受姬小凤的柔情密意…… 如今,他不自由,等于硬把鸭子上架,司马白在领受姬小凤的殷勤情意之下,不禁心中暗暗叹息,有点恼恨造化弄人…… 他唯一真心爱慕的人,是柳还珠,但偏偏柳还珠不知出了甚么变故?没了音讯,失了踪迹,结果,陪自己巫山云雨、共效于飞的,是柳明珠,对自己柔情万缕,投怀送物的,是姬小凤,前者,有“还珠”“明珠”的一字之差,后者,简直成了风马牛互不相及!…… 姬小凤那里知道司马白的感情负担,如此复杂?她把司马白紧紧搂在怀中,对他耳边,柔情蜜意在说衷情话了: 姬小凤说,苗女相当容易动情,却绝不容忘情,故而常有恐惧遭情郎抛弃的暗下歹毒手段! 但她叫司马白放心,下蛊,姬小凤不会如此,她虽然情痴,却极懂道理,深知以司马白这等风神绝世的英挺少年,游侠江湖,几乎到处有红粉知已的青眼相垂!…… 比她与司马白结认得早的,姬小凤都肯容忍,都甘礼让,不计一切名位,但从今后,却望司马白深明“名树有根”之语,莫再衣香发影,到处留情! 万一,司马白对她不齿,对她厌弃,姬小凤称也绝不会采苗人传统的下蛊报复手段,她只选择一种最惨酷的方法,死在司马白的面前,要看这薄幸郎君,有何感受? 乖乖,这几句衷肠语,几乎比厉害无比的“蜈蚣蛊”等,更具吓阻力量! 司马白听得极甜!……但也听得极苦!…… 他几乎不敢想像,万一当真有一天,在眼看姬小凤用最惨酷的方法,对付她自己,而又无法相救时,那种痛苦,究竟是什么滋味? 但一转念间,又觉得这种太以令人肠断的情况,虽极可怕,却多半不会发生。 因姬小凤相当明理,她说得清楚,与司马白结识是柳还珠、柳明珠、江小秋等,都毫无疑问地,时间都在姬小凤前。 只有温柔一人,有点特别,虽然司马白先在“小鼋头渚”之上,结识姬小凤,后在“温柔乡”中,结识温柔,但若以这次长途定情来算,温柔仍是优先一步! 何况即以救命深恩而论,温柔的“护穴龙鳞”是救了自己第一次,胸前“七坎穴”上,若未佩着那片东西,早就死在“天蝎神君”蔡昌的“一蝎穿心”之下了。 此去苗岭通天峡,即令姬小凤能弄到“通天菌”,救了自己,也是第二条命,比起温柔的恩情,仍有先后之别。 至于以后呢?司马白自信自己不是朝秦暮楚,喜新厌旧之人,决不会再有任何风流孽累! 以前的,则事实已成,无可追悔,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听其自由发展而已…… 司马白想通以后,自觉决不会对不起姬小凤,也就渐渐放开忧虑,天君泰然! “通天猩”是异种灵兽,姬小凤也生长苗疆,多服灵药,惯于奔驰,轻功有独特造诣,这一人一猩的脚程,直比骏马还快! 尽力飞驰,苗岭在望!但到了苗岭通天峡的“百草仙坪”之际,另一椿令人心酸的惨剧,也告发生。 姬小凤之姊姬彩凤由于守护“通天菌”的一条毒蟒,太以利害,并不肯丝毫通融,在迫不得已之下,只得以“七煞搜魂弩”,和“七血九烟针”等两般极霸道的独门暗器,出其不意地,把毒蟒打死! 但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疆”,何况蛇蟒之类,本极性长,姬彩凤采得“通天菌”,如愿狂喜,未免疏防,被那条毒蟒,死前反噬,一记“死蟒翻身”,用蟒尾横扫,生生把她的脏腑击碎! 可怜姬彩凤强提真气,护住一丝未断心脉,忍死须臾…… 总算姬小凤与通天猩还赶得及时,姬彩凤见了司马白,把以性命换来的三朵“通天菌”,交给姬小凤后,便即含笑而逝。 姬小凤目睹胞姊惨死,虽然悲痛万分,但因这不是江湖仇杀,无法报仇,只得强忍悲怀,先救司马白,使姊姊不致白死,在九泉之下,也可略获安慰! 喂了一朵“通天菌”,司马白仍未复原…… 姬小凤不知药力举须在两三个时辰以后,才会充份发挥,一时心急,又把第二朵“通天菌”喂他服了下去。 不喂还好,一喂之下,司马白居然四肢如冰,全身像筛糠般地,起了剧烈颤抖! 姬小凤惊急得满面泪痕,万般无奈,一咬银牙,索性想把第三朵“通天菌”,也全都喂给司马白服下。就在姬小凤手持第三朵,也就是世间仅有的最后一朵“通天菌”,尚未送到司马白口边之际,劲风飒然,人影电闪,“通天菌”竟被人劈手夺去。 姬小凤震怒惊叱,正待回身出手,却心中一寒,双膝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原来,夺走“通天菌”的,不是外人,正是姬小凤之师,这苗岭通天峡的主人“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见三朵“通天菌”全被摘下,毒蟒与姬彩凤双双惨死,委实气炸了肺,立向姬小凤斥讯究竟? 姬小凤知晓这场祸事,闯得太大,那敢隐瞒,遂跪在通天教主之前,一面流泪,一面细述经过。 通天教主听完,遂走到司马白面前,要把这惹祸根苗,一掌击死! 但手儿未落,目光先闪,一看到司马白的俊美容颜,便知他是昔日曾对自己,结有深思的仁义大侠司马长苍之子! 通天教主眉头皱处,一声长叹,不单散去所凝内劲,未发杀手,反而替司马白诊察脉象。 诊完脉象,告以一朵“通天菌”已足祛解司马白所受之一切伤毒,姬小凤不明利害,竟给他连吃两朵,便成了过犹不及,爱之反害之! 假如自己不费特别苦心,没法解救,司马白必将先是骨髓成冰,然后再肝肠寸裂惨死! 姬小凤历此滔天大祸,也罪不容赦,依照本教规法,应该处以最严厉惨酷的“五兽分尸”毒刑! 但一来看司马白是旧交司马长苍之子,根骨之佳,更属绝世罕见! 二来自己功行到了火候,尘缘渐满,似无多久勾留,应该为继掌“通天教”之事,寻觅理想人选! 假如司马白答应,自己便赦免姬小凤“五兽分尸”毒刑,并设法解祛司马白所难禁受的过多药力负荷,使他先担任“通天教”的副教主,等自己尘缘全了,再继掌教务,发扬光大! 否则…… 司马白当然明白通天教主所说的“否则……”之意。 他等于业已死过两次之人,对于甚么“骨髓成冰”,既“肝肠寸裂”,并不骇怕! 他是视富贵如粪土,薄名利如深云的英雄性格之人,对如今的“副教主”,日后的“通天教主”名位,更不希罕! 但他是个有血有泪的多情人,对于对自己有至情,有深思的姬小凤却不能不加关心! 故而,他点了头…… 这点头之举,不是为富贵所淫,不是为威武所屈,而是为了不使姬小凤惨遭听了都令人会毛发生寒,肌肤起栗的“五兽分尸”! 通天教主威震苗疆,几乎是西南边境的“一方天”,他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么? 答案当然是“不是”! 这位通天教主,从怀中取出一个方圆只约径寸的小小玉盒,从盒中用银钳钳起一条长才二三分的小小金蛊。 他告诉司马白,这是苗人所炼蛊毒中,最最厉害的“成形金蛊”!…… 假如司马白适才点头之举,出于真诚,便张开嘴来,把这条“成形金蛊”,吞下腹去。 否则,不必多此一举,因金蛊通灵,只一对本教叛变,则“金蛊啮心”之惨,将比甚么“骨髓成冰”,肝肠寸裂,都更要痛苦万倍…… 司马白未作丝毫考虑,未曾片刻犹疑,立刻把嘴吧张了开来…… 通天教主面带失慰笑容,屈指一弹,金光电闪,一缕寒风,便直下司马白的喉头…… 这种结束,是不是皆大欢喜呢?……不是! 通天教主不但报了心中愧欠,时常感念的故人司马长苍之恩,又为继掌“通天教”,并发扬光大,觅得适当人选,故而虽失“通天菌”,心中仍极高兴! 姬小凤虽悲姊姊姬彩凤惨死于蟒尾之下,但眼见情郎司马白得庆重生,自也从悲凄神色之中,掩不住有些喜悦! 司马白答应目前先担任副教主,日后再继掌“通天教”之举,虽非本愿,但一来第二次死里逃生,再度一劫,二来又替姬小凤化消了“五兽分尸”,心中总也略觉侥幸安慰! 这样说来,岂不是皆大欢喜了么? 不,有一个不欢喜…… 前文中曾交代,“通天教主”手下,有“双凤四怪半朵花”,这不欢喜之人,就是那“半朵花”儿。 “双凤”是姬彩凤、姬小凤姊妹,“四怪”是两只“通天猩”,一条千年毒蟒,和一只异称通灵翠鸟。 “半朵花”则是个男人女相的“蛇腰仙郎”毕化。 由于“毕化”同音,“化”字又恰为“花”字之半,毕化遂获得“半朵花”的称谓。 毕化为人阴险,心肠极为歹毒,他一向自认是将来继承“通天教”整个基业的唯一人选,并对姬彩凤姬小凤姊妹姿色,早就垂涎! 他既有“仙郎”之称,当然貌相俊美,但姬彩凤、姬小凤姊妹,却讨厌他太以娘娘腔,不大假以词色。 毕化虽碰了不少钉子,但认为常言道:“烈女怕缠郎”,只要自己肯下水磨功夫,必有一天如愿! 何况,更知“通天教主”尘缘将满,最多等自己接任“教主”之后,姬家双凤,势必低头,否则,便来个“霸王硬上弓”,也无不可,只要“生米一成熟饭”,那怕不遂一箭双雕,长枕大被的了生平大愿! 毕化人狠,能忍,更能等! 但“狠,忍,等”三诀,在司马白一来之下,居然完全白费,都要成空! 毕化是绝顶聪明之人,一看姬彩凤肯为司马白而死,姬小凤的芳心,显然整个倾注在司马白身上,再看看人家那等充满男子气概的英挺风神,当然自渐形秽,知道毫无希望! 色空,利也空,“通天教主”也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居然硬逼司马白吞下“成形金簪”,非继掌“通天教”的基业不可! 鸡飞,蛋也打,色空,利也空,这种出人意料的沉重打击,简直令毕化心碎,他当然绝不欢喜! 不过,不喜欢是在心中,表面上却照样欢天喜地…… 这位“蛇腰仙郎”,着实阴险深沉。心中已恨得咬碎钢牙,脸上却满面春风,一口一声“副教主”,反而对司马白奉承备至! 在“通天教主”悉心调治之下,司马白果然不单伤势痊愈,连真气内力方面,并因多服灵药,比以前更为雄劲。 他始终记得“金面赤衣人”之耻,想乘这真元弥沛,内力大进之际,苦练自己的家传绝艺“剑外飞罡”,却苦于时间不够,端阳会期已近…… 这场五五端阳的洞庭大会,是司马白与“天蝎秀才”欧阳纶所定,关系他父母血仇,自然不能不到,只好必须尽摒百务,苦练“剑外飞罡”之举,往后挪上一步! 意想得到,在这场大会之上,必有无穷凶险,姬小凤自是放心不下,坚欲同行。 司马白却加坚拒,声称为父母报仇之举,绝不能乞助外人,自己必须独力完此心愿,好在己服“成形金簪”,不会一去不返,姬小凤无须同行,就在苗岭通天峡,静待好音便可! 其实,司马白除了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还有其他私心…… 他认为在“洞庭大会”之上,柳明珠已是必到之人,甚至于连柳还珠也可能重逢,自己桃花照命,绮债已,姬小凤若在身边随行,岂不焦头烂额,左右为难,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 姬小凤关心司马白的安危,那里肯依,两人遂起了争执还是“通天教主”作了调停,派几名得力手下,和两只“通天猩”随行,以供司马白驱策运用。 姬小凤知道几名得力手下,不过可协助处理一些杂务,但两只“通天猩”却非同小可,这通灵异兽不单周身皮骨,坚逾精钢,刀枪不入,并因母是“通天獭”赋水性极佳,在“洞庭湖”水面之上,委实可当大用! 她放了心,才任凭司马白独赴“洞庭”,又谁知造化弄人,一去竟成永诀! 司马白历经灾难,也学得油滑不少,他易容变服,提早赶到“岳阳”,一面刺探有关“天蝎秀才”,“天蝎尼姑”的各种讯息,一面剪除与天蝎双凶有关的一切党羽! 例如“岳阳三鸟”,便因与“天蝎秀才”欧阳纶勾结,又在当地恶迹照彰,遂被司马白下手诛戮! 他易容变服,隐匿行踪之故,一来是令“天蝎双凶”莫测高深,二来便是为了躲避必会赶来帮助自己的鲍恩仁等侠士! 除了坚欲独力报仇,以避鲍恩仁等之意,便是羞见故人…… 司马白觉得与明珠秘洞云雨、白璧生瑕,何况“通天教”分明左道旁门,绝不是被武林人士所崇敬尊重。 故而他一再设法,躲避鲍恩仁等,认定即是必须相见,也应在除却“天蝎双凶”之后,否则,自惭堕落感神愧疚,会削弱了杀敌报仇的所需英雄气概! 谁知,“天蝎秀才”欧阳纶,与“天蝎尼姑”,二凶合谋,定计太毒! 饶是司马白先料敌情,准备充分,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生生葬送了一只罕世异兽“通天猩”,自己虽远远避开,仍被那强烈炸力,震晕落水! 落水之后,另一只“通天猩”总算发挥了它的天赋作用? 这种天赋异禀,周身刀枪不入的怪兽,一只虽因距离太近,被“天蝎双凶”所埋伏的强大炸力,炸得四分五裂,遭了惨死,另一只却蹲在台口,距离尚远,只被震翻落水而已,并未受甚损伤,神智仍属清醒! 通天猩惊吓之下,继以暴怒,正待出水为同类报仇,大找敌人晦气之际,忽然发现司马白不单落水,并被震晕的下沉躯体! 凡属通灵异兽,无不卫主情殷,通天猩居然分得清轻重,压得住怒火,它知道应该先救司马白,并恐敌众我寡,对方或许还会继续下甚毒手?竟把司马白救到“君山”后方的僻静无人之处。 司马白虽因倚仗通天猩的天赋奇佳水性,侥幸再度一劫,但等他慢慢恢复,神智清醒之后,热闹火爆的“洞庭湖”上,已成了一片空白! “天蝎白舟”,不知何往? “天蝎黑舟”,业已沉没! “天蝎秀才”,“天蝎尼姑”等敌人,鲍恩仁、吴大器等友人,以及连他自己尚弄不清究竟是友是敌的柳明珠等有关人士,究竟谁死?谁活?是吉?是凶?也都是一片空白! 司马白茫然,司马白帐然,他想不到“天蝎双凶”居然空负盛名,毫无斗志,只布设一个万分险恶圈套,便如此匆匆虎头蛇尾,结束了洞庭大会! 这样一来,自己要报父母之仇,必须天涯海角,到处搜踪,不知要多费多少心力! 他当然不知道“七海游龙”柳东池与“瞽目天医”葛心仁,已从青海归来,参与洞庭之会,并救了几乎冤枉,活活淹死的鲍恩仁,吴大器,四人正赶向苗岭,寻找自己。 但司马白茫然,怅然之余,也是赶回苗岭! 因一来八荒四海,尘宇茫茫,司马白目前无法知晓“天蝎秀才”暨“天蝎尼姑”去向,根本无法盲目寻仇。 二来,他还吞服下了一条“成形金蚕”,必须先回苗岭,请求通天教主,准许他四海寻仇,否则,“成形金蚕”是各种蚕毒中的最最厉害之物,一旦发作,司马白不单必死无疑,并还死得极惨! 由于这种原故,司马白虽被柳东池等猜对,是转回苗岭,但这两拨人儿,所走路线不同。 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吴大器等,是先取水路,顺风扬帆,等横越洞庭后,才寄好渔舟,改取陆路。 司马白则携同通天猩,全由陆路奔黔。 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他们全以最快速度进行,途中绝不耽搁! 但算起快慢来,司马白恢复需时,起步较晚,反而是柳东池等,走在前面。 一入苗岭,鲍恩仁便有点愁聚双眉! 柳东池笑道: “鲍兄一向豁达,如今却愁,是想起了什么心事?” 鲍恩仁苦笑道: “通天教主是苗岭中的一方天,‘通天峡’更占奇险地势之利,我们已到地头,似应早定方针,是要挑掉‘通天教’?还是探视司马老弟后,便即别去,让他在苗疆消遥,当他的副教主呢?” 柳东池闻言,向葛心仁、吴大器二人,看了一眼,扬眉问道: “葛兄、吴兄,你们两位的意下如何?对鲍兄适才所提出的问题,有何高见?” 吴大器极为识相,除了提到自己的专长方面以外,在这名满天下的“七海游龙”,暨“瞽目天医”之前,他只笑了一笑,决不妄自多言。 葛心仁则与柳东池的交情不同,毋须客气,遂应声答道: “这事恐怕不宜遽定原则,要等看过了实际情况,才可作适当因应。” 柳东池道: “什么叫实际情况?……” 葛心仁道: “譬如司马白老弟担任‘通天教’的副教主之事,是被胁逼?还是自愿?‘通天教主’为人,究竟如何?是应亟予行诛?还是尚有可恕之道?……” 话方至此,鲍恩仁与吴大器二人,业已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柳东池也颇以葛心仁所说为然,点了点头,扬眉笑道: “葛兄说的,乃是正理,这样看来,我们至少应该先礼后兵……” “先礼后兵”四字才出,空中突然“嘘嘘”连响,眼前并有寒光闪动! 苗人吹箭,不单来势之疾,不亚弓弦所发,并均淬有剧毒,端的厉害无比! 但眼前四位,却是何等人物,葛心仁“青海”归来,目力已复,微一伸手,便接连抄住了三根吹箭,然后目注一处山峡隘口,提气朗声说道: “是‘通天峡’所设椿卡么?烦请通禀一声,我们是你家司马副教主的江湖旧友,特来访晤。” 语声落处,果从隘口后转出两名精壮苗人,其中较为年长一人,口操纯熟汉语,向葛心仁抱拳陪笑说道: “四位既是我家司马副教主的友好,可否赐告名姓,在下才好通报!” 葛心仁觉得这苗人目中虽带有凶光,但神情礼貌,均颇恭顺,遂把四人姓名,含笑相告。 两名苗人闻言,遂分出一人,前去通报,另一人则陪同柳东池等,在那山峡隘口之外,小立相待。 不多时后,那名苗人匆匆跑来,手中多了一只银盘,盘中用银杯斟了四杯酒儿,到了群侠面前,捧盘过头,恭身说道: “原来四位均是当代大侠,我家教主暨副教主立即迎宾,谨按照‘通天教’成规,先敬来访无上贵宾,每人一杯‘松苓长寿美酒’!” 吴大器嗜酒如命,听得“松苓长寿美酒”之名甚美,又是“通天教”特敬上宾之物,遂毫不客气地,就要伸手。 但这时葛心仁的怀中,却突然起了一种悉悉率率的奇异声息! 葛心仁猛一挑眉,摆手叫道: “吴兄,这酒不可饮!” 吴大器一怔,目注那两名苗人,从眼中射出了炯炯神光! 他虽听葛心仁发话警告“酒不可饮”,心中仍未十分相信…… 因一来这“松苓长寿美酒”,是盛在银盆之内,若有毒质,银盆曾立即变色,稍有江湖经验之人,轻易便能看出蹊跷,二来司马白身为“通天教”的副教主,即令他自认品格有玷,羞见故人,也决无对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等,在酒中下毒,如此心狠手辣之理…… 由于这两项理由,吴大器明知葛心仁是一代神医,决不会轻妄发话,但心中却仍有点存疑! 但谁知他刚对那两名苗人,目射神光,那两名苗人却脸色大变,掉头就跑! 这一来,显然是心虚胆怯,成了无私声弊,不打自招…… 吴大器勃然大怒,扬手就是一掌! 他自获“陆地游仙”霍出尘功力转注之后,内劲极为雄强,这一含怒出手,罡风如啸,劈空袭人,一下就把那两名苗人,震得身形向前飞出七八步去,口喷桃花,仆地惨死! 鲍恩仁顿足叹道: “事太蹊跷,必有隐情,应该留下活口盘问,吴兄杀得太鲁莽了。” 吴大器脸上一热,有点赧然生惭,指着两名苗人遗尸,向鲍恩仁问道: “他们如此奔逃,显见是心虚畏罪,鲍兄怎还认为会有什么隐情?” 鲍恩仁苦笑道: “司马老弟虽然躲避你我,但从他在‘岳阳’、‘洞庭’所作安排看来,仍有故旧之情!何况撇开你我不论,柳、葛二兄,均对他有天高地厚之恩,如今竟恩将仇报,以毒酒响人,这是不是‘圣剑书生’司马白的性情行径?其中有无蹊跷?” 吴大器心中想法,与鲍恩仁所说相同,刚一转身面对葛心仁,葛心仁便业已会意,不等吴大器发问,便即笑道: “这四杯‘松苓长寿美酒’之中,虽然无毒却下了比毒药更厉害,更难疗治的苗疆恶虫,我怀中所藏,昔日养虫奇奇婆!金花圣母!所赠的‘试虫灵珠’才会起了那种悉悉率率的反应。” 吴大器深知恶虫厉害,不禁听得身上暗生冷汗地,向柳东池问道: “柳兄无论功力修为,暨江湖经验,均为我辈翘楚,你对这种怪事,有甚高见?会不会我们根本把事情弄错,司马白老弟不是在这‘通天教’中,担任副教主呢?” 柳东池尚未答话,鲍恩仁业已连摇双手地,接口说道: “不会弄错,绝对不会弄错!我认得出那只‘通天猩’,而且刚才那两名苗人,对于司马白是他们的副教主之意,并没有加以否认。” 柳东池自从蹊跷发生,便在思忖,如今双眉一扬,缓缓说道: “我对司马白便是‘通天教’的副教主一事,毫不置疑,对于适才酒中藏虫蹊跷,也假设一种原则,两种情况,原则大概可以确定,不会改变,情况则非甲即乙!” 吴大器方一拱手,柳东池又继续说道: “原则是酒中藏虫一事,非出司马老弟之意!……” 鲍恩仁道: “对!白璧纵玷仍是璧,侠士怎能仇报恩?这的确是项原则,不会改变!” 柳东池道: “甲种情况是我们一路急赶,反而走在司马白前面,副教主人未归峡‘,通天教’的其余教徒,难免会对我们不太友善?” 好厉害的“七海游龙”,他所假设的“甲种情况”便大半都符合实际! 较少说话,但言多中肯的葛心仁,听完柳东池的话儿,一旁点头笑道: “柳兄此料,多半近于事实,乙种情况,又复如何?……” 柳东池皱眉道: “乙种情况,比较不妙,我是假设司马白老弟,业已回峡,但‘通天教’中,却发生某种变故,恐怕连身为副教主之尊的司马老弟,都身遭不测,至少也无法表现他的自由意志……” 鲍恩仁心神一震,向葛心仁拱手说道: “葛兄冷静无比,是睿智高人,你认为……”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葛心仁正色道: “诚如柳兄之言,非甲即乙,不出二者之间,暂时还无法断定,但愿能是甲非乙,免得年纪轻轻业已迭遭凶险的司马白老弟,又遭受一次意外凶险!” 吴大器道: “不论是甲种情况,抑或乙种情况,大概必须闯进‘通天峡’内,才可明白?” 柳东池点头道: “那是自然,‘通天教’在苗疆一带,虽尚具声威,但仅凭什么‘双凤四怪半朵花’以及一些恶毒埋伏,还不至于对你我构成威胁!” 葛心仁道: “别的埋伏,应无足惧,只有苗疆恶虫,却极难防!诸兄把我这‘诸葛清心散’,在鼻孔中各自抹上一些,便不碍事了。” 话完便取出一只长颈黄色玉瓶,递向柳东池、鲍恩仁、吴大器等。 瓶中所贮,是种具有清香的白色药粉,三人便如言各取少许,抹在鼻间。 然后,吴大器一人当先,走向“通天峡”口,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三人则缓步随行。 这由吴大器先行开路之举,有其道理! 因为,他有“鲁班”之称,对各种机关暗器的门户妙用,以及破除方法,均极为精熟,自是最适宜的开路人选。 到了“通天峡”口,吴大器定睛凝神,四外一扫,居然看不出设有任何埋伏,只是一个不甚宽阔的峡谷入口而已。 他并不躁进,止住脚步,等柳东池等到了近前,苦笑说道: “柳兄,有点出人意料了,这峡谷入口,颇为狭窄,易设埋伏,我以为至少也有‘千斤闸’、‘转轮刀’或‘飞蝗弩’等,谁知居然却毫未设伏!” 柳东池也觉诧异,不禁转过面来,向葛心仁看了一眼。 这一眼中,当然显示了询问之意。 葛心仁笑道: “这种现象不足为奇,因‘通天教’威震苗疆,一般苗人,或江湖人物,谁敢轻捋虎须?我们此次又是突如其来,根本用不着在大门入口之处,施设埋伏的,表现小家子气!” 柳东池笑道: “照葛兄这等说法,‘通天峡’中,岂不全是坦途,毫无埋伏?” 葛心仁摇头道: “不然,因‘通天教’不是名门正派,地点又属边荒,为了镇压苗蛮,以及向武林人物炫耀,必有一二设施,表现气派,并极厉害!这类固定设施,为数不会太多,但为了我们专设的临时毒招,却又为数不会太少……” 语音略顿,转对吴大器道: “吴兄,再厉害的固定设施,难逃‘鲁班’法眼,有吴兄在,反而不足为虑!倒是如同适才迎宾献虫的临时毒着,往往会出人意料,容易疏失!” 吴大器好生佩服地,向葛心仁拱手笑道: “葛兄高论,极为精微,我们大家留意,小心一点,莫要在这西南边荒的小小‘通天峡’中,闹了笑话!” 话完,转身,当先走进了“通天峡”。 这位当年号称“小气鲁班”,如今却已不“小气”,却仍有“鲁班”之能,并因遭奇遇、绝艺在身的江湖大侠,虽然袍袖飘飘,走得极为潇洒,但却心中保持戒惧,丝毫不敢大意,因为“鲁班”盛誉,久着江湖,若在这阴沟之中翻了大船,不单带愧贻羞,若再有甚伤损,更以何颜向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等交代? 峡口果然无事,但才进峡口,吴大器便觉皱眉! 原来,走进峡口以后,摆在眼前的是一段狭窄谷道…… 宽度约莫十尺,长度足有百丈,并是斜向上,宛如一线通天,或是一梯通天?…… 鲍恩仁“哦”了一声,点头笑道: “这真是一线通天的自然奇景,‘通天峡’之名,原来便由此而得。” 吴大器手指左右两侧的夹天峭壁,向鲍恩仁苦笑道: “鲍兄,景色虽奇,环境却险,你看对方若在壁顶设伏,用沸油、毒汁、滚木、擂石,对我们来个恶毒袭击?……” 鲍恩仁目光一扫,并向上看了两眼,不甚在意地,摇头笑道: “沸油、毒汁,准备不易,滚木、擂石则因上下距离太远,壁下又有不少凹处,可以闪避,也未必伤得了我们这等稍具身手之人,……” 话犹未了,耳边“呼”的一声! 吴大器与鲍恩仁偏头看去,见是“七海游龙”柳东池,飞身六七丈的,登上了一片藤蔓滋生山壁。 吴大器“咦”了一声道: “柳兄此举何意?难道他竟不惮辛劳,要强登壁顶,看看有无凶……” “有无凶险埋伏?”一语,还未说完,柳东池的身形,已由空中飘坠。 原来他不是想强登峰壁,只是纵到一堆藤蔓之中弄了一段六、七丈长的柔软山藤在手。 吴大器虽得“陆地游仙”霍出尘功力转注,但论起修为,这四人中,自然仍推柳东池冠冕群伦! 以“七海游龙”这大声望,这高艺业,毫不倚老卖老,仍先弄根山藤,以备不测,其余诸人,自然也越发谨慎! 又走了三五丈,鲍恩仁突然止步,手指前面,向葛心仁含笑说道: “葛兄所料,果然不错,‘通天教’炫耀排场的厉害设施来了!” 群侠定睛看去,只见前面峡径之中,约有三四十丈长短,一段全用“红黄蓝白黑”的不同色线,画满圆圈。 每个圆圈,径约八尺,五圈一组,组与组之间,有两三步的空白石地,故而在这三十丈峡道之内,虽略有空隙,看去仍是布满了“红黄蓝白黑”的五色圈儿! 葛心仁笑向吴大器道: “吴兄,如今该由‘鲁班’来大展长才的了,吴兄请先指教一下,这叫什么花样?” 吴大器细看两眼。皱眉答道: “葛兄何必考我,你是胸罗万象之人,定也知道,这叫作‘五色泥犁’!” 葛心仁笑道: “‘五色泥犁’之名,我虽听过,但其中奥妙,却不深知,据闻五色之中,只有一色可踏,若是误踏其他四色,必将立遭惨死,魂堕泥藻、不知是也不是?……” 吴大器道: “葛兄博闻强记,说的那会有错?” 葛心仁手指前面那些必须经过的五色圈儿,含笑问道: “这些五色圈儿,排列后足有三四十丈长短,无法提气飞纵,一越而过……” 鲍恩仁一旁接口说道: “就算能飞越而过,我们也得走走这些五色圈儿,否则,岂不是等于是被对方难住,向通天教示弱!” 葛心仁点了点头,目注吴大器,而含微笑地,继续说道: “但五色之中,却有四色凶险,仅仅一色平安,吴兄是否请指点一下,‘红黄蓝白黑’内,那一色才是‘平安色’呢?” 吴大器苦笑道: “若有定色,便非难事,这‘五色泥犁’,也就没有什么厉害可言……” 葛心仁领会出吴大器的语意,“哦”了一声,皱眉说道: “原来在‘红黄蓝白黑’中,以那一色代表‘平安’,是由布置这‘五色泥犁’之人的心意而定?……” 吴大器接道: “不仅人人心意不同,需要一次次的揣摩推测,并在五圈一组之间,可能还有循环!譬如第一组应该踏红,第二组应该踏白……总而言之,走在这‘五色泥犁’之上,每一次举步,都只有五分之一的平安机会!” ------------ 第十章 鲍恩仁笑道: “吴兄莫要先耍嘴皮子,应该露一手给我们看看,据你这享有‘鲁班’之名的高人判断,在这第一组的五个圈儿之中,……” 吴大器不等鲍恩仁再往下问,便双眉微扬,向葛心仁道: “葛兄,‘通天教’自视甚高,大有在苗疆一带,唯我独尊之意,五色之中,黄为‘尊色’,我们先试试黄色圈儿,是否平安如何?” 葛心仁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他头儿刚点,吴大器肩头晃处,一式“冷送春烟”,便身形极为轻巧地,飘到那第一组五只圈儿中的黄色圈儿之上。果然,吴大器目光犀利,经验丰富,料得竟丝毫无错! 他落足黄色圈儿之中,绝未引发任何埋伏,出甚花样? 吴大器回过头儿笑道: “小弟当先开路,我落足之处,若是平安,诸兄便可跟过,否则便另作打算!” 语音才落,身形又起! 柳东池向葛心仁笑道: “葛兄请猜猜吴兄这次是落足何处?” 葛心仁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 “吴大器兄应该善于料测人意,我猜他第二次落足之处,可能仍是选择黄色圈儿!” 柳东池目光一注,点头笑道: “葛兄果然高明,你把吴大器兄的心思,猜得丝毫不错!” 原来吴大器果然是仍向黄色圆圈落足,而落足后也仍然平平安安,毫无任何凶险! “啁啾”一声,当空绿影微闪! 就在吴大器落足第二组黄色圈儿,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也落足第一组黄色圈儿之际,突从“通天峡”的峡谷上至,飞下一只鸟儿。 这只鸟儿,全身翠绿,形状如鹰,却又比寻常鹰鹫略小,只比鸽鸠等鸟,略大少许,落在两丈来高右边山壁一株矮松横枝之上,偏着鸟头,向下看了两眼,钩喙微张,以一种比较尖锐的声音叫道: “黄、黄、黑、黄……” 由于柳东池等群侠,均未想到这翠绿怪鸟,能作人言,故而直等它连叫三次,才听出是钩桀人语,仿佛所鸣“黄、黄、黑、黄……”正是指点“五色泥犁”的通行方法! 但这时吴大器的身形,业已第三次纵起,这次他在第三组五色圈儿之中,仍然是选择“黄色”。 若照翠绿怪鸟的“黄、黄、黑、……”鸣声,第三次应该落足“黑圈”,第四次再复走“黄圈”,才是安全路径。 如今,吴大器前两次与翠绿怪鸟的鸣声巧合,是走的“黄、黄、”这一次却不走“黑圈”,仍落“黄圈”,是否会引发埋伏?应不应付得过? 果然,这一次的黄色圈儿,不平安了…… 不单一落足间,埋伏立发,这种埋伏,并不绝非吴大器凭恃功力,所能应付! 吴大器足尖才点黄色圈儿,便觉地质松软,无法着力,整个身形立往下陷! 他大吃一惊,高声叫道: “诸兄小心,这是恶毒万分,绝对不能沾足的‘无底流沙’……” 一面说话,一面趁着双足才陷之际,猛抡双掌,向这片黄色浮沙地面,劈空击落! 流沙飞溅之下,吴大器的身形虽被反弹之力,激得略停一停,但在瞬间之后,仍将继续下陷,并不能藉这劈空反震之力,拔出已陷双足! 但只要有这一瞬间的缓冲,救星已来,可以使吴大器不至于永堕泥犁,生丧在流沙之下! 所谓救星,是群侠中功力最高的“七海游龙”柳东池! 柳东池相信那只翠绿怪鸟所发啁啾难懂人言,纵到了“黑色圆圈”之上! “黑色圆圈”果然无异状,柳东池遂把那根新折山藤,向吴大器抛出! 但其中仍有凶险,不能直接援手…… 因“黑色平安圈”与“黄色流沙圈”之间,还隔了一个“红色圆圈”! 倘若直接拖曳,纵把吴大器救出了“黄色流沙圈”,也必引起“红色圆圈”埋伏,仓卒狼狈之间,不易防护周全,仍难免遭受相当重大伤损! 尤其,“通天教”这“五色泥犁”,似按“五行妙用”布置,黄色圈儿属“土”,其中既系绝非人力所能抗拒的“无底流沙”,则红色圈儿中,必是强烈爆炸等“火器”埋伏!吴大器如今功力精进,对于一般袭击,或许无妨,但“火器”之威,却非人力可抗,不得不加以顾虑! 故而,柳东池抛出山藤,眼见吴大器业已接在手中,便一式“潜龙出壑”,全力向“黄色圈儿”的上空拔起! “全力”二字,并非小题大做,而是理所当然! 因柳东池此举,虽在及时救人,却也有点行险! 他这式“潜龙出壑”,倘若够力,吴大器并能配合良好,自可把业已小半身陷入流沙的吴大器,生生拔起救出! 但若不够力,便画虎不成,反类其犬,可能使自己也被吴大器拖累得一同跌入那无底流沙! 由于有这种危险,柳东池是以全力施为,吴大器也以全力配合…… 一转瞬间,两条人影一上一下,当中还带根长长山藤,飞起了四丈左右! 柳东池见吴大器已被自己从流沙中拔了出来,遂在空中笑道: “吴兄!我们就听听那只翠绿怪鸟的话吧,落足第四组的‘黄色圈儿’!” 他是言行如一,边自说话,边自身形已向那第四组五色圈儿中的黄色圈儿落去。 吴大器此时还有何选择?自也随同柳东池,采取了一致行动。 果然,那只翠绿怪鸟所叫“黄、黄、黑、黄……”的走法,一点没错,群侠落足第四组的黄色圈中,绝未发生任何变故? 鲍恩仁笑道: “常言道:‘帮人要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这只鸟儿怎么只叫出‘黄、黄、黑、黄……’四声,第五组‘五色泥犁’,又该如何落足?……” 语音微顿,侧顾那只尚栖在峭壁矮松上的翠绿怪鸟,含笑说道: “你是灵鸟,必通人言,第五次应该向什么颜色的圈儿落足?” 其实,五组圈儿,已过其四,鲍恩仁不会畏难,他这是故意发问,试试那只翠绿怪鸟,是否尽解人言?以及是否完全好意,肯尽力帮助自己? 语音才落,那只绿色怪鸟,果然善解人意地,把颗鸟头,摇了一摇,应声答道: “第五组的圈儿,却不能沾足!” 柳东池“哈哈”一笑,目光电扫群侠,扬眉朗声说道: “对付‘通天教’这等鬼鬼祟祟的邪恶组织,不必再讲什么江湖道义?我们干脆飞身超越第五组五色圈儿,并在空中每人给它一记劈空掌力,倒看会引起一些什么样的厉害埋伏!” 语音未了,人已前纵数丈,并在经过“红、黑”两个圈儿,双掌疑劲,向下各发了一记劈空掌力! 群侠皆以“七海游龙”柳东池的马首是瞻,纷纷采取了一致行动! 翠绿怪鸟说得丝毫不错,第五组的“五色泥犁”中,没有平安圈,每个圈儿中,均有合于“金、木、水、火、土”的恶毒埋伏,被劈空掌力所激,纷纷都起了强烈反应! 柳东池落足实地,摇头笑道: “这真是吉人天相,若非有这么一只灵鸟来帮助我们,仅仅通过那一段‘五色泥犁’便将花费不少精力!” 葛心仁双眉紧蹙,一言不发…… 柳东池发现他神情有异,“咦”了一声,目注葛心仁道: “葛兄为何双眉愁聚,好像在思索什么艰涩难题” 葛心仁以眼角余光,略瞥仍在壁上的那只翠绿怪鸟,压低语音说道: “鸟儿若非经人苦心调教,不可能如此善解,并能说人言,更无法知晓‘通天教’中的防务的秘密……” 柳东池笑道: “这疑问不难解答,它是‘通天教主’调养多年的通灵爱鸟……” 葛心仁索性改用了第三人无法与闻的“蚁语传声”,苦笑说道: “我的答案,也是如此,但下面还有一个疑问,就是此鸟既系‘通天教’中宠物,它却为什么突然叛主,反来帮助我们?” 这个疑问,把这位江湖老到,修为超人的“七海游龙”柳东池,问得张口结舌…… 他双眉深蹙,因那翠绿怪鸟,能解人言,遂也以传音密语说道: “葛兄难道还对这只帮了我们大忙的鸟儿,存有什么疑意?” 葛心仁目光刚闪,“通天峡”中,又起了“波波”连声,大有变动—— 这阵“波波”之声,是有人从峭壁顶端,抛下了几乎数以百计的麻袋! 壁端有人设伏,不足为奇,但抛下的却非滚木擂石等伤人之物。 麻袋落处,灰尘四起,再加“波波”“扑扑”声息,使人可以断定,袋中装的,全是泥土。 而且,这些泥土袋儿,不是向人掷下,是统统掷向谷口,转瞬之间,袋积如山硬把那原本就不很宽敝的谷口堵住。 鲍恩仁怪叫一声道: “不好,他们此举是志在封谷,断了我们退路……” 吴大器冷笑道: “封谷断了退路,又如何呢?‘通天教’是准备出面硬干?还是准备放火?硬干,我们不怕,放火,他们能把这样的长的峡口,烧得完么?” 葛心仁皱眉道: “火攻甚难,硬干无需封谷,‘通天教’的这般邪恶人物,会不会利用地势,来次水攻?” 柳东池被葛以仁这一提醒,想起这“通天教”的谷道形势,是斜斜向上,宛如一梯通天,谷口既被封死,只要对方能引来一道飞泉,或早有类似安排,委实可以在极短时间之内,使立足之处,变为泽国…… 他想通就里,点头说道: “葛兄虑得不……” 这“虑得不错”的最后一个“错”字,犹未出口,耳边业已听得“轰轰发发”之声! 跟着,一线水光,从谷口涌现,因系向下斜注,故来势绝快,宛如天河倒决,带着蔽天浪花,一片蒙蒙胧胧水气,便向群侠的当头压到! 群侠之中,“七海游龙”柳东池的水性之精,可称冠绝宇内。 葛心仁久居“太湖”,时常弄舟“具区”,水性亦不在弱。 但吴大器与鲍恩仁,对于此道,却是搅面杖儿吹火“一窍不通”。 尤其,这次在“洞庭湖”上,险作波臣,蛇影杯弓,心有余悸!…… 故而,一见水光压顶,鲍恩仁便施展轻功,纵向右壁高处,使那大片水光浪花,从自己足下卷过! “跟随我来……” 这是一声大喝,但却非人言! 语音中微含钩磔,竟系那只翠绿怪鸟所发! 跟着,绿影胜处,飞向左侧山壁。 鲍恩仁首先跟过,他虽身在右壁,但因谷道不宽,稍一提气,他就凌空纵越! 吴大器怕水,自也紧跟,连柳东池、葛心仁也因谷道狭隘,水势涨得绝快,不愿把衣履弄湿,也随同登上山壁,看看那只翠绿怪鸟,究竟要把自己等人,带向何处? 登壁数丈,壁上有一相当狭隘,仅容人蛇行而入的小小洞口,但却相当光滑,毫无污秽。 翠绿怪鸟用它那种音节怪异,非用心细听,不易听懂的钩磔人言叫道: “进洞,进洞,可通‘通天殿’,去救副教主……” 四位武林奇侠,一齐听信鸟言,鲍恩仁,吴大器,柳东池,鱼贯肘行,爬进了小小石洞。 这四位之中,那一位的江湖经验,都十分丰富,尤其是葛心仁刚才带对翠绿怪鸟会背叛“通天教”之事表示怀疑,如今怎又突然对它相信到如此地步? 当然有其原因,原因就在于翠绿怪鸟最后所叫的那句“去救副教主”。 有了这句话,葛心仁所起疑之事,便有了解释! 葛心仁认为这只鸟儿,是忠于司马白的灵鸟,而“副教主”有难,需人援手的情况,也恰符柳东池所作猜测…… 他们四位,谁都极为爱护司马白,谁都想与司马白畅谈迭遭大难的别后情事,故而一听得翠绿怪鸟叫他们进洞去救“副教主”,遂均全体遵从,谁也没有再作其他考虑! 就在最后一位“七海游龙”柳东池,蛇行入洞约莫半丈之际,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仿佛得意的“桀桀”怪笑,跟着又起了“轰隆”一声巨响,震得群侠都有点头晕眼花! 鲍恩仁首先问道: “什么人在发笑?这‘轰隆’一响,又是什么声息?……” 群侠之中,若耳力,自数葛心仁最强,他苦笑声答道: “鲍兄,不是人笑,是那只翠绿怪鸟在得意大笑!那‘轰隆’巨响,则是巨石封洞声息!” 鲍恩仁“哎呀”一声叫道: “不好,不好,这样看来,我们四人岂不是上了那只鸟儿的莫大恶当?” 吴大器苦笑道: “这石洞太小太窄,我们起又起不了身,掉又掉不转头,纵有再高武功,也丝毫无法施展,倘若就像条虫儿般,生生被憋死此间,未免太冤枉了……” 柳东池失笑道: “世间争吵之际,往往骂人‘呆子’,我们今天却作了四个‘呆人’,被一只‘聪明鸟儿’,先行示惠,然后用计,生生困在此间,也真是一椿极有趣味之事!……” 吴大器以一种几乎像哭的声音叫道: “柳兄,你还觉得有趣?人被鸟耍,我羞都羞死,肺都快要气炸!……” 鲍恩仁道: “吴兄,你的肺儿,究竟有没有炸?” 吴大器怒道: “废话,我的肺儿若是业已炸了,却还怎样和你说话?……” 鲍恩仁笑道: “不要紧,不要紧,肺没有炸,表示尚有气儿流通,可供呼吸,也就等于显示此洞并非‘死洞’!我想索性再复向前探探,或许当真可以通到什么‘通天殿’呢?” 吴大器骂道: “什么鬼‘通天殿’!我们已大上恶当,你还要相信那只刁恶无比的坏蛋鸟儿?” 鲍恩仁不去理他,仍以双肘据地,蜿蜒如蛇的继续匍匐前进! 葛心仁叫道: “鲍兄在前进之间,要尽量小心一点,此洞绝非善地,我似乎嗅得一种不寻常的怪异气味!” 鲍恩仁笑道: “葛兄放心,我身边有粒‘押忽大珠’,专克各种蛇虫,一进洞时,便一预防不测地,含在口内!” 葛心仁身为盖代神医,自然深知“押忽大珠”妙用,听得鲍恩仁竟有此宝在身,并已含在口中,遂不再特他担甚忧虑! 又复蛇行丈许,前面似乎已非完全黑暗,有一点微弱光线传来。 但那种极为难闻的腥息气息,却是越来越重地。触人欲呕! 鲍恩仁暂停前行,发话问道: “葛兄,根据这越来越重的腥息气息,前面恐怕是个‘蛇穴’,我们还前不前进?” 葛心仁苦笑道: “不前进又如何呢?我认为纵令身遭毒吻,喂了蛇儿,也比活活憋死在这小洞之中,要强得多!” 吴大器作了一个干呕,似乎要吐出来,叹息说道: “我也赞成前进,但这种气息,委实太以腥息难闻,我……我快要吐出来了!” 葛心仁的位置,恰好是在吴大器的身后,遂赶紧摸出一只小小玉瓶,递给吴大器道: “吴兄,你把这‘诸葛行军散’,在鼻间多抹一点,便可抵制那种难闻气息!” 吴大器接过玉瓶一试,果然满鼻清香,心头不再作呕! 四位侠士每人均把鼻中抹上“诸葛行军散”后,由鲍恩仁开始,继续匍匐前进! 这时,因鼻中灵药生效,他们不再觉得腥臭,但却耳中听得了悉悉索索之声,表示已距所谓“蛇穴”,越来越近。 又经丈许,鲍恩仁发出一声惊叫! 葛心仁诧然问道: “鲍兄遇上什么事了?你既有‘押忽大珠’在身,照说无论多厉害的蛇虫,都应该远远躲开,不敢对你接近,或是攻击!” 鲍恩仁道: “我不是遭受攻击,是发现‘匍匐蛇行’的罪儿,总算受完,到地头了!” 柳东池是这鱼贯序列中的最后一人,根本除了能看到葛心仁的脚底之外,看不见任何情况,遂高声问道: “鲍兄,你把你所看到的情况景象,说上一遍,再研究怎样应付?” 鲍恩仁道: “我们是在壁上小小横洞之内,我已抵达洞口,横洞之外,是个深约两丈,方圆也有七八尺的石坑,但坑中全是些毒蛇、蜈蚣、蜘蛛之属,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总有上百只呢?” 吴大器叫道: “鲍兄,你先跳下坑去,让我也钻出洞来,伸伸腰儿,这一阵,爬得我全身发酸,太难过了!” 葛心仁也笑道: “鲍兄下坑无妨,你有‘押忽大珠’在身,那些蛇虫,定会十分骇怕,说不定还会让你一点地盘?我们先站直身儿,才好观察形势,施展功力,运用智慧,筹思脱困之策!” 鲍恩仁虽然对于坑底那些形状狞厉色泽怪异的各种罕见毒物,有点头皮发麻,但事既至此,说不上不算,只得咬紧牙关,从横洞中钻出来,向坑底跳了下去! 天生万物的相克之理,委实十分玄奇,葛心仁所料,完全正确,鲍恩仁人才下坑,坑中那些毒蛇、蜈蚣、蛤(虾)蟆、蜘蛛等物,便立即分分后退,空出了一块干净土儿! 吴大器已憋得快要忍耐不住,不等鲍恩仁出声招呼,已自钻出横洞,透了一口长气地,向下纵落! 自得霍出尘功力转注之后,若论修为程度,他着实要比鲍恩仁高出甚多! 但那些凶悍无比的奇毒蛇虫,却只怕鲍恩仁,不怕吴大器! 吴大器身在半空,已有一条尺长的火红蜈蚣,“呼”的一声,百足齐划,向他突起飞来! 鲍恩仁深怕吴大器蛇行太久,四肢酸麻,一时不及防御,遂手拈“押忽大珠”,点足飞身,迎了上去。 说也奇怪,“押忽大珠”并未触及蜈蚣,但珠光一照,氤氲微飘,那么巨大凶恶的一条红蜈蚣,便立告僵直坠地,连所生“对足”,也告完全脱落! 这时,葛心仁与柳东池二人,也自相继从横洞钻出。 虽然那上面蛇虫,让出了一半地面,但坑底骤满四人,仍感狭窄局促,几乎快要与那些成堆狰狞毒物形成面面相对! 柳东池皱眉道: “这样不是办法,我来冒个险儿,试上一试。” 葛心仁道: “柳兄打算怎样冒险?……” 其实,这句话儿,问得似乎有点多余!…… 因为,葛心仁一语才出,柳东池便已开始了他所谓的“冒险”行动! 柳东池是以“一鹤冲天”之式,高高拔起,并在双掌之上,凝足内劲,向洞顶猛力击去! 这种动作,粗看上去,确实不单冒险,奇特,并还接近疯狂…… 因根据地势,这个“毒穴”,显然是在山腹之中,柳东池功力再高,修为再厚,也那里能把整座山峰,震裂揭掉? 但若转念细想,又会觉得柳东池此举,绝非疯狂冒险,有他的相当理由! 大堆毒蛇、毒蝎、蜈蚣等物,必非巧合汇聚,而是经人豢养! 用途不在炼虫,就在取毒,或是祭炼什么旁门邪毒功力? 既有用途,经人豢养,则这“毒穴”,除了来时那狭窄天然横洞之外,必还另有出入门户! 而所谓“出入门户”,十之八九,必在洞顶方位,才便于向坑中毒物,喂食取用! 整座山峰,虽不可能被击毁揭掉,但区区门户,却不妨以柳东池的深厚功力,试上一试! 葛心仁想通柳东池此举之意立向鲍恩仁皱眉叫道: “鲍兄,你且仗持‘押忽大珠’之力,镇住蛇蝎等物,莫令蠢动,我来接应柳兄,万一他震不开门户,身躯跌入蛇堆,则毒物受惊,必将拚命啮人,难免会有所伤损!” 鲍恩仁闻言,立将“押忽大珠”,持在手中,向大堆蛇虫,略为逼近! 那些蛇虫,果然吓得“虚虚”作响地,互相挤作一团。 这时,柳东池人拔高空,所发掌力,也已与洞顶接触…… “砰”然一响,到处飞尘,洞顶不曾震开出什么门户,柳东池的身躯,却向坑内跌坠! 幸亏葛心仁早有准备,他也提气纵起,在空中扶了柳东池一把! 就这一臂之助,便使柳东池可以控制方向,飘然着地,不曾坠入蛇堆! 柳东池虽未成功,却毫无沮色地,向葛心仁含笑说道: “葛兄,你的耳力最聪,可曾听出我所击之处的回声?” 葛心仁笑道: “我听出了,回声‘砰’然,虚而不实,这洞顶方位,果有出入门户,但却坚厚而已。” 柳东池扬眉一笑,偏过脸儿,向吴大器叫道: “吴兄,我不死心,我们合力施为,卯足劲儿,再试它一掌如何?” 吴大器点头道: “小弟从命,我们是分别挥掌?还是隔体传功,聚合双方内劲,只由一人出手?” 柳东池笑道: “若是攻人,自然双掌同挥,比较难于招架!但若攻坚,却是需攻一点,比较容易着力!” 吴大器道: “好,我们携手飞身,来个空中接力,小弟充当后盾,仍由柳兄山手,猛击你适才所攻之处,或许比较容易获得效果!” 柳东池也不推让,遂伸出左手,与吴大器的右手掌心互合,紧紧握在一起! 就在这两代盖代奇侠,即将联手施为极为罕见的空中接力之际,突然异响传来…… “杰杰……哈哈……哈哈……杰杰……” 这个笑声,音节十分怪异,但听在柳东池,葛心仁,吴大器,鲍恩仁的耳中,却并不陌生,有点很熟悉! 吴大器钢牙一挫,首先气得叫道: “是那只鸟!柳兄,我们赶快联手冲出,把那怪鸟捉住,先行折断翅膀,再把它丢入蛇穴!” 鲍恩仁却向吴大器摇了摇手,压低语音,含笑说道: “吴兄暂莫冲动,你听不听得出,鸟笑是来自何处?……” 吴大器道: “来自洞顶……” 鲍恩仁低声道: “既然来自洞顶,则显系‘通天教’主脑人物,认为我们已遭不测,才带了怪鸟,来欣赏他们的得意杰作成果,如此情况,稍时门户必开,我们大可等待机会,何必打草惊蛇,先冒险呢?” 吴大器因鲍恩仁说得有道理,只好遵从,也把语音放低说道: “好,我愿意等,但捉到那只坏鸟,可得由我加以处置!” 葛心仁一旁笑道: “吴兄怎样处置都可,但它头顶正中的一根绿色长毛,却不能损坏,必须拔下给我!” 吴大器道: “那根绿色长毛,有何用处?” 葛心仁道: “那怪鸟太以狡黠狠毒,我怀疑它是鸟谱所无,世上罕见的蛮荒异种‘通天枭’……” “通天枭”三字,才一出口,吴大器便连连点头地,接口说道: “地属蛮荒,又属‘通天教’,这‘通天枭’的名儿,那里还会有错?但不知葛兄要它顶上那根绿色长毛,是何用处?” 葛心仁道: “这种‘通天枭’,极为灵慧,善学人言,只可惜本质太恶,最爱作弄对方,行为残忍,但它头顶正中的那根长毛,用来合药,却是疗治癫痫痴呆的无上妙品……” 话方至此,一阵隆隆石响,群侠的头顶上方,果然现出了一个圆形石穴。 但这石穴一现,却把柳东池、葛心仁等,现了个透心冰凉! 因为,一来石穴太小,径不逾尺,又是高高凌空,便施展再上乘的轻功、再高明的缩骨法,也无法一穿而出! 二来,石质太厚,几达尺许,纵令柳东池与吴大器,隔体传功,空中合力,已无望生生击碎!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心头一片冰凉之际,坑顶石穴之外,响起一个嗲声嗲气,怪腔怪调,一听之下,几乎能令人周身毛发,一齐起竖的男子语音说道: “诸位都是中原武林,成名大侠,请恕‘通天教’如此接待,有点失礼!” 柳东池眉头一皱,发话问道: “阁下何人?是不是这‘通天峡’的主人‘通天教主’?” 石穴之外,传下那种听来有点娘娘腔,极为肉麻的怪笑答道: “不错,在下便是‘通天教主’,尊驾想必便是名满乾坤的‘七海游龙’柳大侠了?” 柳东池道: “老夫正是柳东池,我有位世交老弟‘圣剑书生’司马白,可在此处?” 通天教主道: “司马白是本教的前任副教主,有事洞庭,不在苗岭,但据报他已星夜赶回,可能快要到了!” 柳东池“哼”了一声,葛心仁却因心细如发,听出有点不对,接口发话问道: “什么叫前任副教主?” 这回,石穴之外,先未答话,却传下两种声调虽然不同,难听程度,则差不许多的桀桀怪笑! 葛心仁听得出声属一人一禽,正是“通天教主”和那只“通天枭”所联合发出。 鸟笑一止,人笑亦停,那位语音有点男不男,女不女的“通天教主”,阴阳怪声地答道: “这位想是葛大神医吧?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毕某既然继掌‘通天教’的大权,自然要另选一位我所中意的副教主了!” 由这几句答话之中,使群侠直接间接的,知道了两件事儿…… 直接知道的事儿,是这“通大教”的教主姓毕…… 间接知道的事儿,是这“通天教”业已有所权力转移,换了一位新的教主…… 葛心仁突然有种下意识的灵感,他感觉越是略为拖延时刻,便越是对自已有利…… 他虽不知这种灵感何来?却也故意无话找话的,向上问道: “‘通天教’既然换了教主,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原则之下,毕教主的副教主,又是谁呢?” 那姓毕的通天教主,尚未答话,已另有一个奇异语音答道:“是我!……” 葛心仁听出这是那只“通天枭”的语声,不禁失笑说道: “妙极、妙极!一只鸟居然也当了副教主之尊,可见得‘通天教’中,真是人材济济!” 那只“通天枭”,语音显得有点忸怩地,又复叫道: “我只是第二副教主……” 葛心仁仍旧根据灵感,尽量拖延时间地,接口高声问道: “第一副教主是谁?” “通天枭”道: “是姬二姑娘,也就是司马白的老婆……” 又是一连串的间接震撼…… 司马白有了老婆?司马白的老婆,继任了他的“通天教副教主”之位?而这任毕教主的语气,显然又对司马白不太友善?…… 群侠无一不是经验老到,智慧高绝!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他们立刻知晓这“通天教”中,定又有了权力、爱情的综合斗争祸变! 所谓“权力、爱情的综合斗争祸变”,就是柳东池等,根据这一连串的震撼,起了一种四个人都思路差不多,可以说大同小异的一致假设! 他们假设于司马白洞庭赴会的这段期间,“通天教”中情况,起了大出司马白意料之外的剧烈变化! 权力方面的变化,是女腔女调,怪声怪气的“毕教主”,推翻了原来的旧教主,黄袍加身,新登大位! 爱情方面的变化,是司马白的老婆,什么姬二姑娘,竟肯身任第一副教主,恐怕对这位从语音中已可听出为色欲之徒的毕教主,业已移情,拿他代表了司马白的地位?…… 念方至此,坑顶门户以外,又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女子语音说道: “绿儿莫要只顾抖你的‘第二副教主’的威风,替我啄起吊环,使这门户开得大点!” “通天枭”道: “二姑娘,门户怎能开大,万一……” 银铃似的语音,似乎微微动怒,“哼”了一声接口说道: “我已向‘五毒坑’中,加了‘七情虫粉’,对方入坑这么久,便是铁打金钢,铜浇罗汉,也该难再动弹,还怕他们施展什么反抗手段么?” 柳东池等闻言,大家互望一眼…… 无需再用什么“传音密语”,这一眼,已有足够默契,大家尽量屏息,并各以灵药塞鼻,慎防真被什么“七情虫粉”,侵入体内。 坑上石穴以内的银铃女子语音,继续向“通天枭”,嗔怒说道: “你如今也是副教主了,自然有点不大愿意听我指挥,我来请示教主……” 话方至此,那怪声怪气,自称姓毕的“通天教主”,哈哈大声笑道: “凤妹平时极为宠爱绿儿,今天为何竟和他一般见识?我来把石穴开大,慢说对方必中‘七情虫粉’,难逞英雄,即令他们仍有战斗之能,我‘蛇腰仙郎’毕化,既接掌‘通天教’,要想开展教务,也该会会中原武林的一流人物……” 说话声中,“隆隆”巨响起处,那坑顶石穴,果然加大到了约莫二尺方圆! 柳东池等群侠,再度互望一眼,准备各展轻功,穿洞而出! 但那“通天枭”忽又叫道: “二姑娘不要再气我了,我来和你亲热亲热!” 跟着,“朴朴”振翼,好似飞上了那位“二姑娘”的香肩! “哈!” 这是一声惨啼,跟着便见一团绿影,坠落在坑下蛇虫堆中。 群侠此刻已知新任的“通天教主”,名叫“蛇腰仙郎”毕化,只听毕化“咦”了一声叫道: “凤妹,‘通天枭’用处甚大,就为了这点小事,你竟忍心用‘修罗手’,把它生生捏死了么?” 那位“二姑娘”从鼻中“哼”了一声,冷笑的答道: “我是副教主,作起事来。自然难免比你这位教主,略差一筹!我只用‘修罗手’捏死一只‘通天枭’,你却用修罗手,把你义父‘通在教主’推下地狱……” “蛇腰仙郎”毕化叱道: “凤妹,你疯了么?你莫非对司马白不曾忘情,要想对我背叛?” “二姑娘”格格笑道: “怎么会呢?我的教主丈夫,我不是什么都已被人占据了么?来来来,你不要疑我背叛,我和你亲热亲热!” 说完,一阵“格格”荡笑起处,似乎一张双臂竟把那“通天教”的新任教主“蛇腰仙郎”毕化,抱了个结结实实! “蛇腰仙郎”毕化想不到这位二姑娘姬小凤,竟在此时,会对自己表示亲热的来了个如此缠绵! 他刚一皱眉,四条人影已如四缕轻烟般,自坑下腾空直上! “蛇腰仙郎”毕化知晓大事不妙,不禁“唉”了一声,顿足叫道: “小凤好狠,你……你害得我好苦,根……根本就不曾放过什么‘七情虫粉’……” 一语未毕,胁下接连数麻,已被首先纵出石穴的“七海游龙”柳东池,凌空弹指,制了穴道! 姬小凤仍紧紧抱着“蛇腰仙郎”毕化,丝毫不敢放松,只对柳东池悲声叫道: “柳老人家,适才得报司马白正飞快赶回‘通天峡’,老人家请往峡口阻拦,免得他入峡以后,难免凶险!就说姬小凤一时疏忽,愧对情郎,但愿能结来生便了!” 语音才了,忽然抱着“蛇腰仙郎”毕化,猛力一翻一滚,从穴口掉下蛇蝎满布的“五毒坑”中,口内并溢出不少鲜血! 吴大器,葛心仁,暨鲍恩仁等,此时正纵身凌空,也无法加以抢救! 鲍恩仁长叹一声道: “苗女虽然多情,但却十分刚烈!这姬小凤分明是在不得己的情况下,失身于‘蛇腰仙郎’毕化,其忍辱偷生之故,无非是怕司马白洞庭归来,懵然无知,难免遭人毒手……” 柳东池道: “此女适才在话完后,是先行嚼舌,然后纵身,死志已决,无法抢救!司马白快要到了,我们不能在此多耽搁,有话且到‘通天峡’口去说,免得再生祸变,便遗憾万分的了!” 既出穴口,自有道路,群侠遂鱼贯而行,穿出山腹。 这是正式出路,出口之外,果然正是“通天教”教主所居的“通天殿”内。 四位武林奇侠,才一出洞,殿中便有一名十五六岁的美俏苗女,躬身相迎,急急问道: “四位便是中原来的柳大侠等人么?我!我家小凤姑娘,怎……怎么样了?” 看她那份凄惶神色,似乎已知柳东池等,既能脱身,姬小凤便多半遭了不幸! 柳东池不肯瞒她,摇头叹道: “姬姑娘全节歼仇,已与‘蛇腰仙郎’毕化,并骨‘五毒坑’中,令人惋惜赞佩!姑娘怎样称谓?……” 那美俏绿衣苗女答道: “婢子翠……莹……” 短短四字,业已悲不成声,珠泪纷纷,落腮如雨,弄得绿衣尽湿! 葛心仁加以安慰道: “翠莹姑娘请抑悲怀,姬姑娘杀却叛逆,为‘通天教主’报仇,为司马白弭祸,本身虽告牺牲,德行已为不朽!姑娘请引领我们去到‘通天峡’外,等候司马白,免得他仓卒归来,又遭遇什么不测?……” 吴大器想起一事,也向翠莹问道: “翠莹姑娘,那‘蛇腰仙郎’毕化还有些什么死党?待我们一并加以诛除,免得在遗后患!” 翠莹暂未答话,急急走到殿中一个隐秘之处,扯动绳索。 “当当当……”地敲响金钟…… 金钟七响之后,整个“通天教”内,到处都起了一片欢呼之声! 翠莹这刚方刘群侠拭泪说道: “那‘蛇腰仙郎’毕化凶恶无比,阴险成性,除一只‘通天枭’,与他气味相投外,并无死党,小凤姑娘并悄然告知大众,誓杀毕化,为教主复仇,只要闻得金钟七响,便是这杀师逆贼,恶贯满盈,业已授首!如今便司马副教主归来,也不会有什么险厄,反将受到一致拥护的了!” 葛心仁笑道: “话虽如此,翠莹姑娘还是和我们去到‘通天峡’外,等候司马白,慢慢告知变故,较为妥当,免得他归来突见人事全非,身体上虽无险厄,情绪上也必受严重打击!” 翠莹当然遵从葛心仁的话儿,先对闻得钟声,赶来“通天殿”的一些教中头目,略为交代,然后便陪同群侠,向往“通天峡”外,并把司马白来到“通天教”,求取“通天菌”,疗伤祛毒,担任副教主,以及去往洞庭赴会后的惊人突变,向群侠一一叙述。 果然,不出鲍恩仁所料,“蛇腰仙郎”毕化,对“通天教”的基业,暨“通天双凤”姿色早起觊觎,也认定是他囊中之物! 但司马白突然撞来,姬彩凤已死,姬小凤表明对司马白钟情,“通天教主”更特予优渥,一下便给了司马白一个“副教主”名义…… “蛇腰仙郎”毕化见事不妙,业已煮熟的鸭子,居然要飞,遂一咬钢牙,起了歹念! 趁着司马白“洞庭”赴约,带走了忠于“通天教主”的两只“通天猩”,趁着“通天教主”密室坐关,毕化利用“通天枭”,在茶水中暗下药物,先以“修罗手”杀师,再复强行奸污了师妹姬小凤的清白,自立为“通天教主”,并改动一切布置,等司马白洞庭归来,自投罗网! 姬小凤一梦方回,贞关已破,当然恨得咬牙,誓欲亲手杀死“蛇腰仙郎”毕化,为恩师暨自己报仇雪恨! 但她更爱司马白,关心司马白的安危,遂腼颜事敌,忍死须臾,等候司马白与“通天猩”归来,好作复仇帮手! 结果,司马白尚未归来,来找司马白的柳东池、葛心仁、吴大器、鲍恩仁等四位老侠,反而先到! 闯入“通天峡”,虽因功力高明,有惊无险,但最后却中了“通天枭”先示惠,后骗人的诡计,进入了“五毒坑”中,姬小凤已从司马白口中听过四位老侠名号,知道均与司马白关系深厚,更因“五毒坑”形势,太以凶险,遂不得不提早发难! 幸亏她平日把心思隐藏得好,完全摆出一副米已成饭,木已成舟的嫁鸡随鸡姿态,致未引起毕化疑心,终于救出群侠,捏死“通天枭”,并和污了自己贞节的杀师恶贼,一同埋骨“五毒坑”内! 这种情事,听得群侠无不欷嘘低回…… “呱啦!……” 这是一声极凄厉的长啸,充满了悲愤意味,起于数十丈的山林之外! 鲍恩仁因那啸声尾音,听来有点耳熟,遂向那精通汉语的苗女翠莹问道: “翠莹姑娘,这是什么东西的啸声,怎么啸得如此凄厉?” 翠莹皱眉道: “这就是司马副教主所带去的‘通天猩’嘛,奇怪,它啸声凄厉之外,似乎还含有无穷悲愤的意味呢……” 说话之间,一条黄影,宛如电掣虹飞般,驰进“通天峡”内! 翠莹诧道: “怎么只有一只?还有一只‘通天猩’,是在陪伴司马副教主么?……” 葛心仁向柳东池叹道: “柳兄,异种动物,一旦通灵,往往会比人的感应,更为敏捷……” 话音略顿,把“通天猩”已在“洞庭湖”上,损折一只,被强烈炸药,炸成粉碎之事,告知翠莹,并长叹一声又道: “‘通天猩’折侣归来,难免啸声凄厉,至于更添了无穷悲愤之故,可能是天生灵物,感应之力特强,业已知道‘通天教’中,出了重大变故!” 柳东池灵机一动,向群侠挥手道: “‘通天猩’现已现身,司马白必定随后也到,我们且暂时隐匿起来,只留翠莹姑娘一人,否则,他若不愿和我们相见,岂不又将悄悄溜走,海角天涯,当真便不易寻找的了!” 葛心仁、吴大器、鲍恩仁等群侠,均深以柳东池所说为然,一齐各据一方,觅地隐身藏起。 不消半盏热茶时分,前路山林之中,出现了一条白衣人影! 这白衣人正是最近经历了不少飞灾大劫,因未遂报仇之愿,意兴阑珊地,从“洞庭”归来的“圣剑书生”司马白。 说也奇怪,一入苗岭疆域,接近“通天峡”后,那只“通天猩”突然但似发了狂般,不住凄厉长啸,并尽力飞奔! 司马白居然对它喝止不住,只得也展足脚力,紧紧相随,防范这只硕果仅存的通灵可爱异兽,又出了什么差错。 他虽服“通天菌”,因祸得福,功力更增,但在脚程方面,仍未免逊于“通天猩”这等威猛异兽的先天禀赋! 司马白纵然展足脚力,猩、人之间,仍然保持了三十丈左右距离! 有了这点距离,身法如电的柳东池等,业已足够藏匿的无踪无影! 司马白追到“通天峡”口“通天猩”早已踪迹杳然,只见苗女翠莹,满面纵横泪渍,呆呆站在峡外。 一见司马白回转,翠莹恭身相迎,司马白看她两眼,不禁诧然问道: “翠莹在此,是等我么?你为何满颊泪渍,连衣裳都湿透了?” 翠莹一时之间,答不上话,只有泪珠儿,扑簌簌的滚落腮边…… 司马白大惊道: “教主安好?……” 翠莹答道: “被‘蛇腰仙郎’毕化,以‘修罗手’猝然杀叛,教主已然含恨归天……” 司马白钢牙挫处,全身一震,又复厉声发话,目注翠莹问道: “二姑娘呢?她有……有没有中了毕化贼子的甚……什么算计?……” 翠莹道: “二姑娘……” 她只说出“二姑娘”三字,便抽噎得语不成音,失声痛哭虽然翠莹并未说出姬小凤的吉凶,但这种举措神情,却比任何答覆,还要来得明显!司马白委实肝肠寸裂,猛一顿足,足下的山石,碎了好大一片……他正待不顾一切,扑进“通天峡”去找“蛇腰仙郎”毕化晦气,蓦然间一声清嗽,有人冷笑说道: “司马白,你只关心姬小凤,便忘了柳还珠么?……” 司马白惊得猛一抬头,看见“七海游龙”柳东池,从一片山壁之后,飘然出现! 他自惭堕落,自惭形秽,有点怕对,也有点愧对柳东池,身形转处,想从另一面悄然溜走…… 但另一面的山壁之后,却又转出鲍恩仁来,目注司马白道: “司马老弟别来无恙?大丈夫敢作敢当,有始有终,你不单对柳还珠姑娘,不能负情忘恩,便对江小秋姑娘,也不可置之度外,轻轻辜负!” 司马白眉头大皱,目光方一侧闪,一株参天古木之上,飘落下吴大器的身形,微抱双拳,含笑说道: “我是吴大器,要代替‘陆地游仙’霍出尘,给老弟‘七巧真经’,并代温柔姑娘问候老弟,她送你的‘护穴龙鳞’,还合用么?” 前尘往事,齐聚心头,司马白似乎受不了如此沉重、复杂的情绪打击,他蓦然猛一回身…… 身后,站的宛如古月苍松的当代第一神医葛心仁,向他微笑说道: “君子之过,宛如日月之蚀,偶然微翳,不掩其明!为人,情或可抛,恩不可忘,尤其是生我育我,吴天罔极的父母之恩!司马老弟,你要永绝故人,甚至不想再找‘天蝎双凶’了么?” 惊、惭、羞、恨,心狂跳,汗狂流,身发颤,腿发抖…… 司马白连站都站不住了,以一种尴尬无比的难以形容神色,看着葛心仁,有点发痴,有点发呆地,双膝屈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双膝既然下跪,头儿也自然低垂,表示了万分羞惭,深切忏悔! 葛心仁恐怕司马白悲惭交集之下,急痛伤肝,本想以“弹指神通”,出其不意地,点了他的穴道,喂司马白服点药物,再复好言开导! 但转念一想,他身上佩有“护穴龙鳞”,不易被制,遂把语音放得特别和缓地,温言笑道: “司马老弟,不必过分伤感,我们先进‘通天峡’去,把‘通天教’一切善后事宜,妥为处置,彼此细诉别来经过后,再研究如何搜寻诛戮‘天蝎双凶’,报雪你不共戴天之恨!” 说至此处,递过一粒丹丸道: “这是我自炼‘清宁丹’,清心宁神,功效特着,老弟先服上一粒,调调气儿,必对体质,大有裨益,我看你赶路太累,又复心郁奇悲,不加舒泄清宁,难免会生场大病!” 司马白在四位武林奇侠的包围圈内,知道无法调皮,不乖不行,遂恭身称谢,接过“清宁丹”来,立即服了下去。 鲍恩仁笑道: “司马老弟,你调气行功,周游百穴,以帮助经力发挥,不必讲话,且由翠莹姑娘,把自你赴约‘洞庭’后的‘通天教’中祸变,慢慢告诉你吧!” 群侠一起重返“通天峡”,翠莹边自目含痛哭,随在司马白的身后,边自把“蛇腰仙郎”毕化,凶谋早蓄,杀师夺美等叛逆经过,向司马白加以叙述。 司马白此时已略为镇定,心中虽极悲痛,却可勉强支持,听完大略经过,便自有了盘算,向翠莹正色说道: “翠莹,‘通天教’本非正派组织,从此解散!教中库存金银珍宝,除打发教徒,安家立业外,全部捐充苗疆善举,过分配处理的琐碎细节,我就偏劳你了!” 翠莹连连应诺,但知责任非轻,心中也难免颇觉戒惧! 司马白道: “除此以外,教主别无要务,我先拜教主归真藏灵之处,再为二姑娘处理后事,便永别苗疆,重入江湖,寻搜‘天蝎双凶’报雪父母仇恨!” 翠莹听得司马白永别苗疆之语,也不禁一阵凄凉,目中又复湿润! 到了“通天教主”坟前,有椿意想不到的变故,使群侠惊叹不已,一整呆住? 原来,那只“通天猩”业已脑浆迸裂,横尸在“通天教主”墓前。 显然,这不单是只异兽,并是一只义兽,它在“通天峡”外情况,便有点感应反常,如今更在坟前触碑,殉主而死! 司马白方自顿足长叹,突然一声山摇地动的剧烈震撼,“砰匀”传来! 司马白身为“通天教”的副教主,虽然心不在此,多少知晓得一点教中情况,闻声之下,目注翠莹,皱眉问道: “翠莹,‘通天教’中,向有‘菌尽人亡,猩死柱倒’之谚,‘通天菌’被我吃掉,教中主要人物,均告亡伤殆尽,而这只‘通天猩’,一只死在‘洞庭’,一只在坟前义殉教主,方才这天崩地裂的强烈震撼,可见代表‘通天教’气运,历代教主均录名其上的‘通天柱’,也倾颓了么?” 翠莹悲声答道: “正是,但‘通天柱’一倒,‘五毒坑’便永被封死,副教主无法再为二姑娘……” 司马白一声厉笑,扬眉说道: “好,好,人既蜕化,一副皮囊,便不再掩埋也罢!……” 语音顿处,目注翠莹问道: “翠莹,你今后何去何从?” 翠莹心中当然希望追随司马白,但心性灵慧,明知司马白四海寻仇,不可能携带自己,还偷偷向司马白看了一眼,粉颈一垂,低头说道: “婢子不敢自主,听凭副教主的安排指示,无不遵照就是。” 司马白叹道: “我从此天涯漂泊,四海寻仇,不便携你同行,你本是苗女,又颇精医术虫技,无须踏入中原险恶江湖,不妨就在苗疆行道,我若有闲暇,会来看你……” 翠莹微微颔首,但一双妙目之中,已满蕴盈眶珠泪! 葛心仁看她一眼,含笑问道: “翠姑娘精通医术?……” 翠莹玉颊飞红,赶紧躬身答道: “婢子只是对歧黄之术,颇感兴趣,于时辄爱推研而已,那里敢当‘精通’二字,葛老人家当代神医,今之华、扁,若能稍赐指点,才是翠莹之幸!” 葛心仁颇爱翠莹忠义灵慧,和她相投缘,遂点头笑道: “好,我送你一本书儿……” 话完,从怀中取出一册写满蝇头小字的绢质小书,封面上有“青囊妙理”四字,向翠莹递了过去。 翠莹悚然一惊,知道这是神医心法,几乎不相信自己有如此绝世奇缘的,双膝齐屈,恭恭敬敬,向葛心仁拜了下去。 葛心仁一面搀起这灵慧美俏的妙龄苗女,一面向柳东池笑道: “柳兄,你为司马老弟安排搜索‘天蝎双凶’,报仇雪恨,也须彼此商议,小弟想偷个懒儿,利用这段时间,把研读‘青囊妙理’的诀窍方法,和翠莹姑娘,研究研究……” 柳东池笑道: “翠莹姑娘人品根骨均属上乘,葛兄尽量对她栽培,若能作你青囊绝学传人,岂非再妙不过?我们研究搜凶路线,安排善后事宜,至少也要在这‘通天教’中,勾留上大半日呢?” 葛心仁闻言,也不再客气,遂与翠莹同入静室,把自己独擅的一些精妙医术诀窍,对翠莹倾囊相授。 柳东池先未作任何安排,只与司马白细谈“太湖”别后经过…… 等到把别后情况,完全了解,这位“七海游龙”,不禁苦笑说道: “这样说来,我们要找三个人,除了‘天蝎双凶’还得设法探听柳还珠的下落,这丫头突告失踪,必有异常蹊跷?” 司马白道: “晚辈对于柳还珠姊姊深厚恩情,无时或忘,并在江湖中到处打听,却偏偏未曾获得任何讯息!” 柳东池道: “还有那柳明珠,我也非和她见上一面不可,倒看她是何来历?为什么要把柳还珠,认作她的姊姊?” 提起柳明珠来,司马白便有点脸上发热,心底发慌,连连摇头,苦笑说道: “老人家若要找她,晚辈未敢相拦,但司马白是今生今世,决不愿再见柳明珠了!” 柳东池摇头道: “这种想法不对,是弱者逃避现实的消极观念,大丈夫敢作敢当,老弟不必怕见柳明珠,彼此究竟是缘?是孽?是怨?应该了断交代个清清楚楚,才是正理!” 司马白想起一事,向柳东池苦笑连声地,皱眉叫道: “老人家,有件事儿,极为奇怪,那柳明珠的容貌身材,均与柳还珠姊姊,生得绝无二致才使我相信她们二人,可能真是姊妹?” 柳东池“哦”了一声,以一种惊讶目光,看着司马白问道: “相像之人,世上虽多,但绝无二致,却是少有,老弟难道在柳还珠、柳明珠二女之间,看不出半丝差别?” 司马白道: “有,只有一点差别,就是柳还珠姊姊在眉心部位,多了一粒比绿豆还小的朱砂红痣,柳明珠则没有这项特征!” 柳东池当然也知晓侄女柳还珠的眉心部位,有粒朱砂红痣,遂一面心中暗赞司马白细心。 一面目闪神光,扬眉说道: “天下竟有这种怪事,如此一来,我到更是非要见那位柳明珠姑娘不可!” 吴大器在旁静听至此,见柳东池与司马白的紧要话儿,业已暂时告一段落,遂含笑叫道: “司马老弟,我要代表‘陆地游仙’霍出尘兄,向你说明一件事儿,并送你一件东西!” 司马白一闻“陆地游仙”霍出尘名号,便赶紧躬身拱手,陪笑说道: “江湖未学司马白,恭问霍老人家金安!” 他这种颇有礼貌的动作,看得柳东池和鲍恩仁都为之暗暗点头。 吴大器却长叹一声道: “不是‘金安’,而是‘永安’,因为那位‘陆地游仙’在‘小鼋头渚’投江之后,虽然暂逃大劫,但如今却是‘永远安静’地真正入了土了!” 司马白颇觉意外,惊得“呀”了一声,吴大器又复说道: “霍游仙要我代向司马老弟说明的一件事儿,便是‘蔡家祠堂’中的金面赤衣人,是他所扮,用意是故意折辱老弟,激使你发奋图强,秀迈群伦,成为武林后起中的一代俊杰!” 司马白除了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天蝎双凶”外,心中最恨的便是那在“蔡家祠堂”中,折辱自己的金面赤衣人。但如今被吴大器揭开谜底,知是“陆地游仙”霍出尘时,却只有无可奈何的皱眉苦笑……。 因一来霍出尘已死,二来对方用意是在激励自己,三来自己受到刺激后,每有闲暇便苦练家传剑法,确实已获得相当进境,故而司马白于苦笑两声之后,抱拳向天祝道: “司马白敬谢霍前辈厚意深心的成全之德!” 吴大器又取出那“七巧真经”来,向司马白含笑双手递去。 司马白目光一注,讶然说道: “不太对吧,所谓‘七巧真经’,虽然取自‘七巧玉’中,却只是一册‘无字天书’!” 吴大器叹道: “霍出尘兄便为此事,曾费月余心力,把‘无字天书’变为‘有字天书’,但细读之下,却名过其实,陈义平凡,还不及霍游仙的胸中所学!遂气得一火焚之,免得再贻为世害!” 司马白举着手中所接过的“七巧真经”,向吴大器诧声问道: “‘七巧真经’既被霍老人家焚去,则此书……。” 吴大器笑道: “这是霍出尘另着的‘七巧真经’,他说与司马老弟以此结缘,不妨也以此书,了结这段缘法。” 话完,又把霍出尘血战群邪,夺回“七巧真经”的那场经过,向司马白说了一遍。 司马白越听越感激“陆地游仙”霍出尘对于自己的一片栽培爱护之心,遂发自内心地,向吴大器问道: “霍老人家遽尔仙游,他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 吴大器笑道: “有桩心愿,司马老弟竟要代他了么?” 司马白道: “力所能尽,事必愿为,吴……兄请讲,是椿什么心愿?” 他因想到自己与鲍恩仁的称呼,故而虽觉年龄上有点差距,仍对吴大器称呼“吴兄”。 吴大器毫不在意,含笑说道: “霍出尘兄以寡敌众,血战力竭,虽将一册毫无价值的‘七巧真经’夺回,却把那柄相当珍贵的‘秋水芙蓉剑’,失手遗落在弱水寒潭之中,以致误了对江小秋姑娘的洞庭还剑之约……” 司马白“呀”了一声,皱眉说道: “剑落弱水寒潭……” “弱水寒潭”四字才出,柳东池便在一旁含笑接道: “吴兄放心,‘弱水寒潭’难得住‘圣剑书生’,却难不住我这‘七海游龙’,只要有暇,你陪我走上一趟!” 吴大器自然晓得柳东池水性之高,天下第一,闻言自然大喜,向司马白笑道: “我不相信‘陆地游仙’霍出尘在大限将至之下,还有精神心力,着甚‘七巧真经’,司马老弟何不打开看看,他究竟弄的是些什么玄虚?” 司马白闻言,毫不推辞地,立刻就把霍出尘所遗赠的“七巧真经”展开。 果然,吴大器所料不差,当时霍出尘心力已衰,血气渐竭,他那里还能着甚精奥经文,只以颤抖字迹,写了四句话儿。 司马白完全公开,让群侠一齐注目,看清那四句话儿写的是: “言巧不如手巧,手巧不如心巧, 心巧不如造化巧,一拙偏能胜百巧!” 原来所谓“七巧”真经,就是指这四句话儿之中的七个“巧”字。 柳东池见司马白神情之上,并未流露什么失望之色,便向他含笑问道: “司马老弟,你是否觉得霍出尘送给你的这几句话儿,毫无价值?” 司马白摇了摇头,正色答道: “老人家是否考我?晚辈觉得语虽寥寥四句,含意无穷深远!尤其最后那句‘一拙偏能胜百巧’,是叫人努力苦练,不可有躐等幸进之心,更乃放之四海皆准,留传百世不灭的至理名言,若能终身奉行,必然受用不尽!” 柳东池向司马白深深看了一眼,连连点头,以嘉许的神色说道: “好,老弟能有这等体会,武林再大,江湖再险,必会有你立足之地,以及出人头地机会……” 语音至此略顿,目光一扫吴大器、鲍恩仁,又复正色说道: “吴兄、鲍兄,如今言归正传,该研究怎样帮助司马白老弟,寻找‘天蝎秀才’和‘天蝎尼姑’等两个凶人,鲍兄极富谋略,江湖经验也广,我先问问你的意见,你认为‘天蝎双凶’,如今下落何在?” 鲍恩仁好似成竹在胸,丝毫不加思忖地,便自应声答道: “我认为‘天蝎双凶’,多半匿迹吞声,甚至连欧阳纶那条相当引人注目的‘天歇白舟’,也会在江湖之中,失去踪迹!” 柳东池道: “能不能说明理由?” 鲍恩仁道: “当然可以,我如此判断的理由有二,第一是‘天蝎双凶’在洞庭大会上的行为,太以卑鄙歹毒,有点见不得人!第二是他们不知司马老弟是否葬身洞庭?若已不幸,自然永绝后患,若是侥幸,则仇上加仇,司马老弟必到处寻找双凶踪迹!他们隐匿起来,冷眼旁观,可收己在暗处,敌在明处,主动因应之利!……”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柳东池喝彩道: “高,鲍兄果然老辣多谋,这番辨论,如见‘天蝎双凶’肺肝……” 鲍恩仁目注司马白道: “他们既然匿迹,寻找必甚困难,但司马老弟,若能忍耐,也把自己藏匿起来,甚至我们再替你放出一些死在‘洞庭’的伪造噩耗,可能不消多久,‘天蝎双凶’便将难耐寂寞,自动出现!” 司马白向鲍恩仁拱手说道: “鲍兄,我承认你这‘诈死诱敌’之计,是以逸待劳,必然有效的一着高棋,但小弟出道不久,波折太多,仇火煎心,我……我……我等不及了!……” 鲍恩仁失笑道: “我深悉老弟性情,以及一切遭遇,知道你无法再忍气吞声,以静制动!如今就听你柳老前辈安排行事便了。” 柳东池道: “我认为‘天蝎双凶’隐迹之后,除了秘密派人打探司马白生死以外,还有另外两种可能行动!……” 吴大器笑道: “是不是有关‘天蝎神君’,和‘天蝎童子’之事?” 柳东池颔首道: “不错,‘天蝎四凶’算是齐名当世,霸视黑道的一家人,‘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再想匿迹潜踪,他们也不会不对‘天蝎神君’突然失了踪影之事关切,也不会不与‘天蝎童子’保持联络……。” 司马白深以为然,扬眉说道: “老人家说得对,我们要在这两方面多加注意,或有所得!” 柳东池道: “要打探洞庭会后的司马老弟吉凶,双凶必派心腹,前往湖南、湖北,而‘天蝎童子’有个姘妇,住在‘兵书宝剑峡’内,故而踪迹常现川东……” 语音顿住,伸手取起殿中几上香茗,喝了两口,继续说道: “由于此故,我们定路线是由此入川,顺长江、下山峡,以武昌黄鹤楼,作为第一个集合站,若无所得,再在两湖密搜,我认为‘天蝎双凶’匿踪之处,不会距离‘洞庭’太远!司马老弟与吴兄、鲍兄,可有反对意见?” 鲍恩仁笑道: “这路线选得极好,不会有人反对,但我们人数甚多,颇为显眼,吓都把‘天蝎双凶’吓死……” 柳东池不等鲍恩仁往下再讲,便自截断他的话头,失笑说道: “鲍兄没听我把‘武昌黄鹤楼’,定为第一个集合点么?既要集合,必是先行分散!” 司马白不愿集体行动,闻言赶紧问道: “怎么分法?……” 柳东池已知其意,含笑说道: “老弟放心,我知你功力精进,江湖经验也逐渐成熟,会给你一个独当一面机会……” 说至此处,转面看看吴大器笑道: “吴兄,我们当前共有五人,可分为前、中、后三路,吴兄若不惮劳苦,就和我担任前站先行如何?” 吴大器有双巧手,也有巧心,知道柳东池邀约自己同作先行之举,可能会与前往弱水寒潭,取回“秋水芙蓉剑”之事有关,自然点头笑诺。 柳东池笑道: “先行官是战斗阵营中,最为辛苦之人,故而我和吴兄,下三峡时,是走山路,然而司马老弟与鲍兄葛兄等,可以买舟放水,领略妙景,直下千里江陵,岸上若有讯息,我们自会随时设法通报!” 鲍恩仁问道: “我是中路?还是后路?” 柳东池道: “司马老弟,独当其中,鲍兄与葛兄接个后应如何?……” 鲍恩仁笑道: “好,我懂得这‘后应’之责,也颇重大,万一司马老剃踪迹,被‘天蝎双凶’的党羽发现追上,有甚毒谋?我和葛兄便要权充捉‘螳螂’的两只‘老黄雀’了!” 柳东池道: “有你这么刁钻古怪的老江湖,和葛兄那等神医,作为后路接应,我和吴兄大可放心,准备尽量寻找沿路凶邪晦气,闹它个天翻地覆!” 鲍恩仁微一寻思,忽然问道: “大家是否易容?” 柳东池想了一想道: “我们大家可以各随已意,司马老弟则不必易容,一来为报父母之仇,暨闯名立万,应该以本来面目,历险经艰,二来我还想把他当作钓鳖香饵,即令钓不着心目中的闹海金鳖,也总会有些蟹儿虾儿的其他收获!” 司马白本来就不想有所易容,自然对柳东池所说,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鲍恩仁笑道: “柳兄、葛兄、吴兄等,都不必易容,只有我这老偷儿,因为司马老弟同路甚久,容易被人注意,我用一个游方道士身分,陪同葛心仁兄,押个后阵便了!” 说完,因要给柳东池等一个印象,索性立即改扮成一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游方羽士。 柳东池抚掌赞道: “好,这样一来,鲍兄可以凭你一双江湖老眼,认出对方,对方却认不出你,一旦相遇,不妨来个大偷特偷!” 鲍恩仁背笑一声,摇头说道: “我不打算再为冯妇……” 一语才出,柳东池便接口道: “纵为冯妇有何不可?说不定鲍兄可以从对方爪牙的荷包之中,摸来一些他们不肯告人的重大机密,可对司马老弟报仇一举,极有裨益,但……” 鲍恩仁见柳东池语音忽顿,不禁目光微注,接口问道: “柳兄但些什么,怎不说将下去?” 柳东池道: “但常言道得好:‘上得山多终遇虎’,鲍兄不要在把你那只空空妙手伸入对方怀中之际,摸到一只蝎子被狠狠螫上一下,便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这几句话儿,说得风趣,使群侠均为之忍俊不禁,纷纷失笑…… 笑声中,柳东池拉着大器道: “吴兄,葛心仁兄对翠莹姑娘传授青囊秘诀,定必还要相当时光,我们既自告奋勇,充当前站先行,则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便该动身的了!” 吴大器早就猜出柳东池这提前动身之意,定是仗恃盖世水性,往弱水寒潭中,捞取那柄“秋水芙蓉剑”,给司马白御战强敌,并代替霍出尘向江小秋作一交代! 故而毫不推辞,站了起来,向司马白笑道: “司马老弟,我和柳兄先走,一路若获讯息,自当设法通知,否则便‘武昌黄鹤楼’见。” 语毕,便和柳东池双双离开“通天殿”,出峡飘然而去。 鲍恩仁向司马白笑道: “你柳东池伯父,自充前锋,并拉着吴大器先走,用意定是想去取回遗失在弱水寒潭中的‘秋水芙蓉剑’,老弟,要不要也……” 司马白摇头道: “我不必先走,我想等葛老人家出来,向他请教一件事儿?” 鲍恩仁道: “老弟有什么疑问?莫非是有关歧黄医理之事?……” 司马白颔首道: “正是,我打算请葛老人家为我诊断一下,看看我不畏百毒的特异体质,是否业已丧失?” 鲍恩仁此时已听司马白说过所遭所遇,知道难怪他有此想法,遂点头笑道: “你请葛老前辈,诊断一下也好,但若据我判断,奇怪体质既成,既不永远保持,也必在十年以上,不会突告消失……” 司马白苦笑道: “我也知道这种道理,但上次在那秘洞密室之中,便有种奇异力量,使我……” 话方至此,有人接口说道: “那是媚力,不是毒力,人可抗毒,不易抗媚,因‘情欲’二字,主要是发自内心,偶受外诱,便告勃然难制……” 这是葛心仁的清朗语声,一面说话,一面携同苗女翠莹,双双笑容满面地,从密室走出。 葛心仁口中,虽是这样说法,却仍为司马白细诊脉象,诊完笑道: “老弟放心,你的不畏百毒特异体质,不仅仍然存在,并因连服‘通天菌’那等罕世奇药,反面越发加强了呢!” 葛心仁这一提“通天菌”,到提起了翠莹,她忙从身边取出一只玉匣,双手捧向司马白道: “副教主……” 司马白摇头道: “翠莹姑娘,你以后不要如此叫我……” 葛心仁一旁笑道: “翠莹从此姓葛……” 司马白对这句话儿,听得先是一愕,但旋即恍然,目注葛心仁道: “老人家不单传了衣钵,并收了义女?” 葛心仁笑道: “翠莹虽是苗女,姿质极好,对于医道,更有出我意料的精深造诣,我十分钟爱,认为义女,要她暂在苗疆行医,并锻炼些基本内功,等稍有火候,再携往中原游侠!” 司马白闻言,颇代翠莹欣喜地,向这位绿衣佳人,扬眉笑道: “恭喜莹妹,今后你该叫我司马大哥的了!” 葛翠莹柔顺异常,立即玉颊微泛红霞,低低叫声“司马大哥”,仍把那只内贮“通天菌”的玉匣,向司马白双手递过。 这声“司马大哥”固然叫的娇滴滴的,极为好听,但那两道清澄如水的充满柔情眼神,却更能把司马白看得心神发抖! 司马白命中似犯“复杂桃花”,业已深为情苦,那里还敢再事撩拨?赶紧避开葛翠莹两道眼神,接过玉匣,转递向鲍恩仁道: “鲍兄,这是‘千手观音’东方慈女侠所需的灵药‘通天菌’,幸而当时被‘通天教主’夺下,保存了最后一朵,没有被我完全糟掉!” 鲍恩仁既不推辞,也不称谢,只向司马白深深望了一眼,便把那匣“通天菌”,接了过去,含笑说道: “我既与葛兄这等盖代神医同行,东方慈由感染瘴疠所致瘫痪宿疾,多半有望回春,我尽可能保存这朵‘通天菌’,留为其他的济世之用……” 葛翠莹笑道: “瘫痪宿疾,极难应手回春,还是用‘通天菌’这等罕世圣药,来得速见功效!否则,便等义父下次来携我游侠中原,由翠莹侍奉东方女侠病几,针炙药物并下,花上月余时光,或许便可使东方女侠,渐渐恢复行动……” 司马白向葛心仁躬身说道: “适才柳老人家已作安排,路线是由此入川,经三峡下行,到‘武昌黄鹤楼’,彼此作初度会合!柳、吴两位,担任前站,小侄独当中路,老人家与鲍兄,随后策应,一切详情,由鲍兄细陈,小侄心切寻仇,我要先告别了!” 话完,再对鲍恩仁暨翠莹略打招呼,便独自离开了这“通天大殿”。 翠莹想送,但才一举步,又复忍住,只对司马白目送,脸上却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惜别的依依不舍之色! 葛心仁当然知晓这新收义女,是亲传自己衣钵的葛翠莹的心意,微微一叹,低声说道: “人生缘分,强求最难,时机若至,一切无不水到渠成,否则……” 话方至此,葛翠莹的娇靥之上,已飞布一片红雾,以一种楚楚可怜神色,扯着葛心仁的衣袖,悄然叫道: “爹爹,我……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葛心仁道: “莹儿有话,不妨直讲,我自会尽量答允,那里用得着有何求乞!” 葛翠莹道:“我……我……” 一连说了两个“我”字,她居然有所羞赧,不曾把说儿说出口来…… 葛心仁“咦”了一声,目光凝注翠莹,向她诧然问道: “莹儿,你究竟……” 话犹未出,鲍恩仁便在旁笑道: “葛兄是不是明知故问,翠莹姑娘的心事,显而易见,不难猜嘛!” 葛心仁失笑道: “我是老胡涂了,尤其对于小儿女们心事,不善捉摸,鲍兄既已猜出,便由你见告也好!” 鲍恩仁笑道: “我只猜出一点影子,对与不对,尚自难言,翠莹姑娘似乎不想留在‘苗岭’,如今便想随你同行,见识中原风物!” 葛心仁“哦”了一声,目光中向翠莹露出探询神色?…… 翠莹低鬓一笑,把语音神色,均放得极柔婉地,慢慢说道: “女儿委实舍不得离别爹爹,若能随行,一来可侍奉晨昏,略尽孝道,二来可随时请益青囊穷秘,免得万一睽违稍久,有所荒废!” 鲍恩仁抚掌笑道: “如何?我猜对了,其词极婉,其理极正,葛兄既传衣钵,便应速令翠莹姑娘,有所大成,我们就把第三拨随后接应人马,改为一人,带她一齐走吧!” 葛心仁本就极爱翠莹温婉灵慧,善解人意,有点不舍分离,再经鲍恩仁这样在旁一敲边鼓,自然不肯拒绝,顺水推舟地,点头笑道: “好吧,莹儿既慕中原风物,要跟去瞻仰,我和鲍兄便索性多留一二日,助你把‘通天教’中的所有善后事宜,处理完毕再走!” 翠莹闻言,惊喜欲狂,对于鲍恩仁的在旁帮腔说情,心中好生感激! 但天下事,往往妙不可阶,葛心仁与鲍恩仁这拨后援人马,晚出发了一二日光景,照理说来,应该影响不大! 事实不然,就这区区一二日光阴,几乎又把司马白送到万劫不复地步! 一支笔难提三处事,前路早走不谈,后路尚未动身,故事自然是由中路——也就是主线人物,司马白的身上发展! 司马白虽在江湖中出道不久,年龄不大,但所受挫折,却着实不少! 所谓“挫折”,是指“境遇凶险”上的,暨“情感”上的综合情况情况而言。 境遇凶险上的挫折,在司马白来说,最少也算已有三次…… 第一次,自然是“天蝎尼姑”与“天蝎秀才”双凶肆恶,杀他父母的毁家之难! 第二次是几乎与“天蝎神君”蔡昌,“辣手鲁班”班小平等一齐并骨的谷口之难! 第三次则是由于“天蝎秀才”欧阳纶安排太毒,用计太险,几乎使司马白粉身碎骨,五五端阳“洞庭”之难! 说来甚巧,情感上的挫折,算计起来,也约略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司马白与他最喜欢的柳还珠分了手,柳还珠竟告神秘失踪,不知所往?…… 第二种是司马白与他最不喜欢的柳明珠合了体,有了他思及脸红,引为奇耻的一度春风!…… 第三种是对他相当不错,均颇有恩情的花寒玉、姬彩凤、姬小凤等三位红妆知己,却可以说是为他而死,玉殒香消,一齐凋谢! 这只是明显的情感挫折而言,尚未定型的江小秋,和温柔等两位姑娘的万丈情丝,尚未包括在内! 两类打击,六种挫折,对于司马白有无影响?影响如何?…… 当然有影响,并影响极大,但两类打击给与司马白的影响,却截然不同! 境遇凶险上的打击,对于司马白本人来说,似乎是有益无损?…… 他的福缘太好,恰巧正如“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俗谚,每一次大难之后,或是体质,或是功力,均有相当进境! 就算是蔡家祠堂的金面赤衣人一役,司马白接受了“陆地游仙”霍出尘的激励,每有闲暇,便苦炼家传剑法,直到如今。他几乎已把家传“天罡剑法”中最高境界的“剑外飞罡”,炼到了八成以上,将近九成火候! 情感方面呢? 司马白情感方面,变动更大,他本来是个心肠极软,仿佛衣香鬓影,到处留情之人,但一再挫折之下,尤其是花寒玉、姬彩凤、姬小凤的相继丧生,使他太以伤心、囊怀顿冷,有了铁般情感! 在技艺方面来说,司马白是得号“圣剑书生”,若在情感方面来说,应该称他为“铁石郎君”! 换句话讲,似乎更来得透澈一点,就是司马白厄于情,苦于情,恸于情,从今以后,除非让他找着柳还珠,他必然心如铁石,不容易再动情了!…… 即以在“通天大殿”中的情况来论,司马白分明发现葛翠莹的目中,已对自己发出苗女特有的情爱狂热光辉,而葛翠莹更是个极为聪明灵秀的罕见美人胎子,他仍毫不留恋,立即设法摆脱,独自离去。 他明知这样做法,会使葛翠莹伤心,却仍然狠着心肠,这么做了…… 能怪司马白么?不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司马白如今除了盼望柳还珠能在眼前出现以外,对于别的女孩,也都巴不得距离远远! 但“情”之一字,幻化莫测,魔力无边,除去少数仙佛圣贤之外,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豪杰、英雄,谁不受“它”磨折,被“它”左右? 司马白何许人?他想逃情,逃得了么? 逃不了的,他想孤剑天涯,远离女子,但女子却偏偏会来找他! 离开“通天峡”不久,也不过刚刚出了“苗岭”范围,司马白便觉得自己似乎被人盯梢。 他如今也算略有江湖经验的人了,藉着山路回转,暗以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便自看出,盯梢自己之人,是两个身材婀娜的黑衣劲装女子! 若是男子,司马白可能会出手惩戒,问问对方,跟踪自己的目的何在? 因是女子,他就只想摆脱,不想多事! 但司马白三度设法摆脱,均未如愿,仍被那两名女子,约莫相隔廿丈的紧紧缀住时,不禁也有点心头火起! 前面山路,恰好是两个连接急弯,司马白便在通过第一个急弯后,选株枝叶茂盛大树,隐匿身形。 等到两个黑衣女子加快步履,转过弯去,司马白再下树随行。 这样一来,他反而走在那两名相当刚健婀娜的黑衣女子身后。 司马白并不想跟踪对方,他打算等那两名黑衣女子,只一转道,便即各行各是。 但等他转过第二道山路急弯时,目光扫处,不禁为之一怔? 因此处已是直路,三四十丈以内,绝无人影,那两名黑衣女子,居然失了踪迹! 就在司马白一怔之间,头顶突响娇笑! 两条婀娜人影,分别从两株高树上,凌空扑落,一前一后,把司马白围在中央! 司马白这才知道这两个黑衣女子,相当聪明,在第一道急弯处,便看透自己弄了狡狯,故意不加叫破,却在第二道急转弯处,却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果然,拦在司马白身前,年龄较长,一位约莫二十八九岁的黑衣女子,向他扬眉叫道: “朋友,给我姊妹拿个交代来吧,你暗暗跟踪我们,究属企图何在?” 司马白剑眉一蹙,抱拳问道: “两位姑娘姓猪?……” 司马白身后那位较为年轻的黑衣女子“咦”了一声,面带诧色叫道: “咦,你姓司马,不是姓‘猪葛’呀,怎么晓得我们姓朱,会算‘马前课’呢?” 司马白冷笑道: “两位姑娘,对我跟踪甚久,反而用起猪八戒的战术,倒打一耙,怪我对你们跟踪,岂不使我立即可以猜出这是猪氏宗门的家传绝招!” 年长黑衣女子不以为意地,瞟了司马白一瞟,大笑说道: “功夫高明,脸蛋漂亮,连这张嘴巴,都相当犀利!但我们是不惮辛苦,满怀好意的青鸟使,你却骂我们是‘猪’,莫非成了狗咬吕洞宾么?” 司马白一怔道: “什么叫‘青鸟使’?……” 年轻黑衣女子,哂然说道: “连个‘青鸟使’都不懂,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 司马白笑了一笑道: “忽逢青鸟使,邀人赤松家……” 他刚刚念了这两句唐诗,便“呀”了一声,向那两名黑衣女子,诧然问道: “我当然明白‘青鸟使’的字面意义,但……但你们怎会晓得我是复姓司马?” 年轻女子笑道: “我们若不知道你就是‘圣剑书生’司马白,又凭什么来当‘青鸟使’呢?” 司马白道: “你们是受谁之托?充当‘青鸟使’,前来找我送信?” 年长黑衣女子应声答道: “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是你的心上人,你则是她的负心人!……” 司马白的心上人,是柳还珠,而对于柳还珠来说,他又交结了不少红妆密友,确实有“负心人”之嫌,故而一闻那年长黑衣女子之言,便疑心到柳还珠的身上,不禁俊目闪光,急急问道: “奉托姑娘与我送信之人是谁?姑娘能不能说个姓名?……” 那年长黑衣女子想了一想,口中微吟道: “映烛生辉,宝光灼灼,迎风摇曳,长发丝丝……” 司马白是文武兼通之人,当然听得懂这年长黑衣女子所吟的四句话儿中,前两句隐着一个“珠”字,后两句隐着一个“柳”字,越发以为自己所料不错,高兴扬眉叫道: “是柳姑娘?……” 年长黑衣女子从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嘴角微扬说道: “你居然记得她姓柳?总算这有点良心……” 司马白伸手道: “信呢?……” 年轻黑衣女子笑道: “要信容易,你拔剑吧!” 司马白惊道: “为何拔剑?” 年轻黑衣女子笑道: “我们只不过猜想你是‘圣剑书生’司马白,除了你家传的‘天罡六大式’外,怎能证明你真是我们青鸟传书的所寻对象?……” 司马白道: “我承认了……” 年轻黑衣女子摇头道: “口中承认,何足为凭?手中承认,才可真信,你再不拔剑,恕我要逼你了!” “要逼你了”一语才出,身形突闪,袖中突出两柄银芒如电的短短匕首,一式“荆轲刺秦”,向司马白分心点到! 司马白被逼无奈,青钢长剑“呛啷”出鞘,向年轻黑衣女子分心点来的两柄匕首之中,一挑一震,口中并含笑叫道: “姑娘注意,这是‘天罡六大式’司马家传剑法中的‘秦穆观天’……” 司马白如今功力,进况惊人,这招“秦穆观天”,也就大增威势,双方兵刃才一交接,年轻黑衣女子便自娇呻缩手,两柄短匕,被司马白震得化为两道银光,飞起半空。 两个黑衣女子,双双纵身半空,去抢接这两柄匕首…… 司马白因彼此并非敌对,当然不会再加袭击,或是阻截,谁知两名黑衣女子,飞身半空,各接住一柄匕首,竟以“丹风掠羽”之式,飘向数丈以外。 司马白见她们似乎有要走之意,不禁双蹙剑眉,高声叫道: “两位姑娘慢走,我的信呢?……” 两个黑衣女子同声娇笑,同时扬手,有两片白光,向司马白凌空飞到! 司马白回剑入鞘,双手齐伸,接住那两片白光,见是两张纸片。 一张上面,写的“岷山”二字。 另一张上,则写的“负心潭”三字。 ------------ 第十一章 司马白左右双手,接得这分别书有“岷山”暨“负心潭”的纸片,不禁有点脑袋发胀! “岷山”他知道,“负心潭”他不知道,“负心潭”若在“岷山”,还可寻找,如今分书两纸,万一不在“岷山”,却难免白费气力,要跑趟冤枉长路? 其次,“七海游龙”柳东池所安排的路线,是由贵入川,顺三峡直下武汉! 如此走法,在入川抵达“重庆”后,便可改从水路,右转“涪陵”,经“邓都”“万县”,而揽“三峡”之胜。 “岷山”则在四川的西北角上,这一绕道,连去带来,至少也有四千里左右路程,岂不与前站先行的柳东池,吴大器,暨后路接应的葛心仁,鲍恩仁,完全遇合不上,断了连络? 司马白大皱眉头之下,想与那自称“青鸟使”的两名黑衣女子,稍为商议,请她们把柳还珠的下落,莫打哑谜,说得明白一点…… 但举头看去,司马白不禁苦笑! 因就这看了纸片的沉吟片刻之间,那两名黑衣女子,业已失去形影,不见踪迹! 司马白原本想喊,但口儿才张,便摇了摇头,自行止住! 他知道对方若肯仔细说明,早就详实相告,何必采取这种令自己猜谜的神秘态度? 对方这等作法的唯一用意,似在考验自己畏不畏难?对于柳还珠,究有几分相思?肯不肯为了这点讯息,便不辞数千里,来个远赴“岷山”? 故而,司马白既不出门喊那两名黑衣女子,也不举步追赶她们,只在心中暗拿主意,“去岷山”或是“不去”?…… 念头不久,便有决定,司马白如此迅速的作了决定,是根据三项理由。 第一项理由是自己对于柳还珠,是百分之百的刻骨相思,为她蹈火,为她赴汤,都无不甘愿,那有说好容易才获得她一点讯息之下,便畏怯数千里长途跋涉之理? 第二项理由是顺三峡,下武汉的路线,只是“七海游龙”柳东池,随口拟定,“天蝎双凶”并不一定就隐迹在这条路上,自己北上“岷山”,把路程延长两千里,范围自然扩展更大,或许更容易获悉“双凶”下落,也说不定? 第三项理由是自己愈挫愈奋,绝艺渐成,除内力真气,十分充沛,已跻一流外,家传剑法已炼到九成左右火候,应该找机会独闯江湖,不必老是倚靠柳东池等经验丰富的成名人物,来对自己维护! 这三大理由的结论,每一项都是应去“岷山”,司马白自然很快便拿定主意! 只有一椿顾虑,令他稍觉不妥…… 因这一去“岷山”,彼此岔道,江湖后会,不知何期?柳、葛、鲍、吴四位,无不对自己爱护关怀,突然发现自己失了踪迹,无法连络时,那份焦急心情,可以想见,令自己有所愧对! 不过,这桩不安之事,也被司马白想出了解决办法…… 既然葛心仁与鲍恩仁,到了“重庆”,要改由水路下鄂,自己何不雇人在码头苦等,告知形相,联络船家,一有发现,便说明自己因故改道,日后再复相见! 既令码头人杂,不易相寻,自己也可以重金雇人,买舟放峡,先到“武昌黄鹤楼”,那怕还见不到柳东池等? 主意打定,司马白立即如飞赶路,直赴四川重庆。 途中,他写好两封书信,但函中只说因有要事,绕道“岷山”,却不说明究属何事,事完,立下两湖,彼此在“云梦”、“洞庭”间,多留讯号,必可会见。 这种作法,是司马白晓得,柳还珠势必相寻,“天蝎双凶”也非找不可,自己无须说得过份明白,才好把搜索欧阳纶和“天蝎尼姑”的范围,尽量扩大。 到了“重庆”,司马白把书信之一,交与下江码头的管事船家,酬以十两纹银,嘱咐若有葛心仁、鲍恩仁等形貌之人前来雇船,便把这封书信交与。 另一封信,则以十两黄金重酬,遣人前往“武昌黄鹤楼”,寻找柳东池等。 如此安排,司马白自觉已颇稳安,遂放心远离预定路线,北上“岷山”。 才一移转,第一天的晚上,便有花样! 司马白为了不想令柳、葛诸老,对自己悬念太久,是决心不住旅店,山行野宿,务期早到早回。 第一夜,他是随意找了个干净山洞,胡乱躺上半宿…… 但次日凌晨,他才一睁眼,便大在吓了一跳! 就在这山洞的入口上端,用白纸搓钉,钉了一只蝎子…… 蝎子既已被钉,当然业已死掉,但这蝎子尾钩,却被漆成了银白色泽! 白钩毒蝎,是“天蝎秀才”欧阳纶的独有信物,怎会被人钉在自己所睡的山洞洞口,而使自己仍毫无所知…… 这是“天蝎秀才”欧阳纶,故意示威,给自己的警告?还是有第三人救了自己? 后面一项推测的可能性,比前面一项的可能性,来得较大! 因“天蝎秀才”欧阳纶与自己仇怨太深,若是他来,决不会仅仅示威,必趁自己睡熟之际,暗下狠心辣手! 不论是那种情况,这情况都极可怕! 所谓“可怕”,就是司马白认为自己内功精进,耳目极灵,不可能睡得有人把这只“白钩毒蝎”,钉在洞口壁上,仍自毫无所觉! 这决不是自己睡得太沉,一定又发生了什么特殊蹊跷! 司马白越想越自骇怕,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先对自己的身体内外,详作检视。 身外毫无异状,无甚伤损,也未丢失了什么东西!…… 调气行功,周游百穴,也觉五脏六腑之间,没有什么不妥不适之处…… 司马白先弄清楚自己内外无恙之后,才站起身形把那用白纸搓成的钉蝎纸钉,取下展开! 他认为既有人暗中杀蝎,帮了自己大忙,则此人不是师执,也是好友,或许会在纸上,对自己留些什么话儿? 果然,纸上有字,不过字极简单,只有八个,写的是: “迎风摇曳,长发丝丝……” 字学“衙夫人”体,写得挺秀无比,词句也不太陌生,曾经听得。 司马白在向那两名黑衣女子探询她们是为谁作“青鸟使”时,那年龄稍长的黑衣女子便吟过“映烛生辉,宝光灼灼,迎风摇曳,长发丝丝”之句。 自己当时便已猜出前两句,暗扣一个“珠”字,后两句暗扣一个“柳”字,如今居然又见这“迎风摇曳,长发丝丝”之句,难道柳还珠并不在“岷山负心潭”,竟就在自己身边,隐藏暗处? 司马白想至此处,相思满腹,情难自己,竟走到洞口,目扫四处,高呼,“珠姊”! 但空山杳杳,只有回音,司马白空自呆然傻立,喊了半天,也未见得他那位心上人柳还珠的婀娜身形出现! 万般无奈,只得再往前行,这回司马白只是安然举步,并未尽力奔驰,因为他要不使自己过于疲势,留些精力,等到夜晚看看会不会再生怪事? 由于他期望打破闷葫芦,期望有怪事发生,故而司马白仍不住店,再作野宿。 这次,他因想察破端倪,连山洞都不曾住,就选了一株枝叶茂盛,覆盖颇广的大树之下,盘膝静坐,入定养神。 假使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此处无甚遮敝,视界良好,司马白只一睁目,对方便无可匿迹,非现原形不可! 一更,二更,平静无事…… 到了三更,司马白鼻中突然跃得一种绝不庸俗浓郁的淡雅花香气息! 他知道蹊跷来了,要想睁眼,但两层眼皮,竟如千万斤重,无法睁得开来,反而把头一垂,沉沉睡去。 等到这一觉醒来,红日早已高照,几乎到了“辰牌”时分。 司马白吓得赶紧检查自己,仍旧内外无伤,但颊边怀内,兰泽犹存,如象曾经怀抱佳人,缠绵竟夕模样! 经他仔细翻寻,终于在剑鞘之上,发现又插了一张小小纸条,取下看时,上面写着: “‘岷山’路远,‘负心潭’凶险无伦,不去也罢,明夕当赠君厚礼!” 末后,并未署名,只画了一个小小圈儿,圈外略有放射光泽! 司马白一看这个放射光泽的小小圈儿,便明白它是代表一颗明珠! 这一来,疑云之外,又起疑云…… 有个姓名中,隐有“映独生辉,宝光灼灼,迎风摇曳,长发丝丝之人”,遣来“青鸟使”,邀自己前往“岷山负心潭”…… 又有个姓名中隐有“柳”字“珠”字之人,说“岷山路远负心潭凶险无伦”要自己不去也吧…… 两者之间,既有矛盾,并似连“柳”“珠”字,都闹起双包案来…… 机伶伶…… 这是司马白身上,蓦然打起的一个寒颤! 他忽然发觉极可能在“柳”字“珠”字上,闹出双包,因为柳明珠之外,还是一个柳明珠! 柳还珠是自己最想见之人,柳明珠却是自己最怕见之人…… 到底在“岷山负心潭”等待自己前去会面的,是柳还珠?抑或柳明珠?…… 这一连两夜,都暗暗跟随在自己身边的,是柳明珠?抑或柳还珠?…… 大谜无从解,希望在今天! 这画了一颗珠儿,在剑削留书之人,不是说今夕要赠送自己一件厚礼么?…… 今天,早点准备,再不要像昨夜那样,嗅得一点香气,便告沉沉睡着! 想起那种香气,司马白不禁剑眉暗皱! 因为自己已请当代第一神医葛心仁细作检查,不畏奇毒的特异体质仍在,怎会偏偏抗不了这种迷香? 一般被迷香薰醉之人,纵令醒时,仍必头晕身倦,四肢无力,自己则在今日清醒时,气旺神全,周身舒泰,绝无任何不适情况! 不过,葛心仁曾经说过人可抗毒,不易抗媚,莫非那种香气,又是什么媚药?……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司马白在那死谷秘洞中,吃过媚药大苦,才和柳明珠抵死缠绵,故而如今一想起起“媚药”两字,便不禁脸上发烧,心头狂跳! 但再一转念,又觉不对,非但那香气极为淡雅,绝不庸俗浓郁,自己一觉醒来,只不过怀有兰泽,似曾拥女同眠,却衣衫整齐,决未有甚神女襄王的高唐绮梦! 对方既云今宵要以重礼馈赠自己,不如索性落店,开间上房,坐待终宵,倒看送来的是什么礼儿?怎样送法?以及送礼的是何人物? 心中有事,在中午挤过一处较热闹的镇集时,司马白便歇脚住店。 早早吃完晚饭,便在上房中,掩了房门,静坐等待。 才坐不久,便有人扣门。 司马白心中一阵怦怦乱跳,目注房门,提高语声说道: “房门未闩,门外来者是谁,尽管请进。” 门外人应声推门而入,原来竟是店中伙计,手中却捧了一具小小锦匣。 司马白不必等店伙开口,便知他是替人送礼而来,苦笑一声皱眉问道: “这是谁送来的?” 店伙把锦匣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与司马白,躬身禀道: “启禀客官,这锦匣是位极年轻极漂亮的姑娘送来,嘱咐即呈客官,小人不敢开拆,故而不知道其中装的是何物件?” 司马白问道: “那位姑娘是穿白衣?是穿黑衣?眉心中有粒红痣?还是没有红痣?” 他问得有甚道理,因柳明珠一向爱着白衣,柳明珠则似爱着黑衣,而眉心中若有红痣者,便是柳还珠,没有红痣的,便可能是柳明珠!…… 问得虽好,答得却不够理想,那店伙闻言之下,答的是: “那位姑娘的眉心中有无红痣,小人不敢细看,至于身上穿着,则是白衣黑裙!” 不论是柳还珠或柳明珠,都生得太美,且英气太重,令店伙不敢逼视,原在意料之中!但那白衣黑裙之答,却正好是司马白两种期待中的一样一半,不由令他所得为之苦笑! 万般无奈,他只得伸手打开锦匣,想看看匣中究竟是什么贵礼物,再作道理? 匣盖才揭,司马白便眉头立蹙,向店伙挥了挥手,示意命他退去。 店伙退去,顺手带好房门,司马白方把那只锡匣,完全打开。 匣中,不止一样东西,是有两样东西…… 但两样东西,均非善物,看上去均令人觉得,十分札眼…… 一样是只人耳,耳朵甚小,耳根穿有钉孔,分明是女子所有。 另一样则是只业已干瘪,看上去仍颇狰狞,尾钩部分,是漆作天蓝色泽! 这两样东西,看得司马白有点发怔。 一只女子的耳朵,和一只干瘪的小蝎子,算得上是厚礼么? 对于别人来说,恐怕不值半文,但对于司马白来说,倒可能具有某种意义! 因为蓝色尾钩的蝎子,是“天蝎尼姑”的独门招牌,则这只与蓝钩小蝎同放在一只小小锡夹之内的女人耳朵,会不会就是从“天蝎尼姑”脸上,割下来的? 司马白的俊脸之上,逐渐现出怒色! 因为不论这只女人耳朵,是不是“天蝎尼姑”所有,司马白都有点怒火高腾! 假如不是,他有被愚弄的感觉! 假如是的,他又讨厌对方的越俎代疱! 对于“天蝎尼姑”与“天蝎秀才”,司马白是恨积一天二地,深仇四海三江,绝不愿假手外人,誓欲亲自手刃! 如今,万一有人竟讨好多事,杀死了“天蝎双凶”的其中之一,甚至把两个都一齐杀掉,则岂不叫自己成了愧为人子的终身抱憾之人?…… 故而,司马白觉得自己不能再被动了,要赶紧设法争取主动,才不会让那意图讨好自己之人,聚铁九州,铸成大错!但主动又该如何去争取呢?司马白苦思无计之下,委实有点恼火! 他恼火的是柳还珠是旧情人,柳明珠也米已成饭地,成了老相好,无论她们之中,是那一个想见自己,均应该坦然现身,只消一席长谈,岂不便可把所有隔阂矛盾、猜测、疑难,都可以澈底解决! 想这样鬼鬼祟祟地,带点捉弄性的行为,却令司马白无法忍受,越想越从脸上流露出不悦神色! 他是吃完晚饭后,才独自在房中等待什么佳人厚礼的确实讯息! 如今,礼已送到,竟是一只穿孔人耳,和一只蓝钩小蝎,使司马白目睹之下,又惊又怒地,陷入沉思…… 换句话说,虽然他晚饭吃得甚早,如今时间也不早! 他不想被动,想采取主动,免得对方继续如此作,使自己无法忍受的,终铸大错! 所谓“主动”,就是不能等待,要找着那位对自己送礼的白衣黑裙女郎! 但除了从店伙口中,听得“极为漂亮”、“极为年轻”、和“白衣黑裙”之外,司马白心中,是一片茫然,他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身分、地址?…… 如此情况,加上时已入夜,一片黑暗,地头又甚生疏,却叫他那里去寻?怎生去找?正所谓空有主动之心,却无主动之力! 苦!往往便由“闷”而生,司马白此刻就是正“闷”得叫“苦”! 要他啸傲江湖,他可以纵横捭阉!要他拚斗仇敌,他可以一往无前!但如今要他打破这个令人苦恼的“闷葫芦”,他却无法使得上劲儿! 摸不出对方究竟!自然暗叹对方太以聪明,想不出主动办法,自然暗叹自己太笨! 蓦然间……灵光一闪……有了…… 司马白从暗骂自己“愚笨”之中,想出了个笨办法来…… 兔子聪明,才称“狡兔有三窟”,但他仍旧难免落入似乎比它更聪明的人类手内,而成为“笼中之虏”,随时再变为“盘上之珍”! 人类捉兔子的方法,或捕?或诱?或网?或候?其中最笨拙的一招,也就是极有名的“守株待兔”! 司马白决非笨人,但在别无他法之下,只有施展“笨招”! 而且这“笨招”,还是他凭藉“绝顶聪明”想出来的! 司马白苦思无计之下,他蓦然转念,姑且转变立场,把自己转变成对方,想一想看,下一步举措如何? 不想不觉其妙,一想之下,深觉其中颇有妙趣! 假如自己是送礼之人,则送来这极为别致的一只穿孔人耳,和一只蓝钩小蝎以后,应该作何打算? 司马白想来想去,下了结论: 他的结论是首先应该知道受礼的对方,对于这种别致礼物,喜不喜欢? 若不喜欢,便该改弦易辙,若是喜欢,则不妨一只眼睛,一个鼻子,或是一颗整个人头地,继续再送下去…… 喜不喜欢,怎样才知道呢?送礼人必须目睹,至少也要耳闻受礼人的一切反应! 好了,司马白分析归纳至此,业已整理出了一个极有价值的答案! 自己是受礼人,对方是送礼人,自己虽然亟于寻找对方,对方也正亟于接近自己! 寻找既苦无方向,等待却可一效笨伯! 于是,司马白智珠顿朗,决心守株待兔,他就在他那间旅舍房中,盘膝静坐! 这不是拚斗强敌,无须调息行功,司马白盘膝静坐之意,是要使自己双耳之力,臻于极致,对方只要到自己房外,有所窥探,不怕他再跑上天去! 旅店之中,起初人声喧杂,但由于夜深程度,也就越来越静! 一更……二更……三更…… 时光已到深夜三更,司马白空自施展了“天耳神通”,他这“守株待兔”之人,仍不知“兔”从何在? “兔子”究竟何在?其实司马白的分析归纳,一点不错,“兔子”早就来了,正默默注视司马白一切感情变化?! 兔子,本来就属于可爱动物,这更是一只极可爱的兔子! 它娇小,它玲珑,它温驯,它只与司马白隔着一道板壁,就在司马白邻房中,藉着板壁上的极细隙缝,闪动着充满情意的眼神,向司马白痴痴注视! 眼为心之苗,尤其是爱恋的光辉,几乎在目光中无法加以掩饰! 从这位白衣黑裙女郎目光中痴的程度之深,便可以知道她对司马白的爱的程度之重! 既然挚爱,为何只在隔壁痴窥,而不过来投怀送抱,一叙离肠呢? 应该如此,可以如此,却偏不如此,其中理由何在?无人能知,恐怕只有那白衣黑裙女郎,自己知道。 内功修为,到了火候,号称能听得见十丈以内的花开落叶之声,何况司马白更专心等人,宁神静坐,运起了“天耳神通”,他会听不出隔室有人么? 原因有二: 一来这是旅店,隔室之中,本来就应该有人。 二来,这“人”也相当高明,她在向司马白隔墙窥视时,是利用壁上现成隙缝,并用了“内家龟息”,免得呼吸之声,被司马白听出! 三更已过……欲到四更…… 就在梆锣刚打四更之际,司马白与那白衣黑裙女郎,突然同自失声一叹! 司马白叹的是这“守株待兔”之法,果然笨得太以可怜,平白作了一夜笨伯! 白衣黑裙女郎叹的是徒见个郎憔悴,徒见个郎焦急,而由于某种原因,暂时还不愿与其相见,以致难解相思,芳心欲碎! 由于情绪上的不同,这两声叹息,虽奇巧无伦地,同时发作,但音度却不一致! 司马白是抒愤的,是高音…… 白衣黑裙女郎是抒情的,是低音…… 高音之叹,没有惊动隔房的白衣黑裙女郎,但低音之叹,却把司马白着实吓了一跳! 他由惊转喜,由恍然中,钻出一个大悟,暗骂自己真是笨伯中的笨伯,空自守株待兔,原来“兔子”就在隔壁?! 咦,有矛盾了,刚才还说这是旅店,隔壁应该住得有人,司马白未加讯问,未加探视,怎能确定那就是他等待的“兔子”? 不,没有矛盾,普通人儿,尚能从万千交游中,辨出久未听闻的一声低“喂”,何况司马白内功精湛,耳力极聪! 更何况白衣黑裙女子的叹声虽低,却是发自心底,抒了她满怀积郁,一腔幽怨! 司马白是知音人,也是知心人,他听知心跳,更听得心酸,他不单认定这就是自己守株所待之“兔”,并还是自己最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柳还珠! 于是,他大叫一声“珠姊”,便慌不及地,扑向邻房! 这是旅店,不是私人房舍,司马白又是侠士,不是强梁,他不能一掌震碎墙壁,胡乱蛮来! 他只有先出己房,再入邻室! 但饶他身法如电,就这一出一人之间,邻室中已告人去室空,芳踪杳杳…… 原来白衣黑裙女子失声一叹之下,便知自己忘情,露了马脚! 司马白必然追至,此时再躲,那里还来得及? 她无可奈何之下,扬起玉掌,向后窗隔空轻推,人却根本不走,悄立门后。 房门一开,司马白冲了进来,见室中无人,两扇后窗,却尚在摇摆,他遂毫不考虑地,纵出后窗追去。 这就是心理作战的急智生效,人往往只注意远处,忽略近处,司马白那里想得到自己要找的人儿,就在自己刚刚推开房门之后? 司马白走了,白衣黑裙的女郎哭了…… 像珍珠般的泪珠儿,涌出眼角,顺着她那虽然微微带肿的,却仍极美丽的脸颊,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昏黄的灯光中,白衣极为合身,但黑裙腹际,却见微凸! 哦!这白衣黑裙的女郎,原来有了身孕! 这大概就是她面颊微肿的原因?……这大概也就是她不愿与司马白相见的原因?…… 泪在流,人在动,这白衣黑裙女郎,并未久所呆立! 她略等司马白去远,方身形一闪,反而走进了司马白的房间。 她在司马白的桌上留了一张纸条,然后才掩门出室,鸿飞冥冥! 直到曙光已透,司马白方带着满怀失望,怏怏转来…… 才一推门,他便怔了?他发现桌上多了一张纸条!司马白像阵风般,冲到桌前,拿起字条来看,上面写的,不是诗,也不是词,只是几句哀怨缠绵的话: “天有心,地有心,难道人儿没有心,为何郎负心!” “山云深,潭水深,抵相思海样深,岷山叙旧情!” 司马白对于这几句哀怨缠绵的话儿,看得也有点若不胜情,双睛微觉湿润! 因为,他始终认为这位对自己缠绵留书的神秘女郎,是柳还珠! 他对柳还珠,本就满腹相思,再经这一勾惹,自然心湖荡样! 但司马白有三件事儿,想不明白: 第一,自己对柳还珠绝未负心,想她想得发狂,找她找得要死,她为何竟有这看来凄绝的“为何郎负心”之语? 第二,她既对自己深情款款,为何近在咫尺,偏要故示神秘,不肯提前相见,非要等到“岷山叙旧情”不可? 第三,那只穿孔人耳,究竟谁属?姑且不论,一只白钩毒蝎,和一只蓝钩毒蝎,分明是“天蝎秀才”和“天蝎尼姑”所有,柳还珠却从那里弄来?莫非“天蝎双凶”,都已落在她的手内? 想至此处,司马白有点胆战心寒…… 因为“天蝎双凶”是他誓必手刃,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司马白生恐柳还珠竟越俎代疱,杀却“天蝎双凶”,弄得自己无法尽人子之道,难向行人交代,甚至于会严厉叱责柳还珠,弄得彼此决裂! 三椿疑问,一椿恐惧!统统无法解决…… 唯一的期望是赶快到达“岷山”,寻着“负心潭”,找到柳还珠,当面锣,对面鼓,在畅叙旧情之下,把一切不解之事,弄它个清清白白! 司马白起初是想等待那位神秘女郎来接近自己时,揭开她的秘密。 故而才故意住店,给对方接近自己的机会! 如今,他急于赶赴“岷山”,变了主意! 千把里路程,他要日夜兼程,除了喝水打尖之外,连夜晚也不歇宿! 这样,纵因山路难走,无法太快,但辛苦一些,约莫二日一夜,也就可以到达地关。 主意既定,司马白付帐离店,就在这镇集之上,尽量采办干粮食水,准备必要时连余中打尖,也要放弃,啃些干粮,喝些冷水,先赶到“岷山”再说! 就在他采办粮水之时,忽然发现镇街之上,有人卖马。 那是一匹鞍辔齐全,极为神骏的青骢马,稍有眼光之人,一看便知是匹蒙古佳种午里良驹! 青骢马高有十六七掌,昂首骄嘶,与一般矮小川马,比较起来,越发显得超卓! 司马白心想买匹良驹代步,岂不省却不少劳累?或许此驹真有千里脚程,则骑上一日夜,“岷山”便可能在望。 问起马价,却相当昂贵,索讨百两纹银。 司马白也不还价,取出一锭黄金,折算白银,买了那匹青骢骏马,立即搬鞍认镫,上马疾驰。 司马白迭经大难,比起初出道时,虽算略有经验,但在险恶无边的江湖之中,他仍然要算是个容易上当的新嫩鸡儿! 他以为骑上了千里马,其实却等于是上了阎王背…… 问题在于卖马以后,他没有对这匹马儿,详细检查一下! 司马白如今一身功力,相当超卓、高明,盖代凶邪都未必能耐他何,区区一匹青骢马,能作得了多大的怪呢? 马儿不会咬人,纵令会踢,也不可能踢得着轻功绝世,几乎在短程中,可以比马儿跑得更快的司马白! 花样在那儿呢?对方的布置,也委实绝妙,花样在马鞍之下,凶险在马镫之后…… 马鞍和马镫的空隙隐蔽之处,至少躲藏着十只蝎子! 换句话说,司马白人坐马上,纵辔狂驰之中,那里会注意跨下? 这或大或小,显然每只都是精选,具有特殊毒力的蝎子,随时都可以在司马白的大腿、小腿,或屁股等处,狠命的螫上一记! 但司马白上马以后,这十只蝎子,却老老实实地,蛰伏不动,并未发难。 它们当然不会对司马白客气,它们均业被调教通灵,是在等候讯号,执行命令! 将对这十只毒蝎,发号施令之人是谁呢? 这答案不难解答,只消看看那些毒蝎尾钩,是何色泽? 清一色,同是蓝的…… 答案有了,这设下毒计,卖了一匹藏有十只蓝钩毒蝎的“要命青骢马”给司马白的阴险分子,是“天蝎尼姑”! 她要在何处下手呢?…… “天蝎尼姑”在“天蝎四凶”中,是有名的“阴”!她认为人在最疲劳时的一切防范,最易松懈,最有可乘之机,则根据这种研究,最好的发动时机,便是等司马白跋涉长途的万分劳累之际! 日落,日出,月升,月沉…… 一昼夜的拚命飞驰,上千里的路程,致抛撇在后,不单马在喘息,马上的人,也觉得十分疲乏!…… 马乏了,人也累了…… 这时,在敌踪未现之前,司马白不可能有任何防范意念,确实是最良好的下手机会! 机会到了,人能配合得上么?…… 答案是“能”,因为这是“天蝎尼姑”的预谋行动…… 她不能一路追踪,司马白不分昼夜,尽量快跑,就是“天蝎尼姑”另有一匹脚程彷佛的千里龙驹,但急急追赶之下,必被司马白发觉,反而生出戒意! 故而,她是预设站头,在算好司马白开始疲累的地方开始,直到抵达“岷山”的路程中,至少设置了十个以上的“追魂站头”。 司马白一路上虽会为停辔,让马儿喘息,如今却仍发现自己由于心急赶路,狂驰过甚,把马儿跑得太累,再不让它进点饮食,四腿收汗,这匹相当神骏的青马,不死也要报废! 是仁人,具侠胆,这份“仁”,这份“侠”,并不一定专门对人,对事、对物、莫不如此。 司马白如今便对青骢健马,起了怜念之心,算计路程已离“岷山”不远,想令它好好歇息一阵! 他一面丝疆收勒,使马儿“的答”缓行,一面游目四顾,想找个良好的歇息环境。 有了,路左有片小小山坳,景色幽美,水草丰盛…… 司马白认为这小小山坳,是个良好歇足所在,却不知道却是“天蝎尼姑”所预先布置的一处“追魂大站”? 他轻抚马儿青鬃,拍了两下马头,表示嘉慰,便勒左疆,策骑向山坳走进。 青骢马似乎感激主人抚慰,高昂马首,发出一声长嘶! 这时,那山坳之中,也传出一声尖锐牧笛! 山野之中,有牧童吹笛,乃是常事,本来不足为奇…… 但虽然说是“牧童横骑牛背上,短笛无腔信口吹”,总也有些村歌俚曲意味! 像这等只吹一声的尖锐高音,便绝非什么意兴从容的牧童所为,而有点暗含杀气的江湖信号意味! 司马白如今以算是久经战阵,见过世面之人,一闻笛声,便知有异,准备飘身离鞍,看个究竟? 谁知他身形尚未离鞍,耳中未听得半丝暗器破风之声,股后、背上以及大腿之间,共起了十处火辣辣的剧痛。 这十处火辣辣的剧痛,当然是那或大或小的十只蓝钩毒蝎,同时发难,每只蝎子,都竖起尾钩,向他狠狠螫了一下! 司马白迷惑了…… 如谓“迷惑”,有两种,一种是心智上的“迷惑”,司马白弄不懂这十处好似中了利针的奇异痛苦,是从何处而来? 另一种是精神上的“迷惑”,司马白在感觉锥心剧痛以后,立即提不起精神来,周身软绵绵地,想睡觉,恐怕要立即殒命,化作一滩血水! 山坳内,走出了人! 司马白睡眼惺忪,只模模糊糊的看出是个蓝衣人,便神智一昏,从青骢马的背上,摔了下来! “扑通”一声,两个滚翻,人便落地不动,他所着衣裳的腿股等处,并沁出色呈紫黑的十点血渍! 那从山坳中走出来的蓝衣人,是个女人,但非寻常女子,她少了一种最能亲托女子容颜美丽的东西,她头上没有头发! 这是个尼姑,是个身穿奇异蓝色缁衣的尼姑!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虽然没有如云鬓发,加以衬托,这尼姑看上去仍十分美丽! 因为,她有另外一种本钱,比头发更对女人重要的东西——年轻。 这蓝衣尼姑,约莫只有二十三四或二十四五光景?…… 二十三四五。并不算太年轻,是女人最美的年龄么?比起十六七八九来如何? 都美,但美得不同,一个是美得含蓄,一个是美得奔放,一个是美得俏,一个是美得艳…… 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这蓝衣女尼委实美得艳绝,但看上去,却不太像个尼姑! 装扮像、佛珠、缁衣、戒疤、云拂,尼姑该有的打扮,她都有…… 眉毛、鼻子、嘴巴、都没有褒贬,因为尼姑脸上,也应该有这些东西。 问题出在那双眼睛,水汪汪,太灵活了,顾盼之间,勾魂摄魂,仿佛能喷出火来! 尼姑是出家人,讲究是七情淡而六欲空,怎么能有这么一对超越妲姬,寒过杨贵妃,看得傻殷纣王,迷得死唐明皇的桃花媚眼! 一出山坳,这蓝衣女尼两道水汪汪的眼神,便盯在司马白的身上! 她起初犹有戒意,不敢突然接近司马白,直等看清司马白腰背股腿之间的十处血渍,她的疑虑戒意,才从眉宇间慢慢消褪! 这时,有支冷酷而带有杀气的队伍,正在接近司马白…… 这队伍,就是纷纷从马上爬下的十只蓝钩毒蝎! 它们似乎想给司马白再来一下! 蓝衣女尼瞥见,口中忽又发出那种宛如牧笛的奇异声音,不过却不像前次那等尖锐,比较来得缓和…… 十只毒蝎闻声,立即转向,被蓝衣尼姑收入缁衣大袖之内。 蓝衣尼姑日注司马白,自言目语地,媚笑一声说道: “蓝钩毒蝎,天下闻名,你挨了十钩,居然尚不会当时断气,委实算得上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话方至此,山坳之中,居然又有人接口娇笑地,高声问道: “二师姊,大功告成了么?” 随着话声,又有个比较更年轻的十八九岁蓝衣尼,走出山坳。 这女尼手中持着一只径约三寸的黑色圆筒,向晕卧在地的司马白,遥遥比准! 年长女尼摇手叫道: “蓝烟师妹莫按机簧,你看见他腰背腿股间的十处蝎螫血渍没有,用不着这具留用万一的‘烈火飞蝗筒’了!” 那名叫蓝烟的更为年轻女尼,飘过一瞥相当冶荡的眼色说道: “蓝云师姊,你莫非怜惜这位本门大敌‘圣剑书生’,有对他欲降甘露之意?” 从她们的相互称呼听来,这蓝云、蓝烟两名年轻女尼,似乎是天蝎尼姑的门下弟子。 蓝云此时戒心已退,走近司马白,向他脸上,盯了两眼笑道: “张敞卫,无此风神,在砍下他的人头,去骨缩小,向师傅报命之前,若不先好好享受一番,拿他当作对象,实验实验‘素女偷元’的采补大法,得些益处,岂非暴殄天物?……不过……” 蓝烟见蓝云语音忽顿,不禁讶然问道:“不过什么,师姊怎不说将下去?” 蓝云笑道: “不过这位‘圣剑书生’的功力太高,连师傅都似有点对他忌惮,我们敢替他解蝎毒吗?若是蝎毒不解,神智欠清,纵然利用药物主力,勉强合欢,但携云握雨之间,岂不索然寡味,等于搂着一具木头人吗?” 蓝烟闻言,咬牙说道: “既然如此,干脆给他一记‘烈火飞蝗筒’,烧个干净,免得又留后患!” 语音方落,又要把手中那具黑色圆筒,举向司马白比准蓝云笑道: “师妹莫要性急,纵要杀他,也要先砍下人头,去骨缩小,不然怎么向师傅交代?……” 说到此处,忽然又摆出作师姊的威风,双眉一扬,朗声说道: “蓝烟师妹,你把‘圣剑书生’司马白抱进山坳洞内,由我用‘天戮神刀’下手,保持他头颅完美,才可在师傅面前,好好领笔奖赏!” 蓝烟身为师妹,不能不遵师姊吩咐,只得揣起那枚霸道无伦的“烈火飞蝗筒”来,下腰把司马白抱起,向山坳之中走去。 但这一怀中抱人,司马白的英俊容貌,男子体香,不禁又引得平素便风流荡逸,不守清规的蓝烟小尼,欲海翻澜,心猿意马! 走进山坳,遥见坳左壁下,有个洞穴,蓝烟边自抱着司马白,进向洞穴,边自扬眉叫道: “蓝烟师姊,我想起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用我的‘蓝烟戮魂针’,先连以七针,刺透他‘气海’大穴……” 蓝烟听得双眉微皱,目注蓝烟问道: “这样一来,他的内力真气,便永远无法再聚,我们既要杀他,则‘天戮神功’一落,便头断魂飞,何必如此费事?” 蓝烟笑道: “针刺‘气海’以后,再用‘天戮神功’,挑断他手脚大筋……” 蓝烟道: “师妹好狠,你要先废了他?……” 蓝烟银牙微咬下唇,点头接道: “对,先破他内力真气,再废他手足四肢,便该替他解蝎毒了!” 蓝烟皱眉道: “既对他如此残酷,还要替他解毒?……” 蓝烟向怀中所抱的司马白盯了两眼,秋波生春,媚笑说道: “给他吃足苦头之后,也该给他安慰安慰来点好风光了,云姊莫要忘记,这位‘圣剑书生’,内力真气被破,手足四肢被废,却仍有一肢未废,风神依旧倜傥,他仍是一个男人,一个极为漂亮的男人……” 刚刚秽语至此,这位蓝烟小尼,突然低低“嗯”了一声…… 因为,她察觉出了怀中所抱的漂亮男人,有了一般男人的动作! 所谓“一般男人的动作”,就是“色迷迷的动作”,不漂亮的男人,固会如此,漂亮的男人,也会如此!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从蓝烟小尼的腋下,滑向她的左乳。 蓝烟小尼满腔欲火之际,当然正投所好,令她全身酥软,微觉魂消! 但一转念间,又觉事太蹊跷!…… 这只属于男人,颇有魔力的手,当然是“圣剑书生”司马白的一只右手,他人已昏迷,蝎毒未解之下,这只手怎会动呢? 疑念方毕,手儿已停,并微有所触,也略有所按…… 这只手儿,虽然走的是香体路线,但目的却不太荒唐,它所按的,并不是蓝烟小尼左胸那堆温香新剥的鸡头软肉,只不过难以避免的,有所触碰而已! 手儿所按的,是蓝烟小尼左乳下的“期门”大穴…… 一丝奇热,从对方掌心,透穴而入,使蓝烟小尼既觉舒服,又觉难过地,全身微起痉筋! 跟着,耳边起了蚊哼似的,但却极为清晰,第三人无法与闻的语音说道: “说老实话,你师傅‘天蝎尼姑’和‘天蝎秀才’欧阳纶,如今何在?否则,我的内力真气未废,你的心肝五藏,却要废了!” 蓝烟不是傻瓜,她当然知道,这是司马白所发的“蚁语传声”! 她虽极为迷惑于十钩齐螫,毒力惊人,这位“圣剑书生”怎会无所畏怯?但却知对方所说绝非虚语,按住“期门穴”的这只有点风流不下流的手儿,只消内力一发,掌心微登,自己委实必将藏腑尽碎,死得甚为凄惨! 在这种情况下,蓝烟小尼周身冷汗,欲念冰消,她自行止住脚步。 口中并低低说道: “我不知道……” 这虽是答复司马白天蝎双凶何在之问,却不知道她和她师姊蓝烟,错失了一个大好机会! 司马白千里奔驰,十分劳累之下,加上十钩齐螫,蝎毒惊人,当时确身卷神慵,昏睡在地。 假如蓝烟一刀疾落,或蓝烟按动那具极为霸道的“烈火飞蝗筒”崩簧,司马白怎逃劫数?早化南柯一梦! 偏偏他风神俊美,占了便宜,使这两个蛰伏已久,静极思动的小淫尼,起了欲念! 她们要先废司马白内功四肢,再尝甜头,才给了司马白机会! 所谓“机会”,是司马白具有不畏毒力的特异体质…… 这种特异体质,会发挥功能,一面祛除毒力,一面使司马白恢复神智。 等他神智完全清醒,那只右手,便有欠老实,不太规矩,伸向蓝烟小尼馥馥、软绵的销魂所在!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司马白见过世面,不会太腼腆了,以前,叫他这样他都会脸红手颤,如今却借机戏弄蓝烟小尼,想问出自己渴望相寻的“天蝎双凶”下落? 蓝烟那句“我不知道”说得虽低,却不是什么“蚁语传声”等内家绝艺。 蓝云见蓝烟突然停步,又这等自言自语,不禁诧然问道: “烟妹,你在和谁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蓝烟不能不答,又不敢实答,只得苦笑一声缓缓说道: “我是在说师傅和欧阳师伯,究竟藏在何处?为什么连我们都不知道?” 这个小尼姑,相当狡黠! 她如此答话,一面是向司马白表示自己委实不知“天蝎双凶”下落,一面也希望蓝云小尼,因此而获得暗示。 不过,蓝云却没有想到事情已有蹊跷,以致未作深思地,顺口答道: “烟妹为何这样问话?师傅与欧阳师伯,查出欧阳纶司马白未曾死在‘洞庭’,身后并可能有强硬靠山,必然继续寻仇,敌明我暗,才是上策,遂故意隐匿踪迹,只在各处要站,安排耳目!所以不告诉我们藏身地点之意,也是为了安全保密,老人家不是每隔两三日,都会亲来各站,略作巡查的么?” 司马白听得蓝云小尼如此说法,方知“天蝎双凶”,委实刁狡,但也从而知晓“天蝎双凶”既能每隔两三日,便巡查各站,可见他们匿身之处,仍在四川境内…… 蓝烟等蓝云小尼话说完以后,极为知趣地,根据司马白的耳边密语指点,代他问道: “如今,司马白既已落阱被擒,老人家该不必再故作隐匿了吧?” 蓝云小尼笑道: “那当然,昨日师傅来过,至迟后日,欧阳师伯必来巡查,故而我们要把握这一两日美好宝贵时光,在司马白身上,享足风流乐趣,然后再把他交给欧阳师伯,领受重赏!” 蓝烟小尼听完蓝云小尼的这番话后,脸上神色,突转黯然! 因为她深知侠义人物,最恨的便是淫贱凶狠,蓝云师妹,不知局面已变,仍一味强调凶淫,只怕师姊妹的两条性命,今日难保…… 蓝云见蓝烟虽把司马白抱得紧紧,却兀自出神呆立,未曾举步,不禁愕然问道: “师妹,走呀,不把司马白抱进山洞之中,找点风流快活,却抱着他过这干瘾则甚?莫非你想换个新鲜花样,来场大体三三的幕天席地不成?” 蓝烟小尼的脸上皱眉,心中叫苦,两只脚儿,却仍是不敢移动。 司马白知晓自己按在蓝烟左乳下“期门穴”上的这只右掌,威力极强,使她不敢轻举妄动,遂再凝真气,仍以“蚁语传声”说道: “走,到了洞中,再说,但绝不许耍花样,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留你一条小命!” 司马白这耳边传声的末后一语,对于蓝烟小尼来说,直如醍醐灌顶! 她深知凡属侠义人物,决不轻诺寡信,司马白既有了这句话儿,自己已生出鬼门关,等于是在红脚盆内,再洗过一个澡了! 心内一宽,愁眉立展,把司马白抱得紧紧地,向山洞之中走去。 蓝云小尼随后跟来,她隐隐觉得师妹蓝烟的神态方面,似乎突然变得有点怪异! 但这是意识,不是事实,蓝云只觉有点怪异,却说不出怪异何在? 她转念之间,以为是色令智昏,蓝烟师妹旷情已久,一旦美男入抱,才会欲念煎人,发生了神魂颠倒现象! 进了山洞,司马白目光微瞥,才知可能是山林高士,或武林前辈异人的修真养性之所。 不单山洞宽大明亮,显有通风透光孔穴,石床石灶,丹炉红鼎等修炼既日用之物,居然也大致齐全。 蓝云小尼随后进了山洞见蓝烟小尼仍自紧抱司马白,遂“咦”了一声问道: “咦,师妹你怎么了?不把他放在床上,还没抱过瘾么?少时我让你拔个头筹就是!” 司马白以密语悄告蓝烟小尼道: “你尽管照你师姐话说……” 有了这耳边密令,蓝烟才把司马白的身躯,轻轻放在石床上。 蓝云见蓝烟放下司马白后,立即站起身形,毫无接续动作,遂皱眉问道: “师妹,你今天怎么像块木头,一定要板一板,才肯动一动呢?该取出你的‘蓝烟戮魂针’,刺他的‘气海穴’了!” 照说蓝烟此时“期门穴”上的敌掌已撒,应该可以向蓝云示警,或改用其他杀手,对付司马白! 但蓝烟聪明,她不敢,她知道这些办法,都是自寻死路! 故而,她虽取出一根七寸左右的蓝色毒针,却对蓝云摇头说道: “姊姊,改个计划好么?我……我突然有点不忍心下得了手……” 蓝云格格笑道: “心若不忍,好事怎成?一场蚀骨消魂的风流快活,岂不化为乌有?……” 语音顿处,向蓝烟伸手叫道: “师妹把‘蓝烟戮魂针’给我,我来下手,刺他‘气海重穴’,连挑断手足大筋之事,统统我来,你等着享受现成快活就是!” 蓝烟虽听出师姊已有不悦之意,但把手中“蓝烟戮魂针”递过时,仍向蓝云说道: “姊姊,常言道:‘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我们平时的风流孽累已多,今日何必再惹司马白少侠?就这样把他放在洞中,等师父或欧阳师伯驾到,再处置吧!” 这番话儿,着实大出蓝烟意外!…… 她接过“蓝烟戮魂针”来,怔了一怔,轩眉狂笑说道: “好个‘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但师妹怎不知‘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想留司马白也留不了,因为欧阳师伯业已提前驾到!” 这句“天蝎秀才”欧阳纶已到之语,把蓝烟小尼惊得一回头。 但洞口空空,那有欧阳纶的人影,脑后“玉枕穴”的方位上,却已响破空微声! 自己的暗器风声,自己听得熟悉,蓝烟小尼不用回头,已知道这飞向脑后“玉枕穴”的,正是自己刚刚递给蓝云师姊的“蓝烟戮魂针”! 脑后“玉枕”是极重要的穴道,与“气海穴”又自不同。 “气海”中针,不过真气被破,“玉枕”若是中针,却必将贯脑死亡! 蓝烟不会想死,但她却未曾闪躲。 因为她知道蓝云既先用欧阳纶驾到谎言,骗自己回过头去,再发辣手,则要杀自己之心,业已铁定! 蓝云功力,本就略为高于自己,再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猝发“蓝烟戮魂针”,自己不论如何闪避,都已多余! 既已闪不过去,便不如索性不闪,或许反可获得同情,赌个命运! 所谓“同情”,是指获得司马白的同情。 蓝烟认为司马白既已神智清醒,则人躺石榻之上,决不会对蓝云暗算自己之事,坐视不理。 这位“圣剑书生”,休看年纪轻轻,但修为甚高,连师傅师伯,都对他忌惮三分,只一伸手,自己大厄必解,而那心狠手辣的蓝云师姊,也将吃不消而兜着走了……。 百念一转的电光石火之间,事情已见分晓! 蓝云于飞针出手以后,方厉声叫道: “本门不容叛逆,贱婢替我纳……咦……” 她这声历叫,是头厉而尾不厉,尤其是“贱婢替我纳命”的“命”字,竟未出口,而变成了一个“咦”字! 话变,由于针发,那根“蓝烟戮魂针”在即将打中蓝烟脑后之际,突然转向,在空中折飞了半个圆弧,射向石榻,似打中在司马白的右手指逢之间!…… 这事,太奇怪了,由不得蓝云不动情一震,发出了一声惊“咦”! 蓝烟一来因锐啸消失,脑后并未受伤,二来又听见这声惊“咦”,便知自己死里逃生,大厄已度! 地这才缓缓回过身来,若无其事地,向蓝烟含笑问道: “师姊,你刚才是想要谁的命?本门叛逆,又是谁呢?” 这句话儿,问得有点刁钻,令蓝云微蹙双眉,嗫嚅难答! 因蓝烟虽颇狡黠,蓝云也不笨挫,她已看出事情颇有蹊跷? 不过,她想不到司马白居然能自行祛解蝎毒的奇异体质,不知道蹊跷何在而已。 如今,蓝烟出语责问,自己若是直言,师姐妹间,必将抓破脸皮,会不会对自己有甚不利? 故而,蓝云一面沉吟,一面运功加强耳力,想听听附近是否有甚蓝烟所倚仗的外人?再则,这平素相当乖顺的小丫头,今日怎么变得这般桀傲胆大? 蓝烟向蓝云质问以后,目光一扫,瞥见那根“蓝烟戮魂针”,正夹在司马白五指之间,并略为动了一动,遂“哦”了一声,佯作恍然有悟笑道: “我明白了,师姊是想要这‘圣剑书生’的一条小命,但想要性命,射他咽喉,想破真气,射他气海,师姊却为何用‘戮魂针’,射向司马白少侠的右手则甚?……” 蓝云功凝双耳之下,听清右近绝无他人,因吃准蓝云修为,不如自己,遂心胆又壮,冷笑答道: “好,你既要问,我就告诉你,本门中的叛逆是你!” 蓝烟皱眉道: “我?……我既未欺师,又未灭祖,怎么会是叛逆?……” 蓝云冷笑道: “本门中对付仇敌,是忌仁慈,尽量要斩草除根,不会留下后患!你刚才竟为司马小贼求情,岂非迹近叛逆?尤其连称呼也改,左一个‘司马少侠’,右一个‘司马少侠’,更显然已与本门大敌,站在一起了么?” 蓝烟叹息一声,目注蓝云,缓缓说道: “世间尽有回头路,看君是否肯回头?‘天蝎门’绝非正派,我们身陷泥淖,无力自拔,如今,好容易才有个脱离苦海的向上机会,师姐纵不肯拉我一把,难道还不肯让我自己爬么?” 这些话儿,虽是有点故意说给司马白听,但也可以看出这蓝烟小尼,尚有几分灵性,值得加以怜悯,加以援救! 蓝云居然尚未参透端倪,嘴角微微一披,哑然说道: “你脱离苦海的机会何在?” 蓝烟指着夹在司马白右手五指间的“蓝烟戮魂针”道: “就在那根‘戮魂针’上!” 蓝云不解其意,顺着蓝烟所指,却见那根针儿,在司马白指缝之间,被念得转了一转! 这种现象,吓得蓝云连退两步,失声说道: “他……他……他的蝎毒解了?……” 蓝烟笑道: “毒若未解,司马少侠怎能施展内家‘大接引神功’,把你向我脑后‘玉枕’死穴射来的‘蓝烟戮魂针’收去了” 蓝云银牙一挫,怒视蓝烟道: “是你替他解的?” 蓝烟握头道: “我若替司马少侠解毒,对于本门来说,便真是有了叛逆行为,但毒是司马少侠自解,他遂成了我的苦海度厄之舟,给了我一个回头自新的向上机会!” 蓝云犹不肯信地,摇头说道: “十钩齐螫,奇毒无比,我……我不相信他能自行调解?但……但你也好似并没有获得替他解祛蝎毒的所需时间?……” 一语未毕,有人接口说道: “她虽没有替我解毒的所需时间,却合了我自己解毒的所需时间……” 这突如其来的语声,自然是司马白所发。 他一面发话,一面已从石榻上坐了起来,手中拈着那根“蓝烟戮魂针”,俊目凝光,看着蓝云,嘴角间浮起一丝微含讥嘲,而又带有怜悯笑意! 这不是胡说八道,蓝烟所云司马白业已自行祛解蝎毒之语,是事突了! 蓝云一觉司马白从石榻上坐了起来,便自全身发抖…… 她不是能接受这种几乎接近不可能而终于可能的事实,奇得发颤?抑或自知难逃诛戮,惊得发抖?…… 都不对,答案是蓝云凶心未泯,她在作戏!…… 佯作奇诧惊吓过度的抖颤之下,蓝云已把自己两件凶毒暗器,准备妥当。 蓦然间,蓝云一声不发,只把牙肉猛挫,双手一抖。 一蓬蓝色烟雾,飞罩蓝烟,一蓬足有百十点的蓝色小小晶光,则向榻上刚刚坐起身形的司马白飞去。 陡然间,司马白脸上的怜悯微笑,首先变成厌恶冷笑! 蓝色烟雾也不往前罩,似被内家无形劲气所逼,倒卷回头,反而把蓝云自己罩住! 跟着,百十点蚕豆大小的蓝色晶光,也一齐折转,射入蓝色雾幕! 一声惨哼,一阵爆音,蓝雾四散,晶光乱飞…… 等到这些情况消失,蓝云小尼那里还似人形?简直成了一地碎肉,和浅蓝血水,死得好不凄惨! 蓝烟小尼见状,忍不住珠泪双流,连连摇头,顿足失声说道: “蓝云师姊怎的如此执迷不悟,不肯回头?她大概决想不到,会死在自己所炼的‘化骨追魂弹’,和‘蓝香夺魂烟’下,并粉身碎骨,死的这样惨法!” 司马白叹道: “我本来已对她起了怜悯之心,谁知她竟凶念不泯,自寻死路!……我……我应对姑娘怎样称谓?……” 蓝烟恭身答道: “小尼法名蓝烟,但今后即欲改邪归正,则不论是否青丝再蓄,均已往事如烟,司马少侠请叫我家俗小名‘燕儿’便了。” 司马白道: “燕儿姑娘当真不知道‘天蝎秀才’和‘天蝎尼姑’的藏身之处?” 燕儿苦笑道: “人既知非回头,其言必真,其意必善,司马少侠应该信得过我,决不会对你再作任何隐瞒,我只觉得师傅与欧阳师伯,既能每隔二三日,便到十一个耳目关卡中巡视,则他们藏身之处,不可能离此太远……” 司马白道: “燕儿姑娘的这种推想,与我不谋而合,可说是完全一样……” 他语音略顿,想了一想又道: “燕儿姑娘,你肯不肯与我合作,在此略候一二日,俟‘天蝎尼姑’或‘天蝎秀才’来巡视时,替我作个掩护好么?” 燕儿不答,把颗螓首,渐渐低了下去…… 司马白以为她是低头想事,细加考虑,故而也未在意。 谁知燕儿的头,不但越来越低,并“咕咚”一声,连身形也扑倒在地! 司马白不知出了差错,赶紧注目细看,并连叫“燕儿姑娘……燕儿姑娘……” 燕儿是向前仆倒,使司马白才一注目,便知蹊跷所在…… 她蓝色缁衣背上,多了一件东西——是只蝎子。 不是真蝎,是只铁蝎! 以司马白而言,所谓“铁蝎”的名称,形状,甚至“滋味”,对他都不陌生。 因为,他挨过一只! 上次,与柳明珠云雨巫山,自恨荒唐地出了秘洞,到达谷口之际,前胸“七坎”死穴之上,便挨过“天蝎神君”蔡昌所发的一只赤钩铁蝎! 若非温柔所赠的“护穴龙鳞”,恰巧在“七坎穴”上,佩有一片,司马白早就被一蝎穿心而死! 他因害过厉害,看见燕儿所着蓝色缁衣背后的“脊心穴”上,只露出一点铁蝎蝎头,便知燕儿在“天蝎尼姑”门下,可能造孽已多,如今空有改邪归正之心,仍恐难逃浩劫!…… 细看之下,果然不错,蝎头在外,蝎尾剧毒,已透脏腑! 燕儿不单业已气去,人并凄惨无比地,开始逐渐化为血水! 司马白本身虽有不畏奇毒的特异体质,苦于无法及人! 他奇遇再多,修为精进再快,对于这种已成事实的局面,也无法加以挽回! 司马白喟然一叹,伸手从燕儿——蓝烟背上,把那只铁蝎起出。 二人已惨死,并开始化血,还起这铁蝎何用?…… 司马白不是想救燕儿——他已知燕儿无救! 他是气愤对方不许燕儿回头向上,竟暗发如此辣手,想替燕儿报仇——看看蝎尾色泽,确定此人是谁? 等他从燕儿的“脊心穴”上,把整只铁蝎起出,方看出铁蝎尾钩,乃是白色。 欧阳纶,下毒之人,是“天蝎秀才”欧阳纶…… 刚才,蓝云小尼所说“欧阳纶提前到达”之音,虽是诈话,居然一语成真,欧阳纶竟当真到过,只不过隐身暗处,未曾出现而已。 司马白气往上撞,俊目一翻,神光电射地,厉声叫道: “欧阳纶,你名列‘天蝎四凶’,在当代武林中,虽非正人,也具一流身分,不应该鬼鬼祟祟,背后伤人!常言道得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我旧仇新怨,必须作一了结,赶快现身,与你家司马小爷,各凭真实功力,放手一搏,强存弱死,才是好汉!否则,像只乌龟般,老把头儿缩在壳中,岂不有辱今名?” 这番话儿,说得极重,司马白雅士家风,不惯粗口,他在气极之下,已将流转江湖时,所学得的几句挖苦话儿,全都说了出来。 “天蝎秀才”欧阳纶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他若在场,照说必被骂得躲藏不住,挺身而出! 但司马白语音顿后,却四方寂然,不曾有半点反应…… 司马白火冒三丈,不再保持风度地,提气高声,破口骂道: “欧阳纶,你是下流鼠辈,无胆匹夫……” 连骂数声,寂然如故! 司马白忍耐不住,闪身冲出洞口! 才出洞口,他便一怔! 不是洞外有甚恶毒厉害袭击,洞外依旧无人,但壁上苔藓之间,却留得有字! 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好一笔羲之狂草,写的是: “请入岷山!” 虽然苔藓间镌痕尚新,显然人去未远,但司马白既知对方是“天蝎秀才”欧阳纶,便知双方功力仿佛,脚程相若,谁能先走出二三十丈,后追便属徒劳! 何况,山林之间,可隐藏的处所太多,欧阳纶若是不逃而隐,等自己追到切近,来个杀手骤发,更是极为不利! 到了“岷山”司马白缓步从容,象是一位潇洒从容的游山俊客“岷山”又称“汶山”、“渎山”、“沃焦山”、“青城”、“峨眉”皆脉于此,故而深幽险秀,为川北一大名山。 司马白入山之前,在山脚下一个兼卖酒饭的茶馆打尖,便向替自己送酒菜来的小二笑道: “小二哥,可知道这‘岷山’之内,有个‘负心潭’么?” 那店小二听了“负心潭”之名,不禁怔了一怔,摇头答道: “山内名潭极多,近处的‘柳潭’、‘松潭’、‘瀑积潭’、远处的‘白犀潭’、‘黑龙潭’、‘天心潭’,我都知晓,却从来不曾听说过有个‘负心潭’呢!” 司马白闻言,不禁双眉深蹙! 因为,这等茶馆中的店小二,整日从茶客闲谈以内,天南地北,无所不闻,向来另有“茶博士”之称,尤其对当地的山川地理,风俗掌故,帙事琐闻,更极为熟悉,他即不知“负心潭”的所在,自己却到那里去找? 皱眉之下,想起钱可通神,遂取出一块碎银,递向店小二道: “小二哥,请多费神思,想上一想,或许那‘负心潭’是什么潭儿别名?” 店小二千恩万谢的接过碎银,但乃苦着脸儿,向司马白说道: “那些潭儿的别名不多,有的我知道,像‘白犀潭’又名‘隐仙潭’,‘黑龙潭’又名‘潜蛟潭’……” 常言道:“钱可通神”,果然不差,店小二手中紧捏着那块碎银,好似获得什么灵感?语音忽顿,脸上现出了奇异神色! 司马白发现了店小二这种神情,心中一喜,赶紧问道: “小二哥是否想起什么?” 店小二颇为兴奋地,点头说道: “我想起了‘天心潭’之得名是为了一双男女,男的幼年穷困,蒙女的不时周济,以身许之,红袖添香,捧灯侍读,但秋闱得意,领了官职后,却负心忘情,另取高门!女的闻讯,心碎投潭,男的一身荣耀,还乡祭祖时,却毫不念及旧日恩情,终于携眷游潭时,被一阵狂风,卷入潭中溺死……” 司马白失声道: “照小二哥如此说来,这潭因然可名‘天心潭’,但也可以叫做‘负心潭’了……” 店小二笑道: “或许是‘负心’二字,不太好听,故而此潭虽有‘负心’之实,却只有‘天心’之名,相公要去潭边寻人?还是眺赏景色?” 司马白怎肯对于世俗人物,透露心中之事,遂随着店小二的语气答道: “我不是寻人,只是偶然闻得‘负心潭’边幽景,可称天下无双,想去开开眼界而已,小二哥请把路径,告诉我吧。” 店小二喜孜孜地,一面揣起碎银,一面向司马白笑道: “相公要去‘天心潭’,还较容易,若去‘黑龙潭’,尤其是‘白犀潭’,路就太难走了,非有一身上乘武功不可……” 语音一顿,遂把前往“天心潭”的出径走法,对司马白细加叙述。 说完之后,又复笑道: “相公照我所说路径,先到‘瀑积潭’,再辛苦攀援上百数十尺,翻过‘瀑积潭’的一段高壁,穿越‘回音谷’,便是那片地势不小的‘天心潭’了!” 司马白对于柳还珠,相思满腹,对于“天蝎双凶”,则仇火煎心,那耐在此久坐?胡乱进点饮食,便付帐起身。 店小二得人钱财,总思巴结,边自哈着腰儿,把司马白送出店外,边自陪笑说道: “启禀相公,‘天心潭’和‘瀑积潭’两处景色,虽然均美,但到‘天心潭’前,必须穿越的‘回音谷’,却更是造化之奇,相公千万不可错过,在入谷十尺后,不妨提气高声,吟诗一句,或是啸它一啸试试。” 司马白未怎在意地,随口应了一声,便自走出店外,入山而去。 才登山径,绕过一片高壁,便有一片白光,迎面飞至! 司马白艺高胆大,一偏头,便伸手把那道突如其来的白光摄住。 入手便知,只非暗器,只是一枚纸镖。 既用纸镖,则掷镖之用意,不外二者,一是示警,一是送信。…… 司马白前来“岷山”之意,本为寻人,也为寻事,故而他不怕人来惹他,却怕人不惹他。 纸镖人手,他先不拆阅,却目注纸镖来处!…… 这枚纸镖是从壁顶下掷,如今壁顶空空,只见风拂树摇,那有丝毫人影? 司马白也知对方若肯现身,便无须再用纸镖,传甚讯息? 他怅然一叹,只得动手拆镖。 张开那折叠纸镖,只见上面写了极简单的两句话儿是: “蝎在回音谷,人在负心潭”。 蝎,当然是指“天蝎秀才”与“天蝎尼姑”所属的白钩蓝钩毒蝎。 人,当然是指司马白朝思暮想,魂梦为萦的心上人——柳还珠。 她,他本是为人为蝎而来,如今是蝎也有了……人也有了…… 但…… 但这用纸镖传讯人,却是谁呢?若不是柳还珠,她怎知自己的心中之事?若是柳还珠,她为何不早与自己面,非要自己前去“负心潭”不可?…… 照店小二所说故事听来,“负心潭”不过风景颇佳的一泓潭水,并无什么特异价值,柳还珠何必非要坚持用这地方,来作她与自己久别重逢的互诉相思之处?…… 从反面一想,司马白不禁想出一身冷汗! 会不会柳还珠获悉自己与她别后,又交结了柳明珠、江小秋、花寒玉、姬彩凤、姬小凤,温柔等不少红妆密友,尤其知道了自己胡里胡途之下,与柳明珠云雨巫山,无可奈何之下,等于是招赘通天教,成了副教主之事。 历历如此,柳还珠可能真会嗔怪自己贪欢好色,弃旧负心。而气无可出,要把自己设法推下“负心潭”去…… 越想……越对…… 因若非如此,柳还珠为什么不把那泓幽美潭水,叫做“天心潭”,而要叫做“负心潭”呢? 司马白认为自己业已想通,反而一身冷汗渐收,居然心安理得! 他认为若无柳还珠当初在太湖湖畔,发现自己,哀求柳东池、葛心仁二老苦心相救,自己早化南柯,那里还会有屡次的福缘巧遇,成就了如今这身不弱武学? 这条小命,既然本是柳还珠所救,加上分情负心,也并非全无事实,则便由她推下“负心潭”去,又复何憾? 司马白只希望“蝎在回音谷”一语,成为事实,让自己独毙“天蝎双凶”,报了父母之仇,则见了柳还珠后,便她不推,自己也跳下“负心潭”去,免得将来对柳明珠,对江小秋,甚至于对温柔,都还有推不开,说不明,剪不断,理还乱,非可仗武功解决的无穷感惟烦恼! 假如“回音谷”中,不遇“天蝎双凶”,或自己能力不够,被欧阳纶,或“天蝎尼姑”逃走,则自己见了柳还珠时,便坦然先承一切负心情事,再向柳还珠乞命一年,誓必在这一年中,追杀深仇,只要父母之仇一报,决不贪生,立回“负心潭”,投潭一死,向柳还珠表示谢罪! 道理一经想通,生死得失一经撇开,司马白何止冷汗渐收?简直是天君泰然,胸怀之间,一片朗旷! 他刚才心中想事时,脚下并未稍留,是照着那店小二所告诉的山径行走。 翻过两座峰头,走了不少山径,眼前已是一片灵妙情景! 四周清翠,全是削壁高峰,中央则积水成潭,水色清澈,几可见底! 北面的峭壁最低,约莫只有十七八丈高下。 东、南、西,则全是排云峻峰,约有七八道喷珠溅玉的飞瀑流泉,从各峰汇聚,或如匹练抛空,直落潭中,或先为突石所承,溅成一天水气,飞扬四洒,使这山潭周遭,不论树右花草,都是湿润润的,苔藓之属,更缘油油的肥厚无比! 司马白用不着回想店小二之言,一看情景,便知道这是“瀑积潭”。 “瀑积潭”既到,则翻过潭北那片十七八丈的削壁,便可进入“回音谷”了。 照司马白的心意,已决定投潭忏情,则他活在人间,不会太久。 既已活不太久,则对于目前情景,应该尽量流连,所谓看一眼,是一眼了! 不,“瀑积潭”的景色,虽然清灵得足供眺赏,司马白却绝不流连,他几乎是立即转身,扑奔北面峭壁。 并非他不风雅,而是司马白心中,无以闲情逸致! 他如今心中,没有“景”“色”,只有“情”“仇”! 对于“情”,他要忏情,对于“仇”他要报仇。 万一去晚一步,“天蝎双凶”在“回音谷”中,冥冥鸿飞,或柳还珠在“负心潭”边,鸿飞冥冥,则司马白这趟千里岷山,岂非跑得冤枉透顶? 到了北面壁下,虽有小径,以及藤曼之属,可资攀援,但司马白却因心急,一看峭壁共仅十七八丈遂先以一式“海鹤钻云”,拔起六七丈高,然后再施展“梯云纵”的绝顶轻功,三四度端膝借力,便自飘然登顶。登顶一望,才知造化之奇。 司马白已从低处登高,但到顶以后,举目望去,仍见群峰插天,此身仍是在最低之处。! 司马白不禁微觉感慨,心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语,果然不差,自己空觉福缘巧合,成就不弱,但置身于天地之间,仍然渺如沧海一粟! 群峰刺天的西北方向数十丈以外,有一看来不甚宽敞的狭窄谷口。 司马白一看方向,一算行程,知道那是“回音谷”,只有穿越“回音谷”,便到“负心潭”了! “蝎在回音谷,人在负心潭”,“蝎”是“仇”,“人”是“情”,“情”和“仇”,都已摆在面前,不禁使司马白己平静下来的心湖中,又起了一阵激荡! 他望着“回音谷”口,双目先自微合,然后慢慢睁开,吸进了一口长气! 吸气,不是为了平抑心神,是为了蓄劲加力…… “回音谷”中是“仇”,是不共戴天的父母深仇,对付这种仇人,司马白不能平心静气,他要蓄气、壮气、高腾起一片冲天杀气! 他动得像一只豹,快得像缕烟,从三数十丈以外,几个箭步,便扑进了,也可以说是飘进了“回音谷”口! 像他这样快法,谷口内纵然有甚埋伏,可能也来不及加以阻截! 何况,谷口居然并未设伏。 司马白未遇着意料内的袭击,心中颇觉惊奇,一入谷口,便赶紧止步卓立! 他不肯盲动,更先看清所处环境。 在司马白预料之中“天蝎双凶”既在“回音谷”中,则谷中形势,定必险恶无伦! 但进了谷口,目光扫处,却不见丝毫人影,也不见丝毫蝎影,竟是一座静悄悄的空谷! 谷径,初虽不宽,但进约两三丈后,却突然宽展,成了圆形,连前看来,活像一只水飘,狭窄之处是柄。 司马白初看之下,身上机伶伶地,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因为圆形谷底,四壁也有不少挂壁飞泉,看去颇与司马白和柳明珠云雨缠绵的死谷彷佛。 对于那件事儿,司马白引为生平品节的白壁之玷,视作奇耻大辱! 俗语有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司马白如今又看见一座圆形死谷,立时便心生戒意,有点足下逡巡,不愿前进。 不过他转念一想,“岷山”脚下的店小二,分明曾说要穿越“回音谷”,才到“负心潭”,可见得此处绝非死谷,前面高插入云的山壁之下,必有通路,只不过人在远处,难以发现而已! 不穿“回音谷”,怎抵“负心潭”?……不抵“负心潭”,怎见柳还珠?更何况根据那句“蝎在‘回音谷’”看来,自己不共戴天的父母深仇天蝎双凶,必然也藏在谷内! 仇火一燃,心胆立壮,司马白不犹豫,不逡巡了,豪气腾处,一面举步前行,一面厉声叫道: “欧阳纶……” 这一叫,把司马白叫得吓了一跳! 因为话才出口,千百声几乎比他叫得更森厉的“欧阳纶……”,从四面八方,一齐回响! 但这不过只是回音谷的特难殊势,所作回音,并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所作答复。 司马白所期盼的,当然不是回音,而是“天蝎秀才”欧阳纶的亲口应声,彼此才可各展生平所学,互作一搏! 但直等回音渐息,也未听见欧阳纶有可应声…… 司马白暗忖,回音声势,如此之壮,“天蝎双凶”若在谷中,绝不会听不见自己喊声,以他们的名望地位,也不可能畏怯得像只乌龟般,来个缩头不出! 难道自己千里迢迢,来到“岷山”,竟又是虚行,上了个大大恶当?…… 念方至此,又觉不对,因为到了“岷山”山口,曾接纸镖传书,可见得此行之事,并非虚心,或敌或友?必有人等在“岷山”之中! 司马白心中,燥念稍平,又开口叫了一声: “天蝎尼姑……” 这回,他有意试试造化奇巧,两问奥秘,故而“天蝎尼姑”的喊声不高,只是随口而出。 但群峰四壁,回音依然,只是完全依照司马白的原音音色,迥响也颇柔和,不若先前叫“欧阳纶”那等凄厉! 司马白蓦然想起“陆地游仙”霍出尘遗赠自己“七巧真经”中的“心巧不如造化巧”之语,深觉“回音谷”的地势,属于鬼斧神工,造化奇巧,果然无与伦比! 他知道在这“回音谷”内,若是放怀高咏李太白的“抽刀断水”,曹孟德的“对酒当歌”,或曼声低唱秦学士的“山抹微云”,柳屯田的“晓风残月”,将是多么雄旷?多么优美的事? 可惜,司马白有此领悟,无此情思,如今能左右他的,只有一腔仇火,满怀离恨! 又等了片刻,“回音谷”中,业已变得静悄悄的,“天蝎尼姑”也不应声,或是出面? 司马白知道自己似乎上了当,“蝎在回音谷”,已是空言,不禁一声怒啸,冲天而起! 这一啸,加上四壁回音,声势之壮,宛如海立山飞,风云变色! 啸声才一出口,司马白屏息静气地,功贯双耳,细听回声。 司马白既知欧阳纶与“天蝎尼姑”不在“回音谷”内,他发啸之后,却在听些什么? 他在听他的啸声回响…… 要听回响,何不“放歌”,歌声回响,总应该比啸声回响,来得较有韵律。 但前面说过,司马白仇火未泄,相思未解,他如今没有什么舒怀作乐的心情。 他这引吭长啸,不是舒怀,却是探路! 司马白因谷底环壁如碗,对店小二之言,起了怀疑,想试探,这“回音谷”是否是死谷? 倘若延着谷底的如屏峰壁,慢慢勘察,未免太以费事。 不如聪明一些,凝足功力,以啸试谷?…… 这种作法,就等于斟水于碗,试探碗漏与否,差不许多! 不错,店小二并未以虚言哄骗自己。 司马白细听之下,已知“回音谷”不是死谷,因为他听出,啸声到了西北的回响较弱。 这表示西北方面,有了漏洞,也就是有了出路…… 换句话说,自己渴欲到过的“负心潭”,就在西北方山壁之后。 司马白精神一振,“龙形一式”转化“八步登空”白衣飘拂,人影疑仙,那消几个起落,便到了西北壁下。 刚才的主意,打得对了,西北壁下,果然有一道隐秘隙缝。 所谓隙缝,也就是由于这道隙缝,本就只有三数尺宽,缝外更几乎全为垂藤枝蔓所覆,非经细看,真还以为那只是一片附壁。 司马白即已发现出谷途径,那肯再在这无人谷内,多作延搁。 为了稳妥起见,他回关头再看一眼…… “回音谷”中,静悄俏,空荡荡,仍未有甚“天蝎双凶”的身形出现! 司马白不迟疑了,转身回头,伸手揭开藤蔓,进入壁缝。 但才进壁缝,他便立即止步,并几乎来式“金鲤倒穿”,退了出来。 因为,除了一片淡淡腥气之外,这壁缝中,居然到处都是蝎子! 大蝎子,小蝎子,尾钩有蓝色也有白色,为数纵不上万,也必盈千,分明是“天蝎秀才”欧阳纶和“天蝎尼姑”,多年心血豢养调教震撼武林毒物! “蝎在回音谷”,果然不差,但为何只见蝎而不见人呢? 司马白来找的,便是“天蝎双凶”,他当然不会惧怯欧阳纶和“天蝎尼姑”,只不过骤见群蝎,有点意外的吃了一惊,并未当真退出壁缝…… 他两道入鬓剑眉,猛然一轩,目注壁缝深处,高声叫道: “欧阳纶,天蝎尼姑,你们可以请出来了,这故弄玄虚,只能吓唬吓唬未曾见过世面的普通江湖道,在我司马白面前,也来这套,就未免太可笑了!” 壁缝深处,无人应声,司马白钢牙微挫,有复睁目喝道: “欧阳纶,你在途中留话,要我‘岷山’一会,司马白是应约而来,再不像条汉子,赶快出头,你就不必再在江湖混了!” 暗影之中,仍然无声! 怪!司马白发现怪了…… 怪的是蝎子,这些大大小小的蓝钩白钩毒蝎,为何在自己两度发话之下,居然一动不动?…… 再细看,司马白明白了,但也更糊涂了…… 矛盾么?不矛盾!司马白明白了的是这些蝎子,居然全是死蝎,没有一只是活的!更糊涂了的是这么多,这么凶的蝎了,是怎么死的?死于何人之手?费尽心血豢养调教它们的主人“天蝎双凶”呢?为何听任这招牌凶物被人屠杀,而不闻不问? 前一个问题,不必想,只要用眼睛一看,便可明白…… 后一个问题,也不必想,因为答案的范围太广,猜也猜不周全,想也想不明白! 司马白想要明白究意,只有唯一方法……就是继续向前。 满地都是看来栩栩若生,却不会动弹的死蝎,却叫司马白怎样落足? 不,不要紧,这一点难不住他! 凭司马白一再努力修炼的如今这身功力,慢说满地是蝎,就算满地是血,他也可以毫不污足的,飘然而过! 司马白判断“天蝎秀才”欧阳纶,和“天蝎尼姑”都不在这壁缝之内,否则,“天蝎双凶”何等高傲凶暴,怎会听任别人把他们的招牌货色,如此糟蹋,而仍忍而不出? 故而,司马白动了,看来他举步如飞,是踩着地上的无数毒蝎前进,其实司马白不肯沾染那腥恶毒蛊,他的鞋底,和盈千蓝钩白钩的已死毒蝎之间,仍隔着一层内家罡气! 不过,司马白走过之处,那些毒蝎立为内家罡气厌扁,仿佛成了一道铺设在这壁缝中,花色奇异的蝎皮地毯! 壁缝只两个转折,并不甚长,前面丈许以外,已透天光。 司马白于失望之中,微觉安慰…… 对找寻“天蝎又凶”,报复血海深仇之事,他是完全失望! 但对于与柳还珠互相重晤,细诉相思之事,倒是有点欣慰,因为前面既透天光,则丈许以外,应该就是“负心潭”了。 天下事,往往在最容易疏忽之处,最容易伏有凶险,会起风波! 眼前,便是风波忽起! 就在司马白目睹前面已有出口,心中充满对柳还珠相属情意,而把“天蝎双凶”,几乎暂时淡忘之际,一条人影,突向他当头飞扑! 变生顷刻,更出意外,竟使司马白连抬头观看都来不及了! 他只觉得有人在向他当头猛扑,并是一条白衣人影,有点像是“天蝎双凶”中的“天蝎秀才”欧阳纶?…… 大事不妙! 假若来人真是欧阳纶,司马白委实身居奇险,大事不妙! 因为这壁缝之中,地势太狭,无法闪避! 尤其是欧阳纶那等功力,既占先机,从高扑下,更得地利,所发必系狠厉无比的毒着杀手,司马白那里还可能有所侥悻? 自知上当,自知无幸之下“呛啷”龙吟,长剑出鞘…… 常言道:“百足之蛊,死而不疆”,司马白不甘束手待毙,临死,他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长剑在手,剑光立腾,用出了他司马家传“天罡六大剑式”中的一式“屈原问天”! 司马白此时心中,悲愤已极,真想问一问天,为何天不佑善?使自己壮志难伸,在尚未报雪司马一门血海深仇之前,便又中了凶邪的毒计,要作“天蝎秀才”欧阳纶发动无耻暗袭的掌下冤魂?…… 苍天有时无眼,有时又似乎有眼?…… 神明有时无云,有时又似乎有云? 一般人呼天抢地,是“有语问苍天”,求占卜卦,是“无语问苍天”,司马白如今愤然拔剑,竟成为别开生平的“举剑问苍天”! 举剑问天,天有回应…… “噗!” 这一声便是苍天之应,也像是长剑中人体的入肉之声! 司马白仓卒拔剑,能刺中“天蝎秀才”欧阳纶,是意外之事,而欧阳纶有备而来,所发杀手,伤了司马白,则是意内之事! 如今,意内之事,并未发生,意外之事,倒有了结果,岂不是神明有灵?或苍天有眼?司马白几乎连自己都不相信,右手仍然骤握剑柄,左手凝功护胸,抬头定睛一看! 不错,是有个白衣人,从空扑落,被自己一剑穿心,并因仓卒出剑,企图与敌拚命,用力太猛,竟剑锋透背,把对方钉在山壁以上,显然业已死去! 司马白心中,立觉后悔…… 他后悔的是这白衣人既死得这般容易,一定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自己家风清正,仁义为怀,怎可仗恃武学,随意滥杀无辜?…… 悔恨之心一起,下意识的随手拔剑,那白衣人的尸体,自也往下坠落! “咯!”这是白衣尸体落地之声,也是司马白心弦猛震之故,看清了那白衣人的形貌。…… 刚才是在洞壁暗影之中,根本看不真切,如今因前面微透天光,可以看出这被自己一剑穿心的白色文士穿着之人不是“天蝎秀才”欧阳纶,却是那个? 司马白心弦猛震之下,太迷惑了…… 他朝夕发愤,苦练家传剑法,既各种功力之下,尚恐未必能斗得过“天蝎双凶”,报雪家门血恨,怎么这位威震武林的有名凶邪,“天蝎秀才”欧阳纶,竟一剑毕命,死得这般容易?…… 司马白深为不信,心想莫非又是欧阳纶利用幻术,弄甚玄虚?…… 戒心一起,立即功凝全身,用脚翻动欧阳纶的尸体,细加察看。 不翻还好,这一翻却翻得位“圣剑书生”司马白,心中惊上加惊! 因为,这次他看得仔细,白衣文士穿着的死者,正是“天蝎秀才”欧阳纶,半点不差,决非以他人易容顶替。 但欧阳纶的尸体,毫不柔软,业已呈现了僵硬状态! 这显示了什么?…… 这显示了“天蝎秀才”欧阳纶在被自己一剑穿心之前,就是个死人,不是活人! 换句话说,也就是欧阳纶不是死在自己剑下,自己也永远无法再向这“天蝎秀才”,报雪什么父母深仇! 司马白感激替他杀死欧阳纶的人么?…… 答案是不感激,不单不感激,他几乎还想立誓要杀死这“杀死欧阳纶”之人! 司马白不是不识好歹,而是因为父母深仇,不共戴天,应该由为人子者,亲手雪报,故而,杀了自己仇人的人,若出无心,自然应该谅解,若出有意,便应将仇恨转嫁! 那么,司马白有没有立誓,要杀那这“杀却仇人”之人呢…… 没有,原因有二: 一是他还没有确切凭证,能断定那人之杀死欧阳纶,是蓄有恶意,故意要让自己愧对父母,遗憾终身! 只要不是故意,则像欧阳纶这等凶神,恶孽极重,武林中人人均想杀之,司马白怎可立誓要杀此人,反而成了为欧阳纶报仇雪恨? 另一个原因是此人身份,恐怕有点特殊?…… 从一切迹象,以及什么“蝎在回音谷,人在负心潭”等迹象看来,这先把“天蝎秀才”欧阳纶杀死,吊在壁缝上空,骤然坠下,故意让自己刺上一剑解恨之人,多半是柳还珠?…… 司马白对于柳还珠相思欲绝,眼看只要再走丈许,便出壁缝,可以在“负心潭”边,久别重逢,倘若竟要立誓杀却这不单对自己有情,并对自己有恩之人,岂不是莫大矛盾?也构成大痛苦! 故而,司马白在惊上加惊,惊得一怔以后,意双膝微屈,跪了下去…… 他当然不是拜欧阳纶,也不是拜柳还珠,他是拜他父母的在天之灵! 司马白求他父母在天之灵谅宥,并加默估,自己决不因私误孝,立誓对于柳还珠的容忍,止于最大限度! 他已觉得杀死欧阳纶者,若是柳还珠,则决非无心,必属有意,所谓“最大的容忍限度”,就是到欧阳纶为止,不允许在“天蝎尼姑”身上,再发生类似情事! 能留下一个“天蝎尼姑”,让自己手刃,还可以对父母在天之灵,略作交代,否则,他刚才业已立誓,决不因私废孝,只好手刃柳还珠,然后再横剑酬情,相随地下…… ------------ 第十二章 就在这紧张至极之际,那额上有颗朱痣的老人,突然大声道:“她来了!”国字脸老人 立即收杖转身。 田宏武也收剑抬头。 只见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太婆,业已兀立在三丈之外,只一句话的工夫,这老太婆来的可 直快,场心距峰脚,少说也有十多丈,身法买在惊人。老太婆素衣竹杖,面上皱褶重重,但 却红润得像小孩的脸。 她,就是“素女飞剑”秦香琼么,田宏武睁大了眼,内心激荡如潮,只要一开口,便可 知道小秀子的生死下落,但此刻他还没开口的机会。老太婆冷电般的目芒一扫全场,首先开 口道:“几十年了,大家都是快入土的人,还争什么长短?”三个老人围了过去。 那额有朱痣的打了个哈哈道:“秦香琼,说得好!这段过节不解,能安心入土么?” “素女飞剑”沉缓地道:“老身数十年深山苦参,已经彻悟前非,不想再杀人了。” 猴相老人怪笑了一声道:“你不想杀人,是你自己的事,老夫兄弟等的就是你今天。” 国字脸老人接着道:“我兄弟八人,三死两残,雁序失行,这仇能不报?”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想起“宇内狂客”曾说过,江湖传言,“素女飞剑”已死于“中 原八魔”之手,如此看来,是传言失实。 但这三个老人是“中原八魔”之中的三魔无疑了,想不到自己碰上的,是几十年前震颤 江湖的黑道巨魁。那猴相老者,远远地坐在松树下,断臂剧创,一时是无法活动的。 “素女飞剑”不疾不徐地道:“当年你们弟兄八人,联手攻击老身,老身这条命算是拉 回来的,事隔数十年,想不到你们仍不放过……” 朱痣老人冷哼了一声道;“我弟兄虽是异姓,但不输手足,三死两殁,就这样罢休不 成?” “素女飞剑”道:“既然动上了手,不杀人便被人杀,流血是不可避免的,再说,当初 是谁的错?”朱痣老人道:“不管当初谁是谁非,杀人便得付出代价。” “素女飞剑”道:“你弟兄八人,杀人无数,付过代价么?” 猴相老人冷哼了一声道;“咱们不是来斗口的!” “素女飞剑”叹了口气道:“江湖人活到八九十岁不容易,何苦?” 猴相老人目芒连闪,道:“你打算寿终正寝么?别做梦了,一句话,你是自了,还是要 我弟兄出手?” “素女飞剑”道:“听口气,你三人像是练成了什么了不起的神功,竟然大言炎炎,要 老身自了,老身奉劝三位一句,还是找个地方,度度余年算了。” 猴相老人拐杖一横,大声道:“咱们上!还等什么?” 另两个老人也立即横起了杖。 看样子三魔是准备联手合击。 田宏武只有静作壁上观,他没有插脚的份,也无此必要。 “素女飞剑”缓缓转头左右一扫,道:“老身实在不愿再杀人流血,也罢,老身先献点 薄技,如果三位自量能杀得了老身,再动手也不为晚。” 说着,扬了扬手,一道白光,自袖中射出,盘空一绕,又回袖内,的确像是雷雨天的闪 电,一闪而没。 朱痣老人哈哈一笑道:“你这飞剑之术,果然比三十年前精进,但算不了什么……” 另两个老人,却在此刻老脸惨变,齐齐惊呼一声。 朱痣老人的话声中途停住了,用手一摸头顶,也是面色大变,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田宏武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停止了。 三个老人头顶上的发髻,先后掉落地面。 太骇人听闻了,如果剑光再低数寸,三个老人便头颅不保。 “素女飞剑”从容地道:“三位如果打消原意,不准备动手,便可请便了!” 三个老人互望了一眼。 朱痣老人咬牙道:“秦香琼,你等着,老夫兄弟会再登山造访的。” 说完,挥了挥手,齐齐转身离开,那断臂的猴相老者也跟着走了。 田宏武定了定神,赶紧一上前深深鞠了一个躬,道:“参见老前辈!” “素女飞剑”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田宏武一个弹身,拦在前面,道:“晚辈是专诚拜访的,请老前辈留步。” “素女飞剑”停步道二老身数十年不与外界来往,你找老身何事?” 田宏武恭谨地道:“晚辈田宏武,想向老前辈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索女飞剑”道:“打听准的下落?” 田宏武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尽量和婉地道:“晚辈有个表妹,叫皇甫秀,听说拜在您老 人家的门下……” “素女飞剑”白眉一挑,道:“是谁告诉你的?” 田宏武欠身道:“是一位父执之辈臆测的,并不确知。” “索女飞剑”冷冷地道:“不错,老身不否认这回事,小秀子五年前离山返里省亲,一 去不回。” 田宏武全身一颤,宛如一下子跌落冰窖里,从头到脚都凉了。五年前,正是血案发生的 时候,她下山省亲,正好赶上,这是在动者难逃么?希望破灭了,来时的兴奋,化成了飞烟。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帘,灵魂像是脱离了躯壳,他感觉到自己成了一片羽毛,在天空里飘 荡、空虚、绝望,不着边际。 一个彩色的肥皂泡爆裂了,连一丝丝的影子都不留下。 思想成了一片空白,仿佛自己也不存在了,一切都是空幻。 再举目,眼前已设了“素女飞剑”的影子,她不知何时走了,只剩下昏黄的夕阳,惨淡 无光,照着这一片崇山峻岭中间的草原。 他似乎连挪步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忘了置身何地。 峰头,涌起了瞑气,代替了无力的残阳,在山里,天黑得比平地快,只要太阳一落山, 黄昏便跟踵而来。 此刻,田宏武心也似是黄昏,过去的,未来的,都溶人了幽黯中,没有任何一个影像是 具体的,明朗的。他茫然地坐到一株苍松下,下意识地数点看天上的星星,小时候,他与小 秀子常常数点星星。但数着数着又乱了,永远也数不清。 发亮的银河,横过天空,像是搭在两边的峰头上,他想起那古老的传说,牛郎、与织女, 每年七夕相见一次。然而,他与小秀子之间没有天河,也永远无法相见。 天下为什么要有分离这回事呢?如果没有该多好?夜色更浓,星星更亮,而田宏武的心 里,仍然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星光。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总是有尽的时候,不会永远黑下去的,漫漫最长夜熬过去了,又是天明,山间的早 时髦,无比的清新。田宏武踏上了归途,他不能老呆在山里。 对小秀子,他完全绝望了。 原来的事实没变,她已不在人世。 追凶报仇,这是他唯一要做的,也是他唯一能代她做的事。 他收拾了满腹的凄怨哀伤,重新鼓起了勇气,正视现实。 山里没有路,他走的当然也不是来时的路线。 走着,走着,跟前突然现出一大片快峋怪石,仔细一看,峋岩夹峙中,竟是一道谷,登 时心中一动,目光探索之下,谷口磊立着一块碑形巨石,苔痕斑驳中,现出“不许擅入”四 个大字。这不是自己要找的神秘谷么?他停身站立,心想,“素女飞剑”已然见过面,没有 再拜访她的必要了。 他正准备要举步离开。突然瞥见距谷口不远的一块大岩石上,似有人景在晃动,这睛一 望,竟然是两个怪样的老人在石头上喝酒,两坛酒放在旁边,几乎与坐着的人一般高,中间 堆了一大堆菜,数量还不少。 两老各人手持一碗,喝完了便往坛子里舀。 这可是怪事,两老怎会拣这地方喝酒?两老穿的都是青色袍子,蓬头跣足,这么远仍可 看出两人身上的袍子,皱得不像话,像是揉成了一团塞在箱子底,三年后再拿出来穿。 又像是打从穿上身就不曾脱下来浆洗过。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在三四丈外,两老竟似根本没发觉。 左边的一个大声道:“这两坛酒还真经得起舀,喝了一夜还没完。 右边的一个咂了咂舌头道:“这样才喝的过痛,事大如天醉亦休,虽没五花马千金裘去 换,这两坛子也足够消万古愁了。” 左边的道:“愁个屁,你有什么好愁的?” 右边的瞪眼道:“凡是人,谁没有愁,不愁还能算做人?” 左边的咕嘟,干了一碗,抓起只鸡腿,啃了一大口,大嚼数下,一伸脖于,吞了下去, 用衣袖抹去胡须上的酒渍,偏起头道:“你自命酒中仙,你知道李谪仙是怎么死的?” 右边的一翻眼,道:“怎么死的?” 左边的道:“黄汤灌多了,发了狂,跳到水里捉月淹死的。” 右边的哈哈一笑道:“可是我不会投水!” 左边的道:“为什么?” 右边的摇头晃脑地道:“李谪仙会作诗,我不会,论酒,我与他是知音,论诗,我们扯 不到一块,他太聪明,想的太多,所以才会发狂,我嘛!嘿嘿!酒肉穿肠,光吃不想,所以 说什么也不会发那种狂性。” 左边的道:“真亏你有脸皮发这种妙论,李白地下有知,会再死一次……” 右边的道:“再死一次,这话怎么说?” 左边的道:“死了变成鬼还会被你再气死!” 右边的振声一笑,道:“废话少说,你这未卜先知的再仔细算算,人家到底出不出来见 我们两个老废物,不然我可要睡觉了?” 左边的道:“照说,已经来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日光四扫,什么影子也没见,暗忖,此地别无他人,是指自己么? 但两老连朝这边望一眼都不曾,自己在此地站了老半天,除非是瞎子,不然决无不发觉之理。 何况,看样子也知道,对方不是等闲人物。 念头还没转完,一条人影出现谷口乱石丛中。 赫然是那“素女飞剑”秦香琼。 她不知是怎么现身的,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 两老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双双抱了抱拳。 那右边的开口道:“云梦一别,转眼数十寒暑,芳驾丰采如昔,还记得我两个残废人 么?” 这话使田宏武大感骇异,两老看上去五体齐全,不聋不哑,既不残也不废,为何自称残 废人呢? “素女飞剑”冷冰冰地道:“记得,你是‘天残,他是‘地缺’,什么事找上老身呢?”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好端端的人,怎会称作“天残’“地缺”呢? 那站在左边,被称做“地缺”的老人接话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俺哥俩受人之托,请 问一句话。” “素女飞剑”道:“只为了问一句话,巴巴地跑到伏牛山中来?” “天残”老人道:“这句话关系重大,不得不来。” “素女飞剑”略一沉吟,道:“那娃儿是你俩一道的?” 二老为回头。 “地缺”老人道:“俺哥俩还以为是芳驾的高足呢,怎么,他不是?”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素女飞剑”朝这边望了,一眼:“说吧,事无不可对人言!” 田宏武心想,听人私语,是江湖大忌,还是离开为上,想着,转身便走。 “天残”老人沉声道:“武林同道对芳驾都十分尊敬,所以俺哥俩只好在谷口苦等,不 敢犯禁……” “素女飞剑”道:“老身若不是看在你俩守礼的份上,便不会出见,现在言归正传吧?” “天残”老人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最近江湖中出现一个煞星,自称‘复 仇者’,芳驾知道这回事么?” 田宏武已经走出了十来步,转到一个大岩石后面,一听提到“复仇者”三个字,脚步便 不期然地停了下来。 “素女飞剑”一摆头道:“不知道,老身久已不问世事。” “地缺”老人插口道:“芳驾真的不知情?” “素女飞剑”作色道:“老身一向说一不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殁”老人接回话题道:“芳驾别动气,俺哥俩只是受人之托,并无冒犯之意的……” “素女飞剑”慢声道:“这就是你俩要问的话?” “天残”老人期期地道:“还不是请问的正题!” “素女飞剑”道:“那正题是什么?” “天残”老人道:“当年‘毒胆铁面’马森,曾失手毁了令郎,如今马森被‘复仇者’ 刺杀……” 田宏武心中一动,“毒胆铁面”马森,正是马公子的父亲,“冷血太君”的丈夫,马森 被杀,对方曾怀疑自己是“复仇者”,怎会又扯到“素女飞剑”身上? “素女飞剑”扬手止住“天残”老人的话头,道:“老身明白你的意思了,马森被杀, 你们怀疑是老身报当年的夙仇,是么?想当年大郎被杀,乃是公平决斗,老身认命,说放过 他便放过他,焉有多年之后再食言报复之理,同时,老身已谢绝江湖,一切恩怨情仇,早巳 勾销了。”说着,叹了口气,可能她仍然不忘死去的儿子。 天下父母心,口说勾销,其实是无法从心里抹去的,除非一瞑不视,进了棺材,便真正 的勾销了。 “天残”老人道:“如此,对方不论以什么手段对付‘复仇者’,芳驾不会过问?” “素女飞剑”断然道:“那是当然的,根本与老身无干。 “地缺”老人道:“好,得芳驾这一句话,俺哥俩算是完成朋友之托了,搅扰之处,就 此赔罪。”说完,抱了抱拳。 “素女飞剑”不再说话,飘然没人谷口。 “天残”“地缺”双双望了田宏武停身的岩石一眼,疾掠而去。 田宏武始终想不透两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称做残缺?残缺,是人生最不幸的事,没有 人愿意自称残缺,也不会有人引以为豪,这两个老人,可着实古怪。天底下很多事是无法理 解的。 尤其江湖人,更是无法思议!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一天日午时分,田宏武登上了最后一座峰岭,下岭便算完全脱离山区了,在这里,可 以乌瞰十里以内的村郭田舍。岭脊上,有座草木搭盖的凉亭,是专供进出山区的人歇脚的。 田宏武干粮已罄,肚子一饿,人便容易疲乏,看到凉亭,腿便软了,渴想着歇息一阵子。 到了亭前,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亭子里一共三条长板凳,三方相接,进亭的一面是空的,所谓板凳,是四根木桩上跨条 厚木板。两个老人,一左一右,四平八稳地躺着,鼾声大作,像铁匠店里的风箱,扯的极有 节奏。这两个老人,正是在山中所见的“天残”和“地缺”。 田宏武本想不进去,但人实在累了,过了此地,可难找这么舒适的歇脚处,犹豫了一阵, 还是进去在横头的凳上坐了。他擦了擦汗水,心想:“下了山,再走几里路,便有食物可以 充饥了。” 看两个老人,酣睡正浓,完全不知道有人来到。 突然,“天残”老人翻了个身,口里发着梦呓道;“等人实在不好受,我说会来的,到 底来了没有?” 田宏武真担心他会翻下地来,但他翻的很巧妙,仰面成了侧身。 “地缺”老人停了鼾声,闭着眼道:“决没错,这不是来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两人根本不是说梦话,听口气是冲着自己说的,但不知对方为什 么要等自己?心念之中,半开玩笑地道:“累两位久候了!” “天残”“地缺”双双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动作很整齐,像是事先排 练好了的。“地缺”用手摸了摸喉嗓,道:“我说大的,很幸运,没被人戳窟窿!”“天残” 斜起眼道:“老二,俺哥俩不是对象!” 两老自说自话。 田宏武敏感地想到麻烦来了,“复仇者”杀人,都是在喉结下戳窟窿,自己的化身“疤 面人”已死,但仍脱不了嫌疑。“地缺”老人把目光射向田宏武道:“小哥,你来的不慢?” 田宏武冷冷地道:“各走各的路,阁下这句话算什么意思?” “地缺”老人道:“小哥肚里雪亮。” 田宏武道:“在下一点也不明白?” “天残”老人接口道:“令师又有什么新的任务给你?” 田宏武瞪眼道:“令师,阁下指的是谁?” “天残”老人道:“当然是‘素女飞剑’,你总不成改师别投……” 田宏武有些啼笑皆非,冷板地道:“在下郑重声明,决不是泰老前辈的门下,信与不信, 在于两位了……” “天殁”老人嘿嘿一笑道:“有几件事想来你能对老夫加以解释,第一,老夫二人受 ‘冷血太君’之托,来山查问当年过节,你正好也到。第二,这‘素女谷’极为隐秘,江湖 中没几人知道,你却从容而来。第三,秦香琼为人十分刚愎,甚少假人词色,照理,江湖人 谈论私事,不容有第三者在场,你站在旁边,她行无所事,你怎么解释?” 田宏武不耐烦地道:“巧合,别无解释!” “天残”老人道:“那你是承认了?” 田宏武不由气往上冲,寒声道:“承认什么?” “天残”老人道:“承认是‘素女飞剑’的门下,与‘疤面人’是一路,是杀害马大侠 的凶手。” 田宏武站起来道:“在下设功夫扯谈,全是无稽之谈。” 说着,举步便走。 “天残”老人闪身拦住。 “地缺”老人也离凳而起。 亭子只有丈许见方,三人这一站,彼此间的距离,伸手可及。 田宏武此行扑空,心想小秀子一家的惨死,可以说怨气冲天,他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曲 肘横剑,冰声道:“要动手么?” “天殁”老人道:“老夫俩与‘毒胆铁面’马森是多年至交,多少得为他出点力,尽点 做朋友的心意,以慰死者之灵。” 田宏武面上的剑疤发红了,红得泛亮,这表示他已动了杀心。 “地缺”老人接口道:“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么?”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在下重申前言,并不是什么‘复仇者’,也不是他的同路人, 两位如此认定,在下也没办法,既是要迫在下动手,死伤认命,以后不要抱怨,言止于此, 现在可以动手了!” “天残”老人迅厉无匹地伸手便朝田宏武“七坎”重穴点去。 田宏武冷哼一声,举剑迎去,剑半离鞘,他用的是“守网待鱼”,寓攻于守,这一招的 妙处在等对手自己上钩。“喀喳!”一声,“天残”老人一条右臂齐肘弯而断,掉地有声, 那声音很脆,不像是血肉之臂。没见血,“天残”老人别说哼,连脸上的颜色都没变。 田宏武一下子窒住了,他从没碰到过这样的怪事。 就在他一窒之际,“地缺”老人从他背后一飞出一指,他全身一震,内力尽消。“天残” 老人哈哈一笑,从地上拣起那截断臂,拂了拂沾在上面的灰土,道:“嗨!剑术果然惊人, 只是断的不是地方,又得累老夫重新修理。” 田宏武倏然领悟,对方是个独臂人,那断肢是假的,怪不得叫“天残”,那假臂制作的 太精巧,与真的一样,可惜现在知道已经迟了。“地缺”老人再加上一指,田宏武栽了下去。 “天残”老人道:“老二,如何处置?” ;地缺”老人想了想,道:“就地解决了如何?” “天残”老人摇头道:“不成,该带回去由当事人亲手了断,也许有些话要问,‘素女 飞剑’虽那么说,但谁知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俺哥俩何必结这死敌……” “地缺”老人道:“好,就依你吧!” 田宏武口不能言,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情清楚楚,但悔恨怨怒全没用,落在人手,还有什 么好说的。现在,他领悟了一个真理,除非不想杀人,否则一定要先出手,天知道“冷血太 君”将如何对付自己? 口口 口口 口口 这是间灵堂,孝帏素烛,正中间供着“毒胆铁面”马森的灵牌,孝帏后面,摆着口红漆 大棺。灵堂里站了不少人,男左女右,全都肃立无声。 灵桌正面,田宏武被捆绑在一把大交椅上,椅下铺了床厚厚的大棉被,不用说,那是为 了避免血渍污了地面而设的。桌上,一个红木托盘,盘中放了一柄晶亮的匕首。 一个全身纯素,面蒙黑纱的妇人,坐在灵桌侧边,她,就是马森的未亡人,黑白道闻名 股栗的“冷血太君”。马公子披麻戴孝,站在另一边,脸色是铁青的。 活祭,这是江湖中最残忍的一种作法。 田宏武听说过,但没见识过。 而现在,他是活祭的牺牲。 他的面色有些木然,但没有恐惧的表情,似乎将要被杀的不是他。现在,他有些相信命 运了。想不到的倒霉事,常会集中在不幸者的身上,似乎成了定例。 他曾经好几次当死而不死,对于死,他已经看得很平淡,一个人既然连死都不怕,天底 下就再没有可以使他怕的事了。气氛一片肃杀。 猪、鸡、鹅、鸭……等等,是命定了要让人宰而食之的,所以禽畜被屠杀,是天经地义 的事,连小孩子都不会皱眉。但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缚而杀之,情形可就不一样了,那是 人对人残酷到极点的行为。 虽是大白天,但灵堂里却是阴风惨惨。 “冷血太君”缓缓站起身来,到灵堂前上了香,化了一百钱纸,低声祝告了一番,然后 坐回原位,冷森森地开口道:“可以开始上祭了!”马公子上了香,伏地叩拜,然后起身抓 起托盘中的匕首,转身面对田宏武,现在,他那铁青的脸上再加了杀气,像个屠夫了。所有 在场的,呼吸全迫促起来。 江湖人杀人流血是家常便饭,但要活生生屠宰一个人,在场的恐怕还没有一个人见识过, 这不是杀人,应该说是屠人。田宏武昂着头,两眼直瞪着马公子,嘴抿得很紧,牙齿咬的更 紧。 现在,才看到他眼中充满了怨毒之情,他现在这种眼神,任谁被看上一眼,便终生难忘。 马公子上前一大步,锋利的匕首在田宏武眼前一晃,狞声道:“姓田的,本公子要把你剖腹 挖心!”田宏武连眼都不眨。 马公子大声又道:“你叫呀!哭呀!求饶呀!为什么不开口,你的三魂七魄都已经离身 了?”田宏武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还是没开口。 他本可说出古墓中的黑衣蒙面人,那才是他们要杀的对象,但他没有说,“复仇者”对 他有再造之恩。他想:“如果黑衣蒙面人知道,不会让自己做替罪羔羊,但现在想这些全是 空的了。” 他真的一点也不怕么?不,他的怕已经完全被恨淹没了。 同时,他认为怕没有用,只是表现窝囊,干脆气概些,再痛苦也只是一死,别的再没什 么了。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上前双手捧起原来盛放匕首的托盘,屈单膝,侧跪在表桌前, 托盘高举过顶。晶芒一闪,田宏武的胸衣敞开了。 每一个人的眼睛,随着马公子的这一个动作,睁得滚圆。 匕首扬了起来,刃尖向下。 田宏武还是瞪着马公子,眼中的怨毒,似已凝结成了有形之物。 他想到先是被马公子毁容,现在又被他杀,如果那次在开封城外溪边柳荫下,自己不一 念存仁,马公子便不会是现在的面目。 就在惨剧即将开场之际,一名青年武士匆匆奔入资堂,高叫一声:“公子且慢动手!” 所有的人,全被这一声高喊惊得一室。 如果换个场面,喊这么一声当然不会惊人,但在这种时候,便大大地意外了。 马公子放下匕首,正待出声喝问 那少年武士径直奔到“冷血太君”身前,恭施一礼,双手呈上一个柬封。 “冷血太君”先不拆开,栗声问道:“怎么回事?” 所有的目光,全投向了这边。 那少年武士喘着气道:“小的在庄前巡视,突然来了个黑衣蒙面人,把这交与小的,说 立即呈与太君过目,同时说我们抓错了人。 田宏武本已在等待利匕穿胸,一听说黑衣蒙面人,精神陡然一振,他知道是“复仇者” 本人出面了。 “冷血太君”道:“人呢?” 少年武士道:“交了信便走了!” “冷血太君”拆开封套,抽出字柬,密密地写了满纸,字还真不少。 马公子的眉头皱成了一条线,望着他娘,静待下文。 “冷血太君”的面上蒙着黑纱,无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是从她的身躯微微颤动这一 点看来,这字柬使她非常激动。灵堂里静得若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每一个人连呼吸似乎都屏住了。 看着,看着,“冷血太君”持柬的手也开始发抖。 柬上到底写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看完,“冷血太君”仰起头,但没开口。 马公子忍不住道:“娘,什么事?” “冷血太君”还是役开口,似乎没听到马公子的问话,她像是已发了木。场面,由肃杀 而变成诡秘。 马公子再次道:“娘,到底是什么回事?” “冷血太君”把字柬折叠好,放人封套,然后把封套揣人怀里,道;“放了他!”声音 冷得使人不敢听。话方出口,全场皆震。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传柬的人是谁?柬上说了些什么?竟然使得心冷血冷的“冷血太 君”放人?马公子面色大变,他怕是听错了,栗声道:“娘,您说什么?” “冷血太君”道:“我说放了他,你送他出去。” 马公干瞪着眼道:“娘,到底是为什么?” “冷血太君”道:“回头再说!” 所有在灵堂里的人,莫不惊雳万分。 “冷面太君”一向杀人如折草,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她要把田宏武剖腹挖心,活祭亡 夫之灵,是谁投了这封怪信,竟然使得这女罗刹下令放人? 田宏武是“天残”“地缺”抓回的,他俩当然不甘缄默,在场的,除了马公子,只有他 俩有资格讲话。“天殁”老人缓缓上前数步,道:“老弟妹,怎么回事?” “冷血太君”道:“回头慢慢再奉告,现在先放人。” “天残”老人默然。 这件事只田宏武明白,但他只明白一半。 他知道投柬的是“复仇者”,但黑衣蒙面人是否“复仇者”本人,柬内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便不知道了。 马公子脸色变了又变,期期地道:“娘,一定要放人么?” “冷血太君”有些不耐烦地道:“不错,你送他出去。 马公子道:“爹的仇不报了?” “冷血太君”大声道:“你话太多,他不是对象。 马公子略一沉吟道:“但,孩儿和他还有过节?” “冷血太君”道:“我知道,但那是另一桩事,另外解诀!” 田宏武暗暗佩服“冷血太君”的风度,不乘人于危,只消她一点头,马公子要杀自己, 可说易如反掌。但不管如何,这毁容之恨是消不了的。 马公子转身解了田宏武的穴道,用匕首挑断了绳索,然后从灵堂桌边,取过田宏武的剑, 递了过去,道:“这是你的剑,请了!” 那举着托盘的汉子,退站一边。 田宏武缓缓站起身来,目光遍们在场各人一眼,转身昂头便走,他一句话也没说,事实 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等于是从鬼门关打了个回转。 马公子疾行几步,在前引路。 出了庄门,田宏武才发现这庄宅是建在一座高阜上,远远可见浊流滚滚的黄河。马公子 停了脚步道:“我们的帐如何算?” 他还是那副傲然不可一世的神情。 田宏武想了想,道:“你没乘人之危,还算有武士风度,念在你父死未葬,错过今天, 以后哪里碰上哪里算!”马公子道:“很好,就这么说定了,请!”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十三章 田宏武冷冷地挪动脚步,朝河岸的反方向走,他知道这样可以到开封。 走没多远,他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知道这是饿了,被“天残”“地缺”带到此地,总 共只吃了两餐饭,还是在途中吃的。饿这东西队真欺人,你一旦被它征服了便休想反抗,铁 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举目望去,镇集还在数里之外,附近虽有人家,却不方便去求食,只好咬着牙,加紧脚 步奔去,身形可有些踉跄。好不容易捱到了镇上,两只脚软绵绵地再也挪不动了,腿上像绑 了两块大石头,他从来没这么疲累过 现在只要有吃的,什么也不拣选了,他进入了头一家的饭馆。 小二上前道:“客人是吃饭还是喝酒?” 田宏武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先弄些吃的来再说!” 小二可乖觉,一眼便看出客人是饿极了,立即端上一盘刚出笼的热馒头,两大盘牛羊熟 切,一大碗汤。田宏武低着头,开口大嚼,那份吃相有多滑稽他自己可不知道。 俗语说,人是铁,饭是钢,肚子一饱,精神便来了。 他抬起头,正待吩咐小二打酒,忽听一个极熟的声音在耳边:“田老弟,你是饿坏了?” 他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总管余鼎新不知何时,早站在座边,一张脸不由通红起来,忙起身拱 手道:“原来是余大总管……” 余鼎新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小二添上杯筷,酒菜也跟着端上,看来是余鼎新早巳吩 咐过了的。 田宏武觉得余鼎新的目光有些古怪,不住地朝自己身上瞧,一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前襟 竟是敞开的,不由大感尴尬,下意识地用手掩了掩,幸而此刻不是当饭的时候,食客还不曾 上门,座中只得他两人,不然可就狼狈了。 余鼎新道:“田老弟。怎么回事?” 田宏武无奈,只好把险被屠戮活祭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余鼎新听得脸上变了颜色,惊声道:“好险,真是吉人天相了,照老弟这一说,‘复仇 者’是出面了?” 田宏武点了点头,“复仇者”对他有恩,他不愿多谈他的事,转了话题道:“总管可知 道,‘天残’地缺’是怎么回事?” 余鼎新“哦!”了一声。道:“他俩是异性手足,因为天生的残缺,所以才凑在一起, ‘天残’缺右臂,‘地缺’少左臂,装的是假臂,由于制作精巧,不留心看不出来。不过, 江湖道上的人,大部分是知道这回事的。” 田宏武讪讪地道:“那是小弟孤陋寡闻!” 顿了顿,又道:“堡里最近情形怎样?” 余鼎新叹了口气道:“由于‘复仇者’一再杀人,堡里这一向都是人心惶惶,朱堡主据 说是在秘密参修武功,堡务由他的至友‘赵二先生’暂摄。” 这一点,田宏武早巳从丁香口里说过了,所以没再追问,举杯敬了余鼎新一杯,然后不 经意地道:“总管怎会到此地来?” 余鼎新含糊地应道:“处理一件私事。” 田宏武没话找话地道:“姜师爷被害之后,没再发生事故吧?” 余鼎新突地面色一肃,抑低了声音道:“照我推测,朱堡主定已接到了竹签,所以才假 托练功,躲避‘复仇者’的锋焰,老弟认为怎样?”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道:“总管根据什么做这推测?” 余鼎新道:“堡里先后遇害的,都是堡主一手栽培的心腹高手,如果说是因了某种深仇 大怨,堡主纵使不是为首,也难脱干系。 “再一点,堡里新来了两位上宾,住在内院,入堡之后,便足不出户,也不与任何人接 融,看来是堡主特地请来对付‘复仇者’的……”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动,自己是外人,余总管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难道他有什么企 图?心念之中,淡淡地道:“总管不也是堡主的心腹老人么?” 余鼎新笑笑道:“亲疏之间是有差别的,有些事,我仍然无法参与。” 这两句话,近乎是发牢骚,似乎他对朱堡主有些不满。 这种事,田宏武无法置词,怎么说他也是外人,只能听,不能有所评论。 他沉吟了片刻,道:“总管,有句话小弟本不当问,现就当它是闲聊吧。总管是堡里的 老人,对于‘复仇者’寻仇的原因,多少该有点影子吧?” 余鼎新犹豫着,欲言又止,看来他可能知道些内请,但有某种顾虑。 就在此刻,田宏武陡然感到眼前一亮,抬眼望去,呼吸不由窒住了。 只见一双青年男女,走了进来,赫然是小师妹上官文凤与“辣手仙姑”司徒美。更想不 到的是这种鸡毛小店,她俩也会进来?若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会被马之章毁容?上官文凤 欢然叫了一声:“五师兄!”她与司徒美双双走了过来。 余鼎新起身道:“司徒姑娘,幸会!” 司徒美脆生生地道:“原来是余大总管,真是幸会。” 田宏武不能坐着不理,只好离座起立,勉强拱手道:“司徒姑娘怎会也到这小店来,打 尖么?” 司徒美甜甜地一笑,道:“找你呀!” 田宏武大感怔愕,一时说不一上话来。 上官文凤的面色很不自然,她脸上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一拉司徒美,在邻座坐了下来。 小二忙赶近前来,尚未开口,上官文风又摆手道:“我们不吃东西,谈几话便要走!”小二 哈了哈腰,退下去了。 余鼎新与田宏武尘回原位。 司徒美开口道:“田少侠,你也许很奇怪,我与他会一道来此地找你” 这个“他”字,听在田宏武耳中,满不是滋味,不称名姓而称他,可以想见两人亲密到 什么程度。小师妹固属荒唐,司徒美更是糊涂,难道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她连男女都分辨不 出来吗? 心念之间,目光不期然的瞟向上官文凤的脸上,上官文凤似笑非笑,不知她心里在打什 么主意。 司徒美接下去又道:“关于马家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不必说了,好在没酿成不可收 拾的惨剧,我来,是想当个鲁仲达,替少侠和马公子解这冤结。” 她说的似乎很轻松,但田宏武听来便不是意思了,若不是她与小师妹胡来,自己怎会被 马公子误会而毁了容貌,现在她倒要当起鲁仲达来了,当下冷冰冰地道:“姑娘说说看吧!” 司徒美很平静地道:“马公于只是高傲了些,并不是什么邪恶之辈,误伤了少侠之后, 他又良心很觉不安,当然,这件不幸的事,我与令师弟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顿了顿,又道:“如果定要以牙还牙,也不太好,如果田少侠能大度宽容,抹了这过节, 我设法求医,也许田少侠的容貌能复原。” 田宏武并不是眶洲必报的人,天生的宅心仁厚,脱口道;天下会有这样的神医?” 司徒美道:“有,我说的这位,能活死人而肉白骨,不过,能否复容,却是不得而知, 话说在前头,并不是我为了达到目的而信口开河。” 余鼎新插口道:“姑娘说的,是否‘生死手’褚玉山?” 司徒美点头道:“余大总管说的一点不错,就是他!” 余鼎新淡淡一笑道:“听说此老性情十分古怪,杀人救人,全在一念之间,从来不与人 交往,喜怒无常,如果他不愿做的事,天工地老子的帐也不买,姑娘能请得动他么?” 司徒美道:“大概还可以!” 余鼎新道:“此老出设如神龙,恐怕不容易找?” 司徒美神秘地一笑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子!” 说着,目光又移向田宏武道:“田少侠尊意如何?” 田宏武对一切事都看得很淡漠,小秀子死了,他的心也死了,目前唯一的大事是替小秀 子一家报仇,貌被毁固属可恨,但仔细一想,报复了,除了逞一时之快,又能得到什么?如 果马公子是故意,那当然另有说法。 于是,慨然应道:“好,在下就买司徒姑娘这个面子。” 司徒美起身福了一福,道:“田少侠的胸襟,果然不同凡响,令人钦佩,就此致谢了!”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封柬,又道:“田少侠照柬行事,便可找到‘生死手’褚老前辈。” 田宏武摇摇头,冷冷地道:“不用,在下无意复容!” 司徒美怔住了,她感到很窘,伸出去的手,缩不回来。她同时也感觉到,这才是真正的 高傲,比一般摆在外表上的高傲完全不同。 上官文凤皱了皱眉,道:“五师哥,你暂且收下又何妨?” 田宏武扫了她一眼,接了过来,连看都不看,便揣入锦袋中。 司徒美这才松了口气,道:“田少侠,多谢你给我这面于,我会永远记住。”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好说!” 司徒美转向上官文凤道;“我们该走了?” 上官文风站起身来,目注田宏武道:“五师哥,盼望不久能见你恢复容貌” 田宏武冷漠地道:“也许你会失望!” 上官文凤脸上变了色,口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可能碍于旁人在侧。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小师……”一个妹字,几乎冲口而出,他及时刹住了,接下去 道:“小师弟,我最后向你忠告,希望你赶快回家,不要继续在外面荒唐,万一有了什么意 外,会使师父师母伤心的。”言中之意,不说自明了。 上官文凤翘起小嘴道:“反正你不会伤心,是么?” 她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女儿态。 田宏武知道小师妹对自己并未死心,但他不敢与她顶嘴,再说下去,非败露行藏不可, 惹翻了“辣手仙姑”,可又是麻烦。上官文凤一牵司徒美的衣袖道:“我们走!” 司徒美朝田宏武与余鼎新颔首为福,两人欠身答礼。 临出店门,上官文凤回头道:“我有我的主见,不须师兄你烦心!” 田宏武抿抿嘴,摇摇头。 余鼎新笑道:“老弟这位师弟如果是女人,一定也很美!” 显然地他已动了疑心。田宏武赶紧道:“敝师弟从小娇生惯养,是缺少些丈夫气。”说 完,立即转变话题道:“总管,在下想告辞了!” 余鼎新道:“田老弟急着要去求医?” 田宏武摇头道:“不,小弟设这打算!” 余鼎新不解地道:“为什么?” 田宏武道:“小弟答应司徒美姑娘取消与马之章中问的过节,并非因了能复容,这些日 子来,小弟已经习惯了,一个大男人,何在乎容貌的美丑。” 余鼎新淡淡地道:“话虽不错,但爱美是人的天性,不分男女都是一样,田老弟又何必 拘泥?” 田宏武道:“以后再说吧!” 此际,食客已逐渐上门,不知不觉间,座中已满了五成,都是些行脚负贩之流。 田宏武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来,面色一整,接着道:“总管是老开封,小弟有件事想请 教?” 余鼎新道:“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田宏武沉声道:“五年前,凤凰庄惨遭血劫,总管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余鼎新两眼陡地睁得老大,直直地瞪着田宏武。 田宏武被余鼎新望得有些不安。 久久,余鼎新才以极低的声音道:“田老弟,非必要你最好不要过问这件事。” 听口气,他是知道内幕,田宏武登时激动起来,栗声道:“总管,非常必要,小弟被逐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离师门而腼颜苟活,便是为了这件事……” 他的双眼发了赤,脸上的剑疤也红了。 余鼎新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目光逐一扫过座中食客,然后才低沉地道:“田老弟, 听口气你有意要代‘凤凰双侠’一家追凶复仇?” 田宏武断然应道:“是的!” 余鼎新道:“老弟与双侠是什么渊源?” 田宏武道:“双侠是小弟的姨父母。” 余鼎新目芒一闪,道:“田老弟,你凭什么信得过我而道出了内心的秘密?如果我也是 凶手的一分子,会有什么后果?” 田宏武不由愣住了,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自己是太大意了,如果正好问上仇家,对方定 然会不择手段的对付自己,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当下讪讪地道:“多承指教,小弟是有些疏忽,没顾及这一点,不过,小弟看总管人如 光风霁月,形于外,所以才敢直言不讳。” 余鼎新道:“老弟,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江湖人心险恶,不要轻易相信人的外貌。” 田宏武微一欠身道:“总管金石之言,小弟记下了,现在请问……” 余鼎新略作沉吟,正色道:“田老弟,你不知道最好,知道了有害无益,你也不必再追 查,这件公案已经有人出面清理,记住,我说的话不能让第三者知道。”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起抖来,栗声道:“是谁出面清理?” 余鼎新道:“我不能告诉你。” 田宏武发急道:“是否庄中还有幸脱灾劫的人?” 他想到了小秀子,但他没说出来。 余鼎新摇头道:“凡是江湖人发动这样的血腥行动,最注重的是斩草除根,不会有幸免 的。”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总管,您既然知道内幕,请求您,告诉小弟……” 余鼎新断然道:“不能!” 田宏武恨得牙痒痒地,但却无可奈何,又不能动武迫对方说出来,他木然呆望着余鼎新, 内心却翻涌如狂涛。 余鼎新和缓地道:“田老弟,冷静些,迟早你会明白的,仔细想想,你不希望破坏出面 者的计划把?这不是小事,一着错便满盘输。” 田宏武把牙齿咬了又咬,道:“小弟只想知道,绝对守口如瓶,小弟不能袖手旁观,多 少得尽一分心力……” 余鼎新道:“怕的就是这一点,这件事决不容人插手。” 田宏武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瘫在椅子上。 他日夕思想的是这件事,他把这件事列为本身的义不容辞的重任,千方百计的探查,但 结果却是如此,到底是什么人出头清理这件血案呢?这出头的,与“凤凰庄”是什么关系? 仇家又是何许人物。余总管又何以会知道内幕?难道他…… 如此看来,再没有与“宇内狂客”联络的必要了。 余鼎新低头沉思,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考虑一件重大的事,整整半盏热茶的工夫,他 眉头一舒,猛灌了三杯酒,抬头正视着田宏武道:“你定要知道?” 田宏武精神大振,急声应道:“是的,小弟极想知道!” 余鼎新道:“你知道古人墓那地方” 田宏武道:“知道!” 口里应着,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不久前,在古人坟险遭杀害的那一幕,堡主朱延年疑心自 己是“复仇者”,故布狡计,诱自己上钩,若非“复仇者”真的现身,杀了秘探首领方有为, 洗情了冤枉,自己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 余鼎新再次环顾了座间一周,才悄声道:“下月十五,月圆之夕,你到那里去,便可明 白真相。” 他虽设明白说出来,但总算有了一条路。 田宏武知道再问也没用,心里一盘算,还有整整十八天,当下沉声应道:“好,小弟准 时去!” 余鼎新道:“老弟随我回‘风堡’去吧?” 田宏武摇头道:“不,小弟已获朱堡主当面允准撤销武士统领的职位,好马不吃回头草, 再回去没有意思!” 余鼎新吁了口气道:“话是不错,但堡里正在用人之秋,老弟何妨委曲点恢复原职,再 说,老弟是南方人,在北方无依无靠,有个栖身之地也好?”话说的极是诚恳。 田宏武心里想,一个自由之身,又何必去受人拘束,而且自己对江湖事已经失去了兴趣, 何苦强迫自己去做违心的事?还有就是一回到堡里,势必又要受朱媛媛的纠缠,对那任性的 女子,实在穷于应付。 转念一想,回堡也有好处,余鼎新既然知道“凤凰庄”血案的内请,与他相处,或许能 有机会探听到更多的秘密。 另一方面,或许能揭开“复仇者”之谜,照余鼎新的判断,朱堡主可能已接到追命的竹 签,“复仇者”迟早要行动的。 这么反覆一想,不由面现踌躇之色,一时拿不定主意。 余鼎新紧迫一句道:“如何,诀定了没有?”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好,小弟随总管回堡。 口口 口口 口口 风堡,被一层看不见的愁云惨雾所笼罩,每一个人的心情和面色一样的沉重,隐约中, 似乎是风雨欲来的样子。 田宏武又恢复了“旋风武士”统领的职位。 现在,他又可以看到丁香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了,他记得她曾说过:“……想看大眼睛 便回堡来…… 他真的回来了。他爱上了丁香么?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只爱她那一双迷人的阵子,为什 么?这是一种潜意识的作用。 因为他的未婚妻小秀子也有这么一双大眼睛,看着丁香,下意识中可以得到一丝虚幻的 安慰。他完全不爱她么?很难说,因为人是感情的动物,而感情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东西,谁 也无法捉摸,谁也无法把握。丁香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很亲切。 但这亲切多少有些微妙的成份。 朱媛媛每天都藉故与他见面一次,她像是变了,不再那么任性,像有重大的心事,使她 郁郁寡欢,秀眉总是锁着的时候多。 田宏武直觉地感到余总管的判断有道理,朱堡主定已接到竹签,他回想在古墓室中偷看 到的黑名单,上面并没有朱延年的名字,那是为什么?他每天都要巡视岗哨警卫,出入内院, 但他没看到余总管所说的两位上宾。 口口 口口 口口 一连四天,不见朱媛媛的影子,田宏武觉得很轻松,但也感到诧异,她怎么忽然不来了 呢?是自己对她太冷淡,而使她改变了主意?一件事,习以为常了,一旦改变,便会觉得不 惯。 田宏武对朱媛媛,非但无意,而且还对她的痴缠不厌其烦,现在她不来了,他又感到有 些空落落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就有这么怪。 午睡后,田宏武坐在卧室窗前,茫然望着窗外天空中飘浮的白云,一朵朵像柔软的棉絮, 没有风,云朵几乎等于静止,他的心,也跟着静止,什么都不想。 突地,一阵轻轻的,细碎的脚步声传入耳鼓,如果不是这样静,还真听不出来。 他心中一动,想着定是朱大小姐又来了。 脚步声人房,到了身后,他故意装作不知道,没有回头。 一个甜甜的声音道:“田统领,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田宏武一回头,一双发亮的大眼睛,来的是丁香。 “哦!丁香,有事么?” 丁香小嘴一披,道:“要有事才能来吗?” 田宏武讪讪一笑道:“不,我不是这意思,请坐!” 丁香毫不客气地在靠门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田宏武又道:“几天不见小姐了……” 丁香偏了偏头,调皮地道:“你想她?” 田宏武脸一红,道:“噫,你今天说话总是带刺,我猜你心情不好?” 丁香粉腮,一沉,道:“猜对了,的确是心情不好。 田宏武道:“是受了委曲了?” 丁香大眼珠一转,道:“我虽然是个下人,但小姐待我如姊妹,没有人会给我委曲。” 田宏武道:“那是为了什么?” 丁香叹了口气道:“小姐病了,病得很厉害,不时昏迷,是怪病,以前姜师爷是岐黄圣 手,可惜,他被‘复仇者’取去了性命……” 提到“复仇者”,田宏武的心弦便不由自主地震颤了,脑海里又浮现古墓,黑衣蒙面人, 黑名单,这恐怖的人物,却是自己的恩人。 如果不是无意中偷看到了黑名单,他根本不会知道黑衣蒙面人的身份。 他窒了窒,道:“怪病,没求医么?” 丁香道:“开封一带的名医找遍了,诊断不出是究竟什么病,有的说是风邪,有的说是 积郁,有的更可笑,说是心病。” 田宏武下意识地一震,道:“心病?” 丁香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对了,心病,心病者,所求不遂而致之也!”她边说,边 晃着头。 田宏武忍俊不禁地道:“丁香,你什么时候学起老夫子来了?” 丁香眉毛一扬道:“别笑,人家心里可烦得很,田统领,堡主要我请你到内院去见见小 姐!” “这……”田宏武心头一震,皱起眉头,用手摸了摸面颊,手指突然触到了脸上的恶疤, 立即摇头道:“男女有别,我不去!” 丁香道:“怎么,你一点也不爱我们小姐?” 田宏武道:“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这问题。” 丁香脏了咬下唇,道:“可是,这是堡主的命令!” 田宏武毫不思索地道:“这种事也可以下命令么?” 丁香一瞬嘴道:“好,算我说滑了嘴,不是命令,是请,可以么?” 田宏武苦着脸,想了老半天,才期期地道:“不是说,堡主在闭关修习什么武功么?” 丁香道:“小姐得了怪病,他不能不出来,对了,我……” 田宏武道:“你什么?” 丁香压低了嗓子,粉腮变得很沉重地道:“这是个秘密,我告诉你,你只能放在心里, 前些时,堡主接到了‘复仇者’要命的竹签子,说是百日之内取堡主性命……” 田宏武心头剧震,变色道:“有这样的事?” 丁香以手指掩口,嘘了一声,接着道:“我能骗你么,当然是事实……”话锋顿了顿, 又道:“堡主明说是练功,其实是暗地里去请高手保镖,请来了两位寸步不离他的身……” 田宏武点了点头,余总管曾说堡里来了两位上宾,怪不得这么久还不见露过脸,原来是 伴着堡主护驾。 丁香探头朝门外张了张,又道:“你望着窗外,听我说,堡主与两位保镖的,一道住在 功房地下室……” 田宏武“啊!”了一声道:“姜师爷被杀,就是在地下室,那地方保险么?” 丁香道:“有两人寸步不离,功房内住的是赵二先生,守住出入口,‘复仇者’本领通 了天,也无法下手呀!” 田宏武道:“那得要住上一百天……” 丁香道:“不,三天内便有分晓,‘复仇者’已传来字柬,说三天内下手。” 田宏武栗声道:“三天内?” 丁香起身道:“好了,现在去看我家小姐,走吧!” 田宏武心头大乱,苦笑着道:“丁香,我去看看她……有什么用处呢?” 丁香道:“你这个人真是的,堡主既然说了,你就去看一趟又打什么紧,难道你会瘦了 几斤不成?走吧!” 田宏武无可奈何,只好起身理了理衣衫,随着丁香去内院。 一路上,他又是紧张,又是惶恐,朱堡主这么做,是暗示了什么?毫无疑问,他不但知 道他女儿痴恋着自己,而且已经默许,但自己的心,已随着小秀子死了,事情发展下去,该 如何应付呢? 退一万步说,自己即使有心谱求凰之曲,还摆着个小师妹,说什么也轮不到她朱媛媛呀! 穿门过户,不久,来到了朱媛媛的绣房门外。 田宏武紧张得额头上冒了冷汗,手脚却有些冰冷。 丁香先进去安排了一下,然后才大声道:“田统领,请进!” 一个大男人,进女人的闺房,的确不是味道,田宏武硬起头皮,掀帘进去,首先感受到 的,是一阵脂粉昧,和淡淡的幽香。房里摆设得十分华丽,使人目眩,但他没心情领略。 进到房里,他有些失措,似乎连手脚都没地方放。 丁香勾起了帐门,只见朱媛媛拥被半坐,人已经消瘦了,脸色呈现出有些苍白,两只失 神的眼,望着空处,似乎根本不知道田宏武来到。田宏武心乱如麻,既尴尬,又窘迫。丁香 抬了抬手,道:“田统领,请走近床边!” 田宏武怔了好一会,才木然挪步过去。 丁香摇着朱媛媛的香肩,道:“小姐,小姐,你看是谁来了?” 朱媛媛毫无反应,依然直眼望着前面,像是个白痴,她真的病得这么厉害?丁香凄凉地 望了田宏武一眼,再次道:“小姐,田统领看你来了,你……不是天天念着他么?”朱媛媛 半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不是锦被在微微起伏,真的像个死人。 田宏武不由有些色酸,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有着一层微妙的关系。 丁香无可奈何地道:“田统领,您叫小姐看?” 田宏武挣了半天,挣出声音来:“朱姑娘,朱姑娘……你……你……不认识我了?” 声音走了调,听来很刺耳,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丁香幽凄地道:“这可怎么办?” 一条人影,从妆台后面转了出来,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战。 从妆台后面现身的,赫然是堡主朱延年。 田宏武回堡之后,还不曾见过他的面,他似乎忽然苍老了,心理上的威胁,远比肉体上 的痛苦来得巨大。“复仇者”所加诸于他的恐怖,使这一方之霸承受不了。 田宏武定了定神,施礼道:“参见堡主!” 朱延年望了望床上的爱女,又望望田宏武,黯然道:“想不到小女会得上这种怪病?” 接着是一声长叹。 田宏武唯唯,他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想到“复仇者”三天之内,要取这位煊赫人物的性 命,不禁有些心惊胆颤。他能逃得过“复仇者”的杀手么?抑或是他已有了应付之策,要消 灭“复仇者”? 这是丁香私底下透露的秘密,田宏武不但不能说,还不能形之于色。 朱延年勉强扭一丝笑容道:“田统领,欢迎你重返本堡,在这多事之秋,望你能多尽心 力!” 田宏武欠身道:“属下当尽绵薄!” 朱延年点点头,道:“从今天起,你多辛苦些,每晚断黑之后,亲自负责这院子的警 戒。” 田宏武心里明白,恭应了一声:“遵命!” 朱延年怜惜地望了一眼朱媛媛,正色道:“田统领,媛媛自小被纵坏了,有些任性,但 心地善良,我知道她很喜欢你,等她病好了,你……愿意娶她么?” 话问的很率直,田宏武一下子怔住了,他设料到堡主会提出这尴尬的问题,不知道该如 何回答才好? 朱延年接着又道:“我曾问过她,她不在乎你的容貌被毁。” 丁香的眼睛睁得好大,定定地望着田宏武。 田宏武不便一口回绝,想了又想,才期期地道:“多蒙堡主错爱,此事请容属下慢慢考 虑。” 朱延年略一沉吟道:“也好,这是大事,你是该从长考虑,你可以下去了!” 田宏武如释重负地施礼退了出来。 回到卧房,他坐下来深深地想:“堡主要自己负责那小院的警戒,是保护朱媛媛么?照 丁香透露,‘复仇者’三日之内要取堡主的性命,如果碰巧被自己撞上了,‘复仇者’对自 己有再造之恩,不能以怨报德,但职责所在,自己又该如何?” 他觉得自己重回“风堡”任职是错了。 黑名单上没有朱延年的名字,为什么也会接到竹签?“毒胆铁面”马森,也是榜上无名, 为何被杀?难道“复仇者”杀人杀成了瘾,不分青红皂白吗?“复仇者”为什么要救自己, 也是个猜不透的谜。 古墓中,黑衣蒙面人曾说,是受人之托救自己,是句藉口,还是真的?如果是真话,黑 衣蒙面人可能就不是“复仇者”。 他又想到了“凤凰庄”血案,余总管说,下月日圆之日,到古人坟便见分晓,算来为时 已不远,余总管既然知道内清,为什么不肯明告呢? 口口 口口 口口 第一天没有事。 第二天也平安地过去了。 这是第三天,也就是“复仇者”传柬的最后期限,两天没事,这最后一天,无疑地他会 采取行动。 会不会因为戒备严密,而使“复仇者”放弃了行动呢?谁也不知道。 这件事,只有少数的几个有地位的人知道,所以紧张也只限于少数几个人,其余的,一 切如常,严密戒备。 最紧张的是田宏武,打从一清早起,他便坐立不安,因为他还有受“复仇者”大恩这一 层关系,这使他左右为难。 照道理,他该帮助“复仇者”,以符武林中有恩必报的规矩。 照职份,他该善尽克职,尽力护卫朱媛媛。 这是他心里的事,谁也不知道。 朱媛媛的情况没改变,还是像死人多了一口气。 田宏武打白天里,便守伺在她绣房对过的房间里,隔着窗子,他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任何 动静。 堡主躲在练功房的地下室里,不要他去监视练功房,却教他守伺在这里,到底是什么原 因,他一点也不知道。 难道朱媛媛也是“复仇者”要杀的对象?如果是,父女俩应该躲在一道,朱媛媛有什么 特别的安排么?好不容易捱到了日落,丁香送茶水来,田宏武乘机问道:“丁香,堡主为什 么把我安置在这里?” 丁香道:“也许这里很重要!” 田宏武皱眉道:“也许,这话怎么说?” 丁香耸耸肩,道:“我也不明白,只是猜想。”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小姐情况怎么样?” 丁香蹩额道:“很不好,有发狂的迹象!” 田宏武惊声道:“发狂?” 丁香点点头,黯然道:“这真是祸不单行,早不病,迟不病,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堡里 自从发生了事以后,上上下下,没有片刻安宁。”说完,替田宏武斟亡一杯茶,又道:“田 统领,说真个的,堡主有意要你做他的坦腹东床,这不坏,堡主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将 来你便是继承人……” 田宏武略带责备地道:“丁香,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丁香噘了噘嘴道:“闲话一句。又何必生气,我是关心你呀?将来小姐嫁了你,我…… 还不是跟着她一道。” 田宏武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不会答应的!” 丁香道:“为什么?” 由宏武道:“你不会知道的……” 丁香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想问呀,如果知道了,还问个什么劲。” 田宏武沉默了片刻 目注窗外空处,幽幽地道:“我已经是订过亲的人!” 丁香“啊!”了一声,道:“订过亲,她是谁,美么?” 田宏武脱口道:“很美,像你一样有双大眼睛……” 丁香“唔!”了一声,心里不知是在想什么,好半晌才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我 又不美,她现在哪里?” 田宏武收回目光,望着丁香道:“她在一个不可知的地方,不过……那地方将来有一天 我会去,你也会,每一个人都要去。” 丁香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以异样的音调道:“你……是说……她已经死了?” 田宏武凄凉地一笑道:“是的,我无法想象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她有双明亮的大眼 睛……” 丁香颤声道:“这是什么话,我一点也不懂?” 田宏武道:“因为我们是自幼订的亲,离开时,我和她都还小……” 丁香低下了头,好一会才又抬头道:“田统领,你太迂腐了,难道……你要为她守义一 辈子,甘冒无后的大不孝?” 田宏武摆了摆手道:“丁香,你去照料小姐把,我不想谈这些。” 丁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仅只口唇动了动,闷声不响地出房去了。 空气又回复静寂,但田宏武的心情却又回复紧张,黄昏已经来临,无形的紧张与恐怖, 随着夜色加浓,是好是歹,就看这最后一晚了。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十四章 房里都不燃灯,这样便于监视防范。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一分一秒地捱过。 一个人如果经常处在这种情况下,不须多久,定会发疯。 武士们三人做一组,不断地来往逡巡,每人的剑都出了鞘。 情况像旺盛的火苗埋在灰里,只要一拨,便会熊熊燃烧。又像火种对着药信,轻轻一点, 就会爆炸。 每一个暗角里,都闪动着夜猫子似的目光,一只编幅飞过,都逃不过这些监视眼。 一条人影,来到了田宏武身旁,是新任执法丁俊。 “田统领,我们在一道,互相有个策应!” “唔,是的。 双方只说了一句话,便闭上了口。 五更,夜已深沉,除了巡逻经过时的脚步声外,全堡一片死寂。 还有两个更次天就要亮了,“复仇者”有下手的机会么?突地,绣房里传出一阵怪异的 声音,像是呓语,又像是呻吟,使人听了,有说不出的难受。 丁俊栗声道:“那是什么声音?” 田宏武道:“怕是小姐病重了!” 他的心里很清楚,丁香说过,小姐有发狂的迹象,看来是事实了,的的确确是祸不单行。 怪声中,夹杂着丁香的抚慰声。 这声音平常不怎么样,但在这种时候,却使恐怖的气氛更浓。 声音断断续续,好久才静下来。 田宏武与丁俊不约而同地深深吐了口气,像被抓紧了的心,一下子放开了。 四更,依然不见动静。 最后的一刻,也是最紧张的一刻,伏伺的高手,连眼都不敢多眨一下,全神贯注,生怕 万一疏忽了。 这一个更次,长得像一年,别人不知道,但田宏武感觉上在冒汗,全身的肌肉抽得很紧, 没有一秒放松过。 执法丁俊不安地道:“再一刻天便要亮了!” 田宏武巴不得没有事,因为他的处境困难,他在考虑,事情一过,便设法求去,离开这 是非之地。 虽然“复仇者”暂时没机会下手,但迟早他还是要下手的。 天色,已然开始发蒙。 紧张的气氛,开始慢慢消退,这是极不寻常的一晚。 突地,一条黑色人影,出现院中,可以看出是个黑衣蒙面人。 田宏武的心,突地收紧了。 这身影,对他并不陌生。 要来的,终于来了。 丁俊栗喝一声:“什么人?” 黑色人影一闪上了屋。 田宏武一长身,穿窗而出。 丁俊也跟着行动。 刚才的几声暴喝,在紧张而死寂的空气中,传得很远,最先是巡逻的武士赶到,随后伏 伺的人纷纷现身驰来。 田宏武与丁俊已上了屋面。 只这么一眨眼工夫,黑色人影业已鸿飞冥冥。 如果他是踏屋面出堡,身法再快也会看到点影子。 多半,对方还藏匿在堡里暗处,田宏武身为统领,负警备之责,他不能不有所行动,大 叫一声:“搜索全堡!” 同一时间,灯楼上亮起了孔明灯,往后照射。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全堡沸腾了,像一锅翻滚的汤。 四处亮起了灯火,人影往来穿梭,喧嚷成了一片。 田宏武与丁俊仍站在屋面上,用目光搜索。 他俩站的地方,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奇怪,奇怪,不见丁香现身,房里也没亮灯,在这样的情况下,聋子也被惊起来了。 一条人影,掠到了两人身前,是总管余鼎新,神色仓皇地道:“发现了什么?” 丁俊抢着道:“一个黑衣蒙面人!” 余鼎新道:“人呢?” 田宏武接口道:“只眨眼工夫便失去了踪影,好在没发生……” 话声未落,院子里爆起了惊呼,三人立即纵落院中,只见朱媛媛的房门外,窗前,已围 得水泄不通。 田宏武与余鼎新,排众挤了进去。 一看,不由呆了。 朱媛媛木然坐在床上,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婢女丁香,躺在床前地上,双眸紧闭,不 知是死是活。床被移离了原位,横在一边,原来床下的位置,现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方 孔,显而易见,是一个秘密 “闪开!” 喝话声中,新任巡察左云生现身门边。 余鼎新大声道:“左巡察,有什么发现?” 左云生道:“到处搜遍了,一无所见,伤了人么?”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从方孔里钻了出来,众人大吃一惊,本能地拔剑扬掌,定睛一看, 才看出是代摄堡务的赵二先生。 他怎会从这里钻出来,他是亲自守护练功房地下室门户的。 田宏武恍然而悟,这里是地下室的另一暗道,难怪朱堡主曾在房中现身,想到这里,不 由脱口惊呼道:“堡主呢?” 赵二先生靠墙站着,无力地道:“堡主遇害了!” 这话,像平地一声雷,震得里外的人魂飞魄散。 “复仇者”到底是人是怪,朱堡主仍然逃不过他的毒手?田宏武栗声道:“堡主在哪里 被害的?” 赵二先生用手比了比地下室秘密孔道,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余鼎新咬着牙道:“两位客人呢?不是伴随着堡主的么?” 赵二先生铁青着脸道:“你两位随老朽进地下室!” 然后双目注左云生道:“左巡察,要所有的人散去,你守在这里!” 田宏武忍不住俯下身去,用手一探,丁香脉息正常,没有死,只是昏迷,不觉松了一口 气,但却不知道她是如何被制的? 赵二先生道:“不用看了,回头再想办法,她与地下室的两位客人一样,是被药迷昏的。 三人先后进入方孔,走完长长地下道,到了地下室。 田宏武一看现场,头皮发了炸。 朱堡主仰面倒在地上,喉咙上开了一个血洞,血水流了一地。 两个花白胡须的老人,双双倒卧在距地下室出口不到八尺的地方。 室壁上,赫然写了血淋淋的三个大字“复仇者”。 田宏武感到一阵阵的窒息,激颤地道:“这两位是谁?” 余鼎新道:“雷堡双煞!” “雷堡双煞”这名号,田宏武以前没听说过,但他知道“雷堡”与“风堡”齐名,也是 北方四大堡之一,想来双煞必是“雷堡”的高手。 余鼎新喘了口气,接下去道:“年纪略长的这位叫杨木森,另一位叫杨木林,是兄弟俩, 两位是当今江湖中的火器高手,能使连珠霹雷弹,五丈之内,没人敢近,堡主的原意是请来 对付‘复仇者’的,只要‘复仇者’一现身,便难幸免,想不到……” 赵二先生打断了他的话道:“老夫实在想不透,这条通向媛媛卧室的暗道,连老夫都不 知道,‘复仇者’何以了如指掌?上次姜师爹被杀,凶手走的定是这条路。 田宏武道:“二先生可知道凶杀的原因?” 赵二先生摇头道:“老夫到现在还不明白,曾问过朱堡主,他本人也想不透,说起来, 这很不近情理,仇家一再登门杀人,当事人应该有数的……” 田宏武心里想,也许朱延年是知道的,为了某种原因而故意隐瞒,现在人死了,这谜底 可能永不会揭晓。 “复仇者”这种神出鬼没的行动,实在令人胆寒,指名杀人,从不落空。 朱延年这一死,“风堡”将是树倒猢狲散,江湖中的恩怨仇杀,实在也太可怕了,似乎 这种情形,干古不变,成了必然的风气。 现在朱媛媛,生死还在未定之天,实在也太残酷了。 余鼎新沉重地道:“二先生,您是堡主至交,得做个主,这是该如何处理?” 赵二先生呛声道:“只有先料理后事,设法医好媛媛,然后再谈别的。” 不久,“雷堡双煞”悠悠醒转,似乎神志还不十分清醒,茫然看着三人,好半晌才站起 身来,双双惊叫了一声,面色惨变。 杨木林栗声道:“事情还是发生了?” 赵二先生黯然点了点头,道:“无法避免,对方的手段太恐怖了,两位记得事情如何发 生的?” 杨木林激越地道:“只记得忽然闻到一丝异味,头脑开始晕眩,未及行动,就昏迷了。” 说着,目注朱延年的尸体,脸上的肌肉阵阵抽动。 杨木森目眺欲裂地道:“老夫若不把‘复仇者’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赵二先生沉重地道:“我们到外面去看看情形再商量!” 五人由练功房这一边走出地下室。 太阳出来了,但扫不去堡里的惨雾愁云。 丁香也自动清醒,被传来问话,她所说的情形,与“雷堡双煞”差不多,闻到一阵异香 之后,便失去知觉,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口口 口口 口口 朱媛媛的怪病,在她父亲被杀之后,逐渐不药而愈,这次的打击太大,几乎是一个女子 所承受不了的,哀毁骨立,除了丁香与赵二先生,她不见任何人。也许,田宏武是她愿见的 人。 但田宏武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愿主动去见她。 “雷堡双煞”在朱延年大事办完之后便走了。 现在,堡内无主,暂时虽仍由赵二先生掌理,但不是常法,因为他终充不姓朱。 朱媛媛是否有这份雄心魄力,使“风堡”仍推不倒呢?目前还不知道。 朱媛媛的手下们,当然也不便在这种时候谈到去留的问题。 时间在凄惨的气氛中悄然溜去。 田宏武开始紧张了,因为余鼎新告诉他,月圆之夕,到古人坟去,便可揭晓“凤凰庄” 血案的谜底。 他试探着问余鼎新。 但余鼎新守口如瓶,半点也不透露。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田宏武藉口访友,一大早便离堡外出,他必须要把这消息告诉“宇 内狂客”胡一奇。 “宇内狂客”是“凤凰双侠”的至交好友,他也在亟谋追凶。 药王庙并不难找,一打听便找到了。 刚踏进庙门,只听里面传出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道:“李老道,这地方俺呆不下去了, 吃没好吃的,喝设好喝的,俺受不了!” 另一个声音道:“胡爷,您就将就着点儿吧,庙里香火有限,总不能把道袍法器送当 铺……” 那声音道:“送当也不要紧,这早晚替你赎出来。” 老道带着央求的声音道:“胡爷要耍猴儿的卖了猴子,还耍什么?” 那声音道:“得了,去看看,八成是送银子的来了……” 老道的声音道:“胡爷,说不定是讨酒债的!” 田宏武已听出是“宇内狂客”胡一奇的声音,照着声音的来路,径奔厢房,到了门边一 看,不错,正是“宇内狂客”与一个半百老道,聚桌而饮,桌上只几碟小菜,盐豆、瓜子,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宇内狂客”双睛一亮,抚事道:“怎么样,老夫说送银子的来了,准没错,来,田少 侠,坐下来过早瘾。” 田宏武拱拱手,笑着走进去。 “宇内狂客”拉了拉横头的椅子,道:“坐下,这是李老道,以后多多亲近!” 田宏武抱剑道:“道爷,幸会,以后多指教。” 李老道起身打了个问讯,加了杯筷,替田宏武斟上一杯,尴尬地道:“素酒,少侠莫见 笑。” “宇内狂客”道:“我说老道,人家是初来乍到,不够意思吧?” 老道苦着脸没吭声。 田宏武可乖觉,刚才他已听到双方的话,把剑靠在桌边,从囊里摸出一锭足两纹银,外 带一颗锭子,朝桌上一放。 “宇内狂客”眉开眼笑地道:“老道,怎么样?你那两个宝贝徒儿不在,只好麻烦你辛 苦了,去附近弄些酒菜,把老债还了,剩下的大概还可维持半个月不必发愁。” 老道可真听话,立即动身走了。 “宇内狂客”这才正色道:“你来找我,必然有事,有了眉目么?” 田宏武把到古人坟的事说了一遍。 “宇内狂客”沉吟道:“这可奇怪,那位余总管怎会知道这件事?双侠生前交往的人中, 没他这号人物……他说的那位出面的人会是谁?肯为死者出头卖命,交情必非泛泛,管他, 到时自有分晓,我们得早些去等候,说不定我俩还得出手。” 田宏武点头道:“如果今晚能知道真凶,那真是家姨父母在天有灵在地有知了。” “宇内狂客”突地一拍桌子道:“不好!” 田宏武吓了一大跳,蹩额道:“前辈想到了什么?” “宇内狂客”道:“这是万一的话,但并非不可能,如果那姓余的是沈家一路,你已经 泄了底,他故意要你到古人坟,来个斩草除根……” 田宏武的心剧跳起来,这事实在是有可能,自己先前竟没想到,知人知而不知心,这样 的大事,自己竟毫无戒心地直言不隐。 “宇内狂客”接着又道:“反正事已成定局,希望事实不像我所顾虑的,这么看,我们 分头去,别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是一路的,现在你就离开药王庙,老夫另做安排,以防万一。 姜是老的辣,这话的确有道理,田宏武立即站起身来抓起剑,揖别离庙。 口口 口口 口口 月光如银,普照大千,也照着这座隆起如土阜的古人坟。 寂静的坟地,只有虫鸣和夜风轻掠过树梢的声音。 田宏武曾经来过,对地形地物并不陌生,他拣了个不碍视线,但很稳妥的地方藏起身形。 现在,他除了静待事态的发展,别无他事可做。 坟地静寂,但他的心里却有火在燃烧,他不断地祈祷,今晚能明白真相。 空间是不变的,变幻的是人的心境,任何事件的发生或进行,都是人的因素,空间的本 身,无论承受了什么,最后终归被时间带走。 时间像是停在某一点上不动了,缓慢得令人难耐。 望眼欲穿,此刻也可以用来形容田宏武的心境。 好不容易,人影出现了,不是一个,有五六人之多,田宏武的心弦,也随着人影的出现 而拉紧了。 来人走到了草坪,田宏武看清楚了,这使他惊震万分,来的竟然是朱媛媛、丁香、赵二 先生、“冷血太君”和马之章母子。 这实在使人骇异,他们怎会台在一起? 与“凤凰庄”血案何关? “冷血太君”仍是黑纱蒙面,鬓边插了朵白花,只听她沉冷地道:“你们三位请暂时退 在一边,这是我母子与‘复仇者’的事……” 田宏武全身一颤,怎么是“复仇者”,难道余总管口中的出面人便是“复仇者”?这么 说,余总管知道“复仇者”的来历,但他是“风堡”中有地位的人,“复仇者”一再杀人, 他竟然保持缄默,为什么? “冷血太君”接着又道:“老身曾误认贵堡田统领是‘复仇者’,或他的同路人,后来 忽然接到‘复仇者’传柬,约定在此地了断一桩夙仇,才知道是误会。” 田宏武陡然明白,自己险做活祭牲品,原来传柬的是“复仇者”,这么说,自己是两度 受恩了。 朱媛媛激动地道:“敝堡连先父,共有六人遭害,这笔血债……” “冷血太君”扬手止住她的话道:“朱姑娘,老身十分同情令尊等人的遭遇,现在时辰 已届,对方可能已经来到,就是因为贵堡受害巨大,所以老身才着人传讯,请你们来看公道, 现在请退到一边,老身会要对方一并交代贵堡的事。” 赵二先生,一直径开口,拉着朱媛媛,与丁香一齐退到草坪边的树影下。“冷血太君” 母子,兀立在当场。 田宏武激动得不知所措,情况太出意外,也太复杂,他一时无法找出方向,他仅仅想到 一点,如果“复仇者”的行动,是为了替“凤凰庄”出头,说什么也得出手维护。 他忽地又想到,如果事实如此,那朱延年等岂非都是杀人焚庄的凶手?冷汗,不断地冒 了出来。 一条人影,踏草叶而来,轻飘飘地像御空而行。 黑衣蒙面--复仇者,果然是他。 田宏武的呼吸窒住了,血液也停止了运行。 “复仇者”来到场心,停住,这神秘而恐怖的人物,在月光下像条魅影。 “冷血太君”先开了口:“复仇者,你柬中提到十八年前洛阳旧案,你是谁?” “复仇者”口里发出数声厉笑,道:“我该如何称呼你,还是叫表婶?表叔马森杀了家 父,家母悲愤自杀,这笔血债该不该讨?” 田宏武迷惑了,他一点也听不懂,这像是私仇,怎会扯上“凤凰庄”呢?” “冷血太君”退了一大步,栗声道:“你……你……你就是……” “复仇者”道:“知道就成,何必说出来,你看今天该怎么了断?” “冷血太君”厉声道:“我要杀你!” 那声音使人听了不寒而栗。 “复仇者”仰面向天,发出一长串厉笑,久久才敛住笑声道:“看来什么也不必说了, 动手吧!”说着,长剑出了鞘。 两条人影,飞射入场。 是朱媛媛与赵二先生。 马公子大声喝道:“别人不许出手!” 他自己也拔出剑来。 朱媛媛欺近到两丈之内,凄厉地道:“复仇者,你杀人的原因是什么?” “复仇者”转头冷冷地道:“朱媛媛,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杀人是为了替‘凤凰双侠’ 一家报仇!” 赵二先生栗呼道:“凤凰双侠?” “复仇者”道:“不错,朱延年是主凶之一,其余的是从凶,这与杀‘毒胆铁面’马森 的原因不一样,是两档子事。” 田宏武业已激动得快要发狂,这血仇该他去报,然而已被别人抢先做了。“冷血太君” 要杀“复仇者”,自己岂能袖手,不管如何,只要看出“复仇者”不敌,自己马上出手。 心念之中 立即现身而出。 丁香从侧方掠了过来,激动地道:“是你?” 田宏武“唔!”了一声,扑入场心。 他的出现,使在场的人大感惊奇,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没人理他。 “冷血太君”母子认为他是随朱媛媛她们来的,而且他与马公子之间的过节,已经由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辣手仙姑”司徒美调停化解,所以也就不在意。 朱媛媛志切父仇,仅只扫了他一眼便转回头去。 田宏武手横着剑,伺机而动。 “复仇者”与“冷血太君”了断的是私仇,他不能横岔一枝,除非到必要时,否则会招 至“复仇者”的不谅。 丁香也奔了过来,站在田宏武身后。 “冷血太君”沉哼了一声,身形闪电般朝前一欺,双手交叉挥出。 “复仇者”手中剑只划出一半,惨哼一声,栽了下去。 太地 太神奇,谁也不知道“冷血太君”使的是什么手法,竟然使“复仇者”连回手余 地都没有。 田宏武冲上前去,双目闪射栗人的寒芒,长剑走出了鞘,这是他第一次全剑离鞘。 “冷血太君”冰声道:“你想做什么?” 田宏武窒住了,他不能说要代“复仇者”复仇。 朱媛媛厉叫一声:“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扬剑欺身,剁向“复仇者”。 “锵!”地一声,她的剑脱手而飞,是被田宏武用剑鞘震飞的。 “你……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已近疯狂。 田宏武咬牙大叫道:“谁动手我就杀谁。” 带煞的目光四下一扫,然后揭起“复仇者”的面巾。“呀!”他怪叫一声,连退三步, 全身都麻木了。 朱媛媛呆了。 赵二先生也呆了。 “复仇者”竟然会是总管余鼎新,这是谁也想象不到的。 难怪他在“风堡”杀人,如此顺手。 田宏武俯下身去,一摸,已然断了气了。再抬头,“冷血太君”与马之章已然走没了影 子。 朱媛媛厉叫一声:“我要毁尸!” 田宏武直起身来,手中剑一横,道:“人死仇悄,不许对死者报仇。” 单只他那对目芒,就可以使人望而却步。 明亮的月色,突然显得凄清,照着“复仇者”灰白的面孔,也照着现场几个僵直了的人。 口口 口口 口口 在古人坟那座土阜的侧后方,护墓古柏的内缘,隆起了一座新冢。 本来,一座坟墓,一点也不稀奇。 人,有生必有死,死死生生循环不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坟墓。 奇的是这座新家的墓志,与众不同,墓碑特别巨大,足有八尺高,正中刻了三个怵目惊 心的大字“复仇者”,在十丈外便可看到。 如果再走近些,便可看到三个擘窠大字的上面,横了四个小字,说小也不小,每个字有 海碗大,写的是“侠义千秋”。 没有衔款称谓,也没有立碑人及年号,就是有这么古怪的碑。 “复仇者”是谁? 丽日当空,一条白色人影,来到了墓前,远望这白衣书生十分潇洒,但近看便骇人了, 本来俊美的面上,多了一条剑疤,从左额角斜穿眉心到右脸颊,整个面相便被破坏成丑怪无 比。 他,正是“风堡”武士统领田宏武,“复仇者”是他亲身埋葬的,自从堡主朱延年遇害 之后,他没再回“风堡”。 “复仇者”被“冷血太君”所杀,是基于双方恩怨,但“复仇者”之所以为“复仇者” 却是急友之仇,义胆侠行,令人肃然起敬。 他化名余鼎新,任“风堡”总管,直到被杀,才拆穿真面目。 他到底是谁,田宏武到现在还不知道,只有“冷血太君”母子知道,但田宏武懒得去打 听。 照田宏武在墓室中偷看到的黑名单,当年“凤凰庄”血案的凶手,有三十余人之多,而 “复仇者”除去的,只有寥寥六七人。 “凤凰庄”血案的起因,至今仍是一个谜。 田宏武立誓要完成“复仇者”未竟之志,继续追凶。 他已在这附近搜寻了近十天,就是无法找到当初“复仇者”救他去住了百日的古墓,他 必须要找到黑名单,按图索骥。 那古墓是座湮没了的前代王公陵寝,除非找到秘密入口,否则无法进入墓室。 凭着记忆,他搜索了每一寸可能的地方,但都失望了。 现在,他又回到“复仇者”埋骨的地方来。 突地,他发现墓碑上多了两行字,一边四字,刻的是“仇人未灭,何以死为?”每一字 入石三分,均匀有劲,显然是以极高的内力,用手指刻的。 这是什么人刻的?目的何在?这八个字的意思,是凭吊,是慨叹,还是别有用心? 从字面解释,当是仇家尚未全部授首,为什么就死,或者不能死,不应该死,但人已经 死了,这为什么呢? 他望着这八个字发愣,想来这刻字的是个有心人,但是谁呢? 墓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田少侠,你怎会在这里?” 田宏武冷不防有人来到,倒是吃了一惊,一转头,眼前是一双明如秋水的阵子,来的竟 然是朱媛媛的侍婢丁香。 她何时走近,田宏武全然未觉,是他失神,还是丁香的功力惊人?他在“风堡”那么久, 还没见识过丁香的身手,他不由深深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手里还拿着纸箔,不由惊讶地道: “丁香,你来做什么? 丁香道:“来给余总管烧点纸钱。” 田宏武道:“为什么?” 丁香掩口道:“这话可问的怪,烧纸就是烧纸,还为什么?” 田宏武道:“你不恨他?” 丁香瞪着大眼睛道:“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 田宏武道:“他杀了朱堡主,还有五位高级手下……” 丁香正然道:“余总管生时待人极好,堡里我只钦佩他一个,他死了,难道不该给他烧 点纸?再说,他化身‘复仇者’杀人,当然有他的道理,并非穷凶极恶,滥杀无辜,江湖中 杀人人杀,就是这么回事!” 田宏武点头道:“丁香,想不到你还会说出这篇大道理,如果小姐知道了,她会怎样?” 丁香蜒起嘴道:“管她怎样,我已经离开‘风堡’了!” 田宏武惊声道:“你……不再伺候来姑娘了?” 丁香振振有词地道:“我又不是卖身与朱家,难道要我一辈子当下人?” 田宏武期期地道:“丁香,话虽不错,但你跟了朱姑娘这多年,不能说毫无感情,你不 是说朱姑娘待你如姊妹,在这节骨眼上……” 丁香目光一货 道:“我知道,这时候离开不合适,不过,我早在发生事故前,就已经 有这打算了,并不是我寡情,我准备到洛阳附近投靠一门亲戚,临走,来给余总管烧烧纸。” 田宏武默然了片刻,道:“堡里情形怎么样?” 丁香道:“还是维持着现状,赵二先生仍留着照应,小姐有雄心要维护‘风堡’之名于 不坠!” 顿了顿,又道:“对了,田少侠,她对你并未忘情,你为什么不回去?”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我对她的情意,只有心领!” 丁香道:“你方才指责我不该离开小姐,你田少侠呢?堡里遭了这么大的变故,你是武 士统领,为什么不回去,岂非也有弃人于危的嫌疑?” 田宏武为之语塞,良久才道:“丁香,不是我弃人于危,实在我本身还有大事未了,同 时也不愿长久受人指使。” 口里如此说,心里却在想:“朱延年是‘凤凰庄’血案主凶之一,我为什么要替仇家尽 力。” 丁香调皮地道:“我们谁也不要说谁,反正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苦衷。” 说完,跚跚挪步,在坟前化了纸钱,拜了三拜,站起身来,手指坟碑道:“噫,田少侠, 你刻上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皱眉道:“我正为此不解,不知是谁加刻上去的,我也是刚刚才发现。 丁香惊声道:“不是你刻的?怪事,这是否意味看‘复仇者’没死?” 田宏武道:“也可以做这么解释,不过,人是死了,我亲自督工埋葬的,对了,丁香, 你知不知道那天‘冷血太君’杀他时,用的是什么手法?” 丁香道:“武林中都知道‘冷血太君’的‘血煞功’,她当然是用的这杀着。” 田宏武骇异地道:“什么叫做‘血煞功’?” 丁香道:“这是一种歹毒的阴功,中者血液凝结,当场毕命,不然,她怎会被称作‘冷 血太君’……” 话锋一顿,又道:“怎么,你想替他复仇?” 最后一句话,使田宏武心头一震,想了想,道:“借用你的一句话,杀人人杀,他杀了 ‘毒胆铁面’马森,而后于‘冷血太君’所杀,不管孰是孰非,这种杀孽,似乎没有连续的 必要?” 丁香点了点头,道:“这话也对……田少侠,听说你接受‘辣手仙姑’司徒美居中调解, 才消了与马公子之间的过节,她赠你一个锦囊,要你去求神医‘生死手’褚玉山,就可以使 你复容,有这回事么?” 田宏武道:“有!” 丁香道:“那你为何不去?” 田宏武道:“复容与否,无关宏旨,我并不在乎容貌如何,我取消过节,是基于马公子 不是居心如此,乃是出于误会,并不是为了能复容,我何必承这个情,又何必去求人。” 丁香抿了抿嘴,道:“恕我多嘴,能恢复原来容貌,总是好的!” 田宏武摇摇头,笑了笑,大有心中意不足为外人道的意味。 丁香目珠一转,突地道:“田少侠,你真的打算终身不娶?” 田宏武怔了怔,道:“是的!” 丁香道:“你不考虑后嗣问题?” 田宏武心中一动,深深望了她一眼,道:“丁香,人各有志,你不会懂的!” 丁香喃喃地道:“我不懂?”这像是自语,又像是别有用心,她说得很轻,目光望向远 处。 田宏武没注意她的神情,因为这句话又使他跌入痛苦的回忆深渊里,眼前浮现一个大眼 睛的小姑娘,甩着个蝴蝶结,向远处飞奔,逐渐远去,然后消失,他不禁脱口唤了声:“小 秀子!” 丁香大声道:“田少侠,你……你说什么?” 田宏武目注天边,凄苦地道:“没什么!” 丁香道:“我分明听到你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什么……小秀子” 说完,不见田宏武答腔,自顾自地又道:“我知道了,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有个心上人, 像我一样有双大眼睛,但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小秀子定是她的名字。 田宏武收回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丁香,他要从她的眸子里,寻找逝去的梦。 丁香畏缩地道:“不要这样看我,你的目光好可怕!” 田宏武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远方。 丁香自言自语地道:“我也有双大眼睛,但我命苦,死了也不会有人想我!” 话中充满了挑逗的意味,但又像是自怜。 田宏武心弦为之一颤,淡淡地道:“丁香,以你的才貌,会有人倾倒的!” 他说这话时没看她。 丁香眸光一转,道:“谁?少侠你么?” 这一问太直率,也太露骨,不该出自一个少女之口,若非两人相处的时间久,定会使他 生出反感。 当然,如果换了另外一个男人,可能是求之不得的事,但田宏武的心中只有小秀子,任 谁也不能代替。 这话很难回答,他只有保持缄默。 丁香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田少侠,这只是句玩话,别当真,我知道说什么你也不会 看上我的。 田宏武在心里道:“会的,如果没有小秀子的话!” 但小秀子在哪里?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中,意念中,梦魂中…… 他苦笑着道:“丁香,你很欣赏我这张脸?” 丁香道;“这有什么,你还不是你,我看来,毫无分别,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这口吻,与他的小师妹上官文凤一样,田宏武心中又是一颤,他不敢再谈下去,收回了 一下心神,道:“丁香,我们谈别的,不谈这个!”丁香道:“谈什么,谈‘复仇者’?” 田宏武融动了一件心事,乘机道:“对了,余鼎新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实姓名该叫什 么?”丁香眸光连闪,道:“我不知道!”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丁香看了看日色,道:“我该走了,田少侠,愿能再见。” 田宏武道:“山不转路转,一定会的!” 丁香似乎依依不舍,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了声:“珍重!” 转身走了。 田宏武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仿佛是失去了什么,怅然也 惘然。 呆了一阵,他动身离开古人坟,又开始在荒野间盲目的搜索,他必须要找到那湮没了的 古墓,取到黑名单,以完成“复仇者”未竟之志。 当初“复仇者”带他出古墓时,点了他的睡穴,醒来已在荒郊,“复仇者”是为了保密, 但这一着是错了,如果他泉下有知,定会后悔。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十五章 又是三天过去,他依然一无所获,连个可疑的地方都不曾找到。 他有些灰心了,像这样找下去,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 办法,如果能找到黑名单上列名者之一,便可追出其他的。于是,他坐下来默诵那偷看过一 遍的黑名单,比较记得清楚的是,“四大金刚”和“武林至尊”,其余的便模糊了,再怎么 想也想不起。 “武林至尊”想来是个显赫的人物,但却没听人提到,“四大金刚”不用说是四个人, 是什么样的人呢?对了,找“宇内狂客”,他一定知道的。 晚风夕阳里,他奔向开封,不知不觉,又到了古人坟附近,他想,自己要离开此地了, 应该到“复仇者”的坟前告别一番。 于是,他改向古人坟奔去。 到了地头,一看,登时热血沸腾,杀机直透顶门,心身都发麻了,“复仇者”的坟墓已 然被毁,墓土被挖平,留下个大坑,那块巨大的碑,碎成了数块,一个空棺,横在侧方,尸 体不见了。 是谁,竟然残忍到毁墓盗尸?他僵直地站在那里,望着狼藉的现场,怨毒塞满了胸膛。 现在,他只想杀人,这种冲动,与刚刚发现“凤凰庄”成了废墟时一样。 除了那些没死的仇家,谁会做这种惨无人道的事。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风堡”,朱延年是主凶之一,他们当然连通一气,朱媛媛知情么? 一定知情的。人是“冷血太君”杀的,她杀了人,不至于又来毁墓。 记得“复仇者”被杀时,朱媛媛曾要毁尸,是自己力阻她动手,她定是不甘心,又来这 一套。“复仇者”急友之仇,可说义薄云天,如今死了还遭毁墓之惨。 尸体呢?如果被毁在该现场,即使被野狼啃了,多少会留下些痕迹,不会这么干净,对 方盗尸的目的何在? 人影,从不同方位陆续出现。 田宏武的心弦绷紧了,杀机也更浓炽,对方主动现身,是他求之不得的事,这批人,不 但是毁墓的,同时也必是“凤凰庄”血案的凶手。他不回头,也没动,只是手中的剑,捏得 更紧。 正面现身的,一个是黄衣老人赵二先生,另一个不认识,是个枯瘦的老人,其余方向, 他感觉到有人现身,但不知道是些什么样的人。枯瘦老人现身之后,站着没动。 只赵二先生继续向前走来。 田宏武心里想:“先来的先杀,只留一个活口问口供便够了。” 赵二先生停止在两大过外之处,面色一片铁青,他不失礼数的先拱拱手,开口道:“田 统领,你在此地何为?” 田宏武咬着牙,冷森森地道:“在此地等着杀人,在下已不再是统领,请改个称呼。” 赵二先生冷笑了一声,道:“很好,就称你田少侠吧,老夫有几句话要问你……” 田宏武冷极地道:“请问!” 现身的一共有八人之多,全远远停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田宏武现在看情了,除了那 枯瘦老者不知来路外,其余的都是“风堡”的“旋风武士”,曾经是他的属下。赵二先生沉 默了片刻,才以凝重的声音道:“你与‘复仇者’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道:“算是志同道台吧!” 赵二先生道:“何谓志同道台?”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以任侠为天职是志同,奉正义为圭臬是道合。”铿锵之言,可 以说掷地有声。 赵二先生脸色一变道:“以恐怖手段,滥杀无辜,荼毒武林,也算是任侠仗义么?” 田宏武双睛一瞪,道:“谁是无辜,阁下无妨举个例证出来?” 赵二先生窒了一窒,道:“是非自有公论,武林同道有目共睹,我们不必争论,你且说 说看,‘复仇者’哪里去了?” 田宏武切齿道:“阁下是明知故问么?‘复仇者’死了,埋葬了……” 赵二先生冷嗤了一声道:“但是这里放的是空棺,根本没有尸体。” 田宏武骇然大震,“复仇者”已经验明气绝,是自己雇工埋葬的,为了造墓穴,尸体露 了一夜半天,哪会有这等事?转念一想,突然明白过来,对方定是为了掩饰掘墓毁尸,人天 难容的罪行,所以才倒打一钉耙,故意编造这鬼话,以图卸责。 心念之间,反问道:“这样说来,掘亲毁尸是阁下等人的杰作了?” 赵二先生道:“老夫承认掘墓,但没有毁尸!” 田宏武目眺欲裂地道:“为何要掘墓?” 赵二先生道:“因为墓碑上刻了‘仇人未灭,何以死为?’八个字,认定内有蹊跷。” 田宏武怒极而笑道:“墓碑上本没有那八个字,想来也是阁下的杰作,这设计真是周 到。” 赵二先生道:“田少侠,如果你不说出真相,恐怕脱不了干系?” 田宏武额角上冒起了青筋,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脸上的剑疤也发出了亮光,冷厉 地道:“赵二先生,你们不但恶毒,而且卑鄙,掘墓毁尸,天理难容,俗语说,人死不记仇, 你们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你要知道真相么?” 说着,手中剑一横,双手分握剑柄及剑鞘,接下去道:“我就告诉你,我要你们的命。” 赵二先生“嘿嘿!”一阵怪笑道:“好小子,你有多大的气候,竟敢发这狂言?” 田宏武双日射出了栗人的寒芒,向前跨了两步,道:“多大气候你一试便知!”就在此 刻,一个声音倏告传来:“二先生,区区赌你横尸当场!” 这话使在场的人大吃一惊,齐齐循声望去,只见一条灰色的人影,出现在古人坟那堆土 阜之上,夕阳回照下,可以看出是个面色黝黑的衣衫中年,额头上长了个核桃大的肉瘤,使 他变得既丑且怪。 赵二先生眉峰一皱,道:“朋友何方高人?”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灰衣人已到了场中,与两人站成鼎足之势,七八丈距离,竟不知他 是知何来的,仿佛他原本就站在场中。这鬼魅般的动作,使场内外的人,全为之瞠目结舌, 这种奇怪的身法,似已超出了人体所能的极限。 灰衣人好整以暇地道:“区区‘影子人’,诸位觉得很陌生吧?” “影子人”这怪诞的名号,的确谁也没听说过。 赵二先生变色道:“的确是初闻!” “影子人”龇牙一笑道:“没关系,现在知道也是一样。” 赵二先生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道:“方才朋友说什么?” “影子人”淡淡地道:“区区赌你阁下不是这位疤面田老弟的对手!”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震,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他却知道自己姓田,而且说赵二先生 不是自己的对手,这的确是怪事。 赵二先生道:“朋友凭什么说这句话?” “影子人”道:“因为区区知道你们双方的功力,不信的话,事实可以证明,不过却不 能试,因为这位姓田的老弟已经存心要杀你阁下。” 田宏武又是一震,这怪人连别人的心事都知道。 “影子人”转头向田宏武道:“你很奇怪,是不是,其实说穿了不值钱,一个动了杀心 的人,目光与别人不同,眼睛是最不会说谎的。” 田宏武心里冒出了寒气,这怪人实在不简单。 “影子人”的口吻非常肯定,不像是猜测,像是在讲事实,一句便是一句,使人不信也 得信。他说完,又把目光移向赵二先生。 赵二先生是个老江湖,可是碰上了这神秘的“影子人”,他似乎忽然变得孤陋了,期期 地道:“朋友就是为这句话而现身?” “影子人”道:“不,为了救人!” 赵二先生愕然道:“救谁?” “影子人”一本正经地道:“救你阁下!” 赵二先生下意识地退一了一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影子人”道:“因为你阁下平素为人还不错,怕你死得不值,所以才提醒提醒。” 赵二先生惶惑地道:“老夫还是不懂?” “影子人”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神情道:“你阁下如果仔细想想便懂了,你为了金兰至 好的朱延年之死而不忿,是么?但你忽略了他是为什么被杀的。武林中最要紧的是公道二字, 他是该死,你若替他卖命,虽然尽了友义,却并不是公道,所以你如果被杀便是不值了。” 赵二先生怵然道:“朋友到底是谁?” “影子人”道:“不是说过了叫‘影子’人么?” 赵二先生一咬牙道:“为了全义,老夫不在乎生死,非要揭穿这谜底不可。” “影子人”笑笑道:“阁下别食古不化,如何揭穿法?” 赵二先生手指田宏武道:“人是他埋的,他当然知情。” “影子人”道:“他葬了‘复仇者’不错,但他并不知情。” 赵二先生道:“为什么?” “影子人”微微一哂,道:“人是埋了,有那些棺材店的工人可以作证,装棺、落土、 造墓、立碑,都是他们料理的,这假不了,他只是不忿阁下掘墓开棺。” 赵二先生心念一转,道:“安知不是他后来做的手脚?” “影子人”道:“阁下这种说法叫做横来,当日‘冷血太君’毁了‘复仇者’,众目所 睹,他已经断了气,否则,以‘冷血太君’的为人,她出了手不察后果,会离开么?” 赵二先生拈须沉吟道:“难道死人会土遁了不成?” “影子人”道:“土遁当然不会,内中自然有文章……” 赵二先生道:“什么文章?” “影子人’道:“这就谁也不知道了。” 赵二先生作色道:“朋友既然不知情,为什么说不是田宏武弄的鬼?” “影子人”毫不思索地道:“这点区区可以保证,他埋葬了‘复仇者’之后,便离开了, 重返此地,已是十天以后。” 赵二先生道:“朋友怎知得这么清楚?”,“影子人”道:“因为区区设离开过他……” 田宏武大是骇然,“影子人”跟踪自己十来天,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他跟踪自己何为? 什么目的?心念之间,下意识地瞟了“影子人”一眼,但什么也看不出来,那黧黑的脸上, 还是那副平淡而满不在乎的神情。一个破锣似的声音插口道:“影子人,老夫们为什么要相 信你的话?” 那枯瘦老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三人身边。 从近处才看出这老人一对眼珠竟是红的,棱芒闪烁,看了就会使人不期然地联想到洞里 赤练蛇。 “影子人”偏头看了他一眼,道:“阁下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铨,对么?” 枯瘦老人骇然惊声道:“你怎么知道?” “影子人”道:“区区不知道的事很少,既然承认身份就成了。” 田宏武暗忖:“不久前出了‘雷堡双煞’,现在‘火堡’总监察也现身,四大堡的人, 已经有三堡出动了,果然他们是连通一气的。” “丙丁神”栗声道:“你是否‘复仇者’一路的?” “影子人”毫不为意地道:“区区的来路,阁下有本领可以自己查。” “丙丁神”面上露出了狰狞之色,摸了摸山羊胡子,冷哼了一声道:“错不了,你们是 一路的,怪不得你偏袒这姓田的小子,很好,说一说‘复仇者’究竟怎么回事?” “影子人”不屑地道:“阁下说的队比唱的还要好听!” “丙丁神”怪笑了一声道:“这墓穴不小,现成的,足够你两人用!” 田宏武忍不住道:“你们八个人一样埋得下。 “丙丁神”火红的眼一瞪,道:“老夫毙了你这小子!” 田宏武横剑欺身,咬牙道:“你就试试看?” “影子人”插手道:“慢来,慢来,你们用不着拼命,无论谁死谁活,通通于事无补。” 田宏武惊诧地道:“为什么?” “影子人”道:“因为你们都是局外人。” 局外人三个字,使田宏武大感怔愕,“影子人”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万事通, 无所不晓?他来得非常突兀,照这样看来,他定知道“复仇者”尸身失踪之谜。想着,手中 剑又放了下来。 “丙丁神”阴阴地道:“那你是局内人了?” “影子人”道:“区区只是影子人,非局内也非局外。” “丙丁神”怒哼了一声,目光回瞪田宏武道:“小子,你拔剑保命吧!” 田宏武心火又起,正待拔剑…… “影子人”冷冷地道:“如果他拔剑,你阁下绝对活不了,这不是恐吓你,你凭藉的是 ‘五雷神火掌,还有些逗乐子的火器,对么?玩火者必自焚,谅来你懂这道理,请便吧!” 田宏武栗声道:“在下不能让他走!” “影子人”沉缓地道:“算了,我知道你心里想做什么,停会再说吧!” 田宏武愣了,难道这怪人真的能洞察别人的心事,太不可思议了。 “影子人”又朝赵二先生道:“阁下也可以走了!” “波!”半空里起了一声爆炸声,点点流星,迸射散落,“丙丁神”面色大变,片言不 发,掉头飞掠而去。赵二先生与另几名武士,也转身狂奔。 田宏武惊声道:“这怎么回事?” “影子人”道:“江湖人的讯号,可能他们的同伙发生了紧急情况。 田宏武咬了咬下唇,道:“阁下为什么要阻止在下……” “影子人”不等他说完,便抢着道:“你杀了他没用,活捉他也没用,徒然树下强敌。”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为什没有用?” “影子人”道:“因为他俩谁也不能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事。”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那阁下是能够告诉在下想要知道的事了?” “影子人”道:“也许,得看情形!” 夕阳收束了它最后一丝光芒,天色昏黑下来,天边出现了第一颗星星。 田宏武想了想,道:“好,在下现在请问,在下想要知道什么?” “影子人”笑笑道:“只能一样一样地问,不能太笼统。” 田宏武正要开口问出“凤凰庄”血案追凶的事,忽地记起化名余鼎新的“复仇者”曾经 告诫过自己的话。 这“影子人”来路不明,倒不可不谨慎些,当下把该问的咽回去,转了另一个问题道: “复仇者的尸体因何失踪?” “影子人”道:“这话得分开来说,你问的是余鼎新?” 田宏武不解地道:“这不是一样么?” “影子人”神秘地道:“不一样,如果你问的是余鼎新,他当然死了,是你亲手埋葬 的!” 田宏武道:“尸体呢?” “影子人”道:“为了怕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仇家不放过尸体,所以他的好友把他易 地而葬,否则的话,你已经看到今天的事了。” 田宏武道:“他那好友是谁?” “影子人”道:“不能说,以防被无辜株连。”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如在下问的是‘复仇者’呢?” “影子人”道:“复仇者根本没有死!” 田宏武全身一震,脱口惊呼道:“复仇者没死?” “影子人”道:“别大惊小怪,‘复仇者’何许人物,怎能轻易就死。” 田宏武栗声道:“这么说,余鼎新不是‘复仇者’?” “影子人”点头道:“当然不是!” 田宏武骇怪惊愣,这是他做梦也估不到的事,追问道:“那他为何要自称‘复仇者’?” “影子人”道:“他为了要报杀父之仇,亡母之恨,投身‘风堡,苦待了这么多年才如 愿,他自称复仇者并无不当,但这复仇者,不是那‘复仇者’,如此而已!” 田宏武激动得额角冒了汗,又道:“那余鼎新的真正姓名该是什么?” “影子人”沉默了片刻,道:“告诉你无妨,他该叫童梓楠,别的不要问了。” 田宏武默念了一遍童梓楠,摇摇头,道:“但他死前曾说在‘风堡’杀人,是为了‘凤 凰庄’的血案,这又怎么说?” “影子人”似乎窒了一窒,才道:“索性告诉你,他与真正的‘复仇者’是一路的。” 田宏武似乎有些明白了,童梓楠在杀“毒胆铁面”马森时,没有传竹签,这表示他与真 正的“复仇者”有别。 当初救自己人墓室的是他,他曾说救自己是受人之托,那托他的人,当然是真正的“复 仇者”了。 这谜团算是打开了,但真正的“复仇者”又是谁呢?童梓楠曾说“凤凰庄”血案,已有 人出面清理,指的当然是真正的“复仇者”。 自己现在也正在从事复仇者的工作,双方目的一样,因了童梓楠的关系,真正的“复仇 者”当然已经知道自己的一切,但自己对他却茫然无知…… 照自己偷看到的“黑名单”上列名的,有三十余人之多,授首的只有六人,自己能不尽 些心力么?如何对得起泉下姨父母与未婚妻小秀子? “影子人”见他久不开口,沉声道:“你在想些什么?” 田宏武星目一睁,道:“在下想知道真正的‘复仇者’是谁?” 说着,迫切在等待下文。 “影子人”摇头道:“这区区也不知道,还在查证当中,走,我们去看个热闹。” “热闹,看什么热闹?” “影子人”道:“方才的火花讯号,使对方不顾一切地奔去,定然有事发生,而且可以 想象得到,定是件大事,走吧?” 说完,不理田宏武的反应,弹身便奔。 他没施展那鬼魅般的身法,用的是一般高手的速度。 田宏武无奈,只好跟着驰去。 奔出了约莫半里左近,远远只见一株大树下有人影浮动。 “影子人”放缓了身形,道:“田少侠,我们分头过去,别惊动他们。”说完,人影已 杳。 田宏武不由为之一呆,这哪里像是人,简直与幽灵鬼魅差不多,影子户人,真的像是个 有形无质的影子,的确人如其号。 他看了看形势,从侧方藉树丛掩蔽,划弧逐段迫近前去。 大树下,正是赵二先生他们一行八人。 地上躺着一个人,看是死了,天黑光暗,看不甚切。 只听赵二先生颤抖的声音道:“想不到这刹星真的没死,又现身杀人了……” 田宏武隐身处距大树约莫四五丈,闻言之下,不由心中一动,听音,对方说的当是“复 仇者”,想看,自己也紧张起来了。 “丙丁神”敲破锣似的声音道:“此獠不除,后患无穷,谁知道他要杀多少人,以前是 肆虐‘风堡’,现在目标指向咱们‘火堡’了!”说着,手里扬起一样东西道:“二先生, 这竹签子是否与从前出现的一样?” 赵二先生道:“完全一样!” “丙丁神”喃喃地道:“二十五号,他杀人还要编号……” 赵二先生没有答腔。 “丙丁神”接着又道:“二先生,余鼎新在‘风堡’任总管已经有很多年,难道他平日 一点可疑的迹象都没有?” 赵二先生道:“老夫是外人,不大明白他平日行径,仅知道他极得堡主信任,而且人缘 也很好,谁知道他是处心积虑来的,唉!想不到!” “丙丁神”道:“当年‘凤凰庄’血案是怎么回事?” 赵二先生摇头道:“老夫到现在还是不明白,照说……唉!只有死者和凶手知道。” “丙丁神”停了一歇,道:“朱堡主生前从没提到过?” 赵二先生道:“没有!” “丙丁神”目珠一转,道:“依我看来,那姓田的小子,和什么‘影子人’,准与‘复 仇者’是一路的。” 赵二先生沉吟着道:“目前的问题在于确实死了,被埋葬了的人怎会复活?墓内为什么 会是空棺?” “丙丁神”道:“还是得从姓田的与‘影子人’身上着手。” 赵二先生道:“姓田的身手不俗,‘影子人’更是不可思议,贵堡薛护法既已遭害,依 老夫看来,蔡总监还是急速回去,陈明事实经过,请贵堡主裁夺。” --竒@ 書#網¥q Ι & &δ u& # ω ā Ν g &. ℃ ǒ M-- “丙丁神”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赵二先生向六名武士道:“你们轮流背负薛护法的遗体 先回堡里再理后事。” 武士们恭应了一声,由其中之一负起尸体,一行人动身离开。 田宏武侯众人走远,才现身奔了过去,只见那大树的树身,削了一片白,上面三个血淋 淋的大字“复仇者”。 “复仇者”真的没死!杀人的方式如以前一样!照“影子人”的说法,化名余鼎新在 “风堡”担任总管的童梓楠,既然与“复仇者”是一路的人,以“复仇者”神鬼莫测的身手, 为什么听任其被杀? 自己被“冷血太君”母子误认是“复仇者”,要杀自己以活祭马森,幸得童梓楠传柬说 明事实真相,约斗古人坟,自己才能死中得活,说起来,他对自己有双重的大恩。 “冷血太君”的功力,连丁香都知道,童梓楠必然更了解,既然杀了马森,报了仇,为 什么还要约斗“冷血太君”,自取灭亡呢?滩道他完全为了救自己而牺牲,但办法多的是, 犯不着采取这一下下之策呀?” “影子人”如幻影般出现,开口道:“如何,这一幕惊人吧?” 田宏武刚才已见识过他的身待 所以并不怎样惊奇,开口应道:“的确是惊人,不知道 ‘冷血太君’会不会找他?” “影子人”道:“不会,她要的是童梓楠,目的已达,事情便算了结了。” 田宏武道:“如果她知道空坟的消息,会怎么想法?” “影子人”沉吟道:“你这么一提,倒真是个问题,人是你埋的……” 田宏武变色道:“她会找在下?” “影子人”道:“可能的,这是件麻烦事……” 顿了顿,又道:“如果赵二先生他们不刨坟,这秘密就不会戳穿,事情坏在墓碑上添了 那八个字,复仇者’定然后悔弄巧反拙,别担心,如果你真的被‘冷血太君’找上,他不会 袖手的。” 田宏武灵机一触,道:“在下想到了一件事!” “影子人”道:“你想到什么?” 田宏武道:“阁下虽然不肯明告,但依在下判断,移走童梓楠尸体的,必然是‘复仇 者’。” “影子人”道:“何以见得?” 田宏武迟疑了一阵,才道:“数月之前,在下遭遇意外,丧失功力,又被毁容,巧被童 梓楠所救,带到一处古墓的墓室中,他说是受人之托办事,尸体极可能被移到那墓室中去 了。” “影子人”惊异地道:“有这样的事,古墓在何处?” 田宏武期期地道:“可能就在这附近一带,因为在下出入时都在被制的情况中,所以找 不到了。 “影子人”笑笑道:“你这么说,还不是等于没说。”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以阁下的见闻如此广博,也许能想得出点端倪?” “影子人”道:“原来你这些日子,发疯似的在该一带盲撞,是在找那地下墓室?开封 自古以来,就是卧虎藏龙之地,奇人异士代有所出,王公显宦更是不胜枚举,像过类湮设了 的古墓多的是。不讨,区区知道的,仅限于被人发现而公开的,至干秘密的,发现的人自然 秘而不宣,守口如瓶,因为该类古墓,几乎等于宝藏,发现的人必有所获。” 田宏武皱紧了眉头,道:“在下不死心,定要把它找到。” “影子人”道:“有什么重大的原因使你这样做?” 田宏武当然不敢说出黑名单的事,那是他无意中偷看到的,认真说起来,这种行为不太 正当,只好敷衍着道:“没什么重大原因,只是好奇!” “影子人”道:“你言不由衷吧?”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不自然地笑笑道:“随便阁下怎么说好了!” “影子人”抬头望了望星空,道:“区区有事得走了,你慢慢去找寻吧?” 人影,一闪而没,他出现时像影子,消逝时也像影子。 田宏武忽然发了奇想,“影子人”会不会是“复仇者”?这实在非常有可能,他现身突 兀,行动说话也令人莫测高深,而且,他盯踪了自己十几天,没说出理由,这不就证明了么? 越想,越感觉自己的判断有道理,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荡起来。 但,像对方这种身法,想跟踪也不可能,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沮丧。但转念一想,又觉得 不对,“复仇者”刚才在此杀人,而“影子人”却在古人坟现场,这一来,又把自己的想法 推翻了。 一个人当然不能在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方做两样事,除非他会分身法,但什么叫分身法, 谁见过?“影子人”连赵二先生那等老江湖都没听说过,可以想见是新出道的,但以他所表 现的精明练达,却是个江湖老手,这怎么解释呢?于是,他想到了“宇内狂客”,这些问题, 应该向他请教。 望看夜幕笼罩下的原野,古墓在哪里?不由大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感慨。 他想“复仇者”刚刚在此杀人,当然不会远离,说不定他正在暗中望着自己,可是他不肯现 身也是枉然。 十几天来,盲目地搜寻那古慕 他实在有些疲于奔命了。最后,他下了决心,先去找 “宇内狂客”商量商量。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药王庙酣睡在夜色里。 此际,已过了子夜。田宏武奔到庙前,望着紧闭的门扉,心里想,半夜三更的,如果叩 门,定必惊动阖庙的人,不如悄悄进去,看一看再作道理。于是,他纵身越墙而入。 庙里一片死寂,只有神殿里闪烁着油灯的光晕。 田宏武略一踌躇,径奔那天“宇内狂客”喝酒的厢房。 暗中一个声音道:“田少侠么,你来得正是时候,看看有没有办法……”人随声现,是 那看庙的老道, 田宏武忙抱拳道:“道爷,深夜打扰,实在不当,请问什么事?” 老道“唉!”了一声道:“那酒疯子自己要死,贫道无法可施,正好你来了。” 田宏武心头一震道:“道爷说的是胡前辈?” 老道点头道:“除了他还有谁。 田宏武道:“胡前辈怎么了?” 老道用手朝里一指,道:“在后院里,他不许任何人进去,否则就要杀人……” 田宏武皱眉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道跺了跺脚,道:“真急死人,天知道为了什么,今天下午,他不知在哪里灌足了黄 汤,醉醺醺地回庙来,劈头就说要贫道替他备口薄棺,他今晚要死了。” 田宏武莞尔道:“他准是喝醉了,闹着玩的……” 老道说道:“不,他的脾气资道知道,他是认真的,如果说醉,他可从没有真醉过,他 燃起灯,就一个人坐在后院里,像是在等人,嘱咐不许任何人踏人中门一步,贫道方才想进 去看个究竟,挨了一掌,他可是用了真力,决不是闹着玩。” 田宏武沉吟着道:“那就奇怪了,到底为了什么?” 老道直摇头道:“他还说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许进去看,否则他就 要杀人,还说……死了之后,悄悄掩埋,不必立碑,也不许传扬出去。” 田宏武看老道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想了想,道:“好,在下去瞧瞧!”老道擦了擦 额头上的汗,道:“中门已经锁了,少侠绕到侧边上屋进去吧!” 田宏武点点头,怀着惊奇的心情,越厢房到了庙墙外,绕到后院侧边,然后飞身上屋, 一看,只见“宇内狂客”静静地跌坐在院地中央,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他可是机警,立刻发觉有人来了,沉声道:“是谁?” 田宏武只好应道:“是晚辈田宏武!” “宇内狂客”霍地站起身来,冷冰冰地道:“老道设对你说么?” 田宏武飘身落到院中,道:“说了,不过……” “宇内狂客”一挥手道:“你出去!” 田宏武期期地道:“胡前辈,到底是什么回事?” “宇内狂客”已完全收敛了平时佯狂之态,像是换了另一个人,粗声暴气地道:“你走, 老夫的事不许第三者插手。” 田宏武窒了一窒,勉强赔着笑脸道:“胡前辈,您说出事因,晚辈立刻走,诀不插 手……” “宇内狂客”瞪眼道:“这件事你不必知道,快走!” 田宏武讪讪地道:“晚辈此番来,是有重要事情请前辈指示……” “宇内狂客”摇头道:“老夫已经管不了任何事,天塌下来也是如此,你走吧!”田宏 武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宇内狂客”厉声喝道:“你走是不走?” 那目芒可怕极了。 田宏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锲而不舍地道:“晚辈……可有效劳之处?” “宇内狂客”道:“谁也帮不上忙,老夫也不需要帮--快走!” 田宏武心念一转,硬起头皮道:“前辈不说清楚,晚辈便不走!” “宇内狂客”怒哼了一声,呼地一杖,朝田宏武当胸劈去,势沉力猛,看来他是真的出 了手。 田宏武弹身避过,心头可骇异到了极点,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位玩世的江湖奇人,变成这 个样子?此老一向是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今夜竟一反常态? “宇内狂客”那根七弯八扭的拐杖,又扬了起来,激愤地道:“你再不离开,老夫就劈 了你……”话声中,作势又要出手。 田宏武急声道:“晚辈要说的是‘复仇者’的事,他又现身杀了人。” “宇内狂客”放落拐杖惊声道:“你说余鼎新没死?” 田宏武道:“他并非真正的‘复仇者’,不过,他们是一路的。” “宇内狂客”目芒连闪,突地一顿拐杖,道:“你还是走吧,老夫管不了这些事了。” 田宏武知道再说也没用,颔首道:“好,晚辈这就离开!” 说完,弹身飞出庙墙,绕了个圈,从另一个方向,悄然上屋,藏身在交错的檐牙暗影里。 “宇内狂客”叹了口气,又坐回地上,拐杖横在一边。 看样子,他是在等待某人的来临。 空气回复了死寂,夜更深,星星更明亮。 一条灰色人影,划空泻落院中,像一片枯叶,落地无声。 田宏武在暗中凝目望去,不由大感激奇,现身的竟然是个中年女尼。 出家人,应已四大皆空了,为什么找上“宇内狂客”胡一奇,双方之间是什么恩怨?这 中年女尼有什么了不起,竟使“宇内狂客”一心只想到死? “宇内狂客”先开口道:“我已经等了你半夜!”他的声音是发颤的,不知是恐惧还是 激动? 中年女尼冷若冰霜似的道:“胡一奇,我等了足足二十年,你等半夜会等不住?” “宇内狂客道:“我该怎样称呼你,叫你‘了因师太’,还是方玉芝?”中年女尼冷酷 地道:“方玉芝早巳死了!” “宇内狂客”声音中带着无限痛苦的意味道:“我……想不到你还活着,你……为何出 了家?” 中年女尼口里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笑声像午夜枭啼,令人听了毛骨悚然,久久, 才敛住笑声道:“那些不提了,今夜你怎么说?” “宇内狂客”沉痛地道:“我对不起你,随你怎么处置好了!” 田宏武一点也听不懂,照双方话中的意思,似乎牵涉到儿女之情,难怪“宇内狂客”不 许人插手,但怎么可能呢,双方的年龄悬殊这么大? 中年女尼厉声道:“我要你死!” 这种话,出自一个女尼之口,实在惊人。 “宇内狂客”道:“我本来就如此打算了!” 中年女尼道:“你是心甘情愿的么?” “宇内狂客”道:“当然,我已经活够了!” 天底下,竟然有人自认活够了而心甘情愿地死,真是不可思议,田宏武在暗中不由打了 一个冷颤。中年女尼冷酷无情地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没有!” “你不抱怨?” “没什么抱怨的,一个人,不能做错一件事,错了就得付出代价。” “可是 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请说,我在听!” 中年女尼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咬着牙道:“胡一奇,我问你,当年为什么要对我始乱终 弃?” “宇内狂客”暗惊道:“我没那意思,是不得已……” 中年女尼冷哼了一声道:“哼,不得已,你比我大二十岁,那时你已经是中年人了,又 不是无知少年……你本来就是存心玩弄我……” “宇内狂客”低垂着头道:“玉芝,不错,我不该爱上你……可是……” 中年女尼道:“可是什么,欺我年少无知?” “宇内狂客”长长喘了一口气,道:“是你……唉,不说了,只怪我喝醉了酒,一时糊 涂,铸成大错……” 中年女尼激声道:“不错,是我爱上了你,你助我安葬了被瘟疫夺去生命的父母,我要 报答你,我自愿献身,这点我不怪你,可是后来当我告诉你我已怀了身孕,要你请媒证补行 婚礼确定名份,你为何不答应?” “宇内狂客”抬起头道:“玉芝,我说过是不得已!” 中年女尼厉声道:“什么不得已,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下毒手,企图杀死我和我腹内的 骨肉?你……为了怕这件事传出去影响你的名誉,是不是?你根本没有人性……” “宇内狂客”陡地站了起来 狂激地道:“我下毒手,这话……从何说起?” 中年女尼咬牙切齿地道:“你不必否认,你心里明白的,人可欺,天不可欺,现场遗下 你随身带的丝绦玉坠。这叫天有眼,否则我做了鬼还不知道如何死的,你现在后悔么?为什 么当时手法不再加重些……” “宇内狂客”窒了片刻,道:“我的丝绦上是有一对玉坠子,我不记得是如何失落的, 如果说我对你下毒手,是泼天的冤枉,我可以当天发誓。” 中年女尼道:“强辩无益,省省口舌吧,发誓有什么用,你能死几次?” “宇内狂客”道:“我甘愿死,是我觉得内疚,二十年来,这一份歉疚像毒蛇缠绕在心 头……” 中年女尼道:“你为什么不求解脱?” “宇内狂客”道:“因为我想有一天会见你的面,我要向你说出内心的歉疚,现在,我 们见面了,可是……太迟了!” 中年女尼道:“你希望我能原谅你?” “宇内狂客”道:“我设这种念头!” 中年女尼道:“很好,算你是衷心的仟悔,时辰到了,可以用行动表现了?” “宇内狂客”的声音,突地变得很平静地道:“我在等你下手!” 中年女尼的右掌缓缓扬了起来。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十六章 田宏武现在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照理,这种事的确不容外人插手,但他直觉地感到胡 一奇不是这等人,这只是一场可怕的会,因为他背着弑师兄的罪名,深知这种百口莫辩的况 味。 胡一奇还不至邪恶到忍心残杀自身骨肉的程度,他只说当初离开她是不得已,没有说出 理由,可能,他有难言之隐。 他正待不顾一切现身阻止这幕悲剧上演,情况又起了变化。 中年女尼扬起的手,又缓缓放落下来,冷厉地道:“我是人,而且现在是出家人,我不 能与你一样,我曾经真正地爱过你,我下不了手,你……你自己” “宇内狂客”喑哑地道:“可以,我可以自己一了断,不过……我还想问一句话。” 中年女尼道:“你问吧!” “宇内狂客”的音调又激越起来。 “你说,你怀了身孕,生下的是男是女?” 中年女尼颤声道:“你既然决心以死赎罪,何必要问?” “宇内狂客”道:“我一生未娶,在死前我想知道,也好瞑目。” 中年女尼道:“好,告诉你,是个女的!” “宇内狂客”点了点头,道:“女的,人呢?” 中年女尼挫了挫牙,道:“我含垢忍辱,抚养她到两岁,把她送给人为女,我出了 家……” 说到这里声音已经硬咽了。 “宇内狂客”的眼帘模糊了,眼角渗出了两粒大大的泪珠,悲声道:“送给什么样的人 家?” 中年女尼道:“不知道,是一位好心的邻居抱去的,她走我也走。” “宇内狂客”的泪水,滚了下来,道:“你该查查她的下落的。” 中年女尼大声道:“我心里只有恨,什么也没有,她能出世,已属天幸,当年若非遇到 救星,她已与我同归于尽。” “宇内狂客”垂头默然了好半晌,才又抬头道:“算来……她该二十几了,有名字么?” “没有,私生女,要名字何用。” “如何……能认得出她呢?” “胡一奇,你不是准备死了么,问这何用?” “是的,对我……毫无意义,但我可以托人寻找,至少,让她知道父母是谁。” “不必,她不知道最好。” “宇内狂客”举目望着星空,呛声道:“是的,不知道也好,那会使她终生痛苦,也许, 她现在很快乐,也许,她已经嫁了,好,我以死赎罪,不过,最后一句话,我没对你母子下 毒手,当初……我是去赴一个死亡约会,所以……才不答应你的要求,怕连累你,你说有身 孕,我以为是骗我的,结果……我没死,但在床上躺了三年,再找你……已经找不到了……” 说到后来,话声已变成哭声。 中年女尼厉声道:“我不信,鬼话!” “宇内狂客”道:“信不信已经不关紧要了,我的身后事已经托付庙里老道,你不必再 费事,只有一点临死请求,女儿是你亲生的,你去查查她的下落,我……来生再见!” 说完,举掌拍向天灵…… “慢着!”朗喝声中,田宏武飘身院落。 “宇内狂客”扬起的手掌,不期然地放了下来。 中年女尼栗声道:“他是谁?” “宇内狂客”暴喝道:“田宏武,老夫曾要你不要干预,你……”打了一个嗝,又道: “你想陷老夫于不义,死不瞑目?滚!” 田宏武不理他,朝中年女尼深深一揖,道:“晚辈田宏武,无意插手师太与胡前辈之间 的事,只是有句话不吐不快,师太是皈依佛门的人了,为什么还勘不被这一关?” 中年女尼眸中射出两道棱芒,直照在田宏武面上,冷厉地道:“是胡一奇安排你在一旁 的么?” 田宏武脸一热,道:“决无此事,是晚辈好奇,同时也关心胡前辈,所以才不顾江湖规 矩……” 中年女尼道:“那你马上离开!” 田宏武定了定心神,道:“佛家以慈悲为本,劝恶渡顽,难道……” 中年女尼激颤地道:“此因不了,贫尼无法证果。” 田宏武道:“以牙还牙,岂非有背佛家本旨?” 中年女尼大袖一挥,道:“小施主,你请便!”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晚辈与胡前辈相交一场,该有朋友之义,请师太说出令干金的 可能下落,晚辈尽力寻找,至少能让胡前辈得以安心瞑目。” “宇内狂客”的双眼睁大了,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中年女尼沉思了许久,才黯然道:“好吧,登封城外王家庄,有位卖豆腐的王大娘,人 是她抱去的,少施主无妨去打听,记得那孩子背上有块半掌大的胎记,这是她的特征。” 田宏武点头道:“晚辈尽力查访。” “宇内狂客”凄声道:“田少侠,老夫今生愧无以报了,如果找到小女,请千万别说今 夜的事,如何说法……你去编个故事吧,老夫去了。” 说完,手掌飞快地拍向脑门。 田宏武早料到“宇内狂客”会来这一招,是以一直在留意中,“宇内狂客”举掌拍向脑 门,他以同样快的动作,用剑鞘疾点他的臂弯。” “宇内狂客”的手,垂了下来,不由瞪眼暴吼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田宏武深深一想,得了个主意,冷冷的道:“胡前辈,您枉称是个老江湖,却这么无知, 连生死都不会选择。” “宇内狂客”激狂地道:“你小子少放屁,谁要你伸手的,你……给我滚!” 田宏武淡淡地道:“如果是晚辈,诀不会就这么结束生命!” “宇内狂客”一条右臂已举不起来,急得跺脚道:“你别多事不成么?” 田宏武道:“江湖人的命虽然不值钱,但也不能白白糟蹋。” 中年女尼寒声道:“什么叫白白糟蹋?” 田宏武冷沉地道:“据师太所说,当年曾遭人暗算,险些丧命,现场遗下胡前辈的玉坠 子,这可能是一个卑鄙的阴谋,如果不追查当年下手的人,胡前辈是白死,而凶手却逍遥法 外,这不但是件憾事,而且是场悲剧。” 中年女尼道:“你能认定不是他?” 田宏武道:“师太,衡情度理,您当年已怀了胡前辈的骨肉,虎毒不食儿,何况胡前辈 不是那种穷凶恶极之辈,他能下手杀害自己的骨肉么?他二十年来不娶,证明他不是薄情寡 义的人。 “当然,两位现在一个老了,一个出了家,付出的代价相当大,可是补牢已迟,追凶却 未晚,是么?” “宇内狂客”面上起了抽搐,这番话已经深深打动了他的心,他并非完全想不到,只是 在激烈的情结淹没了理智的情况下,再加上心存内疚,因为他抛弃她,害了她一生是事实, 而且她不听解释,一味要泄恨,所以才使他没退一步想。 中年女尼的脸色也变了,目光偏向“宇内狂客”道:“你怎么说?” “宇内狂客”道:“你要我马上死,我决不踌躇。” 他这话谁也看得出是真心话,绝对不是故作姿态。 中年女尼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田宏武接着道:“师太,晚辈保证胡前辈不是那种人。” 中年女尼抬头道:“你用什么保证?” 田宏武慨然道:“脑袋!如果将来证实胡前辈的确做了那件丧心病狂的事,他当然该死, 晚辈的脑袋也一并奉上。” 中年女尼颤声道:“算数么?” 田宏武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焉有不算数之理,请师太示知修真的地方,以便将来事 情有了眉目时,好做交代!” 中年女尼沉思了许久,才道:“伊阳宝鼎庵!” 她肯这么说,当然表示业已同意田宏武的做法。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谢师太宽厚慈悲。” 中年女尼眼角渗出了泪水,那份深沉的恨意,似乎已消失了大半。 “宇内狂客”长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玉芝,我负你太多,活着是件痛苦事,但为 了不使女儿抱憾终生,不让凶手逍遥法外,我就多活些时。” 中年女尼台十道:“阿弥陀佛,但愿这不是个虚妄的圈套,真的能了因结果。” 到此刻,她的神情才有点像个出家人。 大袖飘飘,中年女尼如巨鸟般越屋而去。 “宇内狂客”木然痴立,久久才哀声道:“我对不起她,一步之差,误了她一生,这是 命运……” 田宏武伸指解了“宇内狂客”的穴道,诚形于色地道:“前辈,到底当年是什么原因造 成这局面?” “宇内狂客”摇摇头,显得很沉痛地道:“过去的,老夫不想再提了,终归一句话,命 运!” 田宏武不舍地迫问道:“她曾说前辈对她有恩,那是……” “宇内狂客”吁了口气,道:“她父母当年是武林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返乡途中染 上了时疫客死归途,我正好碰上,助她运灵还乡安葬,本来也就没事了,谁知道三年后我们 又碰了头,她被人围攻,我又解了她的围,于是……唉,事情便发生了” 就在此刻,老道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无量佛,幸喜设事了,只可惜,冤枉花了口棺 材钱。” 声落,人已走到跟前。 突地,一个极冷的声音接上口道:“一点也不可惜,你正用得着!” 那声音之冷,使人听了有一种在六月天里被人塞了一把雪在后颈子里的感觉,冷到骨头 里。 老道像是中了风邪,一下子眼也直了,嘴也斜了,两条腿弹起了三弦。 是什么把他吓成这样子? “宇内狂客”捡起了拐杖,又回复了平常佯狂不羁的神情,瞪起眼道:“老道,你是患 了急惊风么? 老道人在发抖,连声音也是抖的! “是……是……他们……找来了!” “宇内狂客”道:“他们是谁?” 刚才那冰冷的话声,他当然不会没听见,他是故意不理。 老道惊怖地望着空处,答不上话来。 “嘿嘿嘿!”阴笑传处,那声音又道:“古亦明,找了你七八年没影子,原来你当了老 道,嘿嘿嘿嘿,你听说过有人能逃得过制裁么?死了也不能。” 老道只顾簌簌发抖,没有吭声。 “宇内狂客”高声道:“来的可是‘化身教’的朋友?”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他在南方时,曾听说过“化身教”这名称,关内尊四大堡,关外 则是该教的天下,是一个十分邪门的江湖帮派,也等于是关外黑道盟主。” 那冷得刺骨的声音道:“朋友,你说对了,但你也死定了!” “宇内狂客”道:“生与死只差一口气,没什么大不了,朋友现身吧?” “本使者在此!”声音近在耳边。 田宏武大吃一惊,扭头望去,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只见一丈之外站着一个身高不满四尺的怪人,若不是那一部雪白胡须,一眼望去,还真 像个童子,脑袋特别大,与身形完全不成比例,一对眸子,寒光熠熠,在暗夜中更加可怕。 老道像耗子见了描,觳觫成一团。 “宇内狂客”道:“阁下的尊号可是‘老童子’?”声音已经走了样,不像他原来的调 门。 “嘿嘿嘿”又是一阵刺耳的阴笑,侏儒老人抬了抬手,道:“你这老小子还真有点见识, 竟能道出本使者的大号,不过,恪于规矩,你还是死定了。” 田宏武忍不住道:“这算是哪一门子的规矩?” “老童子”道:“这是本教的铁则,妄称本教之名者死!” 声音使人不寒而栗。 田宏武对“化身教”没多大认识,所以也就不会惧怕,寒声道:“在下偏不信这个邪。” “宇内狂客”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鲁莽,但田宏武只作不知道,仍冷眼盯 着侏儒老人。 “老童子”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小子,你不必着急,稍待片刻碍不了你投胎的路 程。” 说完,目光射向老道,厉声道:“古亦明,你知罪么?” 老道躬了躬身,股栗地道:“弟子知罪,望使者慈悲!” 看来老道当年是“化身教”的弟子,难怪他怕成这个样子,一个使者,有这么大的权威 么? “老童子”语意森森地道:“古亦明,你当知道叛教者是什么下场?” 老道全身一雳,道:“望使者慈悲,给弟子一个痛快!” “老童子”道:“可以,不过你要说出当年杀害本教龙使者,而后被你纵走的人是谁?” 老道努力一咬牙,道:“弟子不知道他是谁!” “老童子”目芒一闪,道:“放屁,你吃里扒外,私纵敌人,还敢支吾其词,你说是不 说?” 老道无助地望了“宇内狂客”一眼,栗声道:“不知道!” “老童子”阴声道:“很好,你会说的,当本使者点出‘法指’时你便会说的……” 老道打了一个哆嗦,退了三步,脸上一片死灰,语不成声地道:“求……求使者……不 要……赏弟子一个痛快。 何谓“法指”?是什么残酷的指法?想来是该教执法时专用的。 “老童子”扬起了宽短的袖子 老道身躯连晃,似乎要瘫痪了,两条腿直向下弯,人矮了下去。 “宇内狂客”突地栗声道:“慢着!” “老童子”放落了手,道:“你想说什么?” “宇内狂客”咬着牙道:“当年应约与贵教龙使者约会的便是老夫!” “老童子”架架一声怪笑道:“就是你,怪不得你们在一道,太好了,你运气不错,多 活了二十年。” 田宏武突然明白了,当年“宇内狂客”不顾怀有身孕的爱人,而去赴死亡约会,原来就 是这档子事。” 那叫“了因”的中年尼姑刚走,对方便找上门了,二十年前的事,去凑在一起,生像是 三方约好了的。 “老童子”上下打量了“宇内狂客”一阵,道:“你叫什么名字?” “胡一奇!” “什么门派?” “天地为庐,四海为家,无门无派!” “哼!本使者问你,凭你这种角色,当年如何杀害龙使者的?” “宇内狂客”深深一想,道:“阁下能放过老道,老夫便告诉你阁下,老道本无辜,是 老夫迫他上路的。” “老童子”嘿嘿一笑道:“你想一人承担么,办不到,古亦明叛教有据,非接受教规制 裁不可,就算当年他是被迫,照规矩他该当场自杀了,或事后回报,但他没有,居然当起老 道,企图偷生,罪在不赦。” “宇内狂客”双眼一瞪,突地向田宏武道:“田少侠,没你的事,犯不着陪死,你走 吧!” “老童子”道:“没人能活着离开!” 田宏武冷极地一哼,道:“在下根本没打算走,庙里有口棺材,免费奉送。” “宇内狂客”暴吼道:“田宏武,你不走老夫死了也很你!” 说完,抡起拐杖,所向“老童子”。 “蓬!”地一声,重逾千钧的一杖,结结实实击中“老童子”的肩背。 “老童子”矮短的身躯只微微一晃,毫然无损,而“宇内狂客”的拐杖,却反弹了开去。 田宏武不由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功力,难道这“老童子”是铁打铜铸的,这一杖就是块 顽石也该砸碎了。 他出手的目的,是要田宏武认清事实而赶快离开。 老童子狞声道:“姓胡的,你以这种手段激本使者出手,让你死个痛快?没有的事那太 便宜你了,本使者把你留在最后慢慢消磨。” “宇内狂客”又是呼地一杖横劈过去。 “老童子”挥臂一格,“蓬!”地一声,拐杖又告荡开,他那份若无其事的样子,似乎 根本就不把“宇内狂客”当回事。 田宏武大感困惑,“化身教”的使者,不用说功力都差不多上下,照这情形看来,当年 “宇内狂客”是如何杀了姓龙的使者的? 肉臂挡杖,未免太骇人了。 一名使者有这样的身手,那教主的功力岂非更加不可思议? 老道的惧怯有其理由,“宇内狂客”如此,他当然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老童子”凌厉的目芒扫向老道,冷森森地道:“古亦明,你既已求了情,本使者最是 心软不过,就让你死个痛快,现在你先死,快,别待本使者改变主意!” 他把人命完全不当回事,还说心软,武林中多几个这样心软的人,非步入末日不可。 老道果然连犹豫都不敢,右手并指,戳向自己胸前的“中堂”死穴。 田宏武暴喝一声:“住手!” “砰!”然一声,老道仰天栽了下去。 田宏武双目尽赤,但他也感到奇怪,老道的手指似乎还没够上部位,为什么会栽下去呢? “宇内狂客”狂呼道:“老道,我对不起你!” 田宏武剑交左手,右手霍地拔出剑来,左手捏住剑鞘,全剑出鞘,显示他已准备做破釜 沉舟的一击,“追魂三式”之中的最末一式“飞瀑流舟”他还设真正用过,现在,他要施展 了。 如果这一式出手制伏不了对方,那只有死路一条。 他陡地迫前两步,道:“现在该轮到在下了?” “老童子”手抚雪白的长须,寒飕飕地道:“娃儿,你性子很急,但本使者却要你慢慢 地死。咦!” 这一声“咦!”众人才发觉场中忽然多了一个人,竟不知是如何现身的? 来人穿着灰色长衫,额角上长了个肉瘤,由于肤色太黑,暗夜中似乎只看到那一双夜猫 子似的眼睛。 田宏武几乎脱口叫出声来。 “老童子”一仰首,道:“你是谁?” “影子人!” “什么人,影子人?” “一点不错!” “是找死来的么?” “区区还不想死,很多事设办呢!” “那你来做什么?” “影子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老相识,来和他说几句诀别的话。” “老童子”道:“有意思,你既然赶上了,把你排在第三名,要说什么快说吧!” “影子人”好整以暇地向田宏武道:“田老弟,你看过刑场上刽子手杀头没有?” 没头没脑的一句怪话,使田宏武大是错愕,一时为之瞠目结舌。 “影子人”再次道:“我问你看过刽子手砍头事没有?” 田宏武还是不明白“影子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茫然应道:“小时候曾经看过!” “影子人”颔首道:“很好,现在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砍头的第一个要件是什么?” 这问题太怪了,简直无从回答,田宏武想了想,期期地应道;“锋利的钢刀!”他是随 口回答的,根本没有把握。 意外地,“影子人”大声道:“答对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第二个条件呢?” “这”田宏武愣愣地望看“影子人”,心里在回忆小时候看过的行刑场面,记得围观的 人在谈论某某刽子手老练,行刑干净利落,一刀人头落地,某某人是新手,一刀砍不对部位, 受刑的狂喊救命。想到这里,灵机一动,道:“第二个要件应该是刀落处正合部位……” “宇内狂客”似乎领悟过来了,插口道:“对了,打蛇得打在七寸上。” 田宏武有些明白了,这是暗示他对付“老童子”必须一击奏功。 “老童子”是何等老辣的人物,话说得这么明显,他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只是他自视 太高,完全不把眼前人当一回事,口里怪笑了一声,不屑至极地道:“话说完了么,现在按 次序领死!” “影子人”突地自腰间解下长剑,连鞘递与田宏武道:“物归原主,把剑换过来!” 田宏武愕然道:“这……” 他迷惘极了,“影子人”每一句话都那么怪。 “宇内狂客”急声道:“田少侠,还犹豫什么,换呀?” 田宏武料想内中必有道理,于是把剑与“影子人”交换。 剑刚接过手,“老童子”业已伸手抓住,这一抓之势,诡辣到了极致,分明见爪影临身, 但却使人避无可避,接架无从,似乎除了让他抓上之外,再也没有旁的路可走。 高手交手,是一丝一毫也不能犹豫的,否则生死立见。 田宏武不及变势,只好以连鞘剑在身前划了一个圆,这是师父剑法中,最玄奥的一招守 式,任何部位角度,都封闭得十分严密。 但“老童子”的功力委实太高了,他抓出之势不变,插入圈中,“咔!”地一声,连鞘 剑切中了他的手臂,如击败革,剑被反弹而起,田宏武心头一震,“老童子”一翻腕,抓住 了剑鞘,另一只手倏然拍出。 这种奇诡的打法,实在是骇人听闻。 田宏武如果松手,剑便到了别人手中,如果不放,这一掌他可能承受不起。 这些动作连起来,只不过是一瞬,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有。 田宏武急中生智,快得像是出自本能,握剑的手出中指一按卡簧,这一着,是“老童子” 意料不到的,他抓得很紧,这陡然的一松,使他心意一浮,拍出的手掌便连带受了影响。 田宏武按一下卡簧的同时,身形闪电般向后倒弹。 “老童子”掌已吐劲,虽未击实,但力道仍相当骇人,田宏武双脚甫弹离地面,劲势已 到,如风送落叶,飘到了丈外才告站稳。 现在,剑鞘在“老童子”手里,长剑却捏在田宏武手中。 这险之又险的一个照面,使“宇内狂客”惊呼出了声。 “老童子”扔去剑鞘,怒哼了一声道:“好滑溜的小子!” 一个弹步,又迫到田宏武身前。 “宇内狂客”横起了拐杖,他想助田宏武一臂。 “影子人”扬手道:“别动,看他们的!” 田宏武这一缓势,业已完成了准备,他不再等待了,长剑闪电划出,他用的是“追魂三 式”之中的第三式“飞瀑流舟”。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招对敌。 只那么电光石火似的一闪,场面便静止了。 “老童子”矮短的身形晃了两晃,厉声道:“你……你小子,到底……” “影子人”接口道:“追魂剑!” “老童子”跟着说了一声:“追魂剑!”大头摆了两摆,“砰!”突然栽了下去,血, 从前身各处冒了出来。 只一刹那,便成了一个血人,他再也不动了。 “宇内狂客”长长吐了一口气,骇异至极地瞪着田宏武。 田宏武也呆了,他初次领略这一招“飞瀑流舟”的威力。 “影子人”捡回了剑鞘,递与田宏武,道:“田老弟,成了!” 田宏武茫然接过剑鞘,仍然说不出话来,一招制强敌,他也感到十分意外。 老道口里喃喃地道:“迫魂剑,他叫追魂剑!” 田宏武这才开始转动目光,他激动不已,为什么“影子人”要给自己取这名号,自己使 的是“追魂三式”,难道他知道这秘密? 他与自己换剑的目的是什么。 太神秘了,神秘得使人感到可怖。 突地,田宏武发觉手中剑在泛碧光,不禁心中一动,这不是普通兵刃,是口宝剑。 “影子人”开口道:“道爷,别呆着,赶快处理死者,这件事如果被‘化身教’的人知 道,后果不堪设想,不是有口现成的棺材么?” 老道“啊!”了一声,用袍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紧过来抱起“老童子”的尸身,到 外院去了。 “影子人”这才转向田宏武道:“田老弟,你的剑术配上这柄前古仙兵,可以说是牡丹 绿叶相得益彰。” 田宏武怔怔地道:“前古仙兵?” “影子人”道:“不错,削铁如泥,吹毛可过,若不是这口仙兵,你杀不了‘老童 子’……” 田宏武惊声道:“为什么?” “影子人”道:“你听过‘金刚神功’这名称?” 田宏武道:“听说过,难道……” “影子人”道:“武林中传说的金刚不坏之体,便是这种神功的极致,不过要练到这种 地步,武林中百年难得一人,一般所谓的横练、铁布衫,便是这神功的初步,练成了这功夫, 普通刀剑掌指不伤,但总有练不到的部位,叫做‘罩门,要伤他,除非知道他的罩门所在。 但这部位是练这功夫的人,百般维护的极大秘密,化身教的高手,差不多都练有这神功,所 以区区说刽子手行刑的比喻和临场换剑,便是这道理。” 田宏武惊“哦!”出了声。 “宇内狂客”接口道:“老夫心里有个秘密,想来田少侠想知道,老夫当年赴该教龙使 者的约会,自份必死,凑巧碰上了老夫以前救过的人古亦明,就是现在的老道,他是龙使者 的亲信,为了报恩,他透露了龙使者罩门的秘密,所以老夫才能保全了性命……” 田宏武激奇地道:“刚才‘老童子’说,找了老道七八年……” “宇内狂客”点头道:“不错,对方一直怀疑龙使者致死之因,直到八年前,有人怀疑 到老道的身上……老道才逃离该教,入关来找到老夫,安顿他在这庙里当老道,这多年过去 了,想不到仍被对方找到……” 顿了顿,又道:“少侠的身手超出老夫的想象。 田宏武道了声:“过奖!” 又转向“影子人”道:“敬谢阁下指点,这柄剑” 说着,递了过去。 “影子人”道:“我们交换!” 田宏武缩回手,大惑不解地道:“为什么要交换?” “影子人”道:“因为你用得着!” 田宏武摇头道:“不,这是无价之宝,而在下那口剑只不过是普通精钢所铸……” “影子人”笑笑道:“这不很合算么?” 田宏武断然道:“不,一来在下不敢无端接受这巨馈,二来,在下那柄剑是先父遗物, 对在下而言,仍不殊无价之宝,所以……” “影子人”抬了抬手,道:“不必说了,算是暂时交换吧,将来再各归原主,如何?” 田宏武道:“不,在下不打算交换。 “影子人”道:“不打算也不成,区区是受人之托做这件事,办不成无以复令。” 田宏武惊声道:“阁下受何人之托?” “影子人”显得很神秘地道:“这人对你老弟极端关怀,但目前不愿意亮相,这也是不 得已,反正有一天老弟会明白的。” 田宏武心意一动,脱口道:“是‘复仇者’么?” 眼一花,“影子人”消失了,如鬼魅似的消失了。 “宇内狂客”激声道:“影子人,人如其号,若不是亲眼看见,谁能相信武林中有这等 玄奇的身法。” 田宏武捧着那柄神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影子人” 是受谁之托做这件怪事?有谁对自己如此关怀。 是“复仇者”么?” “复仇者”又是谁。 黑夜已尽,天色在不知不觉之间放亮了。 “宇内狂客”抬头望了望天,道:“折腾了一夜,我们到里面去喝杯酒,驱驱乏吧!” 田宏武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随着“宇内狂客”到外院厢房,老道不见影子,想来是 去埋葬“老童子”还没完事。 “宇内狂客”搬出了冷菜,用碗倒上酒,他像是渴极了般的一连灌了三大碗,才感慨似 的道:“田少侠,如果不是你来,老夫昨晚已经死定了。如果不是‘影子人’不速而至,料 理了那侏儒,你我和老道全活不了,唉!真是数有天定。” 田宏武略了口酒,心不在焉地道:“唔,可能是如此……” “宇内狂客”道:“到底这‘影子人’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摇头道:“晚辈也不知道。 “宇内狂客”道:“但你们似乎熟识?对了,你刚才提到‘复仇者’,怎么回事?” 田宏武收摄了一下紊乱的情结,把赵二先生与“丙丁神”等挖掘“复仇者”的墓,以后 “影子人”突然出现,指出“复仇者”未死等等经过说了一遍。 “宇内狂客”的眉头锁紧了,久久才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些奇 诡莫测的事,到底‘复仇者’会是谁呢?据老夫所知,令亲‘凤凰双侠’交往的知友中,没 一个可能……” 田宏武期期地道:“如果能寻到那神秘的墓室,便可能揭穿这谜底。” “宇内狂客”瞪眼道:“什么神秘的墓室?” 田宏武只好又将入墓室的经过概略说了一遍,只不提看到黑名单的那一节。 “宇内狂客”沉吟了一阵,道:“据你这么说,与事实十分接近。不过,‘复仇者’隐 秘身份,或许有其必要,如果我们定要把它戳穿,反为不美,不如我们做我们的……” 田宏武的目的是在那份黑名单,苦于不便说明,想了想道:“但无法查出当年的仇家?” “宇内狂客”道:“我们可以从已遭‘复仇者’下手的那些关系人身上着手调查。” 田宏武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道:“晚辈差点忘了,有件事要请教……” “宇内狂各”道:“什么事,说吧?” 田宏武沉声道:“前辈可曾听说过四大金刚?” “宇内狂客”老脸一变,道:“你为何要问这?” 田宏武支吾其词地道:“晚辈是无意中听人提起,所以想请教一下。” “宇内狂客”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田宏武道:“晚辈如果知道便不会问了。” “宇内狂客”道:“四大金刚是当年北方武林第一高手‘武林至尊’座下的四名弟子, 也就是当今的北方武林四大堡的堡主。 田宏武全身如遭雷殛似的一震,脸色全变,他做梦也估不到四大金刚便是风、火、雷、 云四大堡的堡主。 当下尽量抑制住狂激的情绪,道:“武林至尊呢?” “宇内狂客”道;“已经数十年不现江湖,据传闻是出家当了和尚,当然,也许已经不 在人世。” 田宏武再怎么抑制,身躯还是在发抖,他想不透当年姨父母怎会结下这大的仇家,起因 是什么呢? 照黑名单,“武林至尊”和四大堡主都有份,风堡朱堡主已经伏诛,剩下的还有二十余 名之多,谅来每一个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复仇者”究竟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能耐,要自愿担 起这付其重无比的复仇担子? 现在,自己算是已经知道了仇家之中的仇魁,该采取什么行动呢? 这是个相当大的问题,必然从长考虑。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十七章 照种种迹象看来,“复仇者”对自己可说了如指掌,但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他如此神 秘,目的可能要独立承担,不愿假手于任何人,他与“风凰庄”到底有什么深厚的渊源? 黑名单的事,该不该让“宇内狂客”知道呢? 说不定“复仇者”就在暗中望着自己,如果泄露了这极大的秘密,说不定会有极坏的后 果。 因为“复仇者”不知道自己曾偷看了那份杀人名单。 再方面,“宇内狂客”知道了之后,说不定会采取行动,仇家来头如此之大,岂能要他 赔上一条命 “宇内狂客”斜起醉眼道:“田少侠,你的神色不对,怎么回事?” 田宏武暗吃一惊,忙掩饰道:“没什么!” “宇内狂客”道:“别瞒老夫,你有重大的心事”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晚辈是在想关于令媛的事,她从小送人收养,事隔近二十年, 找起来很难,但晚辈已经答应了夫人,所以在想” 这一番话,“宇内狂客”倒是相信了,叹了口气道:“田少侠,你做错了!” 田宏武道:“为什么?” “宇内狂客”沉重地道:“如果小女真的没下落,又查不出当年向她下手的人,难道你 真的要献上人头?现在的问题不在小女的下落,而在于那下手嫁祸的凶手,她认定是我干的, 找不出凶手,冤枉就无以洗刷。 田宏武诚形于色地道:“晚辈倒是没感到做错,因为晚辈相信前辈的为人!” 停了停,又道:“在前辈心目中,可能会是什么样的人下的手,下手的人必然是有目的, 不会平白做这种事,现场留下前辈的丝绦玉坠,显示这是预谋……” “宇内狂客”点头道:“话是不错,但老夫想不出什么人会做这样的事,为了仇,为了 很,杀人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嫁祸老夫?” 田宏武想到自己所蒙的不白之冤,二师兄无故坠岩落湖,连尸身都捞不到,同样是被人 预谋嫁祸,可就是想不出其中道理。 “宇内狂客”又接着道:“她是幸运遇救的,当时凶手的本重是要她的命,而她又没有 什么了不起的背景,似乎连嫁祸也谈不上,这实在令人费解。” 田宏武表机一动,脱口道:“会不会是情杀?” 说完,觉得不太受当,一张脸登时通红起来。 “宇内狂客”用力一拍桌子,道:“有这可能!” 田宏武不由精神一振,道:“前辈想到了什么?” 他对这桩事仍是相当关切的,既然答应“了因师太”以人头做保证,并不是说着玩的, 如果查不出凶手,这颗脑袋便得真的奉上。 老道一身灰土,走了进来,擦了擦汗,道:“妥当了,那矮子使者装在棺材里还空了两 尺多一段!” “宇内狂客”瞪眼道:“老道,你真不知死活,还敢提起,记住,从现在起忘了这件事, 特别吩咐你那两个宝贝徒弟,一定要守口如瓶。” 老道点了点头,道;“请放心,那两个小的昨夜打发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些事他 俩全不知道,是我一个人料理的。” “宇内狂客”道:“那就更好,你辛苦了,来喝一杯?” 老道摇头道:“不成,大清早喝得脸红红的不好看,万一有人来烧香求签,会让人说话, 恕不奉陪,我去换件袍子,身上沾了不少血。 说完,转身走了。 田宏武又抬回话题道:“前辈想起了什么?” “宇内狂客”道:“方玉芝以前行走江湖时,有不少年轻武士追求过她,其中追求得最 有力的,是一个叫‘玉面猫’伍廷芳的小子,不过…… 说起来姓伍的也是中年人了,会是 他因求爱不遂而下手泄愤么。” 田宏武道:“很难说,但也不失为一条线索,怎样才能找到姓伍的?” “宇内狂客”摇头道:“江湖人飘流不定,到哪里去找?” 田宏武道:“还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宇内狂客”翻眼想了想,道:“时间长了,当年又不在意,无从想起,这伍廷芳的事, 是她在闲谈中告诉我的,别的就不得而知了。” 田宏武不禁泄了气,这一说,要查究这陈年老案,的确相当渺茫,略作思索,道:“晚 辈准备赴等封王家庄,找找那卖豆腐的王大娘,先查出令千金的下落,如果幸运,前辈父女 还可团圆也不一定……” “宇内狂客”道:“不,这件事老夫亲自去办,不必劳动你,天知道王大娘是否活得这 么久。” 田宏武想了想,道:“也好,不过……将来我们如何联络,仍在此地么?” “宇内狂客”道:“不成,这地方已被人家找到,说不定还有人来,不能再呆了,这样 吧,我有了准落脚处再通知你,反正你足迹不出开封洛阳一带,找你不难。” 田宏武点了点头,他忽想到了丁香,丁香离开风堡,到洛阳附近去投靠亲戚,她曾殷殷 叮咛再见。 他总是忘不了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那该属于小秀子的,然而小秀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脑海里只有小秀子儿时的影像,她长大后是什么样子,根本无从描绘。 这实在是件可悲的事,为什么造化如此捉弄人呢? 蓦在此刻,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隐隐传来,那声音怪异极了,像是一个人蒙着被发出的 呓语,又像是一个重病的人在呻吟。 田宏武首先觉察,眉毛一挑,道:“这是什么声音?” “宇内狂客”口里正含了一大口酒,侧耳一听,咕嘟一声咽了下去,道:“是后面传来 的……” 那怪声持续不断,现在听起来,又像是垂死野兽的惨嗥,低沉,仿佛发自地底,令人听 了不寒而栗。 “宇内狂客”从地上站起身来,道:“不对,莫非是老道……我们去瞧瞧!” 田宏武抓起剑,跟着离座。 “宇内狂客”已到了门边,惊“啊!”了一声,窒住了。 田宏武目光一扫,全身立即起子鸡皮疙瘩,只见门外院地中,站着一个枯瘦如竹竿般的 老人,比常人至少高一个头,稀疏的白发像枯草,颔下无须,脸孔似个风干了的橘子,两眼 凸出像金鱼,一袭宽短的黑衫长仅及膝,空落落的像挂在竹竿上。 天下什么怪样子的人都有,但像这老人却很罕见,与昨晚那侏儒老人,恰成强烈的对比。 “宇内狂客”低声道:“糟了!” 田宏武栗声道:“这怪人是何许人物?” “宇内狂客”颤声道:“如老夫判断不错,这怪物是化身教的使者之一,叫‘突眼无 常’!” 田宏武心头“咚!”地一震,道:“对方怎会找了来?” 后院的怪声还在继续,现在已可断定是老道遭了毒手。 一对二十不到的年轻道士,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那怪人,双双惊叫了一声, 脚板生了根,定住不动了。 怪人一转身,飘向两名小道。 “宇内狂客”栗叫一声:“完了!” 田宏武夺门而出。 惨号起处,红光进现,两名小道的脑袋,被怪人一手一个抓得稀烂,倒作一堆。 怪人刚转身,正好与田宏武面面相对。 田宏武双目尽赤,这种残酷的杀人手法,他是第一次见识到。 “宇内狂客”匆匆奔向后院。 怪人枯瘦如乌爪的双手,仍在涌着鲜血,鼓突的眼珠一转,两道冷电似的棱芒,直照在 田宏武的面上,冷僵地启动口唇,道:“纳命来吧!” 田宏武一挫牙,道:“你阁下就是‘突眼无常’?” 怪人桀桀一声怪笑道:“你小子竟然能一口道出老夫的名号,的确不简单,对了,必定 是本教叛徒古亦明透露的,这么说,你们是一伙了,古亦明宁死不肯吐实,就由你小子来说 吧。 “当年本教龙使者是死于何人之手?昨夜本教使者‘老童子’曾来此庙执法,却无故失 了踪,人到哪里去了?” 田宏武心中一动,“老童子”被杀的事,对方显然还不知道,但老道古亦明,无疑地已 遭了毒手,两名小道死的可真是冤枉。 当下不答所问,反问道:“阁下为什么要对这两名年轻道士下毒手?” “突眼无常”冷森森地道:“凡与叛徒同路的都得死!”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这么说,在下也在内了?” “突眼无常”道:“当然!” 田宏武道:“大清早阁下要迫在下杀人?” “突眼无常”怪笑了一声道:“有趣,你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老夫面前,竟然也 奢言杀人二字,你还没回答老夫的问话,现在一样一样的交代?” 田宏武冷极地道:“对不起,在下没什么可交代的。” 金鱼眼一翻,“突眼无常”阴恻恻地道:“你小子可说胆大包天,凭这一点,你有资格 报个名?” 田宏武冷傲地道:“在下却认为不值得对你阁下报名。” “突眼无常”头顶上稀疏的白发倒竖了起来,怒极反笑道:“小子,你狂妄得相当可以, 像你这样不知死活的,老夫还是初见,真不知道该要你怎么死才好,抓死你太便宜,这样吧, 你自己撕抓,慢慢地死……” 血淋淋的话,他说来十分自然。 田宏武一披嘴,道:“怎么死都无所谓,得看阁下的能耐,至于阁下嘛……” “宇内狂客”从后院奔了出来,停身在田宏武身侧,激愤地道:“老道死了,死得很 惨!” 其实不用他说,田宏武也料到了,看两个小道的死状,老道如何死可想而知。 田宏武现在考虑的是要不要对“突眼无常”下杀手,“老童子”之死,对方并不知道, 如果杀了“突眼无常”,不消说,“化身教”决不甘休,后果如何,无法想象。 “突眼无常”的目光扫向了“宇内狂客”,阴阴地道:“你也算上一份,你们俩到底谁 愿意回答老夫的问话?愿意回答的,可以死得痛快些,少受点苦,当年杀死本教龙使者的是 谁?” 田宏武怕“宇内狂客”像对“老童子”一样,一口便坦承出来,那就等于迫自己非杀 “突眼无常”灭口不可。 自己是否能杀得了“突眼无常”姑且不论,他既能找到这里来,别的人当然也能,灭口 不是办法,好在老道已死,暂时让这件事成为悬案把; 心意动处,立即开口道:“古亦明已死,恐怕再没人能告诉阁下这秘密了,阁下既然把 杀人当作行乐,就出手试试看吧,不然就请便。” “突眼无常”冷哼一声伸手便抓,手法和“老童子”一模一样。 田宏武横剑相迎。 “呀!”栗呼声中,“突眼无常”暴退八尺,手掌鲜血淋漓。 田宏武剑离鞘三分之一,用的是“追魂三式”第一式“守网待自”。“咔!”地一声, 长剑回鞘,气势从容已极。 “突眼无常”的眼珠,似要突出眶外,风干的脸皮成了紫酱色,那神情,说来够可怕的。 田宏武淡淡地道:“在下不为已甚,阁下应当知足?” “突眼无常”龇牙道:“有种的报个名号?” “宇内狂客”代答道:“他叫‘追魂剑’,记清楚了。 “突眼无常”道:“老夫不会忘记的!” 说完,疾掠而去。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前辈怎地替晚辈取这外号?” “宇内狂客”笑笑道:“这不是老夫取的,是‘影子人’说的,对吗?以你的剑术造诣, 这外号不错,你是刚出山的太阳,将来未可限量,怎能没个外号。”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晚辈并没有意思在江湖上逞强争胜,目前是不得已而为之……对 了,‘突眼无常’怎会跟踪到此杀人?” “宇内狂客”道:“照惯例,‘老童子’来此地时,定然一路做了暗记,唉!动数难逃, 老道躲藏了七八年,结果还是逃不过该教的毒手。” 顿了顿,忽又道:“他为了向老夫报恩,而背叛了‘化身教’,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 我而死…… 田宏武沉声道:“前辈也不必太过自责,江湖道上恩恩怨怨,永无了休,现在只有先料 理死者的后事了。” “宇内狂客”道:“田少侠,照你杀‘老童子’的那一手,你本可杀‘突眼无常’ 的……” 田宏武道:“也许可以办得到,但晚辈想到‘老童子’之死,对方并未确知,如果再毁 了‘突眼无常’,将会变成解不开的死结,很可能会影响到正事,所以才放他一马。” “宇内狂客”道:“该教邪恶万端,眶洲必报,你伤了他与杀了他,事实上没多大的分 别,算了,我们先料理老道师徒后事,然后也好离开了。 两人各抓起一具小道的尸体,走向后院,田宏武刚踏进院子门,目光扫处,不由头皮发 了炸。 世间尽管有许多死他 也有许多死相,但像老道这等死状,可真是罕有,全身血泥拈污, 道袍已被撕抓成了破布,皮肉尽见,没有一点是完好的,身体缩成了一个球,两只手还深深 插在土里,死前百多痛苦,简直无法想象。 田宏武接连打了两个冷颤。 “宇内狂客”咬着牙道:“这就是该教迫供的手法,铁铸的人也受不了,老道硬挺到死, 一句话也没说,这一份骨气,简直近于残酷。 口口 口口 口口 料理了老道师徒的后事,已经是酉牌时分,太阳已经偏西了。 田宏武与“宇内狂客”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宇内狂客”奔登封王家庄,找做豆腐的王大娘,探听他从未见过面的女儿的下落。 田宏武仍滞留在郊野,他对那古墓室,还是不死心,总想找到,再看一遍黑名单,同时 也很想揭开“复仇者”之谜。 “影子人”是知道这谜底的,但他不肯说也是枉然,他诡秘得像影子,除非他自愿现身, 否则根本捉摸不到他。 这一带地方的每一片土,都被田宏武踏过,而且是不知多少遍,他几乎能闭眼说出每一 棵树、每个石头的方位,但就是找不到那墓室的入口。 他锲而不舍地搜寻。 天又晚了,他犹自踯躅在野地里。 他想:“今天是最后一晚了,再找不到,只好放弃,‘复仇者’的下一个目标,将是 ‘火堡’,‘火堡’在洛阳北郊附近,离开封不远,如果到那附近守候,也许能有所获。” 主意就这么打定了。 夜幕低垂,郊野在夜色里一片迷茫,走磷飞萤,是唯一动的点缀。 突地,他领悟了一个道理,如果像这样找法,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在明里,“复仇者” 在暗中,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 于是,他左右一顾盼,上了一株高树,在树顶上找了个稳妥的松枝,坐了下来。然后用 目光不停地四下扫瞄。 守株待兔,能否收效尚在未定之天。 星移斗转,时属子夜。 田宏武已经感到有些气沮,守望了这半夜,双眼都酸痛了,这是没有办法之中的笨方法, 郊野这么广大,如果古墓不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一切还是空的。 就在他颓丧之际,一条黑影,从视线中出现,很模糊,他怕是眼花,拭了拭双睛凝神再 望,证实是一条人影,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荡起来。 那人影快得出奇,有如鬼魅飚风,一眨眼便是老远。 他不敢下树,唯恐一疏神便失去这人影。 人影,在数十丈外停住了。 太远 夜色太浓,看不真切。 田宏武眼巴巴地注视着那人影,连呼吸都停住了,生怕喘一大口气,对方便会消失。 但,人影还是消失了,不知是如何消失的,反正视线里突然失去了那影子。 田宏武记牢了方才人影停留的方位,又待了片刻,不见动静,他飘身下树,奔了过去, 眼前是一座孤坟,荒草覆盖,只现墓头,是一座寻常人家的小坟,这里他几天前还搜索过, 没什么异样。 当然,像这种小坟,到处都是,没什么出奇,一个土穴,一具棺木,不会有墓室的,他 怕记错,再审视了一下地物,一点不错,正是那人影停留消失的地方。 于是,他开始仔细搜索五丈方圆之内的每一寸地方,可是依然一无所见。 他又回到小坟前,站着发愣。 这一片土地上,唯一碍眼的,便是这小坟,余外都是野草和矮树丛,如果这里有什么蹊 跷,问题必出在这小坟上。 呆了一阵,他开始抚摸墓穴、墓碑,希望有所发现。 过度的紧张,使他额角上不断地冒汗。 一声冷笑,起自身后。 田宏武全身融电似的一震,回转身来,两眼登时直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兀立在身前,那 装束身形,与以前化名余鼎新的童梓楠,完全一模一样。 一对寒星似的眼睛,看得他心里直冒冷气。 他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冷冷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激动地道:“阁下是不是‘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道:“是又如何?” 田宏武想了想,索性坦白地道:“替‘凤凰庄’复仇,在下应该有份!” 黑衣蒙面人道:“你凭什么有份?” 田宏武道:“阁下应该知道的。 黑衣蒙面人道:“可是我不知道!” 田宏武怔了一怔,道:“阁下到底是不是‘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道:“那我告诉你,不是!” “阁下……不是‘复仇者’?”田宏武大感意外,连退了两个大步,栗声又道:“那阁 下是谁?” 黑衣蒙面人淡淡地道:“我就是我,不会是你,也不会是别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这近于调侃的说法,田宏武感觉不是味道,声音一冷,道:“阁下深更半夜,来这荒野 何为?” 黑衣蒙面人反问道:“你呢?” 田宏武设好气地道:“在下来找‘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声调一变,道:“田宏武,老实告诉你,除非他愿意与你见面,否则你一辈 子找不到他,复仇的事,他要独自去办,不愿假手于任何人。” 这一说,田宏武心头疑云又起,到底对方是不是“复仇者”,不然他怎会说这样的话? 最低限度,他必与“复仇者”是一路的人,这疑团不打破,实在闷人,当下把心一横,道: “在下最后问一句,阁下是不是‘复仇者’?” 黑衣蒙面人以断然的语气道:“不是!” 田宏武紧迫着道:“那阁下是谁?” 黑衣蒙面人道:“我不能告诉你!” 田宏武已经横定了心,沉声道:“如果在下定要知道呢?” “难道你要动武?” “必要时会的!” “你不是有心要破坏‘复仇者’的计划把?” “在下只要知道他的真正来历,与他代‘凤凰双侠’一家复仇的理由。” “这不是件儿戏的事,是武林中空前的大事,他当然有百分之百的理由,你如果为了好 奇而一意孤行,将把他复仇的计划完全破坏。”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在下的目的是要尽一分本份。” 黑衣蒙面人,道:“你别再追探他的来历,便算尽了本份,总有一天,你会完全明白 的。” 田宏武感到心痒难熬,心念一转,得了个主意,冷哼了一声道:“很好,既然如此,在 下便单独行动,各行其是。” 黑衣蒙面人道:“你如何单独行动?” 田宏武道:“逐一拜访四大堡,最后会一会‘武林至尊’!” 黑衣蒙面人显然相当震惊,向前迫近一个大步,栗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你凭 什么判断……” 田宏武暗喜目的已达,他当然不能说出偷看过黑名单的事,故作从容地道:“事实十分 明显,风、火、雷、云四大堡,同气连枝,‘复仇者’已经解决了风堡,其余三堡当然也有 份,而四大堡的主人,是‘武林至尊’的门下,‘武林至尊’脱不了干系,是么?” 黑衣蒙面人骇呼道:“你不能这样做!” 田宏武淡淡地道;“既然‘复仇者’不愿在下与他合作,在下只有单独采取行动了。” 黑衣蒙面人呆了好半晌才道:“田少侠,你不能凭判断而鲁莽行动,匹夫之勇不足取, 凭你一支剑,能成事么。那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再说,‘复仇者’的计划,决不容 破坏!” 田宏武一披嘴,道:“这么说,阁下是‘复仇者’的代言人了?” 黑衣蒙面人道:“可以这么说,我不否认这一点。” 田宏武打蛇随棍上,紧追不放地道:“如此,在下现在请阁下展示真面目!” 黑衣蒙面人苦笑出声道:“田少侠,我们是友非敌,一个人的行动有违人情时,必有其 不得已的苦衷,你何必做得这么过份,事情坏了,你又能安心么?” 这道理不说田宏武也知道,只是他憋不住要替小秀子尽心的意念,冷声道:“在下受不 了这神秘的友人!” 黑衣蒙面人道:“就为了这一点小不忍 你宁愿破坏人谋?” 田宏武固执地道:“在下已经再三声明过,不再解释了。” 黑衣蒙面人道:“你不惜对我动武?”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是阁下迫在下走这条路。” 黑衣蒙面人道:“换句话说,为了达到目的,你可能也不惜流血杀人?” 田宏武不由为之一窒,他明知自己的做法不对,但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想了想道:“在 下无意要流血,只是阁下的作风太不近情,迫在下出此下策。” 黑人蒙面人喘了口大气,道:“你定要知道我的真面目?” 田宏武点头道:“是的!” 黑衣蒙丽人摇摇头,道:“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你不但会失望,也会后悔!” 田宏武铁起心肠道:“就是这样,总比憋着好,在下还是要知道。” 黑衣蒙面人道:“好,就让你知道……” 说着,缓缓扯落面巾。 田宏武双目大睁,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来。 面巾扯落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脸孔呈现眼前,田宏武像融电似的一震,口里发出一 声惊呼,蹬蹬蹬连退数步,全身都麻木了。 如果不是几天前,发生了掘墓开棺的那件事,他定以为活生生碰见了鬼。 对了,赫然就是化名余鼎新,任风堡总管的童梓楠。 他竟然真的设有死! 他已经被埋葬了,死了的人会复活?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童梓楠冷声道:“田老弟,现在你满意了?” 说着,又戴上蒙面巾。 田宏武情绪激荡如潮,对方的装束没有变,曾以“复仇者”的名义杀了“毒胆铁面”马 森,自己被误会为“复仇者”,几乎被当作了活祭的牺牲,而后对方在古人坟约马森的妻子 “冷血太君”,丧生在“血煞功”之下,是自己雇工收殓埋葬的,结果,赵二先生与“丙丁 神”蔡铨掘墓开棺,发现是空棺。 他否认是真的“复仇者”,但事实显示他可能就是“复仇者”。 他是么? 他与“凤凰双侠”有什么了不起的渊源? 田宏武口唇颤动了半天,才吐出声音道:“余总管……哦!不,童老兄,你……” 童梓楠激声道:“田老弟,记住,余鼎新死了,童梓楠也死了,江湖上再没有这两个名 字。” 田宏武脱口道:“只剩下‘复仇者’?” 童梓楠道:“我不是‘复仇者’,我就是我,复仇者’在仇未消,恨未灭之前,不会显 露真面目的。” 田宏武接了按激动的情绪,道:“那在下该如何称呼……” 童梓楠道:“我比你痴长了几岁,用不着提名道姓,称老兄就可以了。” 话锋一顿,又道:“我知道你心里疑问尚多,你一定不明白不休,爽性告诉你,上次诀 斗,我用的是‘龟息大法’假作死亡,被埋后的第二晚,由‘复仇者’开坟,救我出土,再 把坟墓复原,错不该在碑上添了字,招致对头起疑,而发生了掘坟的事。” 田宏武这才算完全明白过来,心念一转,道:“空棺的事如果传入‘冷血太君’之耳, 又将如何?” 童梓楠道:“那只有等她找到头上再说了!” 田宏武忽地想起一件事来,道:“老兄认识‘影子人’这个人物么?” 童梓楠道:“没听说过!” 就在此刻,数声枭啼,遥遥破空传来,静夜中显得份外凄厉刺耳。 童梓楠突地道:“田老弟,你待在这里别走,我有事去去就来。” 说完,弹身掠去,只转眼工夫,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基于江湖人特殊的感觉,田宏武判断那数声枭啼是一种人为的暗号,很可能,发暗号的 便是“复仇者”。 他有一种追去看个究竟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念头,做事不能太绝,迫使童 梓楠抖露了庐山真面目,已经嫌太过份了,不能再如此任意而行。 谜底,算揭开了一部分 但“复仇者”到底是谁,还是无从想象,童梓楠何以肯替“凤 凰庄”卖命也是一个谜。 他的意念,又回到眼前的这座小坟,童梓楠曾在此地勾留,倏忽消失不见,又神秘的出 现,而附近并没有足资掩蔽身形的地方,这座小坟蹊跷?他再次走近坟头,仔细察看、摸索, 还是一无所得。只好颓然作罢。 整整两刻工夫,童梓楠去而复返。 田宏武没吭声。等对方先开口。 童梓楠似乎奔得很急,微微有些气喘 沉默了片刻 才道:“田老弟,我不说谅来你心猜 到几分了……” 田宏武道:“老兄方才见到了‘复仇者’?” 童梓楠颔首道:“一点不错,你猜对了!” 田宏武的心情又告激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道:“他怎么说?” 童梓楠道:“他很不满意你的作为,不过,他了解你的用心,他有句话要我转告……” 田宏武呼吸一窒,道:“什么?” 童梓楠沉凝地道:“原则上他同意你插手,只宜智取,不可力敌,同时四大堡现在已经 联手,不惜任何代价,要追出‘复仇者’和他的同路人,所以日前形势十分险恶,必须步步 为营,否则一着错满盘输……” 童梓楠接下去道:“比如上次你被误会为‘复仇者’,落入‘冷血太君’之手,我不得 已出面约斗,否则就不必多此一举。” 田宏武面上发了热,期期地道:“小弟十分感激。” 童梓楠道:“事情过去就算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田宏武又道:“小弟还是不明白,‘复仇者’允许小弟插手,却又不许小弟出面的安 排……” 童梓楠立即接门道:“意思就是说你老弟不能以替‘凤凰双侠’复仇的身份出头,只能 在暗中协助,一切行动,必须依‘复仇者’预定的计划。” 田宏武道:“可是他不愿与小弟见面,双方如何联络呢?” 童梓楠道:“别愁,他会有办法联络的,他再三交代,你千万要谨慎,诀不可丝毫显露 与‘复仇者’有关,否则会误了大事,目前,就有件事要借助你完成……” 田宏武兴奋地道:“什么事?” 童梓楠道:“你不是外号叫‘追魂剑’么?”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这外号是“影子人”起的,而且只在药王庙中,由“宇内狂客” 向“突眼无常”报了一次,他怎会知道的呢?” 童梓楠道:“说出来很稀松,你在庙里的所作所为,‘复仇者’在暗中看得一情二楚。”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还是谈正事,‘复仇者’要小弟怎么做?” 童梓楠目光缓缓朝四下里扫了一遍,低声道:“你曾经是‘风堡’的武士统领,现在朱 媛媛大展雌风,要维堡威于不坠,她对你老弟一往情深,天明之后,你立即回投风堡……” 田宏武一震道:“要小弟去杀朱媛援?” 童梓楠道:“别紧张,不是要你去杀朱大小姐,‘复仇者’复仇有个原则,只追当年参 与共事的凶手,也就是说仇不及妻孥。” 田宏武松了口气,道:“那要小弟重投风堡做什么?” 童梓楠再次向四周扫瞄了一遍,确定没人窃听,才开口道:“四大堡密议联手对付‘复 仇者’,‘火堡’已经有三名高手先期到达‘风堡’,其中一个‘追魂书生’简伯修,是 ‘火堡’堡主简庸幼子,身手相当不凡,擅长火器,他十分倾心朱媛媛,你目前的外号与他 相同,可利用这一点激他与你比剑,当然用别的方法也可以,你可以伤他,但不必要他的 命……” 田宏武困惑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童梓楠道:“第一,你利用朱媛媛掩护身份,对方便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你便可以暗中 协助‘复仇者’。第二,你设法使简伯修受伤,不能行动,就等于减少了一个劲敌。” 田宏武眉毛一挑,道:“意思就是说‘复仇者’将在近日内有所行动?” 童梓楠点头道:“不错,正是这句话,算是你第一次参与复仇者的行动,你虽然没正式 动手杀人,但意义是一样的。我知道要你重投‘风堡’,是件委屈的事,但为了整个的复仇 大计,你就委屈点吧!” 田宏武慨然道:“好,小弟照办!” 童梓楠上前两步,拍拍田宏武的肩膀,道:“田老弟,运用你的机智,尽量做到不卑不 亢,我相信你办得到的。”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十八章 艳丽的阳光,照着精致的水阁凉亭,水中的睡莲红白相间,亭子里,一红一白两个身影, 与水中的睡连相映成趣。 这里是风堡的后花园,占地很广,花木扶疏,山石斗奇,曲水亭榭,使人有置身图画中 的感觉。 亭子里坐的是田宏武与朱媛媛。 朱媛媛仍在丧期中,但她改不了爱红的癖性,仍然穿着惹眼的红衣,只在鬓边笑了朵白 绒花,表示她在服孝。 田宏武仍旧是白色儒衫,远看潇洒俊逸,近看,丑恶的剑疤破坏了给人的美感,隆起的 红肉刺眼极了 一双粉蝶,追逐着在亭子里打转。 朱媛媛面带钱笑,甜甜地道:“我料不到你会回来……” 自从经过剧变之后,她像是忽然长大了,懂事了,显得深沉而稳重,神态言语之间,不 再有颐指气使的味道,也许,她只是面对田宏武的时候才如此。 田宏武淡淡地道:“朱姑娘,在下此来是为了向你解释一个‘复仇者’空墓的事,在下 到现在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蹊跷。当初埋葬他,是基了私人的情谊,绝对没有其他原因。” 朱媛媛敛了笑容道:“我已经查过,他当时的确是被埋葬了,我并没疑心是你玩花样。” 田宏武道:“在下判断他很可能是被人移尸,目的是怕遭人鞭尸,至于是何人所为,或 者另有什么目的,便不得而知了。” 朱媛媛沉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不谈了,化名余鼎新的童梓楠,死前自承是‘复仇 者’,现在‘复仇者’又再度现身杀人,如果不是他死了又复活,便是他的同路人继续他的 行动,不过,这谜底不久必会揭晓。我不甘心本堡就这样从武林中除名,我要维持本堡的威 名不坠。” 田宏武正色道:“姑娘的志气令人钦佩!” 他心里有一种愧疚的感觉,因为他此来是别具用心,说的话都是口不应心的。 他不惯于作假,但为了替小秀子一家复仇,又不得不如此,她是仇人之女,他该恨她, 可是不知为什么,偏偏恨不起来。 只有一个解释,人是感情的动物,她的真情感动了他,他虽然不想也不能爱她,但也无 法恨她。 朱媛媛又回复了迷人的微笑,道:“田少侠,如果我请求你留下……”口里说,眸子里 流露出迫切期待之情。 田宏武皱眉道;“留下……这个……” 朱媛媛恳挚地道:“说句话你别在意,我知道你在北方没有安身的地方 最要紧的是我 要你的帮助。” 田宏武故意沉吟不语,其实,这正是他的目的,要朱媛媛主动求他留下。 宋媛媛接下去道:“希望你能留下,暂时委屈担任总管!” 她说的很委婉。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不在乎做什么。不过……有个条件。” 朱媛媛笑笑道:“什么条件,说说看?” 田宏武道:“当我想离开时,希望能不受拦阻。” 朱媛媛爽快地应道:“好,我答应你,就这么一言为定了,今晚为你设宴接风,宣布你 为总管。” 田宏武讪讪地道:“接风大可不必” 就在此刻,一个锦衣书生一摇二摆地从曲栏走向凉亭,年纪大约在二十五上下,比田宏 武大了些。 田宏武知道这就是“追魂书生”简伯修,也就是“火堡”的少堡主,他故意装作不认识, 惊讶地道:“这人是谁?” 他的声音很大,问的也相当不客气,他故意要让对方听见。 朱媛媛粉腮微微一变,道:“这位是简少堡主,让我来引介……” 说着,站起身来。 田宏武故意傲然端坐不动,有意要给他个恶劣的印象。 顾盼间,简伯修来到亭前,面上已露不豫之色,用眼角扫了田宏武一眼,才笑向朱媛媛 道:“世妹,这花园满清幽的!” 朱媛媛侧身道:“容我引介,这位是本堡从前的武士统领田宏武,小妹将请他担任总 管。” 田宏武缓缓站起身来,冷漠地道:“在下‘追魂剑’田宏武,请多指教!” 朱媛媛惊异地望了田宏武一眼,奇怪他何时得了“追魂剑”这外号,然后又道:“这位 是‘火堡’少堡主简伯修,很巧,简少堡主的外号是‘追魂书生’,两个追魂手碰在一道 了。” 田宏武脸上平板板地毫无表情,略一拱手,淡淡地道了声:“久仰!” 简伯修本来就有几分不快,田宏武傲慢的态度,等于是火上加抽,在记忆中,似乎从来 没有人敢对他无礼过,他不屑地扫了田宏武一眼,目注朱媛媛道:“世妹,他能够胜任么?” 朱媛媛道:“当然!” 简伯修冷冷地道:“世妹,一个人的仪表也是很重要的,尤其咱们四大堡在北方武林是 居于领袖的地位……” 言下之意,当然是指田宏武容貌被毁而言。 当面的侮辱,涵养再深的人也受不了。 朱媛媛粉腮一变,道:“简世兄,你对田少侠还不甚了解,请进亭里彼此淡淡如何呢!” 田宏武正是要他如此,当下一披嘴道:“少堡主雄姿英发,风标绝世,堪称今日子都, 不过……在下并无意沾四大堡的光采!” 说完,口里微哼了一声,目光移向朱媛媛道:“朱姑娘,在下告辞!” 朱媛媛不由发急道:“你不能走,你答应我的话不算数么?” 简伯修心里满不是滋味,尤其你我的称呼更是刺耳,眉毛一挑,道:“世妹,我可以举 荐得力的高手匡助你,喏!愚兄我毛遂自荐,就留在世妹身边当个总管也无妨。” 话说的十分露骨,只差一点没说出要充护花使者。 田宏武心里暗笑,但表面上却表现得更冷。 朱媛媛红着脸道:“这可不敢当!” 简伯修略作沉吟道:“世妹,愚兄我有话要和你私下谈谈……” 朱媛媛道:“现在就在此地谈也是一样!” 简伯修道:“有外人在旁边不便。 朱媛媛笑笑道:“他不是外人!” 简伯修的两眼登时睁得老大,很不自然地道:“他不是外人?” 朱媛媛淡淡地道:“他是为先父效过力的老人。” 简伯修变色道:“世妹,他的来路大有问题,你不能大意!” 朱媛媛不假思索地道:“简世兄,小妹自有主见的。” 简伯修双眼一转,冷笑了一声,道:“世妹,愚兄此番来贵堡,不说你也知道来意,因 为朱世伯新遭意外,所以不便提求亲二字,但对于世妹的安全,愚兄责无旁贷……” 朱媛媛腮边起了红晕,轻轻一咬下唇。道:“简世兄,目前最好别谈这问题。” 简伯修突地放大了声音道:“我要考较一下他的身手,是否是当总管的材料?” 机会来了,田宏武打蛇随棍上,立即接口道:“少堡主,这似乎轮不到你考较?” 简伯修哼一声道:“你怕么?” 田宏武道:“笑话,别门缝里看人,把别人都看扁了!” 朱媛媛愠声道:“简世兄,这样做未免太过份了吧?” 简伯修道:“世妹,总管一职,责任重大,如若滥竽充数,会影响四大堡的名声!”说 完,又转向田宏武道:“姓田的,你敢接受考验么?” 田宏武竖眉道:“这是挑战么?” 简伯修傲然点头道:“对你而言,谈不上挑战两个字,是考验。” 田宏武心头真的冒了火,冷声道:“你所恃不过火器而已,别太目中无人!” 简伯修嘴角一抿,道:“本人要用剑考较你,诀不用火器!” 田宏武正是要他说这句话,因为他的任务是要伤他,以减少“复仇者”行动时的阻碍, 如果他以火器反击,后果便难料了。 当下立即用话扣他道:“说话算数么?” 简伯修道:“当然,本人一向说一不二。” 朱媛媛栗声道:“我不许在此地动手!”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只是应战,无意生事。 简伯修大声道:“世妹,你不给我这个面子?” 朱媛媛顿足道:“简世兄,谁伤了谁都不太好,都是自己人……” 简伯修道:“我现在还设承认他是自己人。” 话说的十分诀绝, 朱媛媛赌气道;“好,你们打吧,看你们谁杀谁!” 简伯修一偏头,道:“拔剑吧,这地方虽然狭窄,但动剑足够了。”话声中,后退了两 步,拔出随身佩剑。 田宏武目往来媛媛道:“朱姑娘,对不起,我是被迫动手。” 朱媛媛咬着牙道:“听清了,只许出手一招!” 她心里明白简伯修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不忿自己与田宏武亲近,他在吃醋,很可能他会 下杀手,如果双方只出手一击的话,大概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田宏武站好了位置,他的剑永远是提在手中的,当下把剑一横,道:“请出手!” 简伯修气得脸色泛青,目中射出了杀芒,他认为田宏武没拔剑是看不起他,对他是一种 侮辱,他已定了主意要杀田宏武。 朱媛媛背转身去,她不愿看这场面。 简伯修寒声道:“姓田的,朱姑娘说了,只一招,如果你还活着的话,记住,取消‘追 魂剑’这外号,如果本人失了手,那只怨自己学艺不精。” 田宏武沉声道:“彼此,彼此!” 口里说,可也不敢托大,立即抱元守一,凝神而待。 “看剑!”清叱声中,简伯修出了手,在心怀杀机之下,不用说出手必是杀着,这一招 凶厉辛辣得世无其匹。 田宏武横剑往前迎去,用的是“追魂三式”的第二式“投环饮刃”,神兵再加上绝招, 威力可想而知,他无意要对方的命,所以手下留了分寸。 金铁交鸣声中,爆出了一声凄哼。 就只这么一刹那,场面便静止了。 朱媛媛回过身来,“呀!”地惊呼了一声,粉腮大变。 田宏武的剑出鞘过半,还在斜横着。 简伯修退离原地三四步,长剑下垂,面色沙白,前胸肩臂,一片殷红。 这结局,是朱媛媛做梦也估不到的,她第一次见识田宏武的剑术,在她的想象中,田宏 武可能会受点伤,事情便可不了了之,但现在受伤的是简伯修,而且伤势严重,这场面便不 好收抬了。 “呛!”地一声,田宏武半露的剑身隐入鞘里,仍用右手提着。他的目的达到了,伤人 而不杀人。 简伯修的身形,有些摇摇不稳,鲜血濡湿了他的锦衣,在脚下汇成了一摊。 朱媛媛寒着脸道:“我说过不要动手的,现在……” 筒伯修咬着牙道:“我不怪你!” 朱媛媛上前两步,道:“世兄,小妹叫人来扶你到……” 简伯修截断了她的话头道:“不用,区区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谁也看得出他是逞强硬挺住的,额头上的汗珠,像刚刚淋过雨。 田宏武冷冷地道:“少堡主看在下够材料么?” 简伯修眸中杀机与怨毒并发,狠盯着田宏武,看样子他想使用火器。 田宏武已打定了主意,如果对方有所动作,他只有再次出手。 女人不但心细,而且也比较敏感,她看出简伯修在妒意与恨意交织的情况下,可能要使 用火器毁掉田宏武。 邑然他曾说过只用剑决不用火器,但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望他遵守诺言,唯一的办法是 赶紧让他离开此地。 但如果叫人的话,简伯修的面子将抹了下去,没奈何,只好道:“简世兄,小妹扶你到 卧室,堡里有很好的伤丹!” 简伯修想了想,才勉强应了一声:“好!”为了亲近芳泽,他硬把那口气吞落了肚子, 但怨毒却在心里生了根。 一个逞强的人,必定好胜,而且更讲面子,很少会退一步去想。 朱媛媛含情脉脉地望着田宏武道:“田少侠,你到原来住的房间去歇息!” 她的口气是命令式的。 说完,姗姗移步,过去挽着简伯修的手臂,再次回眸望了田宏武一眼,才扶着简伯修缓 缓离去。 田宏武站在原地,心里感到十分为难,简伯修是“火堡”少主,伤了他,势必引起他们 一窝子的反感,以后免不了要打交道,三头六面的,定然相当尴尬,但为了配合“复仇者” 的计划,也顾不得这些了。 望着曲桥下出浴美女般的睡莲,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俏婢丁香,“……你要看大眼睛就回 堡里来……” 言犹在耳,但大眼睛却看不到了,她为什么要离开朱媛媛呢?是的,她不能久做人下之 人,她曾如此表示过。 由丁香,他便联想到小秀子,每一次都是如此。 对于小秀子,在记忆中他只保留了一双大眼睛和乌溜溜的头发,其余的一切都模糊了, 那时候他小,比秀子更小。 他出奇地想:“如果丁香便是小秀子该多好?”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 假使丁香没那对眸子,他对她的印象不会如此深刻。 想着,想着 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出现了,虽然没正面接触,但可感觉到眸光灼人。 田宏武转身抬头,不由呆了一呆。 一个双十年华的绿衣丽人,站在曲桥的拐角处,大而深邃的眼睛,放出灼灼的光芒,芒 影中,饱含敌意,令人不敢逼视。 她是谁? 此前从没见过,装束也不似下人。 绿衣少女开了口,声音很脆,但却很冷:“你就是‘追魂剑’田宏武?” 田宏武略一颔首,道:“不错,正是在下,姑娘是……” 绿衣少女道:“我叫简莹!”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简莹,她也姓简,莫非…… 心念才转,她又开了口:“你伤了我哥哥?” 田宏武明白了,她是简伯修的妹妹,当下冷冷地道:“不错,是令兄向在下挑战,在下 被迫出的手。” 简莹轻轻咬牙道:“他是看在朱姑娘的份上才没杀你……” 田宏武冷傲地道:“在下亦然!” 简莹意带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 随着话声,粉腮又加了一层霜,冷得怕人。 田宏武不以为意地道:“这话怎么说?” 简莹一抬手,道:“你看!” 一点寒星,在抬手之间射了出去。 “波!”地一声,凉亭外芍药花丛边的一个大青石,爆开了碗大个口,田宏武不由大吃 一惊。 这是什么火器,竟有这等厉害。 如果射中人身,非被炸死不可,看来童梓楠要自己杀伤简伯修是有道理的,其妹如此, 其兄可想而知。 简莹柳眉一挑,道:“我警告你立即离开‘风堡’,不许接受总管之职!”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为什么?” 简莹道:“就是这么句话,别问为什么。” 田宏武道:“如果在下说不呢?” 简莹声音带煞地道:“那你是自寻死路!” 田宏武傲然一笑道:“恐怕不见得,这是朱姑娘央求在下助她一臂,并非在下请求的, 其实,什么总管不总管在下根本不放在意下。” 简莹撇嘴道:“别说的太好听,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姑娘我就告诉你,你不配!” 田宏武的心火冒了起来 寒声道:“在下什么地方不配!” 简莹道:“人该有自知之明,第一,你是师门弃徒,品格有问题,第二,你曾被毁容, 有不名誉的经历。第三,你来历有问题……” 田宏武怒极反笑道:“简姑娘是‘火堡’的人,说这些个……不嫌越俎代庖么?” 简莹词锋犀利地道:“四大堡唇齿相依,本是一家,说不上越俎代庖。”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一向不受威胁,除非朱姑娘点头,否则在下决不走。” 简莹眼角一挑,道:“姓田的,癫蛤蟆别想吃天鹅肉,还是识相些赶快离堡吧!” 她说了心里的话,田宏武骤然明白过来了,因为简伯修倾心了朱媛媛,兄妹俩迫自己离 去的目的是一样的。 其实,朱媛媛是仇家的女儿,自己说什么也不会爱上她的,否则,将何以对泉下的小秀 子。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此地没有天鹅,在下也不是癫蛤蟆。” 简莹道:“你的意思是不肯走!” 田宏武道:“大丈夫来的清去的明,没有人能左右在下。” 简莹冷笑了数声,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个娇脆的声音接话道:“哟,简大妹子,你要罚谁酒呀?” 一个红色人影,从花荫中现了出来,赫然正是朱媛媛,她走了儿步,停在桥头。 简莹粉腮飞上了桃花,转过娇躯,遥对朱媛媛道:“朱姐姐,你用人得谨慎,否则会坏 了大局。” 朱媛媛故作痴呆道:“简大妹子,这话从何说起?” 简莹温色道:“朱姐姐,你是真的听不懂么?” 朱媛媛“哦!”了一声,笑笑道:“你说的是田少侠么?他是本堡人……” 筒莹道:“小妹只是提醒你一句,别忘了,总管余鼎新也是老人!” 这话说的相当够份量,不管动机是什么,理不可没。 朱媛媛微微一窒,道:“大妹子,我有分寸的。” 简莹道:“但愿如此!” 说着,姗姗移步,走到朱媛媛身边,又道:“朱姐姐,你今晚真的要宣布他为总管么?” 朱媛媛点头道:“堡里现在缺人手,而且……我做事一向决定了便不再更改。” 顿了顿,又道:“令兄的事,我非常遗憾,我阻止不了,如果你早来一步,便设事了。” 简莹道:“你已经阻止了,家兄看在姐姐你的份上,没有杀人。” 朱媛媛粉腮微微一变道:“承情之至!” 说着,目光遥遥向田宏武源了过来。 田宏武目注池水,心里在想着今后的处境,如果不是为了复仇大计,他决不甘受女人庇 萌,而接受总管的职位。 看人的目光有很多种,目为心之表,从目光可以判断意向,尤其一个女人在看她所属意 的人时,更加明显。 朱缓缓这遥遥的一眼,田宏武在想心事,没注意到,但近在咫尺的简莹,却感觉到了, 有意无意地道:“朱姐姐,这娃田的如果不是剑疤破了相,倒也很俊的!” 她故意把剑疤两个字说得很重。 朱缓缓何等灵慧,听话头便知话尾,淡淡地道:“大妹子说的不错,我是用其才,而不 是取其俊。再说,他那是遭了意外,并非生来如此,江湖人刀剑里翻滚,伤残流血,在所难 免的。” 简莹一披嘴,道:“看样子,朱姐姐对他十分好感?” 朱媛媛若无其事地道:“他是本堡一员,这何足为奇!” 简莹毫不放松地道:“朱姐姐一向眼高于顶,能蒙你青睐,实在不寻常……” 朱媛缓作色道:“大妹子,我们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我们平时虽然亲近的机会不多,但 情谊还是很深的,是么?” 简莹面色一缓,笑了笑,道:“说真个的,家兄有意听候你的驱策,与你共同维护‘风 堡’的威名于不坠,朱世伯英灵有知,定然也欣慰的,姐姐乐意么?” 朱媛媛冷漠地道:“堂堂‘火堡’少主,我当不起,我们进去吧?” 两人并肩姗姗离开花园。 口口 口口 口口 入夜,素灯高照,堡里筵开八桌,头目以上的全部有份,朱媛媛即席正式宣布特聘田宏 武为堡中总管。 简伯修因伤卧床,不能参加。 朱媛媛因父丧以茶代酒。 田宏武坐在朱媛媛这一桌,与简莹打横相对,简莹那含有敌意的眼光,使他有些惶恐不 安。 满场都是熟面孔,照童梓楠说,另有两名“火堡”的高手,与“追魂书生”简伯修先期 到达。 但席间不见人影,田宏武十分孤疑,却又不便开口动问。 由于堡主朱延年遭害不久,所以大家都不敢放肆,只默默地吃喝,所以空气显得很沉闷。 吃喝了一阵,朱媛媛打破了沉寂道:“田总管,目前四大堡准备合力对付‘复仇者’, 各堡高手已经陆续来到,在暗中展开布署,不公开行动,本堡是地主不能得罪人,希望你能 尽力协助各堡行动,密切联系。” 田宏武应了一声:“是!” 他心里觉得很滑稽,但也感到莫明的紧张,四大堡的实力不可轻侮,“复仇者”的行动 将受到很大的牵制,万一败露了形迹,倒是十分可虑的。 照朱媛媛说,各堡是暗中行动,难怪来的高手没露面,看样子,各堡的高手,将密集在 开封一带,只不知是何人职司总提调? 他不愿当众多问,怕会引起人家的猜疑,反正自己是等候“复仇者”的通知采取行动的。 他的身份没有人知道,但他总觉得对不起朱媛媛,欺骗一个女孩子的感情,有欠光明正 大。 但,他又不得不如此做。 简莹寒着脸,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就在即将散席之际,一名武士匆匆奔到席前,向朱媛媛打了一躬,道:“禀小姐,有贵 客到访!” 朱媛媛微一蹩额,道:“什么样的贵客?” 武士道:“不知道,人在马车里没露面,要小的先通禀,有份礼物先送上。” 朱媛媛接过手来,道:“马车呢?” 武士道:“现在堡外!” 朱媛媛启开木匣,一看,粉腮渗变,栗呼道:“复仇者!” 这一声呼喊,举座皆骇。 席间顿时起了骚动。 “复仇者”真的会登门拜访? 朱媛媛从木匣里取出两根竹签,赫然是“复仇者”杀人的标签。 所有的人,目光全直了,望着那两支追命的竹签,每个人的呼吸都有被压迫的感觉,不 知是哪两个人又要遭殃? 简莹激声道:“竹签上写的是什么?” 朱媛媛开口念道:“第十三号宋文义,火堡堂主。第十六号李龙,火堡副堂主。” 简莹陡地站起身来,冷厉地道:“竟然狂妄到这种地步,哼!本姑娘要让他有去无回。” 田宏武也相当震惊,“复仇者”竟然亲自拜堡送签,他准备明里硬来么?签上的两名 “火堡”高手,都不在堡中,他这一着棋走错了。 万一动起手来,自己将采取什么行动? 朱媛媛也站起身来,咬牙道:“我们出去会他!” 说完,目江田宏武道:“田总管,你调度一下,不能让对方走脱了,现在立即开始行 动。” 田宏武起身应了一声:“是!” 朱媛媛又向简莹道:“大妹子,可惜令兄不能行动,请准备火雷梭,闻声动手,别给对 方机会。” 田宏武怀着异样的心情,指派了堡中一干高手的任务,二流以下的,留在堡里,不参加 行动。 一行的二十名高手,随着朱媛媛动身出堡。 每一个人都紧张万分,谁也不敢想这恐怖的人物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出了堡门,一眼便看到暗影中一辆马车,停在十丈之外。 众高手分成三路。 两路向左右包抄。 居中一路是朱媛媛、简莹与田宏武。 “嘿嘿嘿嘿!”一阵使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发自马车之中。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沉,“复仇者”真的来了,日间在后花园凉亭边,他曾见识了简莹火 雷梭的威力,血肉之躯是无法相抗的,怎么办呢? 随着距离的缩短,田宏武的心愈跳愈厉害。 到了四大远近,简莹扬手示意止步,左右两路高手,立即亮出兵刃,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马车被圈在居中。 朱媛媛开口道:“复仇者,本姑娘恭迎大驾,现身吧?” 车座上是空的,也不见赶车人。 朱媛媛再次道:“既然有种拜堡,何必藏头露尾?” 还是没有反应。 简莹低声道:“我要动手了,连马车一起炸碎。” 田宏武心里一急,脱口道:“且慢!” 简莹寒声道:“为什么?” 田宏武急中生智,豪华地道:“在下要以手中剑会会这位恐怖人物!” 简莹哼了一声道:“田总管,你不是别有用心吧?” 田宏武一雳,道:“简姑娘,这话怎么说? 简莹道:“对方走脱了你负责?” 田宏武一下窒住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朱媛媛声音微颤地道:“田总管,对方并非等闲人物。我们不能冒险,这种机会千载一 时。” 说着,转问简莹道:“大妹子,动手!” 田宏武不由急煞,要解“复仇者”之危,只有出手杀简莹,但如果这样做,后果将是什 么? 就在此刻,一个冷而苍劲的声音道;“他走不了的,老大已经在四周布了火网。” 田宏武心头又是一雳,转头望去,只见身后多了一个蒙面老者,竟不知是何时来到现场 的。 朱媛媛赶紧侧身,正要开口…… 蒙面老人拱手道:“闭口,不要说话!” 微微一顿,又道:“田总管,你去会对方把!” 这意料之外的转机,使田宏武大感振奋,他不退去想蒙面老人的来路,举步便朝那辆马 车欺去…… 朱媛媛叫了一声:“田总管,且慢!” 田宏武一反神,止住脚步。 朱媛媛目注蒙面老人道:“既能除掉对方,为何要用人命去冒险?” 蒙面老人沉缓地道:“马车内是‘复仇者’本人,或是他的党羽,不得而知,从以往所 发生的事看来,对方有不少党羽,我们要活口追出同党,斩草必除根,同时,田总管有这份 雄心要斗斗这天字第一号的恐怖人物,不能让他失望。” 朱媛媛缄口无言。 田宏武不再迟疑,一个飞掠,到了车边,用剑挑起车帘,定睛一望,不由头皮发了炸, 后退两步,愣在当场。 蒙面老人冷沉地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手一扬,数点寒星,破空射出。 朱媛媛厉叫一声:“快闪!” 田宏武虽在发愣,目光却看着这边,寒星一现,他已有警觉,加上朱媛媛这一叫,他以 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朝斜里掠出数丈。 震耳的“波!波!”声中,挟以一声悲嘶,木片纷飞,马车全毁,拉车的马栽了下去, 肚肠横流。 蒙面老人这一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田宏武惊魂出了窍,只差那么一点,便得横尸当场,他努力一定神,心念疾转:“这蒙 面老人使的分明是火雷梭,看来十有九成是火堡的高手,甚或就是火堡堡主简庸,他突然施 杀手,定是为了简伯修曾伤在自己手下……” 他真正关心的是“复仇者”的安危,刚才那一眼,他看到车内是两具老者的尸体,没有 活人,死的不用说是竹签所标的火堡正副堂主。 令人不解的是分明听见车内发出冷笑,人到哪里去了? 他依然不放心,如果“复仇者”伏匿车底,诀难幸免。 于是,他不计利害,又回到车边,车身残骸中,还是那两具尸体 邑已被炸得五体不全, 但仍可辨认……他才松了一口大气。 很可能,“复仇者”在发出冷笑声之后,以极其诡异的身法从车后溜走了。 朱媛媛、简莹、蒙面老人等齐齐奔了过来。 朱媛媛颤声道:“田总管,你没事么?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台围的高手,也拢了过来。 其中之一脱口惊呼道:“是宋堂主与李副堂主!” 蒙面老人一挥手,道:“你们全退下去!” 众高手纷纷弹身退开。 田宏武星目圆睁,直盯着蒙面老人。暗忖:“如果他真的是简庸,今晚便藉这机会宰了 他。” 朱媛媛激动地道:“简世叔何以突然下这毒手?” 这一说,证明了蒙面老人正是“火堡”堡主简庸,也就是简莹的父亲。 田宏武杀机陡炽,他要为小秀子一家复仇。 简庸冷冷地道:“他与‘复仇者’是一路的!” 朱媛媛骇然道:“何以见得?” 简庸道:“事实很明显,‘复仇者’是何等恐怖的人物,他竟然直欺车边,掀帘探视, 他有几条命死不了,所恃的当然是笃定‘复仇者’不会杀他。” 田宏武不由悚然而震,这一着,自己实在大意了。 朱媛媛吁了口气道:“简世叔仅凭臆测,下手未免太快了,不是说四周已布下火网,不 怕对方飞走,要留话口问供么?” 简庸道:“当然要问!” 田宏武借题发挥道:“阁下身为一堡之尊,竟然以这种手段代令郎施报复,未免……” 未免什么,他没说出口来,但这已经足够了。 简庸怒声道:“你敢对老夫如此说话?” 朱媛媛也认定田宏武说的不错,但怕简庸太过难堪,而闹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忙转寰道: “简世叔,我们先进堡里再说吧!” 简莹冷冷地道:“朱姐姐,眼前已是两条人命,希望你别因私情而误了大局……” 朱媛媛愠声道:“大妹子,你说话最好有些分寸,什么叫私情?” 简莹针锋相对地道:“什么私情……朱姐姐你心里有数,何必说穿了呢?” 朱媛媛怒哼了一声,没接她的腔,转向田宏武道:“田总管,有话回去再说!” 田宏武沉声道:“朱姑娘,在下的身份已被怀疑,再回去便没意思了。” 朱媛媛道:“什么,你要走?”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在下不走,看简大堡主如何发落。” “哈哈哈哈!”简庸口里发出一阵栗人的狂笑,道:“很好,老夫自有办法证明你是否 ‘复仇者’的同路人。” 仇恨掩盖了心虚,田宏武镇定如恒,面孔冷得像结了一层冰。 他想,简庸,可能便是四大堡联手的总指挥,如果毁了他,是对“复仇者”有莫大的帮 助。 简庸双手高举,朝空中挥动了数下,看样子是对暗中埋伏的手下作讯号,然后放下双手, 右手一挥道:“我们回堡里去!” 田宏武向前跨了两个大步,正待出声阻留,蓦觉数缕极细的指风袭上身来,他做梦也估 不到简庸会不顾身份,在挥手之际悄悄出了手,太快,也太突然,使他连转念头的余地都没 有。 闷哼一声,便栽了下去。 朱媛媛惊呼一声:“简世叔,您……” 简庸冷冷地道:“如果证明他不是‘复仇者’一路,他仍是你的总管。” 田宏武恨得咬牙切齿,他再次领悟了一个法则,除非你无意杀人,否则必须立下杀手, 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但现在想到已经嫌迟了。 朱媛媛激颤地道:“如何试法?” 简庸道:“此地不宜谈,回堡再告诉你!”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十九章 药王庙,自从原来住持的老道师徒被“化身教”使者“突眼无常”杀害之后,香火已断, 近日又恢复了香火,庙里来了两名老道。 时方过午,两老道在殿前的阶沿上闲聊。 其中一个在补缀道袍。 殿西厢房里,靠窗的桌边,坐着一个面带剑疤的白衣书生。 他,正是“追魂剑”田宏武,他被软禁在此地已经三天了,因为他有与“复仇者”同路 之嫌。 所以用他作饵,引诱“复仇者”上钩。 如果他真的是“复仇者”同路人,“复仇者”必然会来救他,四大堡的高手,便可乘机 扑杀。 如果不是,他仍可继续担任“风堡”的总管。 他望着窗外斜移的日影,心里焦灼如焚,他的想法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复仇者”救 他出去,干脆抖明身份,凭功力快意恩仇。 另方面,他又祈望“复仇者”识破这诡计,不要露面,他知道四大堡已经布好了天罗地 网,来了很难幸免。 朱媛媛每天来看他一次,事关歼敌大计,她不能因儿女之私而放他。 当然,她是晚辈,想放也办不到,她唯一的盼望是事实证明田宏武无辜,否则她的一片 痴情就要幻灭了。 她刚离开设多久,田宏武独坐窗前,皱着眉苦想。 在感觉上,他像是一头猛兽被关在铁笼子里,时时有亟欲发泄的冲动。 如果他不是被独门手法制住了功力,早就破笼而飞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起自院中:“两位道爷,好啊!” 田宏武心中一动,隔窗望去,来的同样是个白衣书生,正是小师妹上官文凤,她怎么会 找来的呢? 他的心不由狂跳起来。 如果她被拉在这潭浑水中,如何是好? 两老道齐齐抬头打量了上官文凤一眼。 那缝补道袍的放下手中活计,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打了个问讯,道:“无量佛,施主是 来求签的么,本庙药王签可真灵验,少施主……” 上官文风摇手道:“不,道爷,小可是来找人的!” 老道“哦!”了一声道:“找人……找谁?” 上官文风道:“小可来找一个叫‘追魂剑’田宏武的年轻人,听说他在这里当了道 士……” 老道再次打量了上官文凤一眼,道:“他是小施主的什么人?” “小可的师兄!” “啊!师兄弟!” “他真的当了道士了?” “不,还没参祖拜师,正在考验当中。” “他人呢?” “哈,就在那边厢房里!” 说着,用手一指。 上官文凤拱手道:“承教了!” 匆匆举步,走向厢房。 田宏武起身站列门边。 上官文凤高声叫道:“五师哥!你……怎么想到要做道土?” 田宏武啼笑皆非,苦在心头,他知道这是四大堡故意放的空气,目的在招引“复仇者”, 当下讪讪一笑道:“请进来再谈!” 上官文凤嘟着嘴,进入厢房,与田宏武双双坐在桌边。 老道故作不经意地换了个位置,坐到殿廊尽头的阶沿,靠近厢房之处,继续补缀他的道 袍。 田宏宏武开口道:“小师弟,你怎会找到这里来?” 上官文凤道:“外间盛传你因为情场失意,要皈依三清当道士,我闻讯才找了来看看 的。” 田宏武苦笑着道:“这是讹传,我是来躲清静的。” 上官文凤深深往视了田宏武一眼,幽幽地道:“这就好了,可把我急坏了,好端端的当 什么道士,师兄,你为什么不去求医复容,司徒姑娘不是赠你锦囊了么?” 田宏武冷漠地道;“我已经习惯了,一点疤痕算什么!” 上官文凤啄嘴道:“为什么要这样固执?” 田宏武道:“这事慢慢再说,师弟,你走吧!” 上官文凤面色一沉,道:“你不高兴与我见面?” 出宏武深深吐了口气,道:“师弟,我怎会不高兴见你面呢?只是……我目前有事,没 工夫……” 上官文凤道:“谈几句总碍不了你的事,对了,你那未婚妻找到了没有?” 田宏武想也不想地脱口便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话出口才觉得懊悔,小师妹知道之后,将更加紧缠,但出口的话,是无法再收回去的了。 上官文凤惊声道:“什么,死了?” 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情场上的男女。 上官文凤并没有同情的悲哀表现。 她停了停,又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躲到庙里来的,师兄,我……很为你难过!” 这句话有几许真实,只有她自己知道。 田宏武伤感地摇了摇头,道:“师弟,你为什么不回南方?” 上官文凤眉毛一挑,道:“你在北方一天,我便一天不回家!” 这句听似任性的话,含了无限的痴情。 田宏武抬眼望了望殿阶上的老道,突地把心一横,道:“师弟,你走吧!” 上官文凤的眼睛红了,咬了咬牙,道:“记住,你是第二次赶我走!” 田宏武苦于无法说明一切,只好硬下去道:“你本就不该来的!” 上官文凤脸都变青了,手按桌沿,站起身来,道:“好,我走,田宏武,你听清楚了, 我一辈子恨你。” 田宏武凄苦地一笑,道:“恨吧,恨得愈深愈好,反正我是被逐离师门的人……” 痛泪,在上官文凤的眼眶里滚转,她忍了又忍,但泪水还是滚落粉腮,她忘了自己是男 装,厉声道:“我要杀你!” 田宏武一声长叹,道;“死在你手里也好,杀吧!” 上官文凤的泪眼里进出了杀机,右掌缓缓扬了起来。 田宏武紊上闭上了双目,他穴道被制,功力全失,这情形与当初马公子毁他的容时是一 样的。 所差的此刻他心中没有恨意。 那原来坐在殿门口阶沿上的老道,突然来到门边,冷冰冰地道:“姑娘……” 上官文凤陡地回身道:“谁是姑娘?” 老道咧嘴一笑,道:“好,算你是位少侠,你准备杀他灭口么?” 上官文凤擦去了泪水,道:“灭口,什么意思?” 老道阴阴地道:“没什么,你既然来了,就留下陪他!” 上官文凤愕然望着老道,完全弄不情是怎么回事? 田宏武知道事情已经糟了,但他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地望着,闷声不响。 上官文凤突地拔出佩剑,厉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道嘿嘿一笑道:“把剑收起来,这里没你动手的余地。 另一个老道不闻不问,仍在补他的道袍。 上官文凤恨田宏武对她无情,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怒哼一声,恶狠狠地朝老道划去。 她是“屠龙手”上官宇的女儿,一代宗匠之女,功力自未可小觑。 老道一个倒弹,到了院子里,身法利落极了。 上官文凤跟踪追出,“呼!”地又是一剑刺了出去。 嘿嘿冷笑声中,老道侧身旋了开去,反手就是一笔,隐有雷鸣之声,闷哼传处,上官文 凤连打了几个踉跄,口角溢出了血沫,白衣前襟,顿时缀上了鲜红的花朵,面孔立呈苍白了。 田宏武两步跨到门边,暴吼道:“你敢伤他,我会宰了你。” 老道斜起眼,不屑地道:“你现在连蚂蚁都揉不死。” 田宏武面上的剑疤涨成了紫色,他的确是无能为力。 老道怪笑了一声,举步朝上官文凤迫去,口里道:“乖乖留下,就免得吃苦头!” 上官文凤厉哼了一声,使出了家传杀手。 刹那间一连所出八剑,老道摆残荷似的在剑影里闪晃,肩头上仍挨了一剑,是皮伤,略 略见红。 就在上官文凤招式使完微滞之际,老道双手齐伸,手法诡厉到了极点。 “嗤啦!”挟以一声尖叫,上官文凤跌跌撞撞地斜出了七八步才稳住身形,她的剑已到 了老道手中,胸衣被撕裂露出了紧身大红袄,一张脸红成了柿子。 老道哈哈一笑道:“看你就是个雌儿,你还嘴硬,好极,今晚不寂寞了。” 上官文凤羞愤欲绝,脸孔扭曲得变了形。 田宏武在暴怒之下,忘了功力被制,厉喝一声,扑出厢房门,“砰!”然一声,摔倒阶 沿之下,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老道摸了摸肩头的伤痕,扔掉夺来的剑,阴阳怪气地道:“妞儿,有你好看的!” 说着,又举步前欺。 田宏武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 眼前还在冒着金花,眼望小师妹受辱,但却一点办法电设 有。 就在此刻,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倏地传来:“老道,找死么?” 老道一惊止住脚步。 一个黄色宫妆美女,姗姗朝大门那边移了过来。 田宏武精神为之一振,来的赫然是与小师妹演假凤虚凰的“辣手仙姑”司徒美。 但意念一转,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如果司徒美发现上官文凤是易钗而弁,欺骗她的感情, 她不杀她才怪。 但情况又出人意料之外,司徒美意态从容,口角还含着微笑,停在上官文凤身边,上官 文凤也没有惊恐这状。 老道咽了泡口水,道:“妙,又是雌儿!”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老道的脸上,老道连退了三步,左半边的脸登时肿了起 来。 田宏武不禁骇然,他只觉眼一花,司徒美仍站在原地,看不出她这一记耳光是怎么打的? 老道目中突射狞芒,咬着牙道:“小妞,你是找……”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还夹着哼声,老道满口鲜血,从口须直往下滴,以他的 身手,竟然避无可避。 司徒美面不改色,微笑着开了口。 “老道,你会死得很惨!” 笑态十分迷人,但话声却叫人不寒而栗。 田宏武松了口大气,他是第一次见识“辣手仙姑”的身手。 有她出面,小师妹便不会有问题了。 另一个补缀道袍的老道,可无法再装聋作哑了,弹身奔入场心。 司徒美关切地望着上官文凤道:“你伤得重不重?” 上官文凤气呼呼地道:“伤倒不要紧,只是……” 司徒美笑着道:“我会替你出气,啊,原来你是来找他?” 说着,扫了田宏武一眼,又道:“他怎么了?” 上官文凤这才想起刚刚田宏武摔了一跤,不由皱眉道:“我也弄迷糊了,不知道怎么回 事,我是在城里听人说他要当道士,所以才巴巴地赶来。” 两老道互使一个眼色,双双暴起扑击。 司徒美轻笑一声,双袖交叉一挥,闷哼传处 两老道倒飞八尺之外。 “砰砰!”两响,跌坐地面,不知伤在何处,但再也挣不起身来,批牙咧嘴地满眼骇怖 之色。 司徒美从容地移步拉起上官文凤被夺的剑交在她的手里,道:“凤妹,你看他刚才是用 哪只手抓破你的衣衫,把它卸下来。”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却充满了浓重的腥味。 那被打耳光的老道,本来红肿的脸孔,顿时扭成了一个怪形。 上官文凤接过剑,真的迫向前去。 女人多数心胸窄,有了报复的机会是不愿放过的,如果换成了田宏武,他就不会这样做 的,因人成事,有失武士的风度。 田宏武忽地感觉体内的真气开始流转,功力竟然恢复了,不禁大感困惑,用心一想,想 通了。 刚才那一跌跌的好,误打误撞,解了独门手法的禁制,这实在是无巧不成书了,登时惊 喜欲狂。 但他仍沉住气不动,因为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出手,而且他知道暗中隐伏的高手即将现身 了。 上官文凤欺到了老道身前,剑尖指着对方的右臂,森冷地道:“是这只手不会错的吧?” 老道栗声大吼道:“你真的敢?” 上官文凤余愤未消,咬牙道:“没什么敢不敢的!” 要在此刻,一个宏劲的声音道:“且慢动手!”人随声现,来的是个旧衣敝履的中年文 士,一副穷愁潦倒相,唯一使人震惊的,是那双眸子,两眼开合之间,精芒迫人。 上官文凤不期然地收敛后退了一步,两眼瞪着这穷酸模样的中年人。 司徒美淡淡一笑道:“阁下不是‘云堡’吕大总管么,怎么没落了?” 中年文士拱手一揖,道:“区区正是吕文焕,姑娘说笑了,两个牛鼻子有眼不识泰山, 冒犯了姑娘,请姑娘高抬贵手。” 司徒美道:“怎么,阁下要代他俩讲情?” 吕文焕赔着笑脸道:“不敢,请姑娘抬抬手!” 司徒美秀眉一挑,道:“本姑娘说出的话,从不收回!” 田宏武心想,司徒美的祖母是“武林王母”,与四大堡的主子“武林至尊”齐名,所以 姓吕的总管如此低声下气,可能是惹不起。 两老道登时傻了眼。 那挨打的老道脱口栗呼道:“姑娘是……是‘辣手仙姑’?” 司徒美连眼睛都不转地道:“你现在知道迟了!” 两老道坐着的身形发起抖来,额头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 吕文块大声吆喝道:“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向司徒美姑娘请罪?” 两老道就坐着之势,伏下上半身,连连叩首。 司徒美“哦!”了一声道:“原来他俩是贵手下,怪不得没有做道士的样子,我不作兴 这一套,我妹子不能平白受欺侮!” 吕文焕深深望了上官文风一眼,道:“原来是令妹,这两个东西真该死!” 司徒美道:“该死可是你阁下说的?” 吕文焕再次长揖道:“是该死,姑念他俩不是明知故犯,姑娘就决了他们这一遭吧。” 司徒美沉吟了片刻,道:“算了,既然你阁下求情,要他俩自废一臂!” 两老道顿时面如土色,但目中却泛出了恨芒。 自残一臂,她说来像是儿戏。 吕文焕期期地道:“请姑娘看在上一代的交情份上……” 司徒美声音一冷,道:“这样处置,已经是留了请了!” 吕文换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转向两名假扮老道的手下道:“你们自己动手吧!” 田宏武看着反而有些不忍,如果是动手过招,伤残不算回事,但要两个活生生的高手, 自残一臂,就近于酷虐了。 “辣手仙姑”不但手辣,心也够狠。 老道之一狂声道:“吕总管,这是命令么?” 吕文随脸上的肌肉微起抽搐,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然而他不能不下这样的命令,如 果反抗的话,后果将更严重。 两老道对望一眼,咬牙切齿地自点残穴。 吕文焕苦苦一笑,道:“司徒姑娘,设事了么?”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暂时算没事了!” 她导演了这幕惨剧,竟然而不改色。目光一转,转到了田宏武的身上,又道:“他怎么 回事?” 吕文烧眉头一紧,道:“他目前的身份是‘风堡’总管,司徒姑娘可以不必过问。” 上官文凤惊声道:“什么,他又回去当了总管?” 这档事她根本不知道。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在下的事不劳旁人过问!” 他功力已复,胆气也就豪了。 他不愿假“辣手仙姑”之手而脱困。 同时,四大堡以他作饵,只是姑妄试试的一步棋,对方并未确知他是“复仇者”的同路 人。 现在他的想法又不同了,自己在药王庙当道士的风声传出去,“复仇者”会有反应的, 反正功力已复,应该静待下文。 如果亟谋脱身,恐怕坏了“复仇者”的策略。 他尽量隐藏目神,怕对方发觉他的功力已复。 爱与恨是一物的两面,不是爱便是恨,再没别的,尤其在男女相爱的过程中,反反复复, 在爱与恨里翻滚。 现在,上官文凤深深恨田宏武的无情,猛一跺脚道:“我们走,别管他!” 司徒美偏起头道:“你不是很爱他么?” 卜官文凤愤愤地道:“我恨他!” 司徒美摇摇头道:“我真不懂,好,我们走吧!” 上官文凤红着眼,狠狠地盯了田宏武一眼,略为整理了一下撕裂的衣衫,与司徒美扬长 而去。 她似再无牵挂,其实芳心已经碎了。 两女离去之后,吕文焕才转向田宏武道:“田总管,你我身份地位相等,事逼处此,不 得不然,这一点请你谅解!” 说完,挪步走到两老身边,“嗨!”了一声道:“你俩太冒失,需要出手时,自然有人 会现身,为什么违令与人动手?惹了别人还有可说,惹了‘辣手仙姑’,不死已算命大了, 事情发生了,便无法挽回,只好认命,现在进去歇息吧!” 两名老道敢怒不敢言,勉强挣起身来,蹒跚入内去了。 田宏武也转回他所住的厢房,他需要冷静地想一想,以决定该采取什么行动。 庙院,又恢复了原来的沉寂。 口口 口口 口口 夜色迷茫,田宏武没燃灯,孤寂地兀坐窗前,他想:“两个扮老道的废了手臂,没人料 理饮食,看来今晚得挨饿了。” 一想到俄,肚子里便打起雷来,马上感觉饿得难受。 正在此刻,庙门方向起了低沉的喝话声:“什么人?” “送饮食的!” “什么身份?” “旋风武士!” “口令?” “三星拱照!” “进去!” 田宏武吞了泡口水,暗忖,还不错,有人送饮食来。 顾盼之间,脚步声来到窗前,他探首窗外,只见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提着个竹篮子, 东张西望。 田宏武忍不住道:“在这里!” 那武士道:“怎么不燃灯?” 说着,进入房门。 田宏武的目力此时当然也恢复了,藉着窗外透进的天光,辨物十分清晰,他曾当过武士 统领,对每一个武士都很熟悉,看这眼前武士,却是个陌生面孔,不由心中一动,正要开口。 那武士口里轻“嘘!”了一声,取出一份食物,放在桌上,道:“田总管,这份是您的!” 说完,又以极低的声音道:“什么也别问,只回答我的话,你没事么?” 田宏武登时激动万状,他听出是童梓楠的声音,想不到他能混了进来,当下也以极低的 声音道:“我没事!” “听说你功力被制,用作钓饵?” “是的,但误打误撞,已经恢复了!” “好极了,你要忍耐,他们不久会放你,以后再不会对你起疑心,记住,武士赵标是联 络人,我走了,庙里庙外,隐伏了数十高手,都备有火器,一切留心。” 说完,又放大了声音道:“另两份是道爷的!” 童梓楠走了,田宏武激动得忘了肚子饿,暗忖:“幸好今天下午自己没鲁莽行事,否则 便真的误事了。 他摸黑吃了饭,上床养神,现在,他宽心大放,什么也不必去想了。 第二天早晨,他起床不久,朱媛媛便到了,一进门便笑吟吟地道:“田总管,这几天委 曲你了!” 田宏武淡淡地一笑,道:“请坐!” 朱媛媛道:“我是特来解你禁制的!” 田宏武故意吃惊地道:“解禁?难道已经证明……” 朱媛媛道:“不错,已经证明你不是‘复仇者’一路的。” 田宏武道:“是怎么证明的?” 朱媛媛粉腮一变,咬着牙道:“昨晚三更,‘火堡’执法陆大中又遭‘复仇者’杀害, 有人听到陆大中以你的生命作要胁,但对方根本无动于衷,还说,愿意杀自己人,无妨多杀 几个。” 田宏武心里十分明白,这是“复仇者”的手段,故意把眉一皱道:“有人听到他说话, 无法阻止他杀人么?” 朱媛媛道:“他的行动有如鬼魅,连影子都不曾发现。” 蓦在此刻,一声暴笑,起自院中,接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追魂剑,出来领死!” 田宏武与朱媛媛齐齐吃了一惊,想不到警戒刚刚撤除,便有人寻来挑战。 两人举目朝院地中望去,只见来的不止一个,共有五人之多,四个是中年汉子,体态伟 岸,像庙里塑的四大金刚。 另一个是穿着羊皮短褂的卷发老者,手中持着一根大而无当的旱烟袋,足足有四尺长, 粗如鸽卵。 朱媛媛蹩眉道:“来的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摇头道:“不认识,从来没有见过。 朱媛媛道:“可是对方指名叫‘追魂剑”’ 田宏武道:“出去一问便知道了!” 朱媛媛略一思索,道:“我先替你解除禁制,你在里面调息一阵,我暂时出去应付,这 解法是简堡主临时指点的,现在你坐到床上。 田宏武的功力早已恢复,但还是不动声色地依言上床趺坐。 院子里又传来喝声:“追魂剑,龟缩着就能完事么?” 朱媛媛在田宏武身上连点数指,事实上是多余的,但她哪里会知道,点完,匆匆现身出 门。 四中年汉子之一“咦!”了一声道:“怎么是个小娘们?” 另一个道:“我见过这娘们,是‘风堡’的大小姐。” 穿着皮袄的老者,举步迎向朱媛媛,掀了掀鹰钩鼻子,道:“你是开封一带无人不识的 朱大小姐?” 朱媛媛颔首道:“不错!” 顿了顿,又道:“请问阁下是何方高人?” 穿羊皮袄的老者大拇指一翘,冷冷地道:“老夫来自关外,人称‘仙猿公’而不名。” 朱媛媛登时粉腮大变,她对此公是久闻大名,在关外是妇孺皆知的恐怖人物,心狠手辣, 关外武林人闻其名而丧胆。” 关外是“化身教”的天下,而此公是该教三大护法之一,形成他生杀予夺,为所欲为, 心知今天的事问题大了,当下强持镇定,抱拳道:“原来是护法尊者,失敬!大驾光临,有 何指教?” “仙猿公”大剌剌地道:“你没听见么,老夫找‘追魂剑’田宏武那小兔子。” 朱媛媛想装个笑脸也装不出来,寒着脸道:“大护法找他何事?” “仙猿公”道:“不关你事,最好别过问。” 朱媛媛道:“他是本堡总管,我不能不问!” “仙猿公”长眉一紧,道:“什么,他是‘风堡’的总管?” 话锋略顿,又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老夫非收拾他不可,叫他出来,你走开。” 朱媛媛心里很着急,硬起头皮道:“他与大护法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仙猿公”强横地道:“要你别过问,老夫是看在四大堡的头子份上对你如此客气,否 则……” 朱媛媛任性的老脾气又发作了,柳眉一竖道:“否则怎样?” “仙猿公”冷哼了一声道:“惹火了老夫便休想活!” 朱媛媛心里明白,自己说什么也不是此公对手,如果各堡的高手没撤走,还可以联手对 付他。 现在只剩自己与田宏武两人在庙里,田宏武禁制初解,功力可能打了折扣,即使不是这 样,田宏武也未必是对方的对手。 如果田宏武见机,乘此刻悄悄溜走,问题便好解决了,但怎么通知他呢? 心念未已,只听“仙猿公”大声道:“去揪他出来,别让那小子溜了!” 四名伟岸的汉子,立即开始挪步…… 朱媛媛心下一沉,正待不顾一切加以阻止。 一个冷而宏的声音道:“阁下大言炎炎,不知道害臊么?” 田宏武手提长剑,昂首大步出房,四大仅停了脚步,田宏武才跨入院地,四大汉“唰!” 地散开,把他围在当中。 “仙猿公”上前两步,用旱烟杆一指田宏武道:“小子,听清楚了,乖乖回答老夫的问 话,一句废话也不许说,否则的话有你瞧的,你与本教叛徒古亦明是一伙?” 田宏武道:“不是!” “仙猿公”目芒一闪,道:“不久前你曾在这庙里剑伤本教一位使者,对么?”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有这回事!” “仙猿公”又道:“本教另一位使者‘老童子’失了踪,人到哪里去了?” 田宏武心头一震,暗忖:“人是自己杀的,大丈夫敢作敢当,照理应该承认,但当时自 己出手,是为了救老道古亦明与‘宇内狂客’,这柄神剑又是‘影子人’给自己的,朱媛媛 又报了自己是风堡的总管,事请的起因是当年该教的龙使者被杀。如果承认了,势必株连许 多人,同时也影响自己的复仇行动,古亦明师徒惨遭杀害,足可抵消了,还是暂时不承认的 好。”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阁下问在下,在下去问谁?” “仙猿公”狞声道:“小子,你死也脱不了干系,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完偏 了偏头。 四大汉突地向后弹开丈许,各从怀中取出一只鹿皮手套套上,然后探手腰间,田宏武不 禁大惊失色…… 他这时才发现四大汉腰间都挎着一个革囊,既然带上了手套,不用说是准备施用毒砂一 类的东西。 朱媛媛也告花容失色,栗声道:“如果伤了他,四大堡绝不甘休!” “仙猿公”冷森森地道:“那是另一回事,你别大呼小叫!” 说完,狞视着田宏武道:“你还说实话吧!百毒砂着肉即糜,除非你愿意变成一堆烂 肉?” 田宏武一看形势不由着了急,四大仅占了四个方位,如果扑去“仙猿公”的话,不一定 毁得了他,自己非中上毒砂不可。 如果不出手,难道束手待毙? 朱媛媛面色沙变,但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田宏武心念疾转:“目前只有冒险突出四大汉所布的毒砂阵一途,如果以快速的动作扑 向‘仙猿公’,毒砂不是普通暗器,发时会布满一个特定的空间,近距离缠住‘仙猿公’, 对方投鼠忌器……” 念动之间,闪电般射向“仙猿公”,快得不能再快。 他这着意外的棋,果然收了效,四大汉扬起手来,他已经扑到“仙猿公”身前,一招 “投环饮刃”勒向对方。 四大汉子手是扬起了,但却不敢撒出毒砂来,不管在任何方位,都难免要伤及“仙猿 公”。 “仙猿公”也大感意外,但他的反应相当神速,几乎像发自本能般地横烟管疾封,脆厉 的金铁交鸣声中,双方各退了一步。 田宏武不由骇然,这一招竟然伤不了对方,自己使的削铁如泥的宝刃,对方的烟杆竟无 损。 不知这杆烟管是什么东西打造的。 但他绝不敢迟疑,他不能让四大汉有撒毒砂的机会。 “仙猿公”当然也吃惊不小,这是他平生极少碰上的强劲对手。 又是一阵金铁交鸣,双方交换了一个位置。 “仙猿公”仅能自保,没有反击的余地。 四大汉遥遥围住四个角落,伺机出手。 这一变动位置,朱媛媛恰在“仙猿公”的身后,她不计利害,“呛!”地一声拔出剑来 出手便攻。 “仙猿公”回过烟杆,朝后挥扫,脚步一挪,身形转到侧方。 三人成鼎足之势。 “锵!”地一声,朱媛媛的剑反荡回去,人也退了两步,但她随即又迫了上前。 四大汉手扬着,仍设机会撒毒砂。 田宏武迅快地剑突左手,握住中段,略微向后,右手抓紧剑柄,他准备施展第三式“飞 瀑流舟”,取“仙猿公”的性命,口里大叫道:“朱姑娘,你赶快退出圈子。” 朱媛媛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声:“不!” 田宏武不由发了急,如果“仙猿公”一倒地,四大汉必然撤出毒砂,自己还可藉一瞬之 机脱身,朱媛媛在圈子内决无法幸免,当下声色俱厉地道:“要你退出去,快!” 朱媛媛扬着剑,准备出手,相应不理。 田宏武再次道:“你想同归于尽么?” 喝声变成了吼声,如果不是情急,他当然不能以这种态度语气对待她。 照理,她是仇家之女,死了不足惜,但,他不能这样做,那有亏武道。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章 要在此刻,忽见一条淡淡的影子,绕场闪晃,光天化日之下,当然不是鬼魅,但如果是 人,却又看不清楚,的的确确是个影子。 由于影子在飘闪,连目光都跟不上。 人,能有这种身法,仅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刹那,堪堪让人转一个念头。 院地边上,靠庙门处,多了一个人,面孔黧黑,身着一袭灰衫,额角有个核桃大的肉瘤, 那份形像给人以一种诡秘之感。 田宏武不期然地脱口叫了一声:“影子人!” 一点不错,来的正是那神出鬼没的“影子人”。 “仙猿公”目中棱芒一闪,道:“好哇!‘影子人’,上次在此地本教使者‘突眼无常’ 受伤,便是你捣的鬼,你来得太好了!” 说完,目光扫向四名手下,大声道:“你们还等……” 下面的话咽住了,那神情,像一个人正在兴头上突然发现了可怕的东西。 田宏武这才发觉那四名伟岸如金刚的汉子,全被点了穴道,原姿不变,但呆如木鸡。 这一手,的确令人咋舌。 怪异的现象,使朱媛媛不期然地垂下了剑,转身面向“影子人”。 “影子人”哈哈一笑道:“老猴子,区区敢打赌,‘追魂剑’出了鞘,你就得重新投 胎。” “仙猿公”鼓起了腮帮子,那样子真的像只老猿公了,口里暴喝道:“老夫要活撕了 你!” “影子人”毫不在意地道:“可是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田宏武没了顾虑,便笃定了,从容不迫地拔出了神剑 “影子人”大声道:“田老弟,你不能杀他!” 口吻有些像童梓楠。 田宏武大感困惑,不知“影子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仙猿公”在关外是人见人怕的人物,怎能受得了这种揶揄,怒哼了一声道:“先劈了 他再找你!” 旱烟杯一提,兜头罩脸地所向田宏武,这看似近于“独劈华山”的一招,中间却藏了无 数的变化。 剑芒闪处,惊呼随起。 田宏武的剑尖,抵上了“仙猿公”的心窝,若不是“影子人”先交代了一句,“仙猿公” 真的要躺下了。 “仙猿公”的脸孔起了扭曲,鹰勾鼻子歪在一边,他一辈子没碰上过这种事。 “影子人”冷阴阴地道:“区区说的不错?剑一出鞘,你准没命。” 朱媛媛面上绽开了笑容,虚悬的心,完全放下了。 “影子人”大步入场,逐一解下四大汉的革囊,褪去了他们握着毒砂的手套,动作快而 利落。 “仙猿公”脸孔变成了紫酱色,额上青筋股股突起,他愤怒得要发狂,但剑指心窝,他 连动都不能动,只有瞪眼的份儿。 “影子人”把革囊手套一股脑儿扔到院角的古井里 然后掌劈井沿封掩,完事之后,抬 了抬手,道:“老猴子,你过来,我有句话告诉你!” 田宏武收剑退了两步,心里惊怪莫明。 “仙猿公”飞身掠到“影子人”身前抖手就是一烟杆。 杆出人杳,“影子人”已站到了他身后,怪声道:“老猴子,是区区替你说的情,你不 能以怨报德呀……” “仙猿公”气呼呼地回过身,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突出眶子外。 “影子人”口唇连动,不知对“仙猿公”说了几句什么话。 “仙猿公”大声道:“是真的?” “影子人”道:“假不了的,别那么大声。 “仙猿公”转身遥遥望着田宏武,眼中那股怨毒的煞气,竟然消失了。 “影子人”抬抬手,道:“田老弟,朱大小姐,我们该走了!” 田宏武与朱媛媛双双回剑入鞘,茫然举步,走向庙门。 朱媛媛低声道:“‘影子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田宏武摇摇头,道:“不知道!” 会合了“影子人”,来到庙外,“影子人”道:“田老弟,有件大事你得马上去办” 田宏武一雳道:“什么大事?” “影子人”道:“待会再告诉你,我们得立刻上路。 田宏武心想,定是因为朱媛媛在旁边,所以“影子人”才不便说明,略一踌躇之后,目 注朱媛媛道:“朱姑娘,你最好立即回堡,在下随这位兄台去办件事。” 朱媛媛很不情愿地道:“你忘了你是本堡总管?” 田宏武笑笑道:“不会忘记,事完我就回堡。” 朱媛媛抿了抿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好,记住这句话,我先走!” 说着,弹身驰离。 田宏武目送朱媛媛离去,才开口道:“办什么大事?” “影子人”用手指远处的树林,道:“到那边再告诉你!” 田宏武怀着茫然的心情,随“影子人”奔到林中。 “影子人”以沉重的话语道:“贵友‘宇内狂客’胡一奇,已经落入了‘化身教’的人 手中……” 田宏武登时心头剧震,栗声道:“什么时候?人在哪里?” “影子人”道:“是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我因为要赶来看这边的情形,所以没法分身 救他,该教一向手段酷毒,若不设法救他,后果不堪设想” 田宏武有些迫不及待地道;“人被带去了哪里?” “影子人”道:“出开封城向北去的,我们分头去搜探。” 田宏武挫了挫牙,不遑再问别的,弹身便奔。 奔了一程,他突地冷静下来,由开封北去,最大的镇市是黄河边的柳园,如果对方过了 河,便难找了。 “化身教”的总舵在关外,不可能把“宇内狂客”直送关外,对方派遣高手入关的目的, 是查当年龙使者被害的公案。 他们抓到“宇内狂客”很可能就在附近严刑逼供,如何才能找到对方临时落脚的地点呢? 这么一想,身形便不期然地缓了下来。 突地,一个市井无赖打扮的汉子,朝他奔了过来。 田宏武见对方来得古怪,不由止住了脚步。 那汉子奔到近前,打了一躬,道:“秘探头目汪二参见总管!” 田宏武一听对方自报秘探头目,不禁大喜过望,抬了抬手,道:“汪头目,你替我办件 事……” 汪二毕恭毕敬地道:“听候总管吩咐!” “最近开封城有什么外来的扎眼人物没有?” “有的,是关外口音!” “知道他们落脚的地点么?” “这个……不太清楚,好像在柳园附近一带。” “你立刻传令弟兄们与我查个明白,注意别惊动对方,我现在赴柳园,有了消息,马上 回报!” “遵命!” 汪二行了一礼,掉转头疾驰而去。 田宏武心下踏实了些,继续走他原定的路线,一路上他在想,“宇内狂客”到登封王家 庄查他亲生女儿的下落,定是回头来找自己,才落人对方的手中,不知他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影子人”与“复仇者”一样的神秘,今天要不是他赶来,后果还真难料,不知他对 “仙猿公”说了些什么,把“仙猿公”给镇住? 他把自己的剑带走,换了这把宝刃,说是受人之托,这使人想不透,如果说与“复仇者” 有关,但童梓楠说过不认识他,可惜没多久的时间问这件事。 傍晚时分,到了柳园,他先在街上绕了一圈,以便于“风堡”的密探与自己联络,然后 在正街拣了间大馆于打尖,选了个临街的当眼座头,要了酒食,自斟自饮,他在表面上似乎 很悠闲,但内心却焦急如焚 他怕“宇内狂客”在对方严刑之下会丧失了生命。 虽然已命令堡里的密探调查,但不一定靠得住。 酒至半酣,忽见密探头目汪二出现酒座旁的窗外,田宏武急声道:“怎么样?” 汪二道:“查到了,对方人数不少,落脚在鬼谷祠里!” 田宏武精神大雳,双睛一亮,道:“鬼谷词在哪里?” 汪二道:“出镇顺河西行五里,附近没人家,很容易找。” 田宏武站起身来,摸了个小银锭子放在桌上。 汪二又道:“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田宏武道:“你办事很能干,设事了,你去吧!”说完,匆匆出了酒馆,照汪二所说的 路线奔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鬼谷祠,矗立在黄河边一个土阜上,包裹在密密的林木里,夜间远远望去一团黑,祠里 供的是鬼谷子的神像。 此刻,只不过是初更时分。 神殿前的廊沿上插了两支松油火炬,照得院子一片通明。 走廊上七八个人据桌而饮,每个人都长的恶煞凶神相,桌上除了竹著与酒碗,别无器皿, 菜肴都是用蕉叶摆放的,一望而知是从远处携来的现成东西。 靠右边的廊柱上,缚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老人,一颗蓬头,垂在胸前,上衣已被撕去,没 有一寸皮肉是完整的,惨状使人不忍卒睹。 坐在上位的一个是枯瘦如柴的白发老人,双睛突出似金鱼,另一个是五旬左右的肥胖老 者。 其余的都是中年汉子,戾气十足。 肥胖老者开口道:“这老狗真能熬刑,死不肯吐实。” 金鱼眼老者阴森森地道:“我不信他是铁打的,倪老三,倒碗酒去泼泼,看他说不说!” 一名汉子应声离座,满满倒了一大碗酒,走近廊柱,就碗吮了一口酒,朝那被缚的老人 身上喷去。 皮肉寸伤之下,被烈酒一喷,那份痛楚,自不待言。 老人的身躯抽扭了数下,连哼声都没有。 那汉子一口接一口的喷去,酒水流在地上是红色的。 喷完了酒,那汉子一把揪住老人的乱发,把头抓了向上,看了看,回头道:“禀使者, 恐怕要断气了!” 金鱼眼老者咧了咧嘴,道:“他死了还有同伙,一个一个抓来问” 肥胖老者道:“除了‘追魂剑’,还有什么同伙?” 金鱼眼老者道:“还有一个叫‘影子人’!” 肥胖老者抬头望了望廊外的夜空,道:“奇怪,秦护法到药王庙收拾‘追魂剑’那小子, 怎么……” 金鱼眼老者像被人在屁股上猛刺了一针似的跳起身来,栗声道:“就是他!” 在座的,全跟着站起身来,只见院地中央站着一个白衣书生,手横连鞘剑,斜佩锦囊, 面上一个大疤,十分抢眼。 肥胖老者惊声道:“他就是你说的……” 金鱼眼老者接口道:“追魂剑!” 肥胖老者栗声道:“难道秦护法他们制不了他?” 说着,一脚朝后踢开椅子。 六名大汉齐齐迫向院边。 来的正是田宏武,他的目光注视地望向廊柱上缚着的老人,他一眼便已认出是“宇内狂 客”胡一奇。 他双目尽赤,杀机如狂,口里喃喃地道:“来迟了一步!” 说完,缓缓拔出神剑,一手执鞘,一手横剑,赤红的双目,转向了廊沿上的八人。 血红的疤,血红的眼睛,面上的肌肉阵阵抽搐,完全是一副疯狂的样子。 此刻,谁望他一眼,都会毕生难忘。 六名大汉想是凶残惯了,虽然面带惊容,但戾气不减。 肥胖老者一挥手,道:“排化身剑阵!” 六名汉子各出长剑,射入院中,各占方位,把田宏武圈在核心。 田宏武兀立如山,一目不解地狠盯着廊上的两老,他开了口,声音之阴冷,令人听了不 寒而栗:“你们残害了‘宇内狂客’,要百倍付帐!” 金鱼眼老者正是“化身教”使者之一的“突眼无常”,不久前在药王庙中,他曾伤在田 宏武的剑下,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只见他突眼一翻,道:“小子,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田宏武咬着牙道:“来杀人!” 肥胖老才瞪眼道:“小子,你碰到本教护法‘仙猿公’一行没有?” 他心目中的意思是“仙猿公”一行被杀的成份不大,很可能是错过了,所以试探着一问。 田宏武语如冰球似的道:“死了你就明白!” “突眼无常”狞声道:“韩堂主,这小子狂妄得紧,用不着多费唇舌,我们杀了他吧。” 肥胖老者暴喝一声:“上!”飞身入院,别看他痴肥臃肿,身法还真利落,轻如飘絮, 竟然落地无声。 “突眼无常”也跟着掠入场中。 六名持剑大汉,突地开始互换位置,不停地换,越换越快,使人眼花绽乱,最后六人六 剑,幻成了无数人影,分不情虚实,闪亮的剑芒,交织成了一圈光墙,旋转,穿插,闪动…… “突眼无常”与肥胖老者的身影被剑阵隔住?看不见了。 田宏武大是心惊,猛省自己为何不早下杀手?心念动处,神剑盲目地挥了出去,“呛 哪!”是兵刃折断掉地的声音,但还是看不清人影,仍然是一圈影子与剑光的组合在飞旋闪 动。 数缕指风,扶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出,田宏武急施展师传绝技“封天闭日”,护住全身。 “叮叮!”连响,是指风融在剑身上的声音。 敌明我暗,只有挨打的份,完全失去了主动,这样打下去,非栽不可。 由于化身剑阵不停地旋动,眼神心神,大受牵制。 田宏武心念电似一转,仗着手中神剑无坚不摧,抡动之间,朝一个方位疾射过去。 这一着棋子落对了,惨号与兵刃摧折之声齐发,眼前眩目的现象倏告消失,他已冲出了 剑阵之外。 六名大汉三人折剑。 一人被拦腰斩成了两段,肝肠血水,散撒一地。 “突眼无常”与肥胖老者也现了形,呈现犄角之势站在阵外。 五大汉惊惶失措,再凶残的人也胆寒了。 田宏武恨毒攻心,杀机冲阵,只略略一窒,弹身挥剑。 “哇!哇!”惨号激荡夜空,血水喷溅如雨。 也只那么一杀那,剩下的五名大仅消失了,剩下狼藉的残胶断体和血。 肥胖老者狂吼一声,挥掌扑出。 “突眼无常”怪叫一声:“当心,追魂宝刀……”怪叫着,双掌遥遥推向田宏武后心。 田宏武挥剑迎向肥胖老者。 “哇!”惨曝再起,有如牛吼,肥胖老者双臂齐折,“砰!”一声滚倒地面。 “突眼无常”劈出应援的一掌,正正所中了田宏武后心,一阵气翻血涌,使他跄出了四 五步之多。 如果换了功力稍差的高手,势非躺下不可。 等他回过身来,“突眼无常”业已越屋而遁。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目光扫向殿廊,登时傻了眼,“宇内狂客”竟然失了踪影,一个垂 死的受刑人,说什么也不能自己行动,要就是被“化身教”的人带走,要就是被人救走。 他弹身掠上殿廊,柱子边剩下些割断的绳索。 当然,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宇内狂客”是姨父生前至交,一心要为“凤凰庄”复 仇,虽然没有成事,但这一份义气已弥足珍贵了。 他慌乱地前前后后接了一遍,什么端倪也没有,一颗心直往下沉,如果被“化身教”的 人带走,是准死不活的了。 搜寻无着,他只好出祠。 “田老弟,这边来!”声音发自侧方的林木中。 田宏武立即听出是“影子人”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喜,赶紧奔了过去,暗黑的林阴里, “影子人”傍树而立,他脚前横躺着一条人影,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了。 “原来是兄台救他……” “唉!多此一举!” “为什么?” “咽了气了!” 田宏武全身一麻,豆大的泪珠,滚落腮边,咬牙切齿地道:“我非把这帮子豹狼杀尽诛 绝不可!” “影子人”道:“结果如何?” 田宏武恨恨地道:“剩一个‘突眼无常’,被他溜了。” “影子人”幽幽地道:“这梁子结深了,对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 田宏武望着“宇内狂客”的尸身道:“我正希望他们来找,来一个杀一个。” “影子人”沉重地道:“老弟,别小觑了对方……” 田宏武心伤“宇内狂客”的惨死,正在恨毒头上,脱口便道:“我一点也不在乎。” “影子人”吁了口气,道:“老弟,记取药王庙的教训,当你存心要杀人时,多一句话 都不要说,在敌对的情况下,不是杀人便是被人杀,别给敌人机会。” 田宏武侠然道:“小弟谨受教!” 顿了顿,又道:“对了,在药王庙里,兄台对‘仙猿公’说了些什么,他竟然消失了敌 意?” “影子人”神秘地道:“江湖道上,智计第一,斗力次之!”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田宏武也学乖了,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最好别追问,单单童梓楠,就不知保留了多少秘 密。 “影子人”又开口道:“我到这洞里时,你正好突破‘化身剑阵’,料你足可应付,所 以先救人,带到此地时,他还没断气,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他开口说话,可是他说的 我听不已 是要转告你的……” 田宏武激动地道:“他说了些什么?” “一共只两句话,连不起来……” “怎么说?” “第一句话是……‘王大娘早巳物化!’” “另一句呢?” “赶赴宝鼎庵杀玉,玉什么不知道,他突然断了气。” 田宏武皱紧了眉头,第一句他懂,王大娘既已物化,他亲生女儿的下落无从查探,这第 二句,宝鼎庵在伊阳,是他爱侣方玉芝削发的地方,杀玉是什么意思? 苦苦想了半晌,就是想不出来,暗忖:“他遗言是要自己赶快去,必是急事,到了地头, 自然知道,用不着费神去猜。” 心念之中,朝尸身半跪道:“胡前辈,晚辈一定遵遗言去办,同时继续查个千金的下 落!” 祝告完起身,泪水又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影子人”道:“怎么样,懂么?” 田宏武想到这是“宇内狂客”的私事,不便公开,含糊地应道:“大体上是懂了!” “影子人”没有追问究竟,又道:“你做何打算?” 田宏武毫不犹豫地道:“当然照遗言去办!” “影子人”点子点头,道:“那你就去吧,他的后事我来料理。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小弟有句话如骨鲠在喉,知道兄台必不会相告,但又忍不住不 问……” “影子人”道:“说说看?” 田宏武扬了扬手中剑,道:“这柄仙兵的来历?” “影子人”笑笑道:“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你说对了!” 田宏武有些牙痒痒地,但也无可奈何,抱拳道:“胡前辈的后事,既然兄台愿意料理, 小弟告辞了!” 说完,向西偏南奔去。 人的心士就是如此,一个问题便在心头,说过不去想,又憋不住不去想,他又苦苦思索 “宇内狂客”的第二句遗言,可借只是半句话,杀玉两字之下,当然还有下文。 不用说,想了还是白想,根本参不透那半句话的含意。 到了中平,田宏武买了匹坐骑,直放伊阳。 这一天,来到地头,向路人打听了宝鼎庵的所在,然后叩马直趋。 这是座十分清幽的尼庵,松柏间杂着修竹,入目一片青翠。 田宏武在离庵不远的路树上拴好了马匹,然后徒步叩门。庵门侧方的林荫下,已先有三 骑马,两名随从模样的少年,在树下打盹。 田宏武不禁心中一动,不去惊动他们,悄然掩入庵门。 当门是护法韦陀的神龛,转过神龛,是一个植有花草的院子,迎面便是佛殿。 田宏武站在青砖铺砌的院地中央,正待开口…… “阿弥陀佛!”佛号声中,一个中年女尼,从侧方厢房现身,正是那俗名方玉芝的“了 因师太”。 田宏武心头一震,陡地想起对方的名字中有个玉字,难道“宇内狂客”要自己来杀她? 这太不可能了,记得“宇内狂客”曾愿意自杀以偿对她的亏欠,怎么会又要自己赶来杀她呢? 不可能…… 心念之中,只好先打招呼:“师太别来无恙?” “了因师太”面孔冷若冰霜,寒飕飕地道:“少施主言而有信,自动献人头来了?”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了因师太”接着又道:“还有胡一奇的头呢,带来没有?” 田宏武又是一颤,说不出话来。 如果“宇内狂客”遗言的本意,是要田宏武来杀方玉芝,那是为了什么?他曾准备以死 来酬却对她的亏欠,现在却要杀她,是什么重大的原因使他起了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死 了,去问谁? 如果不照办,对不起死者,如果照办,如何下手? “了因师太”厉声道:“为什么不说话?你当初以人头作保证,如果证实了胡一奇的确 是狼心狗肺,你负责献上两颗人头……” 出家人说出这种血淋淋的话,令人骇异,可以想见恨一旦生了根,要想消除是多么困难, 连四大皆空的佛门弟子都办不到。 田宏武期期地道:“胡前辈已经死了!” “他早该以死赎罪!” “师太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死于公道者的义剑之下!” “什么公道者?” “了因师太”冷极地一笑,道:“你且先说他是怎么死的?” 田宏武神色一黯,道:“胡前辈是死于‘化身教’的酷刑之下” “了因师太”不屑地一披嘴,道:“可借你迟来了一步,谎话不生效力了。” 田宏武惊声道:“这话怎么说?” “了因师太”道:“他的死是你亲眼看见的么?” 田宏武斩钉截铁地道:“不错,晚辈亲眼见的,而且还当场杀了几名刽子手。” “了因师太”目芒连闪,冷笑了数声,道:“说的很动听,可惜有人比你先到一步,人 是他杀的,代价是公道。” 田宏武想起了庵外的马匹,脱口道:“谁?” “了因师太”道:“告诉你无妨,‘玉面猫’伍廷芳。” 田宏武全身触电似的一震,他突然明白了,“宇内狂客”说的玉,是指“玉面猫”,不 是方玉芝。 因为玉是头一个字,伍廷芳赶来此地,歪曲事实,有什么企图?这早该想到的,“宇内 狂客”曾提过伍廷芳的名字,当年他是追求方玉芝最力的人。 他的双眼睁大了,脸上的剑疤也发了红。 “了因师太”道:“怎么样,很意外是么?” 田宏武激越地道:“伍廷芳人呢?” “了因师太”回顾厢房道:“伍施主,请出来对证一下!” 房里没有回应,“了因师太”再叫一遍,还是寂然,一个倒弹,到了门边,朝里一望, 惊声道:“人怎么不见了?” 田宏武惊呼一声:“他想开溜!”转身奔出庵门。 三骑马业已举步徐驰。 田宏武大喝一声:“站住!”闪电般飞掠过去,截在头里。 马上人两个是方才所见在树下打盹的随从少年;当先的是个蓝衫中年,长的一表非凡, 标准的美男子,人如其号,他是“玉面猫”无疑了。 那中年美男子面色大变,一催坐骑,想从斜里冲过去。 田宏武照马头就是一掌,悲嘶声中,马儿伏倒地面,马上人离鞍飘起,足方站地,田宏 武已迫到他身前,寒声道:“你就是‘玉面猫’伍廷芳?” “不错,你……你是‘追魂剑’田宏武?” “说对了!” 两匹随从的坐骑,冲出去数丈,又勒了回来。 “了因师太”也已现身当场,以不自然的声口道:“伍施主,你为什么要走?” 伍廷芳期期地答不上话来。 田宏武冷声道:“姓伍的,在下受人之托找你办件事……” 伍廷芳栗声道:“办什么事?” 田宏武冷冷吐了两个字道:“杀你!” 伍廷芳面皮一阵抽动,道:“受何人之托?” 田宏武咬牙切齿地道:“胡一奇前辈临死遗言,要在下赶来此地杀你。” 伍廷芳目珠一转,道:“姓田的,区区杀他,为了替‘了因师太’讨公道……” 田宏武怒吼道:“你放屁,胡前辈是被‘化身教’毒刑逼供弄死的……” 说到这里,突地想到伍廷芳怎会知道胡一奇必死,而来此地造这谣?心念数转,忽有所 悟,大声又道:“原来你也是‘化身教’一分子,好极了!” 伍廷芳向后退了一步,拔剑在手,狞声道:“区区不否认,你敢杀人么?” 田宏武神剑连鞘一拱,道:“一百个敢!” 伍廷芳挫牙道:“那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了因师太”的脸色变了又变,厉声道:“伍廷芳,到底胡一奇是怎么死的?” 伍廷芳半侧身道:“师太,你到底要听谁的?他是要代胡一奇报仇……” 田宏武狂声道:“伍廷芳,你敢再信口雌黄,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慢慢死。” 伍廷芳冷阴阴地道:“别人目中无人,你以为区区就杀不了你么?既然你与胡一奇是一 路的,区区就成全你吧!” 说完,又朝“了因师太”道:“师太,我杀胡一奇,是为了替你抱不平,我并非有什么 企图,你现在已经是出家的人了……” 他仍想煽惑“了因师太”与他联手对付田宏武。 “了因师太”心思可缜密,冷静地道:“刚才你为什么要逃走?” 伍廷芳窒了一窒,道:“因为他是本教的重要敌人,还有公案待诀,我得找人对付。” “了因师太”道:“这么说来,你是怕他?” 伍廷芳哑口无言,一张脸胀得通红。 “了因师太”接着又道:“你见我时,并没说你是‘化身教’的人?” 伍廷芳道:“这是秘密。不必告诉你。”最后一个你字刚刚离口,手中剑突然向“了因 师太”迅快狠辣刺到,令人咋舌。 这一击,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了因师太”在毫无防范之下,只有抽身暴退。 田宏武反应神速,手中剑连鞘点向伍廷芳的后心。 伍廷芳够狡猾,剑招没发实,突地变势问向“了因师太”的侧方,反手就是一掌,几个 动作,快得像一个动作。 “了因师太”后退的身形,被掌力震得向前踉跄,正好迎上田宏武点来的剑,双方是急 势,反应再决也没有改变情势的余地。 田宏武亡魂大冒,硬生生把剑头偏向侧方,只差那么一丁点,险极地从“了因师太”胸 前滑过。 “了因师太”业已惊叫出了声。 伍廷芳乘这一瞬之机,业已掠出了六七丈。 田宏武大喝一声,旋风般追了下去。 那两名随从,拍马骤驰而去。 田宏武提足了十二成功力,两个起落,与伍廷芳驰成了并肩,手中剑连鞘横扫,“锵!” 地一声,伍廷芳身形一斜,速度锐减,田宏武超前回身,又是一剑。 伍廷芳慌乱格拒,当场被震退了三步。 此地距离护庵的林木已有五六丈之遥,两名随从远远地又勒住马朝这边望,“了因师太” 也赶了过来…… 田宏武不再说话,欺身横剑,这种招式,诡异极了,没见识过他出手的人,谁也不知道 这便是追魂杀手。 伍廷芳厉哼一声,挥剑疾刺,他以为对方托大不拔剑,是以存有幸念。 一声惨叫,伍廷芳撒手扔剑,坐了下去,颈旁靠肩胛处,血涌如泉。 田宏武为了要澄清事实,留他活口,所以剑锋偏向侧方,否则伍廷芳的喉管已被切断了。 “呛!”地一声,田宏武半离鞘的剑,归入鞘中。 “了因师太”却已被这骇人听闻的剑术惊呆了。 远处两名随从,在伍廷芳惨叫坐地之后,拍马狂驰而去。 田宏武着眼道:“姓伍的,要想痛快死,便实话实说……” 伍廷芳肩胛骨已被切断,裂开了一个大口,皮翻肉转,血还不停地冒。 田宏武怕他失血而死,飞指点穴,替他止住血流。 伍廷芳咬着牙道:“要杀便杀吧,天下虽大,没你们藏身之地。”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那是另一回事,现在你回答问话,支吾一声,便赏你一剑。” 伍廷芳怪叫道:“休想老子回答你半句话,寸磔寸剐也不过是一死。” 田宏武伸剑一点,道:“姓伍的,现在你想自杀也办不到了。” 说着,拔出剑来。 伍廷芳顿时面现死灰,目中的怨毒凝聚成了形。 田宏武并非凶残的人,但他想到“宇内狂客”惨死的情状,那股子恨,不打从一处来, 一挫牙,道:“第一句话,胡一奇前辈落入你们手中之后,你料他必死,从他口里知道师太 的住处,所以赶了来,对不对?” 伍廷芳抗声道:“老子不知道!” 一声惨叫,田宏武在他身上刺了一剑。 “你再说不知道?” “不……知道!” “哇!”又是一剑人肉寸许。 “了因师太”面孔泛了青,她睁眼望着没开口。 田宏武连目芒都变成了赤红色,厉吼道:“说!” 伍廷芳面目凄厉如鬼,狂叫道:“小狗,你会死得更惨,化身教’没宽容过别人” 田宏武气极,连刺了三剑。 伍廷芳还是不招认,他准备熬到死。 田宏武用力一顿脚,道:“好,你不说,我也不杀你,点你的‘脑户穴’,让你变成白 痴,再斩断你双足的脚筋,让你现世一辈子。” 说完,伸指作势 “了因师太”闭目摇头道:“少施主,且慢,贫尼想透了,不愿再造这冤孽,放他走 吧!” 田宏武激越地道:“不成,他没理由活下去,胡前辈死的太渗,惨不忍睹!” 伍廷芳突地狂笑起来,那笑声简直比哭还难听十倍,好像不是发自人的口,久久,才敛 住笑声,喘息着道:“我说,我说……小子,你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田宏武厉声道:“当年对师太暗下毒手,嫁祸胡前辈的可是你?” 伍廷芳喘息了一阵,道:“不必问,我全说,我恨她,她竟然爱上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 人,而且还怀了孕,所以我要杀她!” 田宏武紧迫着道:“当年留在现场的丝绦玉坠是哪里来的?” 伍廷芳道:“付代价请人从胡一奇身上弄来的!” “了因师太”双睛睁大了,眼角还有两颗泪珠,身形摇摇欲倒,目光很奇特,不知是恨 还是怨。 田宏武又道:“你来此的目的何为?” 伍廷芳抬眼望着“了因师太”,阴恻恻地道:“本来要杀她……” 田宏武道:“为什么又没下手?” “我临时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 “为了她,我远走关外,痛苦了半辈子,我要她痛苦一辈子……” “这话怎么说?” 伍廷芳又笑了,没有发出声音 但那笑容充满了阴毒残忍的意味,使人看了不寒而栗。 田宏武大声道:“说下去?” 伍廷芳挫了挫牙,道:“她与胡一奇生了个女儿……”说了半句便住口了。 “了因师太”面孔倏呈惨白,身形连晃,几乎无法维持站立之势。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道:“那女孩落在你手里?” 伍廷芳点了点头。 “了因师太”跄前了一步,凄厉地道:“她人在哪里?” 伍廷芳阴毒地笑了笑,道:“师太,方玉芝,你大概算得到她早已成人了,是么?” “了因师太”激越万状地道:“你……你……把她怎样了?” 伍廷芳道:“不怎么样,我可以告诉你,她长得和你年轻时一样美……” “了因师太”语调变成了哀求似的道:“告诉我,她……现在哪里?王大娘说,她被人 带去收养……” 伍廷芳自顾自地道:“她不知道身世,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她,你见了她也不会认识,因 为你从生下她之后,就不曾再见过她。嘿嘿嘿嘿……” 田宏武忍不住了,栗喝道:“伍廷芳,你不痛快地说出来,我可要让你不痛快了?” 伍廷芳翻眼道:“你解了我的穴道我就说。” 田宏武眉毛一挑,道:“办不到,你故意危言耸听,想求解脱,是么?” 伍廷芳又喘息了一阵,道:“小子,随便你使什么手段,老子绝对不说。” “了因师太”歇斯底里地道:“田少施主,他跑不了的,依他吧?” 田宏武无奈,只好点开了他的穴道。 伍廷芳又笑了,他这种笑,使人感到有说不出的可怕。 “了因师太”迫近他身边,颤声道:“说呀?” 伍廷芳肩胛前已被田宏武的神剑斩断,又连续挨了五六剑,虽然已止了血,但失血仍然 不少,已渐呈不支之势,他强撑着,以恶毒的声口道:“方玉芝,你既然一定要知道,我就 告诉你,让你在恨与痛苦中过下半辈子,你女儿是我养大的,出落得像一朵花,哈哈哈…… 她陪我睡觉……这叫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了因师太”两眼发黑,几乎栽了下去,脸孔扭曲得失了原形。 田宏武目眦欲裂地吼叫道:“你根本不是人,是禽兽,你没有人性!” 伍廷芳笑着,喘息着,接下去道:“我玩腻了,把她卖入青楼,当婊子陪陪千千万万 人……” “了因师太”眸中迸出了疯狂的芒影,手掌暴扬…… 田宏武忙抬手道:“师太,先别杀他,得追出令千金的下落。” 伍廷芳咬着牙道:“我会说出她的下落么?做梦!哈……” 笑声刚出口,立即中断,他的口鼻里溢出了鲜血,这狼子已经自断经脉,一丝残笑,僵 在灰败的脸上。 他是美男子,但灵魂却丑恶无比。 “噗!”地一声,他的脑袋在“了因师太”的掌下开了花,尸身伏栽下去。 “咚!”“了因师太”跌坐地上,口里喃喃地道:“佛祖慈悲,弟子罪孽深重了!” 田宏武一看清形不对,她似有意要自决,悲剧可不能再延续下去,大声道:“师太,他 的话九成是假的,不可相信,他的目的是要折磨你,如果确有其事,一定查得出来……” “了因师太”抬起失神的眼道:“如何查法?” 田宏武说这话,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为了怕她寻短见,义形于色地道:“晚辈曾对 胡前辈的遗体许下诺言,一定要找到令千金,伍廷芳是‘化身教’的人,如果他真的把个千 金从襁褓抚养到成人,这时日不短,平日与他接近的人,一定会知道的,不难查出。” “了因师太”无力地道:“可是……她还像人么?这都是我的错……” 田宏武正色道:“师太不必自责过深,这完全是造化的安排,晚辈确信令千金无恙,试 想,如果事实真如伍廷芳说的那样,他抚养她,不能不见人,总有个名份称呼,二十年的岁 月,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做那样的事,不怕公论么?人总是人,不是真正的禽兽,他做 不出来的,师太如果信以为真,便上他的当了。” “了因师太”闭了闭眼,道:“但天下之大,哪里去找,碰上了也不认识啊!” 田宏武道:“师太,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定能骨肉重逢的,令千金背上的胎记,便是线 索,晚辈尽全力去查,师太安心修持,听候佳音吧!” “了因师太”的情绪稍稍平复,颤声道:“胡一奇临死还说了些什么?” 田宏武整理了一下思绪,道:“胡前辈遇救时,已是奄奄一息,只交代了王大娘物化, 女儿下落无从探查,要晚辈来此间杀伍廷芳这两样事,不过,当时的事,晚辈略有所知,他 并非负心,而是别有苦衷……” “了因师太”黯然颔首道:“你说下去?” 田宏武道:“当年,他是去赴‘化身教’一个叫龙使者的死亡约会,论功力,他没有活 路,为了怕连累师太,所以他才狠心不告而别,结果碰到一位受过他的恩惠的人暗助,他杀 了对方,但他自己重伤将死,卧床数年,才告痊愈,可是他来寻找帅太时,已经人去楼空, 他藉酒装狂,其实内心痛苦无比……” “了因师太”流出了痛泪,颤抖着道:“不要说了,这是命!我……错恨了他二十年, 现在,一切都归于虚空了。” 田宏武感到一阵鼻酸,红着眼道:“令千金定能珠还合浦,佛性即人性,师太当不愿再 演悲剧,请等待吧!” 顿了顿,又道:“伍廷芳两名手下兔脱,对方必不干休,为防未然,师太宜变迁修真之 所,不知尊意如何?” “了因师太”默然了半晌,才沉声道:“好,以后找贫尼可到漳州梵音庵!” 田宏武点了点头,道:“师太现在收拾一下,立即离开此地,善后晚辈会清理。” “了因师太”站起身来,合十宣了声佛号,蹒跚回庵而去。 田宏武把伍廷芳的尸身拖离现场,在附近掘了个土坑,把他掩埋了,搬了几块大石头, 压盖在上面,然后回头去牵坐骑。 他心里想,现在与“化身教”已经成不两立之势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倒是如果伍 廷芳说的全是事实,“宇内狂客”的女和已被卖入风尘,该怎么办? 这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的确费思量。 首先,第一步,是要设法从“化身教”人的口中,探查伍廷芳是否收养过女儿,如果证 实确有其事,便麻烦了,人被卖入青楼,当然是在关外的成份居多,那得远赴关外。 如果证实伍廷芳信口胡诌,王大娘已经过世,天涯茫茫,哪里去找人呢? 仅有的一点线索,是女孩背上的胎记,在外面是绝对看不到的,有等于无。 愈想愈发不是路,心里也愈加茫然。 唯一的一丝希望,是被卖在开封洛阳一带,凭藉“风堡”秘探之力,或可能查出端倪, 但这太渺茫,近乎奇想。 他解下马匹,正待上马,忽然发现马鞍上插了个封口的竹筒子,另外附了张字柬,不由 大感惑然,取下字柬一看。 只见一上面写的是:“就近赴南召参与剑会,杀会主之后,留置竹筒,鞍袋内有面具衣 物,速行改装。 后面署了“复仇者”三个字。 这是怎么回事? “复仇者”怎知自己到了此地? 剑会、会主、竹筒,又是什么回事? 他震惊得全身发颤,看来这些东西是“复仇者”乘自己埋葬伍廷芳时暗暗留置的,竟然 还为自己准备了易容改装之物。 是了,那会主定然也是黑名单上列名的仇人! 想到这里,不由精神大振,这一次,算是自己替小秀子一家刃仇的破题儿第一遭,除了 这原因,“复仇者”决不会要自己去杀人。 他抓起竹筒,真想打开来看看,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把竹筒塞入锦袋里。 他匆匆上马离开。 剑会,每三年举行一次,目的是以武会友,切磋剑术。 每一届的会主,例由上届公推或公聘,本届会主是上届推定的,由北六省著名的威武镖 局总局主“一柱掣天”黄镇山担任。 地点在南召城外的范家集广场,用意是为了纪念百年前功在武林的“剑主之王”范耀。 会期一共是三天,最后一天的末场,照例由会主亲自出台接受挑战,这场压轴戏,是每 届剑会的高潮。 在会期前半个月,各地剑手便已陆续来到,使其名不彰的南召,成了卧虎藏龙之地,当 然,来的人并不一定都露面出手,大部分是来凑热闹的,小部分则想藉这个机会露脸成名, 只有极少数才真正地是存切磋琢磨之心。 今天,是第三天,午正过场,一共比赛三场。 三棒锣响,六名裁判就了位,左右各三,剑会揭开了序幕。 台上打的热闹,台下也吵的热闹。 如果没有特殊的好手上场,台下的声浪是无法平息的。 前两场,在喧天闹地的情况下平平而过。 众所瞩目的压轴戏开始,会主亮了相,声浪顿时乎息了,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那三丈 方圆的敞台上。 北六省的总局主,气派果然不同凡响,态度从容,不怒而威。 “一柱擎天”黄镇山,年纪在六旬上下,一脸的福泰相,绸衫曳在腰间,扎膝裤,高腰 白袜,薄底快靴,手提一柄古色斑斓的长剑,目光徐徐扫瞄全场一周,然后倒剑把,行了个 罗圈礼,洪声道:“多谢各位高朋贵友,远道光临,为剑会增辉,依照定例,这场压轴戏由 老夫来唱,接受三位朋友挑战,套言不叙,现在就请第一位朋友赐教?” 台下起了一阵“嗡嗡!”声。 没有几下真工夫的人,是不敢上台丢人现眼的。 一条青影,从人丛中冲起,笔直地拔升三丈有多,然后凌空变势,如飞燕般斜斜掠向会 台,在离台面丈许高下时,妙曼地一旋,改为头下脚下,轻轻落在台上。 台下响起了一声轰天采。 上台的是一个青衫中年,风度极佳,他先朝台下作了个罗圈揖,然后从容不迫的朝会主 黄镇山拱手为礼,朗声道:“龙门弟子古剑青,拜领会主高招!”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名门高弟,果然不同凡响,老朽幸会,请!” 古剑青道了声:“不敢当此谬赞!”缓缓拔剑,站在下首位置,气定神闲,又道:“请 赐招!”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一章 黄镇山微一挪步,取好了位置,道:“照例由上台的先出手!” 古剑青立即做出了起手式,道:“有僭了!”长剑一领,虚虚刺出,这是表示对长者的 尊敬。 黄镇山也是虚架一剑,口里道:“古老弟太多礼了!” 一合一分之后,正式动上了手,龙门派属当今六大剑派之一,而古剑青是当家弟子,身 手当然不俗。 黄镇山不用说,盛名之下无虚土,不然不会被推为会主。 剑芒闪烁中,奇招迭出,看得人目眩神驰,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堪堪到了第十二招,古剑青突地抽身后退,从容地道;“在下输了半式!” 台上的裁判互望了一眼,连连点头,表示对古剑青风度的赞许。 台下多数人没看出古剑青是怎样输的,但也附和着鼓掌。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古老弟的胸怀令老朽折服,承让了!” 古剑青收剑,拱手,飞身下台。 灰影一闪,第二个挑战的跟着上台,人影站定,大家才看出是个妙龄女尼,不由一阵哗 然,女尼在公开场合下参加比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黄镇山的眉头皱紧了。 妙龄女尼倒是很沉着,合十道:“黄老施主,小尼拜领高招!” 黄镇山期期地道:“小师太,这个……” 妙龄女尼淡淡地道:“老施主不屑于赐教么?” 黄镇山尴尬地道:“不是这意思……” 说着,把目光望向裁判席。 裁判们尚未开口,妙龄女尼发了话:“剑会公布的条例上,并没有说出家人不许与会?” 六名裁判低声交换了一番意见。 一个黄衣老人大声道:“不错,会章上是没有这一条规定,不过……小师太是出家人, 似乎不宜……” 妙龄女尼立即接口道:“出家人也是武林一派,有什么宜不宜,如果黄会主认输,小尼 便下台。” 话说的很强硬,台下又是一阵哗然,黄镇山认输,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认输,剑 会便算终场了。 黄衣老人愣愣地望着这女尼,无法做合适的解诀。 黄镇山想了想,老脸一沉,道:“小师太难道……怀有什么目的?” 妙龄女尼口齿相当犀利,冷冷一笑,不假思索地道:“老施主这话似乎失了身份,同道 切磋,还有什么目的?老施主不问别人,独问小尼,小尼拒绝作答。” 黄镇山蹩了蹩额,突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威严态度,从容地道:“请循例报出来历?” 妙龄女尼提高了嗓子道:“小尼‘修缘’,师门不列武林门派,不报了。” 谁都意识到这妙龄女尼有些邪门,但又不能拒绝她挑战。 黄镇山沉声道:“小师太的剑呢?” 妙龄女尼道:“难道非用剑不可?” 黄镇山道:“这是剑会,除了剑,任何兵刃功力杂技,都在限制之列。” 妙龄女尼又是一声冷笑,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剑,执在手中,扬了扬 道:“这总可以了,请!” 说着,自站了方位。 黄镇山一见对方手中的短剑,脸色陡然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宏声道:“小师太,比 武过招,刀剑无眼,难免有闪失,这得先说明……” 妙龄女尼道:“小尼懂得,生死不偿命,伤残不记仇!” 黄镇山道:“好,请出手!” 妙龄女尼口里“唔!”了一声,短剑闪电般刺出,上手就是极玄厉的杀着。 这不像是会武,近于仇敌相对。 裁判的全皱了眉,但却无法制止。 黄镇山举剑迎拒,刹那间打得难解难分。 武学中有句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但这妙龄女尼可不是这样,一柄 短剑,配合上巧妙的步法,竟然攻多守少,凌厉得令人昨舌。 她功力之高,身手之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杀招频施,指的全是要害大穴,使看的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起先自一下还有“嗡嗡”之声,后来,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三板斧,不敢上瓦岗,这女尼正是如此。 激烈的搏击,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是三天来最惊人,占时最久的一场剑斗,双方交 换了百招以上。 “呀!”地一声惊叫,所有的人心弦为之一颤,人影霍然而分,妙龄女尼右肩头血流如 注,迅决地染红了灰色的僧衣。 黄镇山微微喘息着道:“小师太,承让了!” 妙龄女尼脸色一连数变,咬着牙道:“黄老施主,多谢手下留情,改日台下见!” 说完,从侧方落台,很快地便消失了身影。 台下起了窃窃私议,从妙龄女尼的神态动作,使人直觉地感到她别有目的,并非是真正 来会剑的。 黄镇山笑了笑,显得笑得很勉强,移近自中央,发话道:“现在老朽接受最后一位挑 战!”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掠上了自边靠右的方位。 上台的是个紫衣中年人,长剑系在腰间,脸孔惨白得不带一丝血色,像是久病初愈,又 像是几年没见过阳光,任何人见了都会皱眉。 黄镇山朝侧后方退了数步,一见这挑战者,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刚才是个女尼,现 在又是个病夫,似乎今天的日子不吉利,尽碰到这种人物。 紫衣人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区区‘因果门’弟子‘要命三郎’,不揣愚陋,前来会 武。” 声音和面孔一样冷,听在耳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因果门”,整座武林中谁也没听说过有这门派。 黄镇山脸色变了变,拱拱手,强打了个哈哈道:“朋友请再说一遍是什么门派?” “因果门”三个字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 “老朽奔走江湖大半生,似乎没听说过……” “那是会主寡闻之故!” “朋友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会章中哪一条规定要盘挑战者的底?” 黄镇山哑口无言,脸色很怪,气派大大地打了折扣。 紫衣人缓缓拔剑在手,道:“会主请!” 台下议论纷坛,谁也不知道这紫衣中年人是什么来路,他所报的“因果门”,“要命三 郎”,听来与他的人一样诡异邪门,十有九成是故意胡诌的。 但人家已经报出口来,会章上可设规定验明真假,明知是假的也得承认。 会主“一柱擎天”黄镇山名高望重,身为北六省威武镖局的总局主,单凭这名头就足以 骇人,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今天,他直觉里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提任裁判的当然也是武林知名人土,明知今天的情形异样,但恪于会章,一点办法也没 有,只有在心里祈望着不要发生意外,使本届剑会,平安收场。 黄镇山定了定神,道:“剑会的目的是以剑会友,彼此切艺,以宏扬武道,现在是最后 一场,朋友是最后一人,能识朋友也是决事,朋友能介绍一下来历么?” 紫衣人冷漠地道:“来历已经照规定报过了,谈结交那该是以后的事,现在请赐教。” 黄镇山立好了门户,道:“照往例应该由朋友出手!” 紫衣人道:“我们破一次例怎么样? 黄镇山道:“不可以!”略略又道:“为什么要破例?” 紫衣人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吐语道:“如果在下先出手,恐怕会主没机会用剑。” 这句狂傲无比的话,震惊了台上台下所有的武林人物。 黄镇山脸色更变,他想:“难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心神失常的人?” 裁判之一高声道:“朋友,除了剑,掌指暗器,其他兵刃,以及毒物等都在禁止之 列……” 紫衣人连头都不转地道:“这些在下十分清楚,毋劳重述。” 黄镇山凝重地道:“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紫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没什么,在下自幼精研剑术,。浸淫其中数十年,结果只 练成一招。但这一招威力奇大,出必伤人,所以才有“要命三郎”的外号,走南闯北,还不 曾碰到过对手,如果在下先出手,会主很可能没有出手的机会,因此请会主破例先出手。” 这番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是故意大话唬人么?江湖道上从没听说有“要命三郎”这一号人物。 但,他敢上台挑战,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除非他是疯子。 他把这些话交代在头里,不用说,接受挑战的出剑必是绝招,天底下哪有这等目无余子 的狂人? 不管人们如何猜测,事实会证明一切,问题是如果黄镇山答应先出手,会不会上手就施 杀着? 再方面,如果他破例先出手,等于是怯敌,这对他的名头影响极大,他会这样做么? 裁判席上的黄衣老人冷沉地发话:“朋友,剑会只限于比武过招,互相印证,并非逞强 凶杀的场所……” 紫衣人偏过脸,道:“在下如果逞强凶杀,便不必把话说在头里了,剑术一道,变化繁 多,难道在下以一得之长前来印证,是不当么?如果是这样,剑会可以取消了,若只限于庸 手表演,尽可到庙会夜市看江湖朋友卖艺,又何必多此一举?” 黄衣老人红着脸道:“朋友好利的口!” 紫衣人一撇嘴,道:“在下不是来斗口的,阁下高坐台上,大概也有应份的职司……” 黄衣老人闭上了口,另一个道:“朋友的来历……似乎交代不情?” 紫衣人不屑地打个哈哈道:“说来说去剑会是你们一手包办的,目的是捧英雄,而不是 印证武学,实在令人齿冷,也罢,只要会主取消应战,在下撤回挑战。” 最后两句的声音很大,连在最边上角落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台下一阵哄然。 黄镇山当然丢不起这个人,何况他并非注定必输,只是对方来的突兀,口风古怪,不得 不谨慎而已,心念一转,道:“朋友,你既然自认是一招的武士,老朽不能讨这便宜,同样 以-招为限,不论出手先后,生死伤残不计,如何?” 紫衣人大拇指一翘,道:“好极了,不愧英雄人物!” 黄镇山亮开门户,道:“朋友请了!” 说完,凝神一志,气透剑稍。 紫衣人仍是原样随便地站着,长剑斜横胸前,若无其事地道:“会主准备好之后,随时 可以出手!” 语气近乎喧宾夺主。 黄镇山已下了决心倾全力一击奏功,是以真力提聚到了十二成,他出手从来没有这样慎 重过,因为一招决胜负,他输不起,成了名的人物,谁不珍惜羽毛? 从气势上看来,他是完全无懈可击。 紫衣人也是一样,乍看之下,他架势不成架势,但明眼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的气势 也一样无懈可击,而且更诡更奇,使人莫测高深。 以黄镇山的阅历经验,他已看出今天碰上了平生仅见的敌手。 全场鸦雀无声,连场边的茶棚酒摊都停止了买卖。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这一点上。 到底鹿死谁手,谁也无法逆料。 气氛紧张到无以复加,这是历届剑会从未有过的现象。 时间像是停滞在某一点上,每个人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了,期待中的一刻,有一年那 么长。 “呀!” “锵!” “嗯--”闷哼,拉得很长。 每一根心弦,都剧烈地震颤。 不知是谁先出手,也不知闷哼发自何人之口,只看到剑芒一闪,人影一触即分,以后, 便静止了。 “砰!”地一声,黄镇山栽了下去,一招,真的只是一招,享了大半辈子盛名的“一柱 擎天”倒了下去。 六名裁判齐齐离座而起,每一个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台下轰地鼎沸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 紫衣人还是那样的冷漠,无情,惨白的脸色一点也没有变,他从容地从怀中摸出一样东 西,是个竹筒子,上前两步,俯身放在黄镇山的身上,然后转身…… 一老一中年,突从后台现身,各自一抖手。 紫衣人全身一震,打了个踉跄,转回身,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剑芒闪处,惨嗥再传,一老一中都仆了下去。 紫衣人环视全自一眼,回剑入鞘,弹身逸去。 六名裁判呆若木鸡,久久才回过神来,拥向黄镇山的尸前,其中一人,拿起紫衣人留置 的竹筒,打开来,是一根竹签,口里念道:“第三十号,原任云堡武士总教习黄镇山。” 裁判之一栗呼道:“复仇者!” 一些好事的,也涌到台上来,全场成了似刚开锅的滚场。 一代恐怖人物“复仇者”,就是这副形像? 口口 口口 口口 紫衣人,正是“追魂剑”田宏武改装的。 他中了暗器之后,并不感觉怎样疼痛,受伤的部位有些发麻,他知道是中了淬毒暗器, 心里虽焦急,但不能停留,他知道会有人追踪而至,更大的顾虑是怕本来面目被戳穿。 他以极快的速度奔到场外,解下坐骑,飞驰而去。 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下马来,他赶紧伏鞍,双手紧紧抓住马鬃,缰绳一松,那马儿奋 鬣扬蹄,箭也似的向前冲去。 晕眩之厂,愈来愈盛,神智也一阵一阵地模糊,他想,毒势发作得这么快,不需多久, 便将坠马而死,希望不要落入对方手中。 他拼命运内功压住毒势,双脚不停地踢撞马腹,奔得越快越好。 穿林、越溪,马儿是落荒而驰。 迷离中,他望见山影逐渐移来。 这是伏牛山,也是他来时所抄的捷径。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变成了暗红色,马儿的奔势缓了下来,但却颠簸得更厉害,他知道 已经进入了山区。 现在,他连踢刺马腹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他知道离死已经不远了。 他觉得可笑,头一次以实际行动替小秀子一家复仇,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是“复仇者”始料所不及的吧。 是自己不济事,还是机运使然? 如果自己在杀了黄镇山之后,毫不迟疑地迅速离开,对方可能没有放淬毒暗器的机会, 但现在想这些太迟了,无济无事。 死,他一向不放在心里,他曾死里逃生过不少次,而现在,他却感到有些不甘心,要做 的事太多了。 神志开始不情了,思想再无法集中,仅剩下一丝意念--生命行将结束了。 终于,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翻滚,擦撞的疼痛,最后脑内“嗡!”地一响,什么也不 知道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神志复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光,僵冷的石壁。 灯,其实并不是灯,是就石壁上凿了个碗大的石槽,槽内注了抽,放入大支灯芯,点燃, 用以照明。 一望而知,这是间岩窟石室。 靠边就是岩石斧凿的石床,床上铺了兽皮,很暖和,田宏武就躺在这石床上。 他惊异地坐起身来,心想:“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 刚刚苏醒,脑里仍是昏迷迷的,思绪有些紊乱,他慢慢地回想所发生的事,最后,他判 断自己在毒发坠马之后遇救了。 救自己的是谁。 显然毒已解了,不然再不会醒转。 试运功力,身上并没感觉什么异样,他喜极欲狂,又一次死里逃生。 突地,他敏感地想到是否又是“复仇者”重施上次古墓的故技? 他下了床,身上穿的仍是那袭紫衣,摸摸脸,疤痕触手,面具是被除去了,长剑和锦袋, 好端端地尚放在床头。 从室门外望,黑黝黝的,像是间更大的石室,隐约中可见也是石桌石墩等摆设。 正在惊疑不定之际,一条人影,出现室门外透的光晕中。 他倒是骇了一大跳,定睛望去,现身的是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身着黄葛布长衫,五绺长 须垂在胸前,一脸正气,望上去有些仙风道骨,只是神色很冷峻,使人望而生畏。 “你醒过来了?”这是老人的第一句话,声音很冷。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人冷漠地道:“不必谢,说不定老夫又会杀你!” 说着,进入石室。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嫩,怔住了,这老人说话太古怪,与他的相貌完全不相称。 老人径自在石床上落座,道:“靠近些,老夫有话问你!” 田宏武向前挪了两步,他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但被老人古怪的性格逼住了。 老人,端正地坐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叫田宏武。 “因何中毒倒在山中?” “这……” “说实话!”老人目中陡射奇芒,像要看澈人的内心。 田宏武定了定神,他当然不能说出“复仇者”来,心念一转,道:“晚辈前来南召参加 剑会,一时技痒参加挑战,失手毁了会主,被对方手下暗器攻击,所以……” 老人一抬手道:“够了,都是实话么?” 田宏武有些心虚,但仍应了一声:“是的!”现在,他已推翻了刚刚的想法,这老人与 “复仇者”无关! 老人点了点头,道:“你与‘武林王母’是什么渊源?” 田宏武不由一窒,老人怎会问出这句话呢?自己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这锃 号仅是听说过,当下期期地道:“晚辈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 老人目芒一闪,道:“胡说!” 田宏武打了一个哆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老人再次道:“你真的与她毫无渊源?” 田宏武道:“是的!” 老人睁眼道:“你再应一声是的,老夫毙了你。” 田宏武如坠五里雾中,茫然失措地道:“要晚辈如何回答?” 老人怒哼了一声道:“你身上为何有‘武林王母’的信物,她的东西是不轻易给人的, 说?” 田宏武惊愣地退了一步,道:“信物?晚辈不知道……” 老人目芒连闪,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简封,扬了扬。 田宏武一看老人手中的简封,登时明白过来,这简封是当初“辣子仙姑”司徒美充当鲁 仲连,调解自己与马公子之间毁容的怨结,赠送自己的,要自己持这简封,找武林一代神医 “生死手”褚玉山,求他施术复容,自己并不在意,一直没打开看过,司徒美是“武林王母” 的孙女,想不到她把祖母的信物放在封柬里…… 这么说来,眼前人是“生死手”褚玉山了? 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 可是据说“生死手”久已不露江湖,年事已高,眼前的老人是他的传人么。 心念之间,容色一霁,道:“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声音近乎冷酷地道:“是老夫在问你!”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晚辈刚才想起来,这封柬是‘武林王母’的孙女司徒美 姑娘所赠,晚辈没打开过,所以……” 老人还是严峻不改地道:“她的孙女为什么要送你这东西?” 田宏武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请问前辈可是……” 老人的神色一缓,道:“老夫正是‘生死手’!” 田宏武又深深行下礼去,声音微激地道:“得遇老前辈,真是天下的幸事!” 他随即想到“生死手”既是一代神医,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神技,能驻颜不老,应是意 料中事。 “生死手”道:“你认为持有‘武林王母’的信物‘王母令’,老夫便会施术么?” 田宏武呆了一呆,坦然道:“晚辈设这样想法,也不急于复容,所以连看都不曾看过。” “生死手”道:“现在你想么? 田宏武朗声道:“如果老前辈肯施回春妙手,晚辈当然求之不得。” “生死手”面色一冷道:“如果老夫不肯施术呢?”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晚辈当然不敢强求!” 墓地,此刻又一条人影出现门边,田宏武转目一望登时心神俱颤,像乍逢鬼魅似的,失 声惊叫起来。 现身的,是个面有胡须的中年人,田宏武失声惊叫,似把他唬了一跳,皱起眉头,呆呆 地望着田宏武。 “生死手”道:“怎么,你认识他?” 田宏武似乎没听见“生死手”的问话,圆睁双目,直勾勾地望着这中年人,久久,才迸 出一句话:“二师兄,你……怎会在这里?” 中年人茫然道:“我……是你的二师兄?你是谁?” 田宏武呼吸为之一窒,对方分明是在洞庭君山坠岩的二师兄上官一雄,自己为了他的坠 岩失踪,蒙上了弑师兄的罪名,而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洞庭距此数千里,他是怎么来的? 他怎会不认识自己? 是看错了人,但天底下哪有这等完全神似的人? “生死手”摆摆手,道:“你下去歇着吧,这里没的事!” 那中年人默默地转身退走,并不多望田宏武一眼。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颤,心想,这是梦么? “生死手”捻着长须,沉声道:“你说他是你二师兄?” 田宏武侧转身来 道:“是的,与晚辈的二师兄上官一雄,完全一模一样,但……” “生死手”脸上掠过一抹怪怪的表请,道:“他不会认识你的,不但是你,谁,他也不 认识!” 田宏武栗声道:“为什么?” “生死手”徐徐地道:“因为他脑部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 田宏武语不成声地道:“那他……他……真的是晚辈的二……师兄?” “生死手”道:“这得等他回复记忆之后才能证明。”顿了顿,又道:“那就真的是太 巧了,你且把他的出身及过往说给老夫听听?” 于是,田宏武以激动的语调,把一切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生死手”沉吟着道:“你真的没出手把他迫落岩底湖中?” 田宏武激动无已地道:“没有,晚辈百思不得其解。” “生死手”道:“照你这么一说,他是在坠岩时头部撞击到岩壁,才丧失了记忆……” 田宏武道:“他能复原么?” “生死手”凝重地道:“老夫平生医治过不少疑难杂症,但像这种丧失记忆之症,还是 第一遭,老夫参阅各种歧黄秘笈,正在炼制一种丹药,尚须百日,便见分晓。”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晚辈可以请问敝师兄何以数千里迢迢,能来到此地呢?” “生死手”道:“这我可以告诉你,老夫有位知友,也是岐黄名手,有次畅游洞庭烟波, 船由君山脚下经过。你师兄正巧坠落船中,经过救治之后,发现他已丧失记忆,无法道出乡 里姓氏,老友把他带返南昌,经过一段时日医治,劳而无功,所以就把他送到老夫这里来, 由于脑部受伤,不但记忆丧失,人也变得迟钝。” 田宏武的眼圈湿润了,他庆幸二师兄没有死,百日之后,如果他能复原,真相便可大白, 弑师兄的污名,便可洗刷了。 “生死手”接着又道:“言归正传,如果你没碰上老夫,或是时辰上错过一些,你早已 毒发身死了,既然凑巧碰上,便是缘法,你安心住下,老夫明天为你施术复容,四十九天之 后,你便可以下山。” 田宏武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激动地道:“晚辈谢过老前辈!” “生死手”冷冷地道:“起来,老夫不喜欢磕头虫!” 口口 口口 口口 枯寂乏味的日子虽然难挨,但一天过一天,还是挨过去了。 四十九天的时限到了,田宏武的心情,忧喜参半。 人,总免不了患得患失的,他庆幸得遇神医被毁的容貌得以恢复,但又担心是不是大疤 去了留小疤。 包扎的布条解去了,田宏武觉得一阵轻松,因为他的疤斜盖了大半个脸,所以包扎的时 候只有鼻与嘴露在外面,每七天换一次药,在换药时才能让眼睛看看东西,其余的时间,都 在暗无天日之中。 “生死手”望着他的脸,不断地点头微笑,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从“生死手”的表请,田宏武知道施术已成功,但成功到什么程度,他看不到。 “生死手”敛了笑容,道:“收拾你的东西,下山去吧!” 将近两个月的相交,他连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田宏武倒是不在意,他知道这类异人, 大部分有古怪的性格,当下恭谨地道:“是!晚辈不知如何报答老前辈的大恩……” “生死手”面无表情地道:“这是老夫自己愿意做的,谁要你报答,快去收拾!” 其实,田宏武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剑一囊,什么穿的也没有。他换回了白衣儒衫,挎 上锦囊,抓起剑,便算停当了。 “生死手”沉声道:“记牢三件事……” 田宏武躬身道:“请老前辈吩咐!” “生死手”道:“第一件,此地的一切不许泄露。第二件,‘王母令’送还其本人。第 三件,两个月之后的十天内,你再来此地一次,记住,如果你不按期来,后果将很严重。” 田宏武道:“晚辈一定准时来。” “生死手”目注上官一雄道:“你送他出去,到谷口回头!” 上官一雄木然地点了点头。 田宏武叩别了“生死手”,与二师兄相偕出洞。 洞口高地三丈,藤萝遮掩,不知道的人看不出来,洞外是一条峡谷,流水潺潺,林木阴 翳。 将近两个月憋在洞里,一旦重见天日,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水边,俯身一照,只见脸上只剩下一条若有若无的淡淡红痕,只要再 经过些时日,风吹日晒,这红痕定会消失。 这种妙术,真可以说夺天地之造化。 他又回复了往昔的英俊,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 一路上,他不断地找二师兄说话,希望能勾起他一丝记忆,但二师兄毫无反应,十句话 不回答一句。 回答的也只是莫明其妙的嗯哼,这使他有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他不能回复记忆,岂非是人间悲剧,比死了还要惨。 当事人无所谓,但亲人情何以堪! 到了谷口,田宏武黯然神伤地道:“二师兄,你请回吧,两个月之后,小弟再来看你!” 不知上官一雄听懂了没有,傻傻地一笑,转身走了。 田宏武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感慨万端,造化弄人,实在无法想象,究竟二师兄当初是被 什么人暗算?为什么毫无所觉? 如果说是他自己失足,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没有癫痫一类的宿疾,要是宿疾发作,应 该有征兆的。 这讯息,应该立即通知小师妹,由她转禀父母,以解除师父母丧子之痛。 他被师父追回了功力,逐出门墙,但他心里一点怨尤也没有,没按门规把他处死,已经 是相当宽厚了,师恩深重,半点都不曾报答,这桩公案水落石出之后,便可重返师门,身上 的污点,便可除去…… 如果“生死手”炼制的丹药不能使二师兄恢复记忆,他便不能说出当时的情形,那自己 弑上的污名,仍无法除去。 他不愿再往深处想,只祈祝二师兄能康复。 蹒跚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田宏武重振精神,白衫飘飘,向前奔去。 由于二师兄尚在人间,他心头上压积的冤郁重担,减轻了一半。 奔出没多远,忽然发现一株树身上,贴了一张告白,好奇地停下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 是:“字示复仇者,尔之同路人修缘女尼业已成擒,限旬日之内出面,否则杀之。” 后面署的是威武镖局全体镖师告白。 田宏武登时心头大震,他记得“修缘”便是第二个上台向黄镇山挑战的妙龄女尼,她是 怎样落入对方手中的? 人是自己杀的,却拿她来背黑锅。 她被指为“复仇者”的同路人,连四大堡也不会放过她。 剑会距今已将近两个月,这告白不知什么时候贴的,如果是剑会后不久的事,几个旬日 都过去了,那妙龄女尼还有命么。 告白贴到山里来,定是当日自己中了毒药暗器离场时,对方发现了自己奔驰的路线,不 用说,山区一定搜索过了。 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呢?总不能要那妙龄女尼做代罪羔羊。 真正的“复仇者”,不知采取了什么行动没有? 想着,不由冒了一头的冷汗。 他窒在当场,计无所出。 摹在此刻,一声轻呼倏告传来:“田总管,你是刚到么? 田宏武心头一阵激殇,回过身去,只见不远的树叶边,站着一个老者,赫然是“风堡” 新任总巡察左云生,不由又是一震。左云生在此现身,不用说,四大堡的高手已经遍布山中 了,当下故作惊异之状道:“左巡察怎会在这里?” 左云生愕然道:“田总管难道……不是奉大小姐之令来此对付‘复仇者’……” 说到这里,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惊叫道:“总管……你的脸?” 田宏武用手摸了摸脸,“哦!”了一声道:“我就是为了医治被毁的容貌,才远来伏牛 山中求一位前辈异人施术,刚刚路过,发现了这张告白……” 左云生错愕地道:“被毁的容貌也能恢复,连点痕迹都没有,实在是前所未闻的奇事, 那位异人是什么名号?” 田宏武微微一笑道:“抱歉,这一点不便奉告!” 左云生连连摇头道:“奇事!奇事!总管,恭喜你回复了本来的面目!” 田宏武不愿深谈这问题,点头称谢道:“左巡察,这告白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四下望了一眼,凝重地道:“前些时,南召举行了三年一度的剑会,会主黄总局 主黄镇山被一个紫衣中年人一剑格杀,留下竹签,才知道他便是‘复仇者’,另有两名黄镇 山手下的武师也当场被害,有人见他奔入山中,我等奉命赶来搜捕……” 田宏武皱眉道:“也许‘复仇者’已经不在山中了?” 左云生道:“他当场中了黄镇山手下武师的毒针,那是见血封喉的,同时,山中找到他 遗下的马匹,所以采取了双管齐下的行动,一方面搜寻他的尸体,一方面贴出告白,如他仍 活着,必会出面。” 田宏武点点头道:“那什么‘修缘’女尼又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那女尼来历不明,在‘复仇者’之先上台挑战, 身手相当惊人,使的是短剑,一出手便是杀着,已经超出了比武的范围,而四大堡中先后被 杀的,都是喉管被利匕式短剑一类的东西刺穿,所以判断她是‘复仇者’一路的。” 田宏武“噢!”了一声道:“人已逮到了?” “是的!” “她承认了?” “这倒没有,她很能熬刑,死不招认。” “现在人呢?” “关在洛阳威武镖局里!” 田宏武期期地道:“说不定……她是冤枉的” 左云生道,“不见得,她交代不出来历。” 田宏武道:“此地行动由谁指挥?” 左云生道:“搜索的任务由本人负责,另外有各堡的好手暗中伏伺,没行动时不现身, 田总管是否准备留下还是……” 田宏武想了想,道:“既然修缘女尼关在洛阳威武镖局,如果‘复仇者’中毒设死,他 会在那方面采取行动,我准备去洛阳协助行动。” 左云生颔首道:“如此总管就请便吧!” 田宏武拱手与左云生作别,继续上路。 由于“修缘”女尼被抓,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无论如何要设法救出她,不能连累无辜 的。 但,“复仇者”无法联络,自己孤掌难鸣,不用说,四大堡的力量,已集中在威武镖局 了,一个人功力再高,也无法应付。 奔了一程,眼前现出山道来。 北通伊阳。 往南便是南召。 田宏武朝南召方向看了一眼,朝北驰去。 突地,有一个声音道:“朋友,你走错了,那不是通往南召的。” 田宏武止步停身,只见说话的是个猎户,肩上扛着虎头钢叉,叉上吊了一些小雉野兔之 类的猎物,不由觉得好笑道:“你怎么知道在下要去南召?” 猎户上前两步道:“北去山路崎岖难行,山套山,连个宿头都没有,看朋友的打扮…… 是位公子哥儿,不像是走山道的,所以小的大胆出声招呼……” 田宏武笑笑道:“你错了,在下正是要越山北上。” 猎户手搭凉棚一瞧,道:“日头就要歇山,日头一下山天便晚了,公于如不嫌弃请到小 的住处,将就一宿,粗茶淡饭是有的,明天赶个早,小的指点公子一条捷径,如何?” 这一说,田宏武的肚子倒是真的感到饿了,心想:“山里人朴实好客,此去也真的找不 到食物充饥……” 心念之间,道:“只是不便打扰?” 那猎户打了个哈哈:“山里人不懂客套,请随小的来,草舍就在前面不远!” 田宏武点点头,随着猎户穿林而去。 走了一阵,觉得不是路道,林木遮天蔽日,连羊肠小径的影子都没有,而且这片原始森 林,眼望不透……似乎相当广袤,住家也不能拣这种鬼地方,不由停步道:“喂!你准备把 在下带到什么地方?” 猎户回头道:“不远了,出了林子便是,如果要绕路,得好一阵子。 田宏武仗着身怀绝艺,倒不怕这猎户打歪主意,跟着又走。 林中本就昏黑,加之天色已晚,显得无比的阴森,换了常人,真的是寸步难行。 好半晌,天光重现,终算出了林子,但眼前却是个枯涧,把森林一分为二,涧对面,又 是黑压压一片。 田宏武左右一望,道:“屋子呢?” 猎户嘻嘻一笑道:“深山野谷,哪来的房屋,跟你作耍的。” 田宏武这一气可大了,折腾了半天,天也黑了,却说是作耍的,一个箭步,冲到猎户身 边,寒声道:“你找死么?” 猎户一掀毡帽道:“田老弟。火气别这么大!”声音突然改变了。 田宏武一反神,定睛望去,对方赫然是童梓楠改扮的,不由大感激动,道:“想不到竟 是兄台!” 童梓楠端详了田宏武几眼,道:“恭喜老弟复了容,‘生死手’真是名不虚传!”说完, 又转话题道:“那份行头还在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还在,那天在宝鼎庵外,是兄台暗置在小弟马背的么?” 童梓楠道:“不,是‘复仇者’本人。” 田宏武一听,宝鼎庵前,留柬要自己赴南召剑会杀黄镇山,是“复仇者”亲自所为,不 禁有些牙痒痒地,脱口道:“他为什么如此神秘,不肯与小弟见面?” 童梓楠道:“老弟别生气,‘复仇者’也有他不得已之处,其实……老弟已经见过他很 多次了,只是不知道而已,为了大计,忍耐些把!” 这一说,田宏武反而更加激动,既然见过多次,他是谁? 他把接近过的人,逐一推想,但找不出可能性大的人,最可能的是眼前的童梓楠,但他 不承认。 童梓楠接下去道:“对方抓到了一个小尼姑,硬诬她是‘复仇者’的同路人,我们不能 坐视无辜的人受累,碰上你是凑巧,事先没想到,你失踪了这么久,我不得不冒险乔装入山 查探,还好,你平安无事,我忽然想到了一条妙计,可以救那尼姑。” 田宏武剑眉一扬,道:“什么妙计?” 童梓楠沉声道:“四大堡的主力,日前全集中在洛阳,你以紫衣人的面目,故意在南召 现身,无妨制造些风波,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向这边,我们便好着手救人,但记住,千万别让 人知道你本人曾返南召,否则又会疑心到你头上,事后,你绕道别的路赶回洛阳。 田宏武想了想,点头应好。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二章 一向平静的南召城,突然掀起了狂风巨浪。 因为将近两月前,在剑会上一招搏杀会主“一往擎天”黄镇山的紫衣怪客--复仇者,在 城里公开露了面。 当然,这风浪只限于江湖社会,一般平民是懵然不觉的。 黄镇山被搏杀,是轰动北方武林的大事,紫衣怪客这一现身,当然令人震惊。 就在紫衣怪客露面的当天晚上,先是横行这一带的采花剧盗“金燕子”被杀,悬尸钟鼓 楼,尸旁题了“复仇者杀”四个血字。 再就是威武镖局设在此地的支局,接到传柬,限令三天之内收牌卸旗,否则将血洗支局, 署名仍是“复仇者”。 紧接着第二天的早上,通行大道出现了白头招贴,警告四大堡的人,离开南召。 无形的江湖社会鼎沸了。 谁也不知道,“复仇者”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也不知道“复仇者”将做出什么惊人的事? 四大堡在这一带的弟子,人人自危,匿迹销声。 但这消息,却很快地传出去了。 不用说,这是田宏武的杰作。 三天后,四大堡的高手,以各种不同身份,涌到了南召,展开了行动,可是“复仇者” 却已无影无踪了。 也就在四大堡的高手聚集南召之际,田宏武却已到了洛阳。 洛阳,藏龙卧虎,满目繁华。 田宏武初履这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北方名城,耳目为之一新。 这一带是“火堡”的天下,他本身是“风堡”的总管,照理该径投“火堡”,但因了朱 媛媛的关系,曾与“火堡”少堡主简伯修兄妹发生过不愉快,又曾剑伤过简伯修,他不愿去 那里鼻子对嘴地难堪,只好先去投店住下。 他预料,童梓楠会设法与自己联络。 他心里记惦着“修缘”女尼的事,不知道童梓楠他们得手没有? 饭罢,花灯初上,田宏武离店出街,照惯例,他的剑仍提在手中,一个俊逸潇洒的白衣 书生,提着剑逛闹市,显得十分地不调和,甚至有些刺眼。 他自己倒不觉得,因为习惯成自然,积渐为常了。 正在假作斯文,安步当车地沿街流览之际,突然有个穷酸相十足的老秀才靠近身边,开 口道:“田老弟,好久不见了,我们到白玉楼喝杯茶叙旧如何?” 田宏武吃了一惊,侧头望去,面孔依稀相识,仔细一端详,他认出是谁来了,不由大感 振奋,忙道:“兄台幸会,这向好?” 老秀才笑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愚兄我还是老行当,课蒙童度日,老弟文武兼备, 这一向在哪里得意?” 田宏武觉得好笑,随口应道:“还不是书剑飘零,四海浪迹,请吧?” 这老秀才,是童梓楠乔装的。 两人煞有介事地一路交谈着,不久,来到“白玉楼”,这是间高雅的茶楼,座中茶客大 部分都是衣冠楚楚之辈,短装打扮的江湖人,可说一个也没有。 拣了个僻静的角落座头,要了两碗茶,四色干果,闲聊起来。 谈了一阵闲话,田宏武忍不住道:“那事情怎么样?” 童梓楠磕着瓜子,一副悠闲之态,口里低声道:“说话当心些,我们被人盯上了,那件 事砸了!” 田宏武心头一雳,以极低声音道:“怎么砸的?” 童梓楠道:“对方很精明,把那小尼姑转禁到‘火堡’去了。 田宏武面色微微一变,道:“那该怎么办?” 童梓楠道:“以牙还牙,用同样的手段” 田宏武略显紧张地道:“怎么做法?” 童梓楠端茶就口,暗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纸折,放下茶碗之际,悄悄朝田宏武面前一 推,使了个眼色,放大了声音道:“田老弟,难得久别重逢,明午愚兄作东,务请赏光吧!” 田宏武欠了欠身,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把那纸折暗暗塞入锦囊。 两人又天南地北地闲聊起来。 聊了一阵,童梓楠起身道:“老弟,愚兄还得回馆授夜棵,先走一步,明午再见,干万 别失约,老弟一路风尘劳顿,也该早早回旅邸歇息!” 说着,又使了个眼色,长揖作别离去。 田宏武心知那纸折有蹊跷,不能待久误事,正想付茶资离去,忽见一个青衫书生打扮的 人,朝自己面前走来,举目一望,不由呆住了。 这青衫书生,竟然是三师兄夏侯天。 他怎么还逗留在北方没有南方?是了,他痴恋着小师妹上官文凤,小师妹不回家,他也 在北方守着。 田宏武起身道:“三师兄,你……” 夏侯天“噫!”了一声,目光在田宏武面上一连几绕,道:“我该叫你田总管还是……” 田宏武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小弟虽然逐出门墙,但师兄弟间的感情仍在,三师兄请 坐!” 夏侯天在童梓楠原来坐的位上坐下,田宏武也跟着落座,小二泡上了新茶,撤去原先喝 过的茶碗。 夏侯天惊诧地道:“师弟的脸竟然复原了? 田宏武道:“小弟幸遇神医,得以复容,也算是机缘。” 夏侯天点了点头,道:“的确是番奇缘,师弟从‘风堡’来的么?” 田宏武道:“不,正要回‘风堡”,小弟接受神医施术,离堡已经数月了。 夏侯天“唔!”了一声,道:“见到小师妹么?” 田宏武皱眉道:“很久没看见她人了,唉!小师妹实在也太任性……” 话锋一顿,又道:“对了,三师兄何以也不回南方?” 他这是明知故问。 夏侯天眉毛一扬,道:“愚师兄我现在是‘火堡’的‘红骑武士’副统领!” 田宏武大感意外地“啊!”了一声,道:“怎么,三师兄进了‘火堡’? 夏侯天面有得色地道:“简少堡主对我十分知遇,情谊很深厚!” 田宏武心念疾转:“修缘女尼现在被禁在‘火堡’,三师兄身为武士副统领,定然知情, 何不向他探听一下?”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童梓楠这讯息是秘密的,问出来也许会贲事,那暗传的纸折, 定是行动计划,不能失之大意,当下笑笑道:“三师兄也有意在江湖上创一番事业?” 夏侯天道:“大丈夫当如是,对了,目前此地风云聚汇,四堡一家,师弟何不到‘火堡’ 一聚?” 田宏武期期地道:“小弟旷职已久,想先回‘风堡’见朱大小姐,也许那边有事。 夏侯天面上掠过一抹异样的神色,道;“师弟,好像天下的女人都喜欢你一个人似 的……” 田宏武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强捺住道:“师兄说笑了,小弟不是花间浪子,一个人,终 其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是么?” 夏侯天点点头,道:“不错,师弟生来便是正人君子!” 这句话到底是捧人还是损人,田宏武懒得去想,由于二师兄的事,这位三师兄曾以暗器 伤过他,也曾力主要按门规置他于死地,但他以同门义重,没有记仇,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性 格。 这位三师兄气量狭,城府深,他原谅了他。 夏侯天笑了笑,接着又道:“师弟,如果你能与朱大小姐结合,将来便是一堡之主, 这……” 田宏武作色道:“师兄,小弟没有这意思!” 夏侯天道:“但朱大小姐对你一往情深,可以说死心塌地,你一点也不动心?” 田宏武冷冷地道:“那是她自己的事!” 夏侯天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小师妹!” 话不投机,田宏武坐不住了,何况他还记挂着纸折的事,漠然地道:“师兄,小弟是师 门弃徒,没资格与小师妹谈终身大事,而且,小弟对她只有同门之谊,没有儿女之情,小弟 有事要先走一步,失陪了! 说着,站起身来。 夏侯天偏起头道:“师兄弟难得见面,不该叙叙么?” 田宏武道:“改天罢,以后的机会多着呢!” 说完,不理夏侯天的反应如何,叫过小二,付了茶资,拱拱手便抓起长剑,径自走了。 回到店房,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童梓楠暗传与他的纸折。 只见上面写的是:“二更后,带行头至被查封之马御史废宅,易容改装,暗中监管人质, 如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人质,什么样的人质? 查封了的马氏废宅又在什么地方? 不用说,人质是用来交换“修缘”女尼的。 他在灯上焚了那字条,正好小二送茶水来,他乘机问道:“小二哥,我打听个地方” “公子请问,洛阳这一带,除了没有名字,小的闭着眼也可以数。 “被查封的马御史宅在什么地方?” “办公子问那地方作甚,那里面闹鬼,白天里也没人敢进去” “我不是要去那地方,是有门亲戚住在那附近,我几年前去过一次,把地点给忘了,只 要找到那宅子,就可以找到敝亲!” “哦,是这么回事,容易,出店门过两个十字路,右转到街口,有间太医铺,由铺子左 边进胡同,到底便可看到马宅的大门。” “谢了!” “哪里,哪里!” 口口 口口 口口 巍峨的门楼,灯杆,石狮,上马石,当年是个显赫的门第。 现在,朱门上锁,锁上加封,月斜光照下,有说不出的凄凉。 围墙向两边延伸,足占了一条横巷,冷清情的石板路,行人绝迹。 田宏武左右一望无人,闪身越墙而入,然后换上紫衫,套上面具,长剑改佩在腰间,停 当之后,一重重向里摸去。 花径长满了蓬蒿,砖苔砌草,院子尽是枯枝败叶,屋宇蛛网尘封,蝙蝠穿梭飞掠,阴森 森地有些鬼打人,真亏“复仇者”找到了这种绝地方拘禁人质。 人质在哪里? 进到第三重院落,西厢房里竟然现出了灯光。 田宏武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悄悄地掩了过去,调匀了呼吸,然后蔽身探头,朝窗格 子眼里向内一张,几乎失声惊叫起来,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房里,一男一女隔桌对坐,赫然是“追魂书生”简伯修和丁香。 丁香为何也做了人质? 桌子上摆了几式简单的菜肴,还有一壶酒。 大眼睛,他又看到了那双诱人的明眸。 只见丁香眸光一转,道:“少堡主,吃吧,不吃白不吃,让肚子受委曲,不要拂逆‘复 仇者’的好意……” 简伯修苦苦一笑,道:“丁香,你还有心请吃喝?” 丁香道:“就是死也做个饱鬼,何况……” 简伯修道:“何况什么?” 丁香道:“对方拘禁少堡主,目的是交换那小尼姑,我却是遭地鱼之殃,陪斩的。” 简伯修愤愤地道:“有天逮到‘复仇者’,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丁香苦着脸道:“你不怕他听见?” 简伯修打了一个寒颤,转口道:“丁香,你还是回‘风堡’去伺候来姑娘,将来……” 丁香偏起头道:“将来怎样?” 简伯修嘻嘻一笑,道:“你做成了这红娘,我会大大地谢你。” 丁香大眼睛一转,道:“怎么个谢法?” 简伯修邪意地一笑道:“我们三人……永远厮守!” 丁香吓了一声道:“我才不干,当一辈子下人么?” 简伯修道:“丁香,我怎会把你当下人,你呀……比朱媛媛美多了。 丁香一披嘴道:“美,屁美,还不是个下人!” 说着,自顾自无所谓地吃喝起来。 窗外,田宏武血脉贲张,气冲牛斗,他心目中的丁香不是这种人,然而事实证明她就是 这种人,下人毕竟是下人,能希望她有高尚的品格么?她与简伯修一同被质,不用说,两人 必有来往。 他简直不能忍受,是下意识的,因为丁香太像他心目中的儿伴小秀子,他把她当作偶像, 他觉得她的行为是亵读了小秀子。 这种想法太可笑,然而他却是认真的。 简伯修也跟着吃喝,又道:“好妹子,你答应了么?” 丁香挑眉道:“老命还在别人手里,谈那些干吗!” 简伯修伸手想去握丁香的…… 田宏武冷哼一声,现身门边。 简伯修面色大变,栗呼道:“复仇者!” 丁香娇躯一颤,惊怖至极地望着这突然现身的紫衣人。 田宏武定定地瞪着丁香,大眼睛使他迷惘,也使他心碎,不是为了眼前的丁香,而是为 了深刻在心版上的小秀子。 他已经把丁香当成了偶像,当成了小秀子的化身,但他并不爱丁香,可是又忍受不了她 投入别人的怀抱,这种心理很难解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简伯修栗声地道:“复仇者,暗箭伤人,算不了英雄好汉,有种解了本人的穴道,咱们 凭真才实学拼个生死?” 田宏武冷“嗤!”了一声,目光仍停在丁香面上。 丁香惊惶失措地道:“你……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田宏武没答腔,目光也设移开。 面具遮掩了他应有的表请,看上去冷僵平板,十分可怕。 简伯修大声道:“复仇者,你想做什么?” 田宏武想了又想,现在不能杀人,也没理由杀人,于是,他默默地转身离开。 简伯修呆若木鸡地坐在原位,再也开不了口。 丁了香股栗地道:“好怕人,原来‘复仇者’就是这个形象,少堡主,四大堡高手如云, 为什么对付不了他?” 简伯修期期地道:“时间迟早而已,他总会落网的。 田宏武坐到房角的暗影里,他又在想死去的未婚妻小秀子。 人天永隔,只有在梦寐里追忆,而最堪神伤的,在记忆中只有她儿时的影像,她遇害时 是什么样子,完全不知道。 他恨丁香,为什么长了一双小秀子一样的大眼睛! 三更! 四更! 房里没有动静,田宏武仍然木坐在暗影里,他把从小到现在的事,从头到尾的回忆一遍, 使他聊以自慰的,是二师兄上官一雄役死,可以使他洗刷找上的污名。 死寂的空气,阴森的境地,使人有置身鬼域之感。 转眼就要五更了,童梓楠没有现身,不知道交换人质的事进行得怎样? 渐渐地,田宏武感到有些不耐了,起身到窗边擦了一下,只见简伯修和丁香已经伏在桌 上睡着了。 田宏武又重回原来坐的暗角里,突然感到腰间一麻,立知不妙,口还未张,人已瘫坐下 去。 他不由亡魂尽冒,是谁暗算自己? 一条灰影,出现在院地中,犹如幽灵显现,不知其所自来。 田宏武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几乎急煞,仔细一审视,现身的竟然是“影子人”,又是 一阵骇然。 如果他不察而杀了自己,岂非觉哉枉也。 他现身何为? 这位神秘客是哪一边的人? 上弦月早就沉没了,荒芜的庭院一片黝暗。 “影子人”突地扬声道:“简少堡主,快出来!” 田宏武急愤如狂,这是自己第二次实际参加行动,又告失手,自己真的如此不济?如果 被揭穿了真面目……他不敢再往下想。 房里响起了简伯修的应声:“外面是谁?” “影子人!” “什么,影子人?” “不错!” “意欲何为?” “救你呀!” “啊!在下穴道受制,不能行动!” “影子人”掠入房中,只一忽儿,又回到原地,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紧接着,简伯修与丁香出了房。 “影子人”道:“站着别动,这女的是谁?” 简伯修期期地道“是……是……” 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影子人”道:“是你的相好?” 简伯修这才挣出话来道:“她是‘风堡’朱大小姐的婢女丁香!” “影子人”道:“好哇!你竟然不顾少堡主的身份,勾搭下人……” 简伯修道:“不是勾搭,是……在下有事托她办,见面谈不到几句,便被一起……啊, 刚刚‘复仇者’曾现身,怎么不见了?” “影子人”淡淡地道:“他已经离开了!” 田宏武不由大感困惑,“影子人”到底搅什么鬼,他分明点倒了自己,却说自己已经离 开了。这是什么意思? 简伯修惊奇地道:“在下与阁下素昧平生,为什么急然援手?” “影子人”嘿嘿一笑道:“很简单,区区想斗斗‘复仇者’,看他有多大的能耐,这家 伙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他太难,只有这样他才会自动找上门来,现在快走!” 话完人杳,的确像是个有形无质的影子。 简伯修与丁香也双双弹身离开。 空气又恢复了死寂。 田宏武急得几乎昏了过去。 “影子人”把人质救走,便无法交换无辜受累的“修缘”女尼,童梓楠的这一计又落空 了。 “影子人”点倒了自己,为什么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说要斗斗“复仇者”,为什么…… 转念一想,他恍然了,“影子人”定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复仇者”,所以才来上这一 手。 这神秘客曾对自己施过援手,又交换了这柄神剑,说是受人之托,他身后是什么人物, 与自己有什么渊源? 谜!难解的谜! 他的行事,和他的人一样的神秘。 晓色渐开,天亮了,在这废宅里,与置身旷野差不了多少。 田宏武用内力撞穴,希望能解开穴道,但“影子人”用的不知是什么手法,竟然撞不开 来。 现在,他只有等童梓楠现身来解救了。 童梓楠终于出现了,仍是那身老穷酸打扮。 “田老弟,你怎么了?” 田宏武有口难言,只有干瞪眼的份。 童梓楠靠近他,蹲下身,惊“咦!”了一声,伸手在他身上探索了一阵,解开了他被制 的穴道,栗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田宏武又是气愤,又是羞惭,咬着牙道:“人质被救走了!” 童梓楠大声道:“什么人干的?” 田宏武道:“影子人!” 童梓楠皱紧了眉头,沉吟着道:“影子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奇怪……” 田宏武语音带激地道:“他说救人的目的是要迫‘复仇者’现身,他要斗斗他!” 童梓楠道:“你不是‘复仇者’的身份么?” 田宏武摇头道:“对方行事莫测,照小弟判断,他可能已经识破了小弟的真面目,所以 才来上这一手,唉……” 童梓楠道:“姓简的那小于也知道你……” 田宏武道:“这倒没有,他被救之后便离开了,对了,丁香是怎么回事?” 童梓楠笑笑道:“丁香住在她亲戚家里,简伯修想利用她说服朱媛媛以成好事,三天两 头去找她,我就是利用这一点逮住他的。” 田宏武道:“人质丢了,怎么办?” 童梓楠笑笑道:“不碍事,那小尼姑已经远走高飞了……” 田宏武惊声道:“这怎么会” 童梓楠道:“我们与对方约定,三更后在邙山下交换人质,对方如约而往,却暗中布署 了不少高手,准备对付‘复仇者’,这一着当然是意料中事,所以我等到‘修缘’女尼平安 离开之后,才说出简伯修的拘禁处,对方在没见到人之前,当然不敢蠢动,现在‘影子人’ 救走了他,大概接他的人已经与他会合了。” 田宏武松了一口大气,但仍觉讪讪地不是滋味,又道:“不知‘复仇者’会不会去找 ‘影子人?” 童梓楠道:“这得看‘复仇者’本人的意思!” 田宏武道:“到底‘影子人’是什么来路?” 童梓楠道:“目前不知道,但如果专心查究,不久就会查明的,乘天色未明,我们离开 此地,把你返回开封之后,无妨找机会用这行头现现身,扰乱对方的耳目,我们在行动上便 易于安排。” 田宏武皱了皱眉道:“何不点名叫战,合力诛仇?” 童梓楠拍拍田宏武的肩头道:“老弟,仇家的力量未可轻估,欲速则不达,应该稳扎稳 打,不能使任何一个仇人漏网,我先走了,你换了装快离开吧!” 口口 口口 口口 折腾了一夜,田宏武也感到着实累了,回到客店,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正,用了午饭,结清了店帐,到骡马店选了匹好马,配上鞍杖,然后 动身离开洛阳,朝开封进发。 人似玉,马如龙,再配上雪白的儒衫,一路上不知引起了多少人啧啧称羡。 日头偏西,田宏武已奔出了近三十里路程,一路上他在想,自己容貌已复,朱媛媛将更 苦缠不休,相反地,简伯修更恨自己。 他又想到小师妹上官文凤,应该赶快找到她,告诉她二师兄还在人世的喜讯,同时要她 把“王母令”还给“辣手仙姑”。 想到这里,他又烦恼了,二师兄的公案解诀,自己便将重返师门,小师妹痴爱着自己, 再无藉口推托了,可是三师兄却死心恋着小师妹,三师兄心地狭窄,师兄弟岂不又势同水火? 心有所思,坐骑没受催动,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 突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停住!” 田宏武冷不防吃了一惊,勒马看去,只见路中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一身粉红色 劲装,足登小蛮靴,一条大辫子缠在小花帽上,红红的脸颊,弯弯的眉毛,黑而亮的眼珠, 尖而长的鼻子,配上一张小嘴,很美,美中透着刁蛮。 这装束,一望而知是关外来的。 田宏武淡淡地道:“姑娘叫住在下,有什么事么?” 劲装女子闪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再三端祥田宏武的脸。 田宏武被她看得脸上发热,再次道:“姑娘有事么?” 劲装女子“咦!”了一声道:“远看真像,你不是……” 田宏武笑着道:“在下不是什么?” 劲装女子道:“你不是‘追魂剑’……”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为什么不是?” 劲装女子道:“你长的很英俊,‘追魂剑’脸上有个大疤,不过,装束倒和你一样……” 田宏武微发一雳,道:“姑娘是关外人?” “不错!” “找‘追魂剑’做什么?” “既然你不是就不必问了!” “如果在下就是‘追魂剑’呢?” 劲装女子再次打量了田宏武几眼,道:“你真的是?” 田宏武颔首道:“不错,在下就是!” 劲装女子蹩额道:“但你脸上没疤?” 田宏武道:“那疤痕已经医好了,姑娘仔细看,还留下条红丝。” 劲装女子眼珠一转,粉腮突地一沉,道:“你真的是,那好极了,跟我走!” 田宏武惊讶地道:“为什么要跟你走?” 劲装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着,奔入道旁林中牵了匹马出来,跃身上了马 背,上马的姿势美妙而利落。 田宏武骇异莫名,又道:“姑娘如不说明原因,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 劲装女子小嘴一披,道:“你如果怕死就不必去。” 田宏武吃惊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劲装女子刁蛮地道:“没什么,有种就跟来!” 她双腿一夹,急驰而去。 田宏武想了想,策马追了下去,反正走的是同一方向。 奔了一程,眼前出现一个大镇集,劲装女子回头望了一眼,入镇去了。 官道穿镇而过,田宏武不跟也得跟,随着进镇,大街上不能驰马,只能慢步而行,那女 子的装束很显眼,就在前面不远。 田宏武不是惊,而是好奇。 劲装女子在一家客栈前下了马,转身望着田宏武走来的方向,似在等待。 田宏武心里在玩味着她“怕死就别来!”那句话,她是故意放刁,还是有因而发?彼此 素昧平生,她有什么企图,想着到了近前。 劲装女子一抬手,道:“到了,下马吧!” 田宏武下了马,顺手把组绳搭在店门的马桩上。 劲装女子的坐骑,却由店伙接了去,她侧身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田宏武昂了昂头,道:“请带路!” 进入客栈,经过两重天井,由角门转入偏院,院子很大,杂莳了些花草,房子一正一偏 两栋三开间。 劲装女子径直走向正房,大声道:“小姐,人已带到!” 田宏武不由暗吃一惊,原来这刁蛮的劲装女子,只是个下人,那小姐该是谁? “要他进来!”声音路而冷。 劲装女子一摆头,示意田宏武自己进去。 田宏武多少有些忐忑,定了定神,大步进入明同,眼前一亮,他不由呆了。 明间里坐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宫妆少女,艳光照人,看一眼,便使人有沐浴春风之感。 那宫妆少女呆了,水样的眸光,停滞在田宏武的面上,略不稍瞬。 田宏武感到一阵局促,作了一揖道;“请问姑娘传唤在下,有什么指教?” 宫妆少女的眉峰蹩起来了,启朱唇道:“你……就是‘追魂剑’田宏武?” 田宏武反了坑 道:“在下正是!” 宫妆少女大声向外道:“锦儿,你没认错人?” 叫锦儿的劲装女子站在门边,道:“没错,他就是‘追魂剑’,他脸上原来的刀痕已经 治好了。” 宫妆女子的目光,又回到田宏武的俊面上,粉腮倏地沉了下来,冷冰冰地道:“你知道 姑娘为什么要找你?”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着,很不是味道,对方没请他坐,他当然不能自己就位,而这宫妆少 女说话的态度,像在问案,使他大起反感,当下设好气地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知道?” 他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宫妆少女沉声道:“我要杀你!” 田宏武心头一震,怒极而笑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这话从何说起?” 宫妆少女眸子里真的泛出了杀机,寒声道:“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姑娘我是关外盟主 ‘化身教’教主的女儿,我叫‘芙蓉女’聂小倩,一并告诉你,你不会再奇怪了吧?” 随着是一声冷笑。 田宏武惊愣地后退了一步,他当然明白了,“化身教”的人找上自己,是意料中事,只 不过,想不到出面是个娇媚的少女,而且是教主千金。 “芙蓉女”,这外号倒是和她本人一样美。 田宏武轻轻一咬牙,道:“原来是教主千金,失敬的很,划出道来吧?” “芙蓉女”沉吟了片刻,道:“你先请坐!” 田宏武挪步在侧首椅子上坐了下来。 “芙蓉女”又道:“你在宝鼎庵杀了本教一位堂主,叫做伍廷芳的,有这事么?” 田宏武沉声道:“不错,有这回事,他的行为有如禽兽,杀了他还算便宜。” “芙蓉女”冷哼了一声道:“鬼谷词的几条人命呢?” 田宏武慨然道:“在下为讨公道,江湖中本就是人杀杀人。” “芙蓉女”反而笑了,很甜很美,脆生生地道:“如果我杀了你呢?”这种血腥的话, 她说来轻描淡写,满不当回事。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如果姑娘有这份能耐,在下只怪学艺不精。” “芙蓉女”道:“你说话满像条汉子……” 田宏武道:“在下本来就是男人!” “芙蓉女”噗哧笑道:“当然,我又没把你当女人,看你这副长相,怪讨人喜欢的,真 舍不得毁了你,但又不能放过你……” 关外女子,都是这么直率,但听在南方人耳中,便不是味道了。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等候姑娘划道?” “芙蓉女”眸光一闪,道:“不必划道,其实你已经死了一次!” 田宏武骇然道:“这话怎么说?” “芙蓉女”若无其事地道:“我衣袖藏了一匣毒针,共两百枚,一发五十枚,见血封喉, 你的生死在我抬手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你功力再高,也躲不过把?” 田宏武不由脸色大变,如果对方出手自己的确躲不过,五十枚毒针,可以罩一个很大的 范围,只要中上一枚,就得送命。 “化身教”的人,实在够邪恶,但已经来了,走不脱,也不能求饶,只有面对现实了, 一咬牙道:“姑娘为何不发?” “芙蓉女”迷人地一笑道:“我说过了,有些舍不得下手!” 田宏武站起身来,道:“那在下告辞了” “芙蓉女”笑态依然地道:“要走,可没那么简单!” 田宏武双手把剑一横,道:“姑娘也死了一次!” “芙蓉女”格格一笑道:“有意思,我怎么也死了一次?” 田宏武道:“姑娘纵使发出毒针,在下不见得立即倒地,至少有一两个呼吸的机会,在 下尽够出手而有余。” “芙蓉女”不以为意地道:“你的口齿伶俐,可惜你连剑都不曾出鞘。” 田宏武冷沉地道:“在下剑现人倒!” “芙蓉女”敛了笑容,道:“我不信这个邪,咱们试一次看,看你的剑术有多神秘?” 田宏武心头一沉,自己固然有把握杀她,但也得死在她的毒针下,栗声道:“姑娘当真 要试?” “芙蓉女”道:“难道你杀了本教这么多人也是闹着玩的?” 田宏武道:“人只能死一次” “芙蓉女”还是端坐着,悠闲地道:“当然,不能死两次的,这三岁小孩也知道。” 田宏武心念电似一转,想起了童梓楠与“影子人”先后告诫的话,当你想杀人时,不能 给对方留任何机会。 心念动处,闪电般向前一欺,“追魂三式”中的第二式“投环饮刃”出了手,快,快得 简直不可思议。 一声惊呼,“菜蓉女”翻问到座椅侧后四尺之处,她的脸色变了,还有些气促,咽喉下 到左肩,外衣裂开了尺长一道口,但没见红。 田宏武手中剑半离鞘,仍横在胸前上方,但他惊魂已出了窍,这一剑杀不了对方,自己 只有等着死在毒针之下。 奇怪,似乎不见动静。 “芙蓉女”突地开口道:“锦儿,住手!” 田宏武又是一雳,回过头,只见锦儿已在他身后,手刚刚放下。 “芙蓉女”摸了摸裂开的衣口,道:“你的剑的确锋利,出手也够快!” 田宏武木然呆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宝刃不能伤她?她为什么不放出毒针?难 道…… “芙蓉女”又道:“我还是不想杀你!” “呛!”然一声,半截剑身隐人路中,田宏武的手放了下来,额头上已现出了大粒的汗 珠,他还是开不了口。 “芙蓉女”又恢复了她那满不在乎的神情,道:“试过了,证明你的确不是吹牛,换了 别人,是死了一次。” 田宏武口唇连颤,久久才进出一句话道:“姑娘,为什么不放毒针?” “芙蓉女”道:“因为我还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杀你。” 说着,顿了顿,又像自语般地道:“不能放,又不能……杀,这可怎么办?” 锦儿开口道:“小姐,我倒有个法子!” “芙蓉女”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锦儿扮了个鬼脸,道:“把他带回去!” “芙蓉女”摇头道:“不成,在关内我还玩得不够尽兴。” 锦儿拍手道:“有了,请他当护花使者,小姐到哪里,他陪到哪里,成么?” 田宏武听了,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对方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她们掌中之物。 “芙蓉女”偏头想了想,道:“嗯,有意思,这主意还不错!” 说着,走回原来的椅上坐下,然后取出条雪白的罗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脸,颈子……罗 帕上散发的幽香,立即充满了整个明间。 田宏武微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芙蓉女”没有出声阻止,锦儿倒反侧身让路。 田宏武大步出门,走入院中,突地,他感到意识一阵模糊,不由自主地停了脚步,心里 想:“我是在做什么?” 他痴痴地站在院中,竭力地想,但思想无法集中,刚刚想起一点什么影子,立刻又快散 了。 锦儿走近他身边,笑着道:“田少侠,别呆着,到里面陪小姐坐坐吧?” 田宏武懵然地点了点头,重了回去,进入明同。 “芙蓉女”笑靥迎人地道:“田少侠,你是我的护卫,以后你只跟着我,依我的话 做……” 田宏武茫然应了一声:“是!”他竭力地想,但什么也想不起来。 “芙蓉女”一摆手道:“你坐呀,没有外人时,我们不拘礼。” 田宏武坐了下去,望着“芙蓉女”,越看越感觉她美如天仙,目光近乎贪婪。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三章 就在此刻,忽听角门边传来了小二的声音:“老师父,这院子是人家包了的,住的是两 位坤道……” 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道:“不管,老衲非找到那不争气的徒儿不可,老衲辛辛苦苦化来 的银子,不能让他去胡天胡地。” 小二苦着脸道:“敝店压根就设和尚进过门,您老人家是出家人,恁地……” 一个邋遢和尚,歪歪斜斜地走了进来,破僧帽朝天开了孔,一袭僧袍千补百衲,赤着双 脚,手里拄了根禅杖,肋下挂了个大黄布袋,鼓绷绷地不知装了什么物事,脸上重重叠叠尽 皱褶,两道白眉弯垂眼角,看样子至少也有八十以上年纪,眼皮低垂,只露出一条缝。 小二哭丧着脸跟在后面。 锦儿大声道:“店家,这院子是包定了,怎么放闲杂人进来骚扰?” 小二扬声道:“姑娘,你是看见的,小的说不听……” 邋遢和尚一路歪斜地走向偏房,逐间看了看,又转来正屋。 小二横身一拦,道:“老师父,小的算求您,请您出去,成么?” 邋遢和尚一顿禅杖道:“你想打人命官司?找不到那孽徒,我和尚只有死路一条,看一 看打什么紧,我不偷不盗,也不碍人家的事!” 一个踉跄,到了正房明间的门外,小二拦了个空。 锦儿脸上变了色,她看出这老和尚并非寻常人物。 邋遢和尚眼皮微抬,两缕极细的精芒一现而隐。 “芙蓉女”站起身来道:“老师父,这里没您徒儿。” 邋遢和尚回头望着店小二道:“你说这院子里住的坤道,怎会有男人?” 小二道:“唉!”了一声道:“人家是一路的,您老就别管这码事了。” 邋遢和尚毫不客气地跨入房中,眯着眼朝田宏武一打量,道:“这位施主脸上有妖气, 八成是中了邪道。” “芙蓉女”粉腮一变,道:“老和尚,光棍眼里不揉砂子,你到底目的何在?” 邋遢和尚大声道:“老衲找偷银子的徒弟,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芙蓉女”道:“这儿没您找的人,看在您年事已高,不便计较,请便吧!” 邋遢和尚到左边张张,又到右边门望望,口里嘀咕道:“这孽障别让老衲找到,不然有 他的好看!” 说着,又望向田宏武,道:“这位施主好面善,哪里见过?” 田宏武站了起来,话是听到了,但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怔怔地望着对方。 “芙蓉女”冷笑了数声,道:“老和尚,你是故意找茬来的么?” 邋遢和尚看来火气不小,大声道:“找徒弟的!” “芙蓉女”再次发出了一声冷笑,道:“你不希望出事吧?” 邋遢和尚一张眼,露出白眼道:“出事,出什么事?” “芙蓉女”一挥手,道:“田护卫,用剑撵他出去!” 田宏武可真听话,手中剑一横,便欺向邋遢和尚,他在心智不由自主之下,动作等于发 自本能,横剑便勒向对方。 小二惊叫一声:“妈呀!” 邋遢和尚可相当滑溜,一歪,一斜,一眨眼换了三个位置,田宏武勒出的剑落了空, “追魂三式”出手落空,这是第一次。 田宏武心智不由自主,他并未对这老和尚的步伐感到惊奇,一剑落空,本能地又出一剑, 仍是第二式“投环饮刃”。 邋遢和尚惊呼了一声,身形一个踉跄,手中禅杖就踉跄之势不成其招式地挥了出去, “铿!”地一声,剑杖交击,冒出一溜火光,禅杖竟然是精钢打造的。 “芙蓉女”与锦儿粉腮大变,她俩看出这和尚功高莫测。 邋遢和尚拿起禅杖看了看,跌脚道:“好端端一根禅杖,被你砍崩了个口,唉!今天日 子不好!” 说完,倒拖着退到院地中,眼缝里那极细的精芒,又迸现了一次。 店小二哭兮兮地道:“老师父,您可以走了!” 他是真的怕出人命。 邋遢和尚怪叫道:“我老人家要走时自然会走,你唠叨个什么劲?” “芙蓉女”走到房门边,示意田宏武住手,然后春花似的一笑道:“您老人家怎么个称 呼呀?” 邋遢和尚摇头道:“佛说不可说,有了称呼便是着相,世本无物,返我真如,女施主, 别太率性而为,因果是可怕的。” 这几句话,充满了佛理禅机。 “芙蓉女”发了呆,被这几句话惊呆了,对方似是位得道高僧。 田宏武也发了呆,但他的发呆却是因了失去了意志,脑海里一片混沌之故。如果他人还 清醒,定然震惊莫明,这当是他碰到的第一高手。 锦儿向店小二一摆手,道:“设事了,你走吧!” 小二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又望了老和尚,想说什么却不敢开口的样子,转身走了。 “芙蓉女”脸上又绽开了笑容,大概她生来就喜欢笑,声音变得很柔和地道:“老师父, 您到底是要做什么?” 邋遢和尚偏头想了想,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老衲忽然觉得与这位施主有 缘……” 说着,用手指了指田宏武。 “芙蓉女”哟了一声道:“您的意思是要收他当小和尚?”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是有这意思,他比老衲那拐银潜逃的不肖徒强多了!” 刚才他说那几句佛理时,显然法相庄严,现在又变了另一副样子。 “芙蓉女”道:“老师父,这恐怕办不到,他是我的护卫,不能自主。” 邋遢和尚白眉一轩,道:“是女施主使他不能自主的么?”话中有话,暗示田宏武受了 她的禁制。 “芙蓉女”面色变了变,笑态不改地道:“老师父,他是我的人,当然受命于我!” 邋遢和尚道:“那女施主一点头,岂不就成了?” “芙蓉女”道:“可是我不想答应!” 邋遢和尚又嘻嘻一笑道:“老衲精于风鉴之学,女施主与他无缘,任何事都得随缘,不 可强求。” “芙蓉女”粉脸上掠过一抹异样的光影,娇声道:“他是我的人,扯不上什么缘不缘的, 是么?” 邋遢和尚摇摇头道:“这不是女施主由衷之言,我和尚是照相而断,信不信由你。” “芙蓉女”道:“大师父还是另找对象去渡化罢,话说到这里为止。” 邋遢和尚道:“不能打个商量么?” “芙蓉女”道:“这倒有趣,这商量怎么个打法?” 邋遢和尚摸了摸耳朵,白眉一皱,道:“以条件交换!” “芙蓉女”露齿一笑道:“这更有趣了,什么条件?如何交换法?” 邋遢和尚道:“你虽贵为关外盟主千金,但并不快乐,相反地,你为了一件事日夜愁苦, 对不对?” “芙蓉女”的笑容倏地消失了,惊民地道:“大师父怎么知道的?” 邋遢和尚淡淡地道:“老衲说过善风鉴,善观气色,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瞒不了老 衲。” “芙蓉女”粉腮一变,再度下意识地向后挪了一步,道:“老师父能说得更明白些么?” 邋遢和尚道:“还要怎样明白,响鼓不必重锤,聪明人一点即透,你表面上与平常人完 全一样,但实际上却非常痛苦,对不对?” “芙蓉女”打了一个冷战,面色更难看了,激动地道:“老师父能解决这问题?” 邋遢和尚道:“老衲虽不能解诀,但可指引你一条明路。” “芙蓉女”转动着眸光,迫切地道:“那就请老师父指引?”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这就是老衲所说的条件。” “芙蓉女”期期地道:“条件……老师父的意思是交换我这名护卫?” 邋遢和尚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芙蓉女”望了望田宏武,蹩眉想了一阵,突地摇头道:“我不干!” 邋遢和尚道:“你愿意痛苦一辈子?” 芙蓉公道:“如果您能解诀,还可商量,如果说指引明路,路已经有了。” 邋遢和尚闭了闭眼,道:“有路是假的,你舍不得放他是真的……” “芙蓉女”道:“这是我的事,老师父用不着多管闲事。” 邋遢和尚宣了声佛号,道:“女施主可不要后悔?” “芙蓉女”道:“我从来没后悔过。” 邋遢和尚把头连点,道:“好,好,你不后悔,哈哈哈” 狂笑声中,转过身去,口里嘟哝道:“好徒弟收不成,还是去找那个不成材的吧,总强 似没有!” 就着,禅杖点地,一歪一斜地走了。 锦儿吐了口气道:“这疯和尚邪门,找徒弟是假的,八成儿是冲着咱们来。” “芙蓉女”蹩额道:“锦儿,我真的有些后悔了……” 锦儿道:“后悔什么?” “芙蓉女”道:“也许……他真的能指出一条明路,比我们盲目地摸索强。” 锦儿道:“教主对最近发生的事,极为震怒,飞讯指示务必要除灭所有敌人,小姐总不 成放了他,而且……” 她没说下去,只神秘地眨了眨眼。 意在不言中,“芙蓉女”当然明白,迷惑的只有田宏武,她俩的对话他是听到了,但却 无法去思索。 “芙蓉女”低头想了一会,道:“锦儿,东西失去了还可以再到手,机会失去了便没有 了,你懂我的意思……” 锦儿沉吟着道:“婢子……不完全懂……” “芙蓉女”像突然下了决心似的一抬手道:“去追那老和尚回来!” 锦儿吃惊地道:“小姐改变主意了?” “芙蓉女”大声道:“少废话,快去追回来!” 锦儿调皮地打了一躬,道:“是,我的小姐!”转过身,口里喃喃道:“这一阵子,人 家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说着,人已到了院子里。 角门外突然传来邋遢和尚的声音:“不能追,不能追,我和尚六根清净,被女人一追, 让人看见成何体统,我来了。” 话声中,人已从角门像醉汉似的走了进来。 锦儿不由发了怔,这和尚太邪门了,人家在屋里讲话,他在院子外能听见,实在是匪夷 所思的怪事。 “芙蓉女”再那也不能不吃惊,也立即来到院中,迎着邋遢和尚道:“老师父的耳朵可 真灵。”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还好,年事虽然高了,但耳目还算勉强管用,女施主是想通 了?” 田宏武也移步到“芙蓉女”身后,他心里只有一个最牢固的意念,便是跟定“芙蓉女”, 其他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芙蓉女”点点头,道:“我答应您的条件,把人交给您。” 邋遢和尚从袍袖里取出一个皱成一团的纸柬,道:“都写在这上面了,女施主先解了他 的禁制,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芙蓉女”道:“我得先过目!” 邋遢和尚道:“出家人戒妄,我和尚怎会骗你。” “芙蓉女”眸光一转,道;“不成,老师父这出家人不同于别的出家人” 邋遢和尚目芒一现而隐,道:“怎么会不同,我和尚一样守三皈六戒,礼佛诵经,济世 渡人。” “芙蓉女”摇头道:“不成,这事关系重大,我得谨慎些。” 邋遢和尚呼了口气,道:“好,好,依你,先过目吧!” 说着,抛了过去。 “芙蓉女”接在手里,打开一看,面色连连变幻,突地翠袖一扬,道:“成交了!”一 蓬牛毛似的芒影,罩向了对方。 “阿弥陀佛!”邋遢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袍袖在身前划了一个圆,又道:“这就是女 施主的不是了,如此对付出家人,不怕罪过么?” 一抖袍袖,那些毒芒纷纷掉落地面。 锦儿的脸色变了! “芙蓉女”的脸色也变了! 只有田宏武对眼前的惊人现象,没有任何反应,像白痴似的站着。 邋遢和尚又道:“老人不计小人过,女施主该履行诺言了?” “芙蓉女”扭头望了田宏武一眼,然后回过头来,道:“我有个附带条件。” 邋遢和尚道:“什么附带条件?” “芙蓉女”道:“我把解药交给老师父,老师父带他离开此地之后,再替他解开,这中 间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他,可以吗?” 邋遢和尚“唔!”了一声,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看起来,女 施主的棋一定下的很好,先施杀着,再留退步。不过,有句话说在前头,和尚我也是个中高 手,咱们最好直来直往,否则的话,女施主可能输不起。” “芙蓉女”讪讪一笑,没有说话,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的蜡壳丸子,递与邋遢和尚,然 后向田宏武道:“你跟这位老师父走吧!” 田宏武点了点头。 邋遢和尚偏了偏头,道:“乖徒弟,咱们上路!” 要在此刻,角门边突然出现一个白发无须,目突似金鱼的黑衫老者,以刺耳的声音发话 道:“卑使柳林求见小姐!” 来的,赫然是使者“突眼无常”。 “芙蓉女”眉头微微一皱,道:“什么事?” “突眼无常”进入院边,道:“听说‘追魂剑’已朝这方……” 一眼看见田宏武正站在“芙蓉女”身后,下面的话顿时噎住了,看看邋遢和尚,又看看 田宏武,一张白沙沙的脸,皱成了风干橘子。 邋遢和尚大声道:“徒弟,你还留恋什么?咱们走……” “突眼无常”瞪大了突眼,道:“小姐,怎么回事?” “芙蓉女”道:“让他们走!” “突眼无常”栗声道:“小姐,这……这是为什么?” 田宏武已大步走到老和尚身边。 “芙蓉女”道:“为什么你不必管,我自有主见。” “突眼无常”道:“小姐,你,难道……” 邋遢和尚歪歪偏偏地向角门走去,田宏武紧紧跟随。 “突眼无常”狠盯了田宏武一眼,他立即看出田宏武业已被制,大声又道:“小姐,不 能纵虎归山!” 邋遢和尚嘻嘻一笑道:“养虎必遭反噬!” 话声中,已到了门边。 这句话,只有“芙蓉女”与锦儿两人心里明白。 口口 口口 口口 旷野,月白风清,一株大树下,两条人影相对站立。一个是“追魂剑”田宏武,另一个 邋遢和尚,旁边拴了匹坐骑。 田宏武低着头苦想了一阵,道:“晚辈只记得离开那客房,走没几步,心头便糊涂起来, 以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邋遢和尚笑笑道:“记不起便算了,反正已经脱离了那妖女的手掌。” 田宏武微晃着脑袋,想,还是想不起来,期期地道:“仙师大德,晚辈铭感内腑,还没 请教仙师法号?” 邋遢和尚道:“野和尚,参的野狐禅,什么法号不法号,没有。” 田宏武轻轻吁了口气,道:“仙师……” 邋遢和尚立即打断他的话头道:“我和尚讨厌这个称呼!” 田宏武面上一热,改口道:“我请老前辈指示法号?” 邋遢和尚用手指推了推头上的破僧帽,脸色一怔,低垂的眼帘陡地张了开来,两道精芒, 逼射而出,有如两道电炬,使人望而生畏,沉缓地开口道:“少施主,老衲有句话奉劝,江 湖恩怨,无了无休,因果循环,十分可怕,得放手时且放手,免干天和,天心印人心,望小 施主能记住老衲这几句话,老衲先走一步了,有缘时再见!” 说完,提杖飘然而去,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朦胧月色中。 田宏武呆在现场,暗忖:“自己并没滥造杀孽,老和尚这几句话是因何而发?” 想来想去,总是想不透。 他又想:“老和尚是何许人物,他把自己从‘化身教’的人手中救出来,难道不怕结这 强仇?” 心念未已,忽见一条人影悄然移近,定睛一望,赫然是“化身教”护法之一的“仙猿 公”,他立即记起在药王庙中,双方正在拼生死之际,“影子人”突然现身,阻止自己不下 杀手,又拉“仙猿公”到一旁,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仙猿公”顿时消失了敌意,呆呆地望 着自己…… “仙猿公”站住了身形,开口道:“田宏武,速回‘风堡’,记住,夜晚上路,见红灯 立即绕道,天亮之后,便设事了,抵堡之后,没事不要外出。” 田宏武登时惊诧冥名,“仙猿公”是“化身教”的护法,位份极高,而自己是该教的敌 人,他如此警告自己,岂非等同叛教?他与自己可以说毫无瓜葛,什么关系也扯不上,他为 什么要这样做? 那天在药王庙,“影子人”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话,而使他起了这大的转变。 “仙猿公”说完话,电闪弹身而去。 田宏武室住了,他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 江湖道上为什么尽多这些神秘人物?“影子人”、“复仇者”、邋遢和尚,现在又加个 “仙猿公”…… 这中间必然有某些原因存在的,但却无法想象。 有些事,极想知道,又无法知道,这是相当闷人的事。 溶溶月色中,他上马登程,目的地是“风堡”。 心里的悬疑太多了,一团乱麻,他紊上什么也不想,以免伤神。 奔了一程,远远现出一颗红星,光线很黯淡,他不由心中一动,判断那就是“仙猿公” 所说的红灯。 于是他立即勒住马。 很可能,那是“化身教”的人布的陷阱,目的在对付自己。 他有一种窥个究竟的冲动,但想到“仙猿公”冒叛教的风险,特来警告自己,如果为了 一念好奇,出了意外,自己遭殃,还辜负了他的好意。 想着,他强抑住内心的冲动,勒转马头,从侧方绕出。 驰行了不到十里,眼前又现红灯,他再绕道。 由于一再绕道,离官道越来越远,他只好认定方向,沿小路疾驰,月儿偏西,照里程计 算,应该是在候师郊外,时辰当已四更。 红灯再现,这是第三次发现红灯,他真的憋不住了,到底这红灯藏了什么秘密?有多凶 险? 身为武士,难道就一直逃避,隐藏? 说不定有一天对方会找上“风堡”,难道缩着不现身,由别人去应付么? 犹豫了一阵,忽然触动灵机。 于是,他取出面具、紫衫,改扮起来,把马寻个隐蔽处拴好,为了怕被识破,长剑改为 悬挂腰间,停当之后,弹身便朝红灯奔去。 奔到距红灯约莫十丈距离时,他刹住身形,藉林木掩护,小心翼翼地迫了过去,目光扫 处,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口白木薄棺,平摆在地上,那盏红灯放在棺材头上,棺材旁边,坐着个身披重学 的少女。 邪门,十足的邪门。 若非先得“仙猿公”的警告,他早已毫不踌躇地过去问个究竟。但现在,他已存了戒心, 不会鲁莽从事。 看了片刻,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是女人、棺材、红灯。 那穿着孝服的少女,不时转动目光,望向远处。田宏武知道,如果这邪门玩意,专为自 己而设,那她是在等自己上钩。 田宏武又转念头,是悄然离开,还是现身问个明白? 正在犹豫之际,突见两条人影,遥遥奔来,田宏武心中一动,赶紧把身形缩到两方巨石 夹缝里。 来人之一,打了一声口哨,那少女忙站起身来。 人影双双来到,田宏武又是一震,两个他都认得,一个是“化身教”使者“突眼无常”。 另一个赫然是“云堡”总管吕文焕。 奇怪,双方怎会搭上线的呢? 吕文焕开口道:“这是什么布署?” 他口里说,脚步却未停。 “突眼无常”伸手一拦,道:“吕总管,不能接近灯光!” 吕文焕止步,道:“奥妙在这灯光上?” “突眼无常”道:“不错,这是‘摄魂灯’,修为再好的人,只要被灯光照上那么一忽 儿,便会昏倒,棺材是现成的,一装了事。” 吕文焕连连点头道:“妙,的确妙,这位贵门下大概……” “突眼无常”接口道:“她身上带有解药,不怕灯光。 吕文焕“哦!”了一声,道:“如果这灯熄灭了呢?” “突眼无常”道:“熄灭了当然失效。 那少女躬身道:“使者有何吩咐?” “突眼无常”道:“如果你见到一个紫衫冷面的中年人,照样行事。” 田宏武心头一动,这不是指的自己么?原来四大堡是想藉‘化身教”之力,对付“复仇 者”,真是不择手段。 那少女恭应了一声:“敬遵使者吩咐!” “突眼无常”转对吕文焕道:“吕总管,话就这么说定了,本教抓到‘复仇者’,贵方 便交出‘追魂剑”,彼此交换,另加赤金二千两……” 吕文焕没口子地应道:“当然,当然!” “突眼无常”又道:“如果‘追魂剑’被本教捉到,四大堡不得有异言?” 吕文焕道:“这是自然的!” “突眼无常”一摆手,道:“我们离开待讯吧!” 两人转身双双驰离。 田宏武本想现身戳杀,转念一想,杀了他们无济于大事,吕文焕黑榜无名,毋须要他的 命。 心念之中,稳住不动,又想,今夜幸亏好奇查探,否则被四大堡出卖了还不知道,这决 定不知是否征得朱媛媛的同意?不过,对付公敌“复仇者”,兹事体大,她在各堡主的压力 下,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秘密协定既然被自己听到了,便可作防备,倒是回堡探探朱媛媛的意向,倒也是件有 意义的事。 那女子又坐回棺边,也许是累了,斜倚在棺材上闭目假寐。 待了一阵,田宏武预料“突眼无常”与吕文随已经去远,拣了块举大的石头捏在手中, 一长身飘了出去,站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故意假咳了一声。 女子猛地惊觉,抬起了头,夜月光辉中,当然看得很清楚,紫衫、冷面,正是刚才使者 交代的人。 当下嘶哑着声音道:“是哪位爷……” 田宏武冷冷地道:“过路的!” 那女子显得可怜兮兮地道:“大爷能行行好么?” 田宏武心中暗笑,淡漠地道:“行什么好?” 女子站起身来,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姓鲁,叫迎儿,与家父从关外来这里投亲,不 幸投亲不遇,家父染了风寒,撒手西去,小女子举目无亲,幸得附近村里好心人给了口薄棺, 因为天色太晚,要到明天才肯来帮着落土,天知道他们来不来,大爷如果肯行行好,帮着掘 个坑掩埋家父,小女子来生变犬马报答。” 说着竟然呜咽起来。 如果田宏武刚才没听到“突眼无常”交待的话,这一番说词他一定相信,非着道儿不可 了。 现在,他只觉好笑,口里漫应道:“好是好,不过……我一生从没做过好事。” 女子竟然跪了下去,带哭的道:“大爷肯行好,小女子愿为奴婢侍候爷您一辈子。” 田宏武冷阴阴地道:“我是个江湖浪子,没有家,用不着奴婢,倒是我死了缺少个披麻 戴孝人,你愿意替我服孝么?” 女子惊异地望着田宏武道:“小女子什么都愿意,不过大爷好端端的,怎会死呢?” 田宏武道:“很难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尤其江湖路上,到处都是陷阱, 谁知道什么时候掉落陷阱里。” 女子缓缓地站起身来,手扶棺木,道:“小女子不懂什么江湖路,大爷您就发发慈心 吧!”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天下最难做的是好人,善更行不得,俗语说得好,好心设好 报,行善遭雷打。” 打字声中,一扬手,打落了那盏红灯。 女子尖叫一声,弹身便走…… 田宏武快逾电闪地划到她的前头,顺手一掌,把她迫落原地。 女子眸中突射棱芒,栗声道:“你……你准备做什么?” 田宏武领教过“化身教”的邪门作风,不敢大意,飞快地戳出一指。 那女子可不赖,竟然闪身避开了这迅疾地一指,田宏武暗吃一惊,他不能让她有施展邪 门玩意的机会,一指落空,左掌跟看挥出。 尖叫声中,女子被凌厉的掌风劈得连连踉跄,田宏武右手没收回,指风再度射出,女子 应声而倒。 田宏武寒声道:“念你是个女子,本人不忍心杀你,记住,转告你们教中人,如果妄想 与‘复仇者”为敌,将遭到可怕的报复,乖乖滚回关外去吧!” 那女子面如死灰,不能开口,也不能动弹。 田宏武又道:“躺着伴这口棺材吧,天决亮了,有人会真正行好的。 身形一转,电闪驰离,到了藏马的地方又换回原来的装束。 一声悠长的叹息,传入耳鼓,田宏武大吃一惊,急喝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也不见人影,那声轻叹也不知发自何方。 田宏武惊出了一身冷汗,莫非自己的行藏已被人识破了,这倒是件麻烦事,他一咬牙, 在附近绕了一匝,什么也不曾发现,这使他心头打了一个结,现在没有风,不会有天籁之声 发出,那声叹息,分明发自人口中,自份绝不是听错或是耳鸣,有月光,视线也不受阻,对 方竟然发声不现形,未免太可怕了? 对方是谁?是敌还是友? 发了一阵愣,只好上马奔程。 邑然他知道四大堡要出卖他,把他来交换“复仇者”,但他无意改变行程,仍奔向“风 堡”,他相信,对方要抓到“复仇者”,可能性极微,到现在为止,连自己也不知道“复仇 者”是谁,对方只认定了自己这个假的“复仇者”,另方面自己心理上已经有了准备,事情 临头,不难应付。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四章 月落星沉,东天出现了一线曙光,大地仍在晦瞑之中。 车声辚辚,是赶早路的,田宏武知道官道就在近旁不远,拨转马头,准备驰上官道,忽 见小路连接近官道的地方,有一所大庙。冷寂寂的,像在沉睡中还没醒来。 顾盼问,到了庙前,心头不由“咚!”地一震,庙门匾额下方,赫然是着一盏红灯,没 有人,没有棺材,庙门是紧闭着的, 田宏武略一思索,夹马腹冲上官道,往前疾驰了半里许,然后把马拴在道旁林子里,单 身重了回来,不经官道,越野抄向大庙的侧方,跃墙进入庙中。 很静,不知是庙里没有和尚,还是和尚们贪眠忘了起来做早课。 佛殿里没有香火,也没有灯,但看环境,不像是没人住的废庙,花树修整,到处打扫的 干干净净。 田宏武四下里一阵扫瞄,转到后院,刚进院子,便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中人欲呕, 不禁心头大震,目光搜寻之下,只见院角里花台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好了几个人,走近一看, 头皮发炸,死的全是灰衣僧人,有老有少,不下十人之多。 出家人与世无争,竟遭这等惨死。 从庙门口挂红灯这点而断,杀死这些寺僧的定是“化身教”的人无疑。 一股杀机,冲胸而起。 没有声息,但他感觉身后已有人来到,而且来的不一人,这种感觉像是出自本能,很难 以言语形容。 一个功力到了某一种程度的高手,便会自然有这种灵敏的感觉,如果无法发觉,便是来 人的功力造诣在他之上,或是身法有特殊成就。 他没转身,右手轻轻按上剑把。 “就是他!”声音很低微,但田宏武听到了。 他陡地回过身来,神剑也掣在手中,只见两个面目狞恶的中年,兀立在八尺之外,正在 套手套。 由手套立即想到了毒砂,用毒是“化身教”人的专长,他丝毫也不敢犹豫,口里栗喝一 声,弹身展剑前扫后刺,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惨号声中,两名“化身教”徒栽了下去。 毒砂固然厉害,但他俩没机会发出。 田宏武吐了口气,徐徐收回神剑。 就在此刻,两条人影从僧舍冲出,剑已在手,各占了一个方位,呈犄角之势,两人都蒙 着脸。 但从衣着与体态上看来,是一老一小。 田宏武看到寺僧惨被集体屠杀,基于正义与人道,杀机并未稍敛,冷声道:“两位谅来 也是‘化身教,的朋友?” 那老的开口道:“是与不是你不必过问,追魂剑,告诉你,天下虽大,恐怕没你容身之 地。” 田宏武懒得多说话,“影子人”的话又响在耳边:“你想杀人时就别给对方机会……” 身形电闪前欺,一招“飞瀑流舟”划了出去,这一招是‘追魂三式”中最凌厉的一招, 他很少用。 “锵!”挟以一声惨哼,蒙面老者的兵刃一折为二,人被斜切藕,也断为两段,血水肝 肠,流满一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旁边传出一声闷哼。 田宏武大吃一惊,转头望去,只见那年青蒙面人的手嗒然垂下,显然他是想发暗器而被 人打了穴道,是谁暗助自己? 心念未已,一支箭也似的东西,平空飞来,插在断尸旁边,赫然是“复仇者”杀人时掼 用的标记--竹签。 田宏武登时大是激动,想不到“复仇者”也到了这里,既然传出竹签,不用说,死者是 四大堡的人,而且榜上有名,这一剑倒是杀对了。 “复仇者”呢? 走了还是藏身暗处? 他拔起地上的竹签,只见上面写的是:“第三十一号白起蛟,火堡总教习。” 如果田宏武不杀他,“复仇者”也必定下手,反正他是死定了。 那年轻的蒙面人,弹身上了屋面。 田宏武抛下竹签,跟着上屋,一起一落,到了庙墙之外,田宏武一个急旋,拦在他的身 前,冷漠地道:“杀人者死!” 神剑倏地扑斜而起。 年轻蒙面人一双手被人打了穴,此刻还低着,连退了三步栗声道:“别动手,是我!” 声音熟得不能再熟,田宏武如遭雷殛,这情况他连做梦也估不到,他感到无比的愤恨, 也觉得相当痛心。 年轻人自动揭下面巾,赫然是新任武士副统领的夏侯天。 田宏武咬牙道:“三师兄,同门如手足,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 夏侯天的脸成了猪肝色,期期地道:“师弟……受命于人,身不由已。” 田宏武铁青着脸道:“你受令杀我?” 夏侯天答不上话来。 田宏武又道:“我是被逐离师门的人,可以自由行动,你加入火堡,曾得师父允准么?” 夏侯天似笑非笑地一拉脸,道:“小师妹仍在北方,师父他老人家不反对我留下。” 田宏武道:“留下是一回事,加入江湖帮派又是另一回事,当然,我无权过问,不过, 你未免太不仁了,三番两次,要我的命,似乎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甘心……” 夏侯天道:“我设这意思!”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刚才你就准备发暗器,结果被人暗中打了穴,怎么说?” 夏侯天再退了一步,栗声道:“你想杀我?” 田宏武愤愤地道:“我可以杀你,但我不愿下手,你虽不仁,我不能不义,希望这种情 形不再发生,否则便很难说了。” 说完,转身便走,不屑于再理他。 天色已经大明,田宏武马上沿官道疾驰,内心沉痛无比,一再自问,为什么三师兄是这 样的人? 想来想去 他有些明白了,三师兄不顾彼此曾有同门手足之义,一再要置自己于死地, 是为了小师妹上官文凤,他把自己当作了情敌,可笑亦可恨。 小师妹如果把终身托与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幸福。 由于师兄上官一雄仍在世问,弑上的罪名迟早可以洗刷,他对小师妹所持的态度,便有 了转变,但仅只是一丝飘浮着的意念,他心里仍不忘情小秀子。 这心头上的死结未解开之前,与任何人结合都不会快乐,因为婚姻生活不能蒙上阴影, 否则自己痛苦,也害了别人。 这一路上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晓行夜宿,这一天过午时分,他回到了“风堡”,进堡门,手下接去了马匹,他下意识 地感到一阵忐忑。说不出为什么,他有些怕见朱媛媛的面,但又不能不去见,他硬起头皮, 走向后进。 刚走到分隔内外的穿堂,一名小婢迎了出来,传话道:“总管,小姐知道您回来了,她 身体不适,暂时不见您,请去歇着吧!” 田宏武点点头,回转卧室,他直觉地感到情形有些异样,朱媛媛不见自己,是反常的现 象。 他在想,是否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 口口 口口 口口 两天过去了,田宏武没见到朱媛媛的面,他并非想见她的面,只是他身为总管,负责内 外大事,像这种情形,未免太尴尬。 是身份暴露了,朱媛媛以这种方式迫自己主动辞职么?他一想这推断很合情理,意念一 转,便觉得如坐针毡,片刻难挨。 于是他下决心明天一早离开,依目前情形看,“复仇者”这步棋是废了,潜伏堡中,再 也发生不了作用,还是早早离开为上。 主意打定了,那颗虚悬的心,便觉踏实了些。 约莫二更时分,他正准备关门就寝,忽见朱媛媛的贴身传婢匆匆来到,探头道:“总管, 小姐在练功房等您,说有机密事相商。” 说完便走了。 田宏武大感错愕,朱媛媛要见自己,为什么选在练功房?转念一想,反正自己已经打定 主意明早离开,好歹见她一面,顺便把这事交代一下。 他习惯地提着神剑,挎上锦袋,向练功房走去。 到了房门外,只见里面深黑地没有灯火,不由踌躇起来,暗忖:“莫非这是陷阱,吕文 焕曾代表四大堡与‘化身教’协议,用自己交换‘复仇者’……” 心念之中,房内却传出了朱媛媛的声:“田总管,请进来,我们私下里谈件事。”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私下里淡谈,当然谈的内容不让第三者知道,谈什么呢?很可能 是有关“复仇者”的事。 于是,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虽然没有灯火,但一个内功好的人,暗中仍可辨物,他转动着目光。却不见朱媛媛的影 子,不期然地想起了初入堡时,受试探的那一幕,正待退身出来…… “铿!”然一声巨响,铁门关上了。 他的心向下一沉,知道这是个圈套,但已经被套上了,还有什么办法? “小姐,朱姑娘!”他大叫了一声,但没有反应。 这问练功房,有秘道通地下室,地下室又另有出口,毫无疑问,朱媛媛在出声引他上钩 之后,从秘道偷偷溜走了。 铁门关上之后,不透天光,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田宏武摸索着在椅上坐下,他不明白朱媛媛何以要这么做?人心难测,爱与恨之间,只 差一线,想起她从前苦苦厮缠的情景,真是极大的讽刺。 铁壁,铁门,铁栅的天棚,要想出困谈何容易。 蓦地忆起,童梓楠曾说过,武士赵镖是联络人,为什么回堡之后忘了找他了解情况?现 在想起来当然迟了。 初时还不觉得怎样,时间久了,便逐渐烦躁不安起来,他坐不住了,在房内来回踱着, 像铁槛里的困兽。 堂堂总管,一下子变成了笼中之囚,但他没有怨尤,本来他再次回堡任职是另有目的, 担风险是必然的。 他只后悔从洛阳回来这一路上已经数露破绽,却不知警惕,自投罗网。 功房暗无天日,不辨时辰,他觉得肚中饥饿了,这证明至少一夜是过去了。 烦躁变成了激动,他极欲破屋而出,他想到自己所持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刃,何不试上一 试? 于是,他拔出剑来,摸到门后,运足了功劲,向铁门戳去,剑尖入铁盈寸,但却穿不透, 他不由颓然,如此厚重的铁门,要削开一道容人的孔洞,谈何容易,宝刃神兵,再锋锐也只 适于摧兵削刃,无法用来破铜墙铁壁。 就在此刻,朱媛媛的声音倏告传来;“田宏武,想不到你真的是‘复仇者’的同伙……” 声音中饱含怨毒,是咬牙切齿说的,却听不出是发自何处。 田宏武脱口道:“谁说的?” 朱媛媛的声音道:“夏侯天,令师兄,这总不会假吧?” 田宏武登时哑口无言,心头一阵刺痛,看来三师兄不置自己于死地他是不甘心的。” 朱媛媛又道:“田宏武,你还有什么话说?” 田宏武把心,一横,道:“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朱媛媛道:“要杀你很简单,随时随地,只是举手之劳,不过,现在还不会杀你,让你 饿上几天,体力消失了,再问你口供,你不必打任何主意,纵使你破了功房也飞不了。” 声音寂然,田宏武尘回椅上,木然望着漆黑的空间。 饥火中烧,他有一种发狂的冲动,如果桌椅能消化,他真的会吃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饥饿的感觉消失了,代之的是虚乏,深黑中迸放团团金花,耳朵里充满 了“滋滋!”的声音,像秋夜虫鸣。 就如此束手待毙么? 不! 他振作起精神,摸索着寻找机关的枢纽,但结果还是失望了,摸遍了每一寸地方,什么 也没发现。 随着时问的消逝,体力相对地减弱,慢慢地,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不需 要多久,自己便会虚脱而倒下,然后听任他们摆布……” 不情愿,不甘心,只是一种意识,谁也无法胜过现实。 在感觉上判断,至少也被饿了三天以上,以他的内功修为而言,二天以内是折磨不倒他 的。 饿死,很新鲜,但不至于就死,对方只是等待他脱力。 意识模糊中,忽然感觉似乎有双手摸到自己身上,他本能地一扭身,栗声道:“谁?” “嘘!”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软软地,是个大馒头,接着,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先 喝些水再吃!” 一口已凑到了口边。 田宏武不逞迫问对方是谁张口便吃。 人在饿的时候,吃任何东西都特别有味,但饿过了头,反而感觉不出滋味来,只是本能 地咀嚼,吞咽。 一个大馒头,很快地下了肚,又喝了些水,精神似乎好了些,意识清醒了,他再次问道: “是哪一位?” “先别问,养养神跟我走!” “走,能出去么?” “能进来当然能出去。” 一个功力深厚的高手恢复体力自然比常人快,田宏武静坐着运了一会功力,使气血活动。 约莫半盖茶时间,站起身来,试了试腿脚,道:“可以行动了!” 那神秘的声音道:“现在拉着我的手,慢慢走!” 田宏武激动非凡,在这种绝境中,忽然有人来救,是意想不到的事,他左手捏着剑,右 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对方的手不盈握,又温又软,像是女人的手,再参证对方说话的怪腔调,证明对方的确 是个女子,一颗心下意识地跳荡起来。 两人开始挪步,下石级,穿行了一阵,眼前略透微光,这时可以看出来是间地下密室的 轮廓。 出密室,再沿石级上升。 眼前明亮起来,田宏武的心剧跳起来,这是地下室的秘密出口,也正是朱媛媛的闺房, 没有灯,但藉着窗根透入的月光,房里的一切,清晰入目,朱媛媛和衣躺在床上,像是睡熟 了。 田宏武转头望向身边人,赫然是个村姑打扮的女子,陌生得很,从没见过面。 她是谁。 为什么要救自己? 她怎会知道这秘室机关? 心里的疑问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从何问起。 村姑开了口,声音很低:“堡里高手云集,小心些,不要多问!” 田宏武憋不住,还是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用手指了指床上的朱媛媛。 村姑轻声道:“放心,不会要她的命,只是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田宏武期期地道:“姑娘是……” 村姑悄声道:“奉令来救你,不要多问。” 奉令,奉谁之令?田宏武还想追问,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对方已经多次说了不要 多问。 房外传来了脚步声,村姑一按田宏武的肩头,双双矮了下去。 一个声音道:“朱世妹设事么?” 是“火堡”少堡主简伯修的声音。 房门外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小姐这几天很累,安歇了,吩咐没要紧事不要吵醒她。” 朱媛媛贴身侍婢的声音。 田宏武心中一动,莫非这小丫头是内应? 简伯修的声音道:“叫醒她,说我们在等候她一起审讯‘追魂剑’田宏武。” 丫环道:“是,少堡主请先走一步,婢子叫醒小姐马上出来。” 简伯修“唔!”了一声道:“快些!” 脚步声离开了。 “嗯--”一声闷哼,像是有人被突然点了穴道。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可以走了!” 田宏武又是一愣,原来外面还有接应的,那又是谁? 村姑站起身来,道:“跟着我!” 说着,人已到了房门外。 田宏武跟了出去。 只见那婢子倒坐在门边,是被制住了,别无人影,他看了一眼,紧跟着那村姑越院穿廊 而去。 走的是后路,他暗惊这村姑对堡里的形势会如此熟悉,一路上有不少武士被点倒,看样 子,所有的警卫士受制了。 不久。出到了堡外,村姑透了口气道:“还好,他们的注意力宝集中在练功房四周。 摹在此刻,一声叹息遥遥传来。 田宏武大吃一惊,记得在来此地的途中,三遇红灯,自己改份为紫衫客,收拾了那名假 扮孝女的“化身教”徒,在换装之际,他曾听到同样的一声叹息。 这发叹息声的是谁。 他为什么不明里现身,却像阴魂不散似的跟定自己? 人在有不得已的痛苦或愁闷时,才发而为叹息,他叹息为何? 村姑目光四下一书,道:“不管它,我们快离开,对方不久就会发现事实。” 田宏武心头上老大一个疙瘩,无可奈何点了点头,与村姑并肩驰去。 越过田野、丘陵、小溪、村落,来到一片树林中,估计离“风堡”已在十里之外,月色 清明,呈现一片静谧的美。 两人在林子里停了下来。 田宏武激动地道:“不知刚才在堡后发叹息声的是谁?” 村姑沉声道:“他不现身就不必管他,江湖道上怪人多的是,理不了那许多。” 田宏武道:“可是……在下是第二次听到这叹息声了!” 村姑“噢!”了一声道:“第一次是什么情况下听到的?” 田宏武把前事说了一遍,道:“在下判断对方,是有心人,定有什么原因的” 村姑沉吟了片刻,道:“好,我们现在公平、开封一带,你再不能待了,你有地方安身 么?” 田宏武苦笑着摇头道:“孑然一身,何处是我家?” 想想,又觉得何必对一个陌生女子说这些话,又道:“那是在下自己的事,就不劳姑娘 操心了,援手之情,在下谨铭,请教姑娘芳名。” 村姑摇了摇头,道:“不必告诉你,我只是奉令行事” 田宏武生怕她一下子溜了,赶紧道:“姑娘是奉谁的命令?” 村姑神秘地道:“也不能告诉你,我只做应份的事,我们日后见面的机会很多,珍重!” 说完,疾掠而去,只眨眼便消失了。 田宏武苦笑着自语道:“怎么碰到的全是些神秘人物?” 那古怪的叹息声,又告传来,似在近旁不远。 田宏武为之颤栗了,这的确是阴魂不散,究竟对方有什么企图?心念之中大声道:“阁 下何方高人,可以现身一见么?” 一个很怪异的声音道:“复仇者,你杀的人够多了,赶尽杀绝未免上干天和,可以停止 流血了!” 声音似近又远,不知从什么方位发出的。 田宏武心头剧雳,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已经窥破了自己的行藏,当下大声道:“在下并 非‘复仇者’!” 那声音道:“什么,你不是?” 田宏武断然应道:“不是!” 那声音道:“你是复仇者的同路人?” 田宏武期期地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那声音道:“这话怎么说?” 田宏武想了想,道:“阁下如不现身,恕在下不愿交谈。” 那神秘的声音道:“别迫我现身,我现身对你没好处,当你们逃离‘风堡’之时,只要 我一出声,你们便是瓮中之鳖,休想全身而退。” 田宏武不由惊然而雳,栗声道:“阁下为何不出声告警?” 那神秘的声音道:“我希望你们自动停止流血的行动,不愿看冤结愈结愈深。 田宏武栗有道:“阁下想要‘复仇者’停止索血的行动?” “不错?” “办得到么?” “可以的,人性高于一切,‘复仇者’也是人,他有人性。” “话虽不错,但杀人者死,也是维护人性之一法,如果流人血者不得到适当的报应,天 理何存?人性何在?” “这是偏激之见,因果循环,无了无休,适可而止,忍让三分,便是无量功德。” “事事忍让,岂非使凶残之徒,宵小之辈,大逞其凶顽,善良何堪?” “说的对,但该有个限度。 田宏武一面说话,一面注意发声的方位,但始终无法判定,他暗惊对方功力的高深玄奥, 听口意,对方有意中止这场杀孽,可是自己并非“复仇者”,甚至根本不知道“复仇者”为 谁,实在用不着与对方多费唇舌。 当下话锋一转,道:“阁下悲天悯人,可钦可敬,但在下并非‘复仇者’,说多了也是 枉然,既然不愿现身,见示名号如何?” 那声音道:“没有提名道号的必要,何况我名号,早已抛弃了。” 田宏武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恕在下失陪了。” 说完,转身便走。 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田宏武的心弦为之一颤。 这声叹息到底代表了什么?是悲天悯人以天下为已任,是无可奈何,抑是另有什么特殊 的目的? 他懒得去想,想了徒自伤神。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他已被认定是“复仇者”的同路人,而真正与“复仇者”一路的, 反而不被人发觉,这实在是极大的嘲弄。 奔行了一阵,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自问,去哪里?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托 身之处,去哪里? 流浪了这些时日,他第一次深切地体验到彷徨无依之苦。 月光似水,天阔地长,但他真的设有容身之地。 突地,他听到一阵悉索的声音向自己移近,很轻,但由于夜静,听的很清晰,像女人的 裙裾拂草,又似微风扫枯叶?他知道有人来了。 “谁?”他冷冷地开了口。 “我!”回答的也很利落,是女人的声音。 田宏武回过身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来的竟然是“芙蓉女”聂小情的侍婢锦儿, 想不到她会到了此地,有她现身,“芙蓉女”当然也到了开封。 锦儿笑嘻嘻地道:“田少侠,路真窄呀,我们又见面了?” 田宏武冷哼了一声,道:“不错,江湖路是很窄。 锦儿打趣似的道:“想不到田少侠还是个雅土,踏月夜游,逸兴不浅啊?” 田宏武针锋相对地道:“锦儿姑娘想来也是个中人,彼此同好!” 锦儿披了披嘴,道:“如此良宵,的确不应该等闲度过” 田宏武淡淡地道:“美景良宵,是不该虚度,锦儿姑娘,除了迷魂帕、摄魂灯那些下五 门的玩意之外,还有什么足资消遣的么?” 锦儿咕叽一笑道:“消遣的方式当然很多,最精彩的要算少侠的追魂剑,现在看你的 了。” 说完,朝旁边闪了开去。 田宏武大感困惑,这刁蛮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目光瞥扫之下,只见四下里人影浮动,正朝这边迫来,不禁心头一紧,不知道来的是四 大堡的人,还是“化身教”的徒众。 他穿的是白色儒衫,所以目标极为显著。 人影逐渐迫近,其中,一个娇小身影,以快速度越众而前,顾盼间来到身前,田宏武心 头一沉,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融。 来的竟然是朱媛媛。 其他人影在四五大外停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田宏武目光转动之下,发现有一半以上 的人是自己认识的。 简伯修与简莹兄妹也在其中,侧后方是些什么人却无法看到,但想来总不是陌生人。 朱媛媛面罩严霜,寒飕飕地开口道:“田宏武,救你出堡的是什么人?” 田宏武冷漠地道:“对不起,在下不便奉告。 朱媛媛咬牙切齿地道:“是‘复仇者’么?” 田宏武道:“随你怎么去想。 朱媛媛脸色连变,激动地道:“你几次离开又回来,是有目的,你是什么时候被人收买 利用?”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没人能收买在下,在下也不会被人利用。” 朱媛媛厉声道:“这么说,你本来就与‘复仇者’一路,有意入本堡卧底?哼,我早就 该想到,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你入堡之后,算我朱媛媛瞎了眼。” 田宏武默然,他感激朱媛媛前此对他的情意,但小秀子一家的血化却不能放手。事情已 经闹明了,根本用不着去分辩。 朱媛媛接下去道:“田宏武,你……践踏了我的心,欺骗了我的感情,你卑鄙无耻,我 要亲手杀你,为了父仇,为了我的恨……” 说到后来,眼圈突然红了。 他是她第一个倾心的男人,而他,却是别有图谋的仇人。 事实上,田宏武是后来才知道四大堡是血洗‘凤凰庄”的仇家,他初被收留时,并无丝 毫其他的目的 田宏武对于她,多少是有些内疚的,挫了挫牙,道:“朱姑娘,你不是在下的对手,在 下……无意要杀你。 场外圈子里,简伯修高声道:“世妹,退回来,我们收拾他!” 田宏武心中一动,他知道对方准备用火器对付自己,那不是凭武功所能抵挡的,如果要 脱身,只有劫持朱媛媛,但,他实在不愿意这样做,他被夹在人情与仇恨的夹缝里,左右为 难。 简莹跟着大声道:“朱姐姐,快退,别误了大事!” 朱媛媛恍若未闻,以异样的目光,狠盯着田宏武,分不清是爱还是恨,一个少女,对于 初恋的情人,即使是单方面的,也非常执著,但父仇不井戴天,他是仇人一路,爱与恨是两 个极端,无法并存。 田宏武不是笨人,他知道她此刻的意念。 人圈陡然迫近到三丈左右,只要朱媛媛一离开场心,他们便会动手。 朱媛媛忽地拔剑在手,努力一咬牙,朝田宏武刺去,凌厉得令人咋舌。 田宏武连鞘剑一横,挡了一下,他设还手。 简伯修大叫道:“世妹,你不能任性,如果被他走脱,再找这样的机会就太难了?” 朱媛媛充耳不闻,又是一剑划了出去。 田宏武照样封挡,没有反击,但人却退了一步。 朱媛媛厉吼遭:“田宏武,我说过非亲手杀你不可,你不想还手以为我会放过你?” 田宏武道:“在下的剑出鞘见血,朱姑娘,你杀不了在下……” 朱媛媛从齿缝里,进出一句话道:“我们同归于尽,我倒下之际,也就是你骨肉化灰之 时。 田宏武心头剧震,想不到她是打这种主意,她说的不错,只要她一倒下,对方的人便会 集中火器出手…… 她自小倔强任性,这种性格在此时充分表露无余。 田宏武心念一转,道:“朱姑娘,你可以不死,你不值得。” 朱媛媛道:“什么不值得?” 田宏武硬起心肠道:“因为在下从来就设爱过你!” 这句话近乎残忍,朱媛媛的粉腮微起抽搐,暴睁杏眼道:“我也不曾爱过你。”这句话, 当然不是由衷之言,等于是反击田宏武的。 但,她的芳心已在滴血了。 天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爱人而不被爱,虚掷了感情。 人圈中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丫头,你如此任性,置父仇于不顾,坏了事,你是无可恕 的大罪人。 听口气,不用说是朱媛媛的长辈。 朱媛媛厉声道:“你们等什么,为什么不下手,坏了事咎不在我!” 简伯修栗声道:“世妹,聪明人别做傻事,你想与他同归于尽?” 另一个声音道:“大小姐,堡主会死不瞑目的” 朱媛媛打了一个冷战,玉齿深陷在唇肉里,一顿足道:“你们下手!”说完发剑猛攻。 田宏武实在不愿意杀她,被迫采取守势,朱媛媛像发狂,拼命刺去,她的身手并不弱, 拼起命来,势道相当惊人,把田宏武迫得左摇右晃。 那苍劲的声音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下手!” 简伯修大叫道:“慢着!” 他对朱媛媛一往情深,当然不愿意看着她被毁,但他却没有两全的办法,叫了慢着之后, 没了下文。 那苍劲的声音道:“你有什么打算?” 简伯修定了一室,道:“派好手进场把她抓下来。” 田宏武一方面应付朱媛媛的攻势,一方面在转着念头,是否该制住她,先求脱出包围圈? 如果朱媛缓改变主意,自己只有死路一条,火雷梭毁马车的那一幕,使他余悸犹存。 心念未已,四条人影欺入场心。 简伯修也在其中。 田宏武顿时得了主意,如以简伯修作质脱困,当更理想。 朱媛媛攻势更疾,剑花在月光下织成了幕。冷森森的芒丝,交叉闪划,像无数的银蛇在 空中飞跃厮缠 四柄剑挟雷电之势,同时袭到。 寒芒一闪,像一道极强的光,从光幕中突起。 “哇!”一声惨号,破空而起,其中之一栽了下去,一颗头骨碌碌滚出丈外,另两人亡 魂尽冒,抽身暴退。 同一时间,传出一声尖叫,简伯修已挟看朱媛媛电弹而退,他是安了心的,他上场是安 了心的,出手是虚招,其实目的是带朱媛媛离场,尚未进场,他已经想好了行动的方式,另 外三人,不用说是准备用以牺牲的。 田宏武回剑一勒,又一人惨号着栽了下去。 这些情况,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五章 田宏武目芒动处,连想都不想,几乎像发自本能般地如影附形,紧追在简伯修之后,冲 入人圈。 同一时间,场心中发出数声巨响,夹着一声狂曝,不用说,另一名入场的高手,已经做 了牺牲。 人圈裂开,田宏武一个飞旋,截在简伯修头里,剑尖指着他离身半尺之处。 朱媛媛仍被他扶抱着。 大的包围圈散了,形成另一个小圈。 一股凌厉的剑风,袭向田宏武的后心,他连头都不回,回剑反扫,“呛啷!”一声,袭 来的剑被削折,出剑的已暴退开去。 田宏武勒回剑来,业已无法阻止,他失海刚才大意犹豫,没有先放倒简伯修,现在,他 已完全陷入劣势。 一着失误,不能再错,意念电闪一转,他扑入人圈。 “哇!哇!”惨号震耳,他不知道有几人倒下,他的目的是近身搏斗,对方便无法施放 火器,除非对方不顾牺牲自己人。 人影四下散开,田宏武知道不能落单,予对方以可乘之机,紧混在人群中随着移动,他 一眼看准了一个锦袍老者,判断就是方才语音苍劲的人,也就是此行之首,于是,他毫不迟 滞地扑向那老者。 簌簌声中,无数暗器落在他刚刚停足之处。 “铿!”金铁交鸣声中,锦袍老者挡开了田宏武一击,空中爆起数星火花,老者的剑, 竟然也是宝刃。 一击之后,双方睹面相对,散开的高手,又围了过来,但不敢太迫近,因有老者在场心, 投鼠忌器,对方不敢施用火器。 但顾前难顾后,田宏武仍处在奇险的情况中。 一声断喝,简伯修挺剑从田宏武身后迫近。 朱媛媛也从侧方欺到。 田宏武力持镇定,凝神一志,准备应付任何一方面的攻击,当然,不言而喻,正面的锦 袍老者是劲敌,他的剑斜横胸前,气势丝毫无懈可击。 对方三剑联手他倒不怕,怕的是对方抽冷子发歹毒的暗器。 “唰!”地一声,朱媛媛出了手,朱媛媛剑芒才闪,锦袍老者与简伯修也同时出剑,田 宏武左手持剑鞘封住朱媛媛的剑,石手剑疾划半圆,“呛!”夹以一声惊哼,人影一触即分。 简伯修的长剑已折了尖锋,一张脸胀成了紫色。 锦袍老者面孔沉得像铅板。 “什么人?”暴喝声中,人圈突然裂了一道口。 两条窈窕人影,姗姗入场。 田宏武一看,暗道一声:“苦也!” 现身的,竟然是“芙蓉女”主婢,这妖女插上手,与对方连在一起,便相当难应付了。 “芙蓉女”大剌剌地走到四人身边,眸光一转,脆生生地道:“万大堡主,指挥您的手 下撤退如何?” 田宏武不由一震,这锦袍老者竟然是“雷堡”堡主万明煌。 四大金刚是“凤凰庄”血案元凶,田宏武的杀机立刻炽烈起来。 万明煌目注“芙蓉女”道:“撤退,什么意思?” “芙蓉女”道:“因为他是本教非得到不可的人!” 万明煌道:“但也是四大堡的头号敌人,我们曾有协议,先把他拿下再说如何?” “芙蓉女”道:“对不起,协议取消,敝教不准备与‘复仇者’为敌。” 万明煌变色道:“聂姑娘,他与‘复仇者’是同路人,你不知道?” “芙蓉女”还是笑盈盈地道:“知道,非常清楚,这点由敝教自己做主应付。” 简伯修忍不住大声道:“聂姑娘,别太过份,视四大堡为无物?” “芙蓉女”眉毛一挑道:“少堡主,你是代表四大堡说话么?” 简伯修口角一披,傲然道:“未尝不可!” “芙蓉女”还是挂着笑容道:“这么说来,少堡主的意向也就是四大堡的意向?” 简伯修怔了怔道:“当然!” “芙蓉女”突然敛了笑容,正色道:“敝教与四大堡一向河水井水不相犯,互相尊重, 少堡主准备破坏这默契?” 万明煌怕场面闹僵,忙接口道:“聂姑娘,姓田的是贵我双方的公敌,不要做意气之 争……” 朱媛媛口唇一动,正要开口,见堡主发了话,只好闭上口,代以一声冷哼,目光中满带 不屑,朝“芙蓉女”扫了一眼。 偏偏这一眼,被“芙蓉女”注意到了,口角一抿,道:“朱大小姐,你似乎很不服气?” 朱媛媛冷声道:“我就是看不惯,怎样?” “芙蓉女”道:“不管怎样,凭真功实力,今晚在场的恐怕无一是‘追魂剑’的对手。” 这句话,当然连万明煌也包括在内了。 万明煌老脸一变,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怪表情。 朱媛媛不甘示弱地还以颜色道:“以聂大小姐的意思,只有你才是他的对手?” 田宏武可忍耐不住了,看样子“芙蓉女”无意联手,这是他的好机会,他无时无刻不在 想亲手为小秀子一家复仇,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当下一抖手中剑,沉声道:“万堡主,今晚幸会,为了在下一个江湖小卒,竟使堂堂四 堡兴师动众,实在荣幸之至。” 说完,故意冷笑了一声。 万明煌板着脸道:“田宏武,你曾在‘风堡’任职,老夫可把你当叛逆看待,也可以当 敌人看待。” 顿了顿,又道:“四大堡没宽容过叛逆,也没放过个敌人。” 田宏武正中下怀,冷极地一笑,道:“好极了,堡主准备怎样处置在下?” 万明煌目芒一闪,道:“叛逆者死无赦!” 田宏武故意做出很不屑的样子,傲然道:“堡主有这能耐么?” 万明煌怒声道:“你可以等着瞧!” 田宏武道:“这么说,今晚是死约会,不死不散,是群攻还是由大堡主亲自执行?” 万明煌何许人物,当然不能不顾身份地位,脱口道:“老夫当然要亲手执行!” 田宏武存心要扣牢他 大声道:“堡主可要想好了,这是生死攸关的事,在下的兵刃不 见血不回鞘……” 万明煌怒喝道:“狂妄,准备纳命!” “芙蓉女”向后退了数步,口光一扫简伯修与朱媛媛,脆声道:“两位也退远些。免得 在圈子里碍手碍脚!” 朱媛媛冷声道:“聂大小姐,此地轮不到你发令把?” “芙蓉女”微笑着,淡淡地道:“双方说定了在剑下分生死,本人愿作见证,谁也不许 抽冷子出手,谁要是不自量,我就要谁好看。” 话声很平淡,但语意却很断然。 朱媛媛冷哼了一声,仍站着没动。 筒伯修倒是退后了两步。 简莹在一旁冷冷地插了口:“最好别太目中无人,这里不是关外!” “芙蓉女”扭转头,冲着简莹一笑道:“是呀!我倒忘了这是四大堡的天下,不过,江 湖武林,是不分关内外的,四大堡的人难道从不涉足关外?” 简莹分毫不让地道:“话虽不错,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武林有武林的法则,绝不容破 坏。” “芙蓉女”柳眉一挑,道:“是啊!简姑娘说的是,姓田的是本教要找的人,按规矩四 大堡不应插手……” 简莹冷哼了一声道;“可是,他是‘风堡’的总管这又怎么说?” “芙蓉女”道:“四大堡准备替他撑腰?” 简莹道:“那是四大堡的家事,外人不必置喙!” “芙蓉女”一披嘴,道:“本教的行动也不容任何人干预。” 震耳的金铁交鸣声中,田宏武与万明煌已交换了一个回合,田宏武站在原地不动,万明 煌已经退了两步,双方目中都充满恐怖的杀机。 唇舌之战,被自然地截止了。 田宏武缓慢而沉稳地向前迫近两步,把出手的距离拉回原样,一等一的剑手,加上同样 切全断玉的宝刃,场面相当惊人。 “呀!”暴喝声中,寒芒暴闪,撕空有声,绞扭,迸散,然后消失,万明煌再退了数尺, 胸衣见了红,老脸有如巽血。 简伯修抬手…… “芙蓉女”寒声道:“少堡主,有言在先,别怪我开罪你!” 简伯修的手放了下来,狠狠的盯她一眼。 七八名高手,迫了上来。 “芙蓉女”眸光一转,冷若冰霜地道:“不留几个料理后事么?” 看样子,对方一动,她就要出手。 场面紧张到无以复加。 七八名高手,各占位置,在田宏武身后两侧圈成了一个半环。 “芙蓉女”与锦儿,正好在半环的边缘。 锦儿帮腔道:“小姐,人家不许咱们插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又不要咱们善后。” “阿弥陀佛!”一声嘹亮的佛号,破空传来,震得在场的耳膜欲裂,心旌摇摇。 那些围上来的高手,像碰见鬼似的,忙不迭地退了开去。 “芙蓉女”皱眉道:“又是他!” 田宏武偷眼一瞥,不由心头一震,来的赫然是救自己脱离‘芙蓉女”掌握的邋遢和尚, 他现身何为? 万明煌手中剑倏地垂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田宏武此刻要杀他太容易了,但他没出手。 邋遢和尚径入场心盘膝坐下,把禅杖往肩头上一靠,又宣了一声佛号,双目电张,两道 目芒犹如冷电,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简伯修与朱媛媛也变色后退。 这不起眼的邋遢和尚到底是什么来路,竟使四大堡的高手全部慑服? 田宏武受过老和尚的恩情,不能不理,开口道:“老前辈驾临有何指教?” 邋遢和尚敛了目芒,道:“小施主,你不能放下屠刀么?” 田宏武一愣,道:“老前辈,身为武士,有所不为但也有所为,流血是不得已,但又非 流不可。” 邋遢和尚摇摇头,垂眉闭目,不再开口。 田宏武一昂头,手中剑又斜横而起,栗声道:“万堡主,别忘了死约会?” 万明煌望了邋遢和尚一眼,一咬牙,手中长剑缓缓上扬。 松弛了片刻的气氛,又告紧张起来。 邋遢和尚突然开口道:“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一步差池,便将沦入万劫 不复之境!” 这话,不知是对谁而发,像是警语,又像是慨叹。 “呀!”暴喝再传,惨哼随之。 万明煌连打踉跄,退了七八步,一屁股坐了下去,正好坐在距邋遢和尚不满五尺之处, 一条左臂,却留在原来位置,肩部的切口,血如喷泉。 邋遢和尚倏地睁眼,用杖头疾点,止住万明煌的血流。 惊呼与怒喝齐传,四大堡的高手蜂涌而上。 邋遢和尚大喝一声:“退下去!” 这一喝极其威严,众高手齐齐停了脚步。 田宏武赤红着眼,欺向坐地的万明煌。 简伯修暴喝一声:“姓田的,你太嚣张了!” 抖手便射出一支火雷梭。 火雷核威力极强,在这种情况之下发出,田宏武固然不能幸免,但将有不少人遭池鱼之 殃。 因为他气极欲狂,不顾虑这许多了。 惊叫声中,众高手豕突狼奔,场面一片混乱。 时间,决不允许爆炸圈内的人脱身,太快了,奔逃只是本能上的反应。 邋遢和尚施大袖一抬,火雷梭从田宏武胸前擦过,飞射到五丈之外。 “隆!”然一巨响,土石纷飞,人人亡魂大冒,总算没有伤到人。 田宏武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那么一丁一点,他便粉身碎骨,老和尚又救了他一次命。 挥挥袖子,能使火雷梭直飞出去,这种功力,实在不可思议。 他是谁,这种功力的人,应该是轰动武林,家喻户晓的? 邋遢和尚冷电似的目芒扫向了简伯修。 简伯修垂下了头,不知是怕还是为了什么? 田宏武有心要万明煌的命,现在却无法下手了,他知道老和尚定会阻止,但不杀万明煌, 又实在不甘心…… 邋遢和尚一挥手,道:“把他带走!” 立即有两名高手,横剑欺身…… 邋遢和尚道:“少施主,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废一了他一臂,足够了。 田宏武止了步,眼望着四大堡的人狼狈离去,朱媛媛在转身时,狠狠望了田宏武一眼, 这一眼不知是恨还是怨。 邋遢和尚目光扫向“芙蓉女”道:“你还不走?” “芙蓉女”道:“我还不想走!” 邋遢和尚道:“此地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芙蓉女”笑笑道:“我要带他走!” 邋遢和尚道:“你带不走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芙蓉女”一偏头,道:“老师父,上一次我们是条件交换,各取代价,这一次呢?” 邋遢和尚摇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带不走他的,只要老衲一句话点破你的秘密, 就将毁在他的剑下,你心里很明白的,是么?” “芙蓉女”面色大变,向后一挪步,惊愣地望着邋遢和尚。 锦儿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田宏武大感困感,“芙蓉女”到底有什么秘密?老和尚又怎会知道?记得在客店里,宝 刃伤不了她,难道这就是秘密? 锦儿悠悠地道:“小姐,今天的时辰似乎不吉利,我们还是走吧?” “芙蓉女”想了想,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主婢双双弹身奔离,月光下有如凌波仙子。 田宏武怔怔地望着这神秘的老憎,开不了口。 邋遢和尚站起身来,语音沉重地道:“少施主,你能据实回答老衲一句话么?” 田宏武道:“请讲!” 邋遢和尚一字一句地道:“复仇者是谁?” 田宏武心中一动,反问道:“老前辈找‘复仇者’何为?” 邋遢和尚道:“你先回答老衲的问话。 田宏武摇摇头道:“晚辈不知道。 邋遢和尚道:“少施主会不知道?” 田宏武道:“真的不知道。 邋遢和尚道:“可是和施主与他是一路的,怎么会……” 田宏武期期地道:“这个……很难解释,但晚辈的确是不知道。 邋遢和尚把头连摇,道:“不可能,这完全不可能,你受他之令杀人,而他并不是什么 秘密帮派的首脑,只是个复仇者,你会不知道他是谁,不近情理……” 田宏武心头一震,这老和尚怎知自己受“复仇者”之令杀人呢?心念之中,道:“是的, 这种情况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晚辈也认为不可能。” 邋遢和尚追问道:“什么样的情况?” 田宏武期期地道:“这个……恕晚辈不便奉陈!” 邋遢和尚换而不舍地道:“少施主难道是盲目听从于人?” 田宏武道:“差不多是这样!” 邋遢和尚道:“以少施主的天资与武功而论,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受人支使,何况杀人流 血的事,不是闹看玩的。依老们判断,少施主不是因某种利害关系被迫而为,便是有相当的 代价,甚或……少施主本身便是‘复仇者’!” 说着,栗人的目芒又现,似要看澈人的内心。 田宏武心头涌起了疑云,对方为什么苦苦追索“复仇者”?他是出家人,而且年事已高, 应该不再蹚江湖浑水,他有什么企图? 同时他不肯出示来历名号……想到这里,内心立生警惕,淡淡地道:“晚辈别无奉告, 再重复一遍,晚辈不是‘复仇者’,所说的也是事实。” 邋遢和尚沉吟了片刻,凝声道:“少施主替老袖传一句话,下月月圆之夕,老衲在邙山 晋宣帝陵墓前等他。” 田宏武心中一动,原来这老和尚的目的是在“复仇者”身上,他准备做什么?他两次伸 援手,是有深心的。 当然,问了他也不会说,当下颔首道:“晚辈尽力而为,但这口讯不一定能带到。” 邋遢和尚点点头,道:“好,希望这口讯能带到,老衲该走了!” 他说走便走,声未落脚步已开始挪动,看他一溜歪斜,但却是快极,眨眼工夫,便从视 线中消失了。 田宏武望着老和尚消失的方向,忽地想起刚才竟不曾问问他对付“芙蓉女”那邪门女子 之道,便现在想起已经嫌迟了。 老和尚约晤“复仇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四大堡的人,对老和尚如此畏惧? “复仇者”到底是谁? “化身教”的人,会对自己放手么? 他不断地在想,愈想愈觉得问题太复杂,千丝万缕,简直理不出头绪来。 目光茫然四顾之下,他发觉这里的地形相当熟悉,他忽地想起来了,不久前为了要重新 看一遍黑名单,也为了要揭开“复仇者”之谜,曾接遍了这一带每一寸地方,寻找地下墓室 的入口,记得曾追蹑一个疑似“复仇者”的人影,到一座小坟前失踪,结果童梓楠现了身 想着,发现那坟就在侧面三十丈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弹身奔了过去。 一种揭开谜底的冲动,从心底升起,不管“复仇者”是谁,总不能盲目听他支使,小秀 子一家的仇,应该由自己出面料理才对,大不了“复仇者”是“凤凰双侠”生前的好友,而 自己却是双侠的姑侄兼女婿。 意念之中,他开始仔细察看这座小坟,希望能发现些端倪。 墓地,一个娇脆的声音道:“田少侠在寻宝么?” 田宏武大吃一惊,只见一个美如天仙的宫妆少女,站在两丈之外;她赫然是“辣手仙姑” 司徒美。 此时,此地,她会现身,是想象不到的事,田宏武笑了笑,抱剑为礼道:“原来是司徒 姑娘,久违了!” 司徒美端详了田宏武一眼,讶然道:“田少侠,复容了,可喜可贺。 田宏武忙从锦袋中取出“王母令”,紧行几步,双手递过,道:“信物奉还,并谢姑娘 的美意!” 司徒美接过手去,道:“不,我得谢谢你对马公子大度释怨。” 田宏武不自然地一笑,道:“姑娘深夜到这荒野来,有事么?” “是有点小事,碰上田少侠真是太巧了。 “在下可有效劳之处?” 司徒美春花似的一笑道:“少侠本身有事么?” 田宏武道:“姑娘别管在下有没有事,说说看?” 司徒美用手朝远处的树林一指,道:“请你去阻止一个人被杀!” 田宏武惊异地道:“姑娘的意思是要在下去救人?” 司徒美道:“可以这么说,但那人个性刚强,他不愿有人伸手救他,而他又非死不可, 所以只能说阻止他被杀。” 剑眉一挑,田宏武道:“杀人的和被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司徒美神秘地笑笑道:“你到了现场便可知道。 田宏武不由沉吟起来,司徒美外号“辣手仙姑”,手底下极辣,凭她祖母“武林王母” 的牌子,谁也不敢动她,为什么她不亲自出面,而要假手于人? 司徒美道:“少侠不肯帮这个忙?” 田宏武道:“不是不肯,而是……” 司徒美道:“而是什么?” 田宏武轻轻吁了口气,道:“在下有些不明白,第一,那将要被杀的,与姑娘是什么关 系?第二,如果姑娘不巧碰不到在下,这件事由谁去办?” 司徒美笑着点头道:“问得好,请你去援手的那人,与我毫无关系,只是他是个义人, 我不愿见他被杀,当然,如果这件事假使不被我知道,我也就不必管,也无法管起。既然碰 上了你,请你代劳很适当,我可以不必出面,因为我实在不方便出面,如果没碰上你,当然, 我只有硬着头皮去办。 略作思索,田宏武慨然道:“好吧,在下替姑娘出面去办,还有件事请问在下那小师妹 现在哪里?” 司徒美道:“事完我带你去见她!” 田宏武道:“姑娘是什么时候起,才知道敝师妹是易织而并?” 司徒美关出了声,道:“一见面就知道了,这种事女人精明,我是故意气马之章,因为 他太骄傲,所以藉此杀杀他的傲气。” 田宏武脱口道:“是了,姑娘是准备将来易于驾御他?” 他一向拘束,不善于开玩笑,说出来之后,别人无所谓,他的脸倒先红了。 司徒美道:“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他们双方的约会是月落之前,快去吧,迟了会误 事。” 田宏武道了声:“好!” 他弹身便朝林子奔去,心里觉得很好笑,这种事管的可说是莫明其妙,连要管的对象是 何许人物都不知道。 将到林边,他心念一转,不能太鲁莽,这种事能管则管,不能管便撒手,得事先了解情 况。 于是,他掉头斜里奔去,约莫数十丈之后,才又悄然折入林中。 斜月照得林内一片斑驳,圈圈点点,像漏了一地的碎银。 他小心翼翼地前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息,同时凝神倾耳听察。 不久,眼前现出一片林空,空地上矗立着一座坟墓,墓侧,兀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静 悄悄地,如不细看,会以为那是尊石像。 他像狸鼠般迫近了些,然后隐起身形。 看那蒙面女人身影,颇不陌生,似在哪里见过,他细一想,想起来了,一颗心也跟着, 卜卜乱跳起来 对方,正是“毒胆铁面”马森的未亡人“冷血太君”,也就是马之章的母亲,怪不得司 徒美不愿出面,她是她未来的媳妇呀! 由此,他想起了被马公子毁容,被“天残”“地缺”擒住,送交“冷血太君”,险些做 了活祭。 若非童梓楠传柬道出事实真相,自己早已被剖腹剔心,作为马森的祭品了。 看情形,她是在等人,等的是谁? 当然,等的便是司徒美要请自己阻止他被杀的人了,用什么方式阻止呢?自己能抵得住 “冷血太君”的“血煞功”么。 空气一片死寂,令人难耐,凄冷的月光,从树稍斜照下来,照着那座孤坟,也照着石像 般的“冷血太君”。 她为什么不带随从,一个人来赴约? 人影终于出现了,缓慢地来到“冷血太君”身前丈许之处,站定了。 来人也蒙着脸,看装束是个半百以上的老者。 “冷血太君”开了口,声音很冷! “为什么蒙着脸?” 老者道:“彼此!彼此!” “冷血太君”哼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不敢来了!” 老者嘿嘿一笑道;“为什么不敢来,你准备怎么办,说吧?” “冷血太君”道;“我先问问你,这十多年,你躲到哪里去了?” 老者道:“我没有躲,游历去了,数天前回到开封探旧,知道你仍不肯放过那段过节, 所以才出面与你相约,做一了断。” “冷血太君”冷笑连声道:“听口气这些年你功力大进了,所以才着谈了断二字……” 老者略显激动地道:“你凌人的口气不减当年,说起来,令千金之死是咎由自取,她不 报身份来历,一味蛮来,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那么小的年纪,竟然也……” “冷血太君”暴喝道:“住口,人是你杀的不假?” 老者道:“不假!” “冷血太君”道:“杀人就得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何话说?” 老者长长喘了一口气,道:“没话说,你划出道来吧?” “冷血太君”阴阴地道:“两条路,随你拣,第一条,你自己了断,第二条,你如果有 所恃的话,就和我交手,不过,话先说明,你会死得很惨,不能全尸。” 充满血腥的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老者咬牙道:“我自己了断,不劳你动手,这主意在没和你见面之先,就已经决定了。” 田宏武心想:“是该现身的时候了,但自己并不认识这老者,也不清楚双方的过节,是 非曲直也无从分辨,司徒美仅说他是个义人,是什么义人?自己如何开口阻止呢?” 老者接着又道:“江湖中强权就是公理,我认命了,不过,告诉你,你会痛苦一辈子, 因为你比谁都明白真相,是么?” “冷血太君”厉叫道:“田辅公,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不让你痛快自决。” 田宏武骇然大震,田辅公是父亲的名讳,这看者为什么要冒父亲之名?而且还愿意死? 同名同姓么? “冷血太君”曾说这老者躲藏了十多年,这正是父母南迁的时间,父母是为患了绝症而 南迁的,说是南方气候好,对治疗有益,结果绝症没治好,父母先后辞世…… 父亲田辅公,并非什么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值不得人去冒名。 一般冒他人之名者,十有八九是倚名仗势,便利行动,或是企图嫁祸,冒名顶死的,却 没听说过。 是否司徒美从小师妹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而故意做这样的安排? 但,不可能,她与自己是不期而遇,事先决不会知道何时何地准碰上自己,而且自己的 身世除了师父完全清楚外,同门兄妹中,仅知道自己的姓名,详细来历全都不甚了了。 这应该做何解释呢。 心念之中,长身而起,飞掠过去。 在他刚刚长身之际,“冷血太君”已然发觉,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喝声甫落,田宏武已到了两人跟前,“冷血太君”惊声道:“你,是谁?” “追魂剑田宏武,也就是被芳驾当作活祭牺牲的人。 “你的脸……” “前蒙令郎厚赐,还好,复原了!” “你是来讨旧帐的?” 田宏武先不答她的话,转向蒙面老者道:“阁下尊姓大名?” 老者寒声道:“你为何要问?” 田宏武捺住心头的激动,尽量平和地道:“当然是有道理的!” “冷血太君”道:“田宏武,我们的事稍后再解诀,现在请你回避……” 田宏武充耳不闻,再次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老者室了片刻,才道,“老夫田辅公!” 田宏武向前跨了一个大步,道:“阁下再说一遍?” 老者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宏武冷冷地道:“因为你不是田辅公!” “冷血太君”厉声道:“什么,他不是田辅公?” 老者连退了数步,激声道:“田少侠,老夫与你素昧平生,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呢?” 田宏武冷冷地道:“请阁下说出真实名号如何?” 老者仍然坚持着道:“无理取闹,你叫老夫改名换姓不成?” “冷血太君”略一沉吟,道:“江湖中有冒名的,但没有甘愿找上门替死者,田宏武, 你离开吧。” 田宏武何尝设想到这一点,他料想此中大有文章,说什么也不能让这蒙面老人自绝,何 况,他是受司徒美之托而来,但在真相未白之前,他不能道出自己的身世,口角一披,道: “请阁下揭开蒙面巾?” 老者栗声道:“办不到!” “冷血太君”若有所悟似的点了点头,道:“田宏武,你也姓田,莫非与田辅公有什么 渊源?” 田宏武内心一惊,道:“这问题在下拒绝作答。 “冷血太君”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敢对老身如此说话?” 田宏武横了她一眼,目注蒙面老者道:“阁下不管怀有什么目的,但并非真的田辅公, 请便把!” “冷血太君”寒森森地道:“谁说的?” 田宏武冷傲地道:“在下说的!” “冷血太君”嘿嘿一笑道:“好哇,田宏武,原来你说这些鬼话,是想帮助他逃脱一死, 做梦!” 田宏武毫不畏缩地道:“不管芳驾怎么想,反正他不是田辅公,就不该替死。” “冷血太君”欺前一步,道:“你准备替死?”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脱口道:“这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在下不会自决……” “冷血太君”哼了一声道:“可惜老身要杀的是田辅公本人,谁也不能代死。” 田宏武力持镇定,道:“芳驾与他是什么过节?” “冷血太君”道:“你管不着!” 她顿了顿,扬头对着蒙面老者道:“你承认你是田辅公,这不难证明,当年你夫妻幸免 一死,是谁援手?在什么地方?” 老者连退数步,哑口无言。 “冷血太君”暴喝道:“你到底是谁,快说?” 老者突地车转身…… “冷血太君”手掌倏扬。 田宏武大喝一声:“住手!” “呛!”地一声,神剑出了鞘。 “冷血太君”不觉呆了一呆,一个平时没人敢违抗的人,突然被人呼喝,是会因意外而 怔愕的,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就在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蒙面老者已到了十丈之外,再闪而没。 “冷血太君”气呼呼地道:“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田宏武还是那么冷峻地道:“既然他不是田辅公,芳驾就没有杀他的必要。” “冷血太君”道:“他冒充田辅公,必有原因,老身要弄个明白,要从他身上追出姓田 的。” 田宏武道:“他不会知道!” “冷血太君”厉喝道:“胡说,难道你知道?” 田宏武心意一转,道:“不错,在下知道!” “冷血太君”大感意外地退了一步,道:“你知道……那你说,田辅公人在何处?” 田宏武道:“除非芳驾先说出是什么过节,否则难以奉告。 “冷血太君”再次扬掌,道:“只要老身挥手之间,你便没命……” 田宏武抖了抖手中剑,傲然道:“芳驾在发出‘血煞功’之时,在下的剑不会闲着。” “冷血太君”放下了手掌,阴阴地道:“老身杀你易如反事 你出剑再快也没用,现在 把话先说清楚,老身找田辅公,是因为他杀了我女儿,血债必须血偿,你说,他,他人躲在 哪里?” 田宏武沉声道:“令千金不会无端被杀,是什么原因?” “冷血太君”怒声道:“这一点要问杀人者。” 田宏武道:“但刚才那蒙面老人说,芳驾心里十分明白……” “冷血太君”道:“老身不明白,你也没资格追根话底,现在该你回答老身的问话了?” 田宏武冷冷地道:“芳驾不说出原因,在下也无可奉告。 “冷血太君”大声喝道:“你敢不说?” 田宏武毫不示弱地道:“没什么敢不敢的!” “冷血太君”咬了咬牙,道:“你不说别人也会说,老身毙了你……” 双掌倏地一扬。 田宏武手中剑一颤,就要出手 蓦地里,一个声音道:“别动手!” “冷血太君”头也不回地道:“谁?” 人影幽然而现,赫然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田宏武放低了剑。 “冷血太君”也收回了手掌。 司徒美福了一福,道:“马伯母,您好!” “冷血太君”晤了一声,道:“小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侄女因事路过,听见声音才来的。 “冷血太君”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你别管,办你的事去吧!” 司徒美道:“侄女不能不管!” “冷血太君”道:“为什么?” 司徒美振振有词地道:“当初马大哥,乘田少侠失去功力之际,毁了他的容貌,是侄女 居间调解,设法使他复容,他答应不再向马大哥寻仇,连险当活祭牺牲的过节也抹消了,如 果……” “冷血太君”不待她说完,扬手止住她的话道:“那是另一回事,扯不到今晚的事上, 刚才的话,你是否也听到了些?” 司徒美坦然地道:“是听了些,马伯母要找叫什么田辅公的人?” 她故意不提蒙面老者。 “冷血太君”道:“不错,这事得着落在他的身上,很可能,他与田辅公有渊源。” 司徒美道:“不可能把,田少侠远居湘省洞庭,是因为师门中发生了事,才流浪到北方 来的,他怎会……” “冷血太君”道:“你不知道,方才有个蒙面老人,自称田辅公,我便是应那老者之约 来的,但他一现身,便指出对方是冒充的,如果他不认识田辅公,怎知对方是冒充的?而且 他也姓田,这如何解释?” 司徒美顿时哑口无言,她再慧黠,也无法做合理的解释,田宏武是她请来出面救那老者 的。 她知道“冷血太君”的为人,尤其她那独门杀手“血煞功”,无人能挡,不能眼看田宏 武被毁,总得设法使他脱身才是…… 田宏武心念一转,改变了主意,对方找的是自己的父亲,父亲业已辞世,俗语说,父债 子还,自己堂堂武士,难道不敢承担? 心念之间,面色一正,道:“芳驾永远也找不到田辅公了!” “冷血太君”栗声道:“你终于还是说了,为什么?” 田宏武轻轻一咬牙,道:“因为他早已离开人世了!” “冷血太君”向前欺了一步,激动地道:“你怎么知道?” 田宏武沉重地道:“因为我是他的儿子。” “冷血太君”呆了一呆,惊声道:“什么,你……你是他的儿子?” 田宏武昂了昂头,道:“不错,父债子还,芳驾划出道来,在下全接着。” “冷血太君”的手掌扬了起来,但随即又放下,激颤地道:“是真死了还是假的呢?” 田宏武怒声道:“这是什么话,天下哪有做儿子的咒父亲的道理?” “冷血太君”咬牙有声,道:“怎么死的?” 田宏武道,“病故的!” “冷血太君”自言自语地说了声:“病死的!”顿了顿又道:“他生前设提起与老身之 间的过节?” 田宏武摇摇头,道:“压根儿没有,在下刚刚才知道。” “冷血太君”道:“刚才那蒙面的冒充你父亲,甘愿代死,他是谁?” 田宏武道:“不知道!” “冷血太君”口里发出了一长串冷笑,笑声相当刺耳。 田宏武冷冷地道:“芳驾为何发笑?” “冷血太君”敛了笑声,冷厉地道:“老身如此容易受骗么?哼!你父子这场戏真影寅 的有声有色,相当逼真,可惜太幼稚了些,除了疯子,没有人甘愿代死的,这破绽露的太大 了。” 田宏武不由心血上涌,怒冲冲地道:“芳驾辱人太甚,在下顶天立地男子汉,岂屑做那 下策的事,划道吧?” “冷血太君”又冷笑了数声,道:“他杀老身的女儿,老身毁他的儿子,天公地道,杀 了你,他就会出面。” 司徒美急声道:“马伯母,不能这样,冷静些,他的话不假……” “冷血太君”道:“就算是真的,老身还是该从他身上收帐,小美,这不关你事,你用 不着横岔一枝。” 司徒美期期地道:“侄女不能不管……因为……” “冷血太君”声音冷冷,道:“小美,你别太任性,丢你祖母的人,因为什么?莫非 你……” 以下的半句话没说出来,但谁也听得懂,意思是她又看上了他。 司徒美有苦说不出,她不能说出田宏武是她指使来的,否则事情便闹大了。 田宏武明白司徒美处境的尴尬,因为她很可能是未来的新媳妇,而且事情会变成这样, 事先谁也料想不到。 当下大声接话道:“在下在等着芳驾划出道来?” “冷血太君”道:“没什么道不道的,你是自了,还是要老身出手?” 田宏武冰声道:“自了么?在下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曾有过这种意念。” “冷血太君”道:“如果老身出手,你会死得更惨……” 田宏武一横手中剑,口角一披,道:“在追魂剑下,也不会死的太安然。” “冷血太君”厉喝一声:“纳命!”双掌快逾电光石火地暴扬即发。 同一时间,司徒美横身拦在两人中间,双袖挥了一个圆。 田宏武剑已挥出一半,见司徒美娇躯闯了过来,不由大骇,总算他身手不弱,反应迅捷, 硬生生退了一个大步,粟米之差,司徒美就要横尸剑下。 三个人的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 “波!”地一声暴响,司徒美连退三步,几乎撞上田宏武的身来。 司徒美能接下冷血太君的“血煞功”一击,委实令人震惊。 “冷血太君”大吼道:“美丫头,你疯了?” 司徒美号称辣手,但是非黑白仍分得很清楚的,不管怎样,这情况等于是她造成的,她 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如果田宏武不是她支使来的,她可袖手,现在,她是非管不可,当下,冷沉地道:“我 没有疯,我很清楚,错过今晚,我可以不管,但今晚却非管不可。” “冷血太君”为之一怔,道:“那是为什么?” 司徒美道:“不为什么……” “冷血太君”从鼻孔里吹了口气,道:“小美,武林儿女虽然不拘小节,但男女有别, 你不能太任性,我知道你的性格,可以不计较,但人言可畏,你不能不收敛些。” 俨然,她是以未来婆婆的身份在训司徒美,言中之意,她是在怀疑司徒美与田宏武之间, 可能生了情愫。 司徒美粉腮一沉,道:“马伯母,别把话题拉远了,侄女行事有一定的原则。” 这句话软中带硬,非但不妥协,还记明了自己所为没有错。 “冷血太君”道:“别目无尊长,你有什么行事原则?” 司徒美分毫不让地道:“就是为所当为!” “冷血太君”的身躯在发抖,她真的是气极了。 田宏武挪步换了一个方位,寒声道:“司徒姑娘,这档事你不必管了。” 突地,一个声音遥传过来,听是女人的声音:“太君,省省把,如果把当年你那宝贝女 儿的事抖出来,你有脸见人么?” “冷血太君”显然地全身一雳,栗喝道:“什么人?” 那女子的声音道:“和你一样,是个女人。” “冷血太君”弹起身形,闪电般朝发声处掠去。 田宏武内心激动如潮,今晚的确是怪事连篇,奇巧的全凑在一起了,这女子是谁,她怎 么也知道内幕?反而自己这当事人,一无所知。 月亮已投到林后,林空中一片昏昧。 司徒美幽幽地道:“田少侠,我们走吧?” 田宏武道:“这事情必须有个了断!” 司美道:“连我也给弄迷糊了,错过今天再谈吧,你不是要见你小师妹么?天快亮了, 见了她再考虑把,我认为你应该事先把情况了解。” 田宏武道:“那冒充先父的老人是谁?姑娘说他是义人” 司徒美道:“我们边走边谈如何?” 田宏武无奈,只好点头应好。 两人缓缓驰出林去,不久上了官道,东方的天际已现出了鱼肚白色,路上也有了早行的 人。 司徒美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听下人们谈说,有人要向‘冷血太君’挑战,我当 时倒是吃了一惊,敢于挑战‘冷血太君’的,必是不可一世的高手,武林中可能并不多……” 田宏武的身形不自觉地缓了下来,迫不及待地道:“后来呢?” 司徒美也慢了下来,接着道:“我一时好奇,追问之下,才知道是我家专管外务的丁二 叔,有个知交好友从关外回来,谈起……” 说到这里,突然转口道:“我当时不知道田辅公是令尊。” 田宏武道:“请说下去!” 司徒美接下去道:“丁二叔的至友谈起他曾受令尊大恩,从未报答,令尊一家避仇远走, 而‘冷血太君’竟然派人到了关外,他因为与令尊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巴巴赶回中原,准 备代令尊了消这段过节,但他自知不是‘冷血太君’对手,决意代死,以绝对方索仇之念, 丁二叔是家祖母手下老人,他准备出面阻止,是我一时高兴,自愿承接下来……” 田宏武停了脚步,激动地道:“那位老人叫什么名字?” 司徒美想了想,道:“神拳庄子敬,当年在北方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田宏武道:“如何能找到他?” 司徒美道:“这得回去问了二叔。” 田宏武道:“可曾听说他当年受先父什么大恩,竟然甘愿代死了清过节?” 司徒美摇头道:“这我不知道,当时我没细问。” 田宏武道:“那就请姑娘问一问,在下必须找到这位庄前辈。” 司徒美点了点头道:“好的,这容易,我们还是走吧!” 两人又开始上路,奔了一程,司徒美又道:“对了,那发话引走‘冷血太君’的女子是 谁,你知道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奇怪,对方怎知这桩过节的内幕,听声音,她年纪并不大,怎会 知道十多年前的私人恩怨呢?” 司徒美道:“她公然敢斗‘冷血太君’,诀不是普通人物,我也很想知道她是谁,只要 ‘冷血太君’能找到她,我就能探得出来……” 田宏武突地又刹住身形道:“错了,在下当时应该跟着追去的……” 司徒美道:“算了,现在回头来不及了,还是先去见令师妹吧,有句话告诉你,她很生 你的气,见了面你可要温和些!” 田宏武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墓地,道旁林子里传出那女子的声音道:“用不着找我,我正要找你。 两人齐吃了一惊,田宏武激动地道:“姑娘是谁?” 一条人影,幽然出现林边,田宏武目光扫处,不由惊呆了。 道旁林缘现身的女子,一身村姑打扮,赫然是那救田宏武出风堡的女子。 田宏武激动地道:“姑娘,是你……” 村姑抬了抬手,道:“就站在原地说话好了,别过来!” 司徒美秀眉一皱,道:“她是谁?” 田宏武道:“不知道,她不肯报名号!”说完,目光遥往那村姑,道:“请问姑娘现身 有什么指教?” 村姑显得很冷漠地道:“特别来告诉你一声,目前最好别招惹‘冷血太君’,你还不是 她的对手,这段过节以后再了断,匹夫之勇为明智之士所不取!”说完,转身一闪而没。 田宏武连想都不想,便弹身扑了过去,他不但急切想知道当年父亲与‘冷血太君’之间 是什么过节,而且也极想要知道这村姑的来历,他的行动不能说不快,但入林一看,村姑已 鸿飞冥冥,连点影子都没见到了。 司徒美奔到田宏武的身边,道:“好神秘的女子!” 田宏武苦笑着摇了摇头,站着直发愣。 司徒美目光四下一流转,道:“田少侠,你应该知道她是谁的,听口气你们之间并不陌 生?” 田宏武道:“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但在下的确不知道她是谁。”口里说,心里却一直在 想,她是谁。只有一个可能,她也是“复仇者”的手下,口吻,作风,完全一样。 司徒美蹩着额头,喃喃地道:“奇怪,北方武林中从没听说过有这高身手的少女?” 顿了顿,又道:“她来的那么巧,又公然招惹‘冷血太君’,照她所说的,她清楚令尊 与‘冷血太君’结怨的因由,莫非她与‘神拳’庄子敬是一路的?可是,庄子敬不认识你, 而她却认识你,这实在令人费解!” 田宏武只有摇头的份儿,这问题连想都没法想。 司徒美又道:“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六章 这是一幢设计得美奂美伦的精舍,红墙绿瓦,掩映在修整的林木中,墙头,隐约露出高 高的秋千架,还有花树的架子。 不用说,精含的主人必是富贵人家,而且必有千金之女。 一条白石小径,沐浴在艳丽的阳光里。 小径上,一个白衣书生与一个宫妆少女并肩而行,走向精舍。 他俩正是田宏武与司徒美。 别人看来,这是很相称的一对。 但实际上,他俩之间没有爱情的存在。 到了围墙门外,田宏武忍不住赞叹地道:“能有这样的房子住,是有福气的!” 司徒美笑笑道:“那你的小师妹算是有福气的人了?” 田宏武打趣地道:“谁说不是,还有司徒姑娘这样的美人相伴,使人油然生出只羡鸳鸯 不羡仙之念。” 司徒美关出声来道:“可惜是假凤虚凰,文凤说你冷漠又无情,不苟言笑,现在看起来, 少侠你倒是满风趣的嘛?” 不善于说笑的人,兴之所至,偶尔说一两句,也是很勉强的,田宏武的脸红了。 咿呀一声,朱门开启,现出一个稚气未脱的垂髫青衣少女,先深深打量了田宏武一眼, 然后才冲着司徒美露齿一笑道:“小姐,您回来了?” 司徒美用手一指田宏武道:“小雯,这位便是上官姑娘的师兄田少侠!” 小雯忙欠身道:“田少侠,稀客,请进!” 司徒美道:“上官姑娘呢?” 小雯嘟起小嘴道:“上官姑娘打大清早便走了,连早点都没吃……” 司徒美惊声道:“走了,怎么回事?” 小雯道:“是跟一个男人走的,那男人长的不赖,她管他叫三师兄……” 司徒美的粉腮变了,两道新月般的秀眉,攒到了一块。 田宏武更是脸色大变,他想不透小师妹怎会和三师兄一道走,她本来就不喜欢三师兄, 而三师兄对她是野心勃勃,这倒是奇怪了? 三师兄现在是“火堡”红骑武士的副统领,此次被囚“风堡”,便是他出卖自己,极有 可能,小师妹是被他骗走的,准设安好心,这可怎么好呢? 司徒美沉声道:“田少侠,令三师兄是谁?” 田宏武激动地道:“夏侯天,现任‘火堡’武士副统领。 司徒美又转向婢子小雯道:“上官姑娘留下话么?” 小雯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她……好像哭过,眼里有泪痕,要婢子转告小姐,说谢谢 这些时来对她的爱护,她这一去,可能没机会来看小姐了……” 司徒美发了急,大声问道:“还说了什么没有?” 小雯低了低头,畏缩地道:“对了,婢子好像听上官姑娘说什么……要见五师兄最后一 面……” 田宏武如融电似的一震,跺脚道:“糟了,她被三师兄骗了!” 司徒美哼了一声,道:“死丫头,你不会留住她等我回来?” 小雯哭丧着脸道:“婢子留不住!” 司徒美“唉!”了一声,又骂了一声:“该死!”眼波转向田宏武道:“田少侠必知道 些端倪?” 田宏武不得已说出了被囚“风堡”,被村姑救出的经过,然后又道:“在下那三师兄为 人欠忠厚,真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来,很可能,她被带到‘风堡’,这……这如何是好 呢?” 司徒美想了想,道:“我们进去再谈,别老站在门外!”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想……立即前往风堡。” 司徒美道:“不成,你一去除了流血杀人,没有别的,说不定他们正等着你入瓮,万一 文凤被带往别处,去的不是风堡,又将如何?请进吧,对策必须妥为筹谋,急不来的,急了 会贲事。” 田宏武虽然忧心如焚,但她说的极有道理,他不能不听,只好进入精舍,到客厅里落座 了。 此刻,他心里只急着上官文凤,对里面华丽的布设,已视而不见了。 小雯献上香客,然后道:“龙嫂已在准备酒菜了!” 司徒美道:“叫龙嫂弄些现成的,别费事耽搁时间,我还要办事。” 小雯领命退了出去。 司徒美道:“田少侠,急不在一时,我们先用午饭,我已经有了打算了!”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什么打算?” 司徒美正色道:“我派人持家祖母的信物‘王母令’到风堡要人,如果文凤在堡里,他 们不敢不放人。你暂且在此待着,我亲自回祖宅去见丁二叔,问庄子敬的下落,如何?” 田宏武深深吐了口气,道:“如此,劳烦姑娘了,在下谨先致谢。” 司徒美容色一霁,道:“不必言谢,这些时来的相处,我与文凤请逾手足,她的事就是 我的事!” 说完,笑了笑,又道:“这栋精舍是我专用的,还没有男人进来过,你是第一人。” 田宏武不惯客套,只讪讪地笑了笑。 午饭之后,司徒美立刻动身去办事,留下田宏武在客房待着,客房,其实也是女人的寝 卧,所有的摆设,都是女人专用的。 田宏武心事重重,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捱了约莫一个时辰,司徒美去而复返,一进客房门,田宏武从她的神色上,就 知道事情并不顺当。 果然,司徒美开了口,第一句话便是:“人已离开开封,走了大半天了。” 田宏武心头一沉,道:“对昨晚的事,他说了什么没有?” 司徒美道:“他对丁二叔说,事与愿违,只好负疚终生了。” 田宏武道:“他没说当年受父什么大恩?” 司徒美道:“没有,他很沮丧,田少侠,如果你当场说出身份事情便两样了……” 田宏武苦笑道:“谁知道他是如此存心呢?” 他叹了口气,又道:“无论如何,在下要设法找到他,也许这其中他还有什么没说出口 的事,看情形,他根本不知道先父的下落,也不知道先父业已辞世,竟然就要冒名替死,情 理上似乎说不通,一定还有内情。” 司徒美颔首道:“我想也是的!” 田宏武剑眉一蹩,道:“他会不会又远走关外呢?” 司徒美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丁二叔曾问他的行止,但他没说。” 田宏武转了话题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文凤的消息?” 司徒美道:“不会太久,由这里到风堡,快马不须一个时辰,如果有消息,会先用飞鸽 传递回来,我跟你一样着急。” 突地,丫头小雯匆匆跑了来,有些气促地道:“小姐,马……马公子要见您!” 司徒美粉腮一沉,道:“你真不懂事,说过多少遍了,这里不见男客……” 小雯蜒起嘴道:“人已经进了院子了,我又不能撵他出去。” 司徒美皱了皱眉头,道:“好,我去见他!” 说完,又向田宏武道:“田少侠,你好好待在这里,我去打发他走。”边说边转身出房。 田宏武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女人的心真是难揣又难测,她到底爱不爱马之章? 马之章是知道自己在这里而找上门的么? 客房与院子,一厅之隔,基于好奇,田宏武移步到了门边,这样,便可以听到院子里的 话声了。 如果马之章是为他而来,他便不能缩着不现身。 马之章的声音很大,似乎负了气,很清晰地传了进来:“大妹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 是不是看上了姓田的?” 司徒美也大声相向道:“这关你什么事?” 马之章气乎乎地道:“令祖母已经答应我们的婚约,我当然要过问。” 司徒美道:“可是本人还没答应!” 顿了顿,又道:“你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算什么,天下比我强百倍的多的是,凭你 马公子的才貌,还怕找不到意中人?” 马之章道:“你就是为了我无心说了这句话,所以存心要报复我,是么?” 司徒美冷笑道:“我才没那种闲工夫,做此无聊的事!” 沉默了片刻,马之章又道:“大妹子,你竟然不顾两家的情谊,伙同仇家对付我娘,这 怎么说?” 司徒美冷漠地道:“如果马伯母定要认为是这样,我没话说,事实上是我阻止流血,昨 晚凑在一道是巧合,并非事先安排,毁容之恨,活祭之仇,是我说服他放弃的,既然碰上了, 我能不管么?” 马之章寒声道:“大妹子,我刚才问你的话很重要,你必须答覆我,你爱上了他么?” 司徒美笑了一声道:“我何必答复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喜欢谁就喜欢谁,连我祖母 也管不着。” 言中之意,当然是说马公子更管不着了。 马之章咬牙道:“好,我不过问,但我得告诉你,我非杀他不可,他父亲田辅公是杀家 姐的凶愚,这仇不能不报,他自己说的,父债子还。” 司徒美若无其事地道:“杀不杀是你的事,我也不会过问。” 田宏武血行加速起来,就待要现身出去,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妥,这栋精舍,是司徒美 的尊宅,从设男人进来过,自己如果现身出去,将使她难堪,而且对方动起手来,地点也不 合适,这么一想又按捺了下去。 马之章沉声道:“大妹子,你不过问,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司徒美道:“当然,我从来没有说话不算话,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一刀一枪的硬 拼,你不一定杀得了他,纵使你杀他,另外会有人出头找你,同时,你详细问问令堂,当年 令姐是为什么被杀的,值不值得把仇怨连结下去!” 马之章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了,你说过不管就别管。” 司徒美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而已,恪于规矩,我不请你入厅了……” 马之章倒也知趣,立即告辞离开了精舍。 司徒美回到客房,正色道:“田少侠,肯听我一句话么?” 田宏武尽量控制住情结道:“姑娘有话请讲!” 司徒美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非万不得已,请你别和他计较。” 田宏武心里明白,司徒美仍然是爱马之章的,慨然道:“好的,在下尽量如此做,希望 不被迫走下策……” 就在此刻,小雯送来了一张小小的柬子,是派到风堡的人传回的飞讯,司徒美打开看了 看,额头立刻整了起来,幽幽地道:“人没在风堡!” 田宏武一颗心顿时往下沉,到底三师兄把小师妹带去了哪里?” 经过这些变故,他已经看出了夏侯天的为人心性,他什么卑鄙恶毒的事都做得出来,天 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会不会带她去火堡呢? 司徒美搓手,道:“这该怎么办?” 田宏武宽得片刻也难留了,起身道:“敬谢姑娘盛情,在下告辞!” 司徒美也不便留他,点点头道:“我们分头查文凤的下落,谁先有消息,便互相照会一 声。” 出了精舍,看天色已是傍晚时分,遥遥可见开封城的垛谍,田宏武心想,如果进城露面, 准又节外生枝,且先在城外投宿住下,再作打算。 奔了一程,开封城已愈来愈近了。 突地,一声吆喝,震耳传来:“卖命啊,有人要买么?” 天底下什么古怪的行业都有。 吆喝着叫卖命的还没听说过。 “卖命啊,有人要买命么?” 这声音比刚才那一声还要响亮。 田宏武骇异莫名,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 卖命,这可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一般所谓的卖命,是指某人对某人誓死效力,只是句 词儿,却没有当买卖生意吆喝的。 一条人影,悠然出现,是个衣衫楼褴,形同乞丐的老者,手里拄着竹杖,一副穷愁潦倒 相。 他走到田宏武身前,停住了。 田宏武打量了对方一眼,忍不住道:“老丈方才吆喝什么?” 老者翻起白多黑少的眼珠道:“你没听清楚?卖命的!” 田宏武忍俊不禁地道:“卖命?小可还是第一次听到……” 老者道:“不管第几次,你总算听到了,老汉孤寡一人,家无财产,身无恒业,一命之 外,无所长物,生计所迫,不卖命还卖什么?” 田宏武知道又是个江湖怪物,但掩不住好奇的心理,又道:“人,只有一条命,卖了便 没有了……” 老者嘻嘻一笑道:“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诀窍,你别管老汉有几条命,你买不买?” 田宏武摇头道:“小可买来做何用?” 老者双眼一瞪,道:“你真差劲,你方才不是说人只有一条命么?如果你买条命放着, 以备不虞,到了紧要关头,便能派上用场。” 田宏武听了,有些啼笑皆非,皱着眉头道:“小可不太明白,这用场如何派法?” 老者一本正经地道:“看你外表长得挺聪明的,怎么这样没头脑,比如说,碰上了事, 你本来该死的,但你买了条命,就可以不死,懂了么?” 耸耸肩,田宏武笑着道:“有意思,如何买法?” 老者道:“价值不高,你可以买得起,在老汉这条命没派上用场之前,你负责老汉的生 活所需,吃、喝、住三样,如何?”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老丈如果是生计所迫,小可身边薄有积蓄,无条件奉赠,卖命的 话不要说。” 老者把手连摇道:“老汉饿得清高,穷的硬气,不要人可怜,也不吃嗟来之食。” 田宏武心中暗笑,这叫做穷硬,披了披嘴道:“老丈,小可如果买下您的命,如有一 比。” 老者道:“比作什么?” 田宏武道:“买个老子来供养!” 老者大声道:“胡说,老汉不会骗你半分银子的代价,卖命就是卖命,到时你就知道 了。” 田宏武道:“江湖人刀头舔血,谁能料定什么时候会送命,总不成在别人的剑架到脖子 上时,要人家另外换条命?” 老者显得很认真地道:“不必考虑,设这等事,干脆一句话,你买是不买?” 田宏武究竟是年轻,童心未氓。 他心想,就算白送他些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看他说的煞有介事,当件趣事看吧,当下 一点头道:“买了!” 老者嘻嘻一笑道:“好,一句话,算成交,现在你付第一次的生活费,用完了老汉再向 你讨取,以后你行走江湖便可安心了,至不济可以死两次。” 田宏武从锦袋里取出一个小金锭,递与老者道:“这够了么?” 老者接过手,掂了掂重量,又用舌头舔了舔,道:“嗯,成色还足,别问够不够,用完 了老汉会向你讨。” 那模样倒真的像个生意买卖人。 田宏武只当好玩,笑着道:“那老丈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可了?” 老者道:“放心,不会麻烦你的,到你要命的时候老汉准到。” 田宏武道:“还不曾请教老丈的称呼?” 老者道:“人到了卖命的份上!还有什么称呼不称呼,你叫我‘卖命老人’好了。”顿 了顿,又道:“设事了么,老汉可要走了” 田宏武道:“老丈不问问小可的来路么?” 老者捋了捋口须,道:“不必,老汉不会做盲目买卖的,你叫田宏武,外号‘追魂剑’, 是‘屠龙手’上官宇的门下,已经被逐出门墙,够清楚么?” 田宏武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他再不把这事当作好玩了,卖命,恐怕是托词,生命是 不能当东西买卖的,他无法忖测对方的目的。对方如数家珍地道出自己来历,而自己对于对 方却一无所知。 如果这自称“卖命老人”的,目的是骗点钱,那还无所谓,如果别有图谋,就太可怕了。 老者又道:“以后我们是主顾关系,所以老汉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出现,或做什么事, 你都不必大惊小怪。嘿嘿,两天没吃喝,肚皮快贴到背脊骨了,生意成交,得去补偿补偿, 回头见!”抹转头,飘然而去。 田宏武呆呆地望着“卖命老人”的背影,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江湖诡谲。什么千奇 百怪的事都有,真真假假,使你无从分辨。 对方清楚自己的来历,又在此时此地出现,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真正的目的又何在呢? 天色暗了下来,四下里一片苍茫。 田宏武挪动脚步,“卖命老人”的影子,不断在脑海里盘旋。 他感到无比的孤凄,有了问题没个商量处,完全得由自己单独应付。 四大堡、“化身教”、“冷血太君”,这些使江湖人闻名丧胆的人物门派,全成了自己 的死对头。 但,事实却不许自己逃避。 眼前最大的困扰,是小师妹的下落,本来同门结合,没什么不好,但三师兄居心叵测, 实在令人担忧。 正行之间,眼前人影一晃,他不禁心中一动,暗。忖,莫非是“卖命老人”去而复返? 定睛一望,赫然又是那村姑打扮的神秘女子。 当下紧行几步,迎了上去,道:“姑娘,我们又碰头了?” 村姑目无表情地道:“我有事找你!” 田宏武道:“姑娘找在下什么事?” 村姑道:“你那小师妹跟人私奔了,是不是?” 这话听来十分刺耳,但这是他急于要知道的消息,迫不及待地道:“姑娘怎么会知道 的?” 村姑道:“凑巧被我碰上了……” 田宏武激动不已地道:“什么地方碰上的?” 村姑道:“西行道上,看来至少在百里之外了,她们骑的是健马。” 田宏武拱手道:“多谢姑娘指引,在下立刻去追。” 村姑扬手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田宏武心里很急,但又不能不留下,微一皱眉头道:“请说?” 村姑慢条斯理地道:“你急也没用,要追,你也追不上,已经隔了一天的路程,再说, 凭你这装束,恐怕寸步难行,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找你?” 田宏武心头一沉,道:“顾不得这许多了!” 村姑冷冷一笑,道:“田少侠,欲速则不达,也许她们改道了呢?听我说,首先一个问 题,你是不是很爱你那小师妹?” 田宏武怔了怔,他想不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来,心念一转,道:“在下与她只有同门之谊, 没有儿女私情,姑娘问这做什么?” 村姑淡淡地道:“随便问问而已,你要追她,我们可以同行,不过,你得易容改装,我 这里有套村汉的褂裤,你把早先的面具戴上,行动便可无阻了。” 说着,把一个包袱递与田宏武,又道:“赶快改装吧!” 田宏武骇然了,这村姑不但知道自己的心事,还替自己预备了行头,这未免太不可思议 了。 他勉强定了定神,道:“在下先要知道姑娘的来历!” “你可以不问么?” “不,在下一定要知道。” “我只是受命行事!” “是的,姑娘救在下脱离风堡之时,也说受命行事,请问,受谁之命?” “依你的判断呢?” “复仇者!” “那……我不否认!” 田宏武星目圆睁,栗声道:“可否能见示‘复仇者’是谁?” “不能!”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决断。 “他……为何要如此神秘?” “为了应付强化大敌,不得不然。” “那姑娘的芳名呢?” “你知道我的身份就成了,别的暂时不要问,我也不会回答你。” 田宏武此时听得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忽地想起了邋遢和尚要自己传的口讯,声音一 沉,道:“姑娘认识一个邋遢的白眉和尚么?” 村姑眸光一闪,道:“白眉和尚,不认识,怎样?” 田宏武道:“他请我传话给‘复仇者’,下月月圆之夕,他在邙山晋宣帝墓前等候着。” 村姑惊声道:“为什么?” 田宏武道:“不知道,他只是这么说,我答应他尽量把话传到,至于他的来历与企图, 在下也全然不明白,不过从他的口风判断,似乎有意要阻止‘复仇者’的索血行动。” 村姑低头想了想,道:“这类的事情也曾发生过,武林中多的是爱管闹事的人,我可以 代‘复仇者’回答,不赴这种约会,‘复仇者’的行动,有一定的原则步骤。” 田宏武沉默了片刻,道:“在下话已传到,去不去是他的事,在下另有私人的问题,也 许姑娘能……” 村姑和缓了声音道:“说说看?” 田宏武道:“在下刚刚碰到这件怪事” 村姑“哦!”了一声,道:“什么怪事?” 田宏武把“卖命老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姑娘听说过他么?” 村姑目中尽是惊奇之色,久久才道:“怪事,的确是怪事,江湖道上从没听说过有这一 号人物,竟然把老命当货物卖的,他的企图何在呢?这……他会再与你见面的,到时迫他说 出实情。” 田宏武期期地道:“在下怀疑他是四大堡或‘化身教’的人,如果是,定有什么阴 谋……” 村姑又是一阵沉默,道:“反正我们是一路,他不现身则已,现身就要他露原形,快快 改装吧!” 田宏武提着包袱,到一株树后,易容改装。 衣服倒很合身,这一来,他变成了个带病的村仅,与村姑走在一道,十分相配,再明眼 的人,也看不出他是江湖人。长剑嫌碍眼,他用换下的旧衫包裹了提在手里。 这一路去,果然瞒过了熟人的耳目,两人坦然赶路,毫无顾虑。 为了要追夏侯天与上官文凤,两人只好昼夜兼程。 到目前为止,田宏武对于当初四大堡何以出动了这多高手,血洗“凤凰庄”,还是一点 风都摸不到,但这村姑和童梓楠一样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他毫无办法。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七章 又到洛阳。 城厢大街,车水马龙,田宏武不期然地想起了丁香,不知这一次会不会再看到她,他出 奇地想,她是否名花有主,做了人家的媳妇了? 很奇怪的心理,他并非爱丁香,只是因她有一双像小秀子的大眼睛,他喜欢看那双明亮 的大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他童年的梦。 村姑一拉他的衣袖道:“我们在城外打尖吧!” 田宏武不经意地道:“为什么不进城?” 村姑放低了声音道:“你我这身打扮,在城外比较合适!” 田宏武点了头。 这条街是东行的进出城孔道,所以显得特别热闹。 村姑再次拉了拉他的衣袖 道:“就这里吧!” 田宏武抬头,一望,店招上写的是“嘉宾酒楼”,规模还不算小,两人这一停住脚,店 门口的小一已迎了过来。 “两位,请里面坐,打尖过午,现成的面食!” 走到门边,朝里一张,田宏武呆住了。 店小二认为他是乡巴佬进城,没见过世面,不敢进去,忙笑嘻嘻地道:“客人,不要紧 的,大宴小吃,本店是一样的招待!” 田宏武仍呆站着,如果他没戴面具,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定使小二大吃一惊。 门里的小二也开口吆喝:“两位,看座!” 村姑轻轻一碰田宏武道:“大哥,将就喝一杯吧!” 田宏武收慑心神,举步入门,拣了靠角落的座头。 村姑坐对面。 小二趋前道:“两位吃点什么?” 村姑道:“拣最好的,四热炒,一冷盆,外加一蒸一烩,老陈绍一壶。” 口吻,气派,一点也不像乡下人,车船店脚牙,眼皮子最杂,这时也看出了田宏武那异 样的脸色,忙哈腰连连应“是!” 田宏武的目光,又扫向正对店门的居中酒座,座上一共五个人,一色的武士装束,上位 的赫然是他的三师兄夏侯天。 他进店时发呆就是为了这原因。 夏侯天在座,小师妹呢? 是两人分手了还是…… 只听武士之一道:“副座,什么时候喝您的喜酒?” 夏侯天喜孜孜地道:“快了!” 另一武士道:“同门师兄妹结为连理,可以说是武林中一段佳话。” 这话听在田宏武耳里,相当不是滋味。 夏侯天突地抬了抬手,道:“她来了,说话当心些,却不可当着她开玩笑。” 田宏武的双眼睁大了,心里像有把火在烧,一个能出卖同门手足的人,他的为人可想而 知。 小师妹如果嫁给她,等于是毁了。 他只是气愤,而并非由于妒意,自从知道小秀子的噩耗之后,他的心像是死了,邑然有 时他也动过感情,但只是昙花一现。 一个白衣书生缓步人店,她依然是男装,她消瘦多了,下已变成了尖的,目光有些迟滞, 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哀愁。 田宏武手按桌面,身形一动…… 村姑隔桌伸手,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别动,这是陷阱,收回你的目光!” 田宏武一听村姑说是陷阱,不禁心头一震,收回目光,悄声道:“何以见得?” 村姑道:“这里是进出城的孔道,对方故意在当眼处现身,目的在引你出面,你那不肖 师兄带你师妹西行时,行动近于招摇,企图不问可知……” 田宏武道:“凭这几个爪子,其奈我何,我有话要对敝师妹说。” 村姑道:“你一出面,就要动手,而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你朝左边角落座头看看吧?” 田宏武依言把目光投了过去,心头登时打了一个疙瘩。 只见角落上,坐了一对老怪物,说是怪物,一点也不为过,那老者枯瘦如柴,但个儿却 相当高,坐在椅上,比别人高了一个头,巨鼻细眼,须下几缕花白鼠须,远远望去,光只看 到那大鼻子,五官完全不成比例。 那老妪却胖得像尊弥勒佛,身形挡了大半个座位,人老了偏偏穿的是镶黑边的大红衣, 面孔肥得使鼻子往肉里陷。 村姑以极低的声音道:“看清楚了没有?” 田宏武收回目光,道:“那两个老怪物何许人?” 村姑道:“北方江湖道上,天字第一号的邪门人物,男的叫‘木客’,女的叫‘魔母’, 是一对夫妻,已经匿迹了十多年,想不到又现身了。” 田宏武从没听说过,所队心里并没有惊惧的感觉,不以为意地道:“彼此河水井水不相 犯……” 村姑立即截住话头道:“你错了,刚进门时我便已往意到,有‘云堡’的人与这对怪物 密谈,这是他们请来的打手,准备对付你的,现在座中至少有三十人是四大堡的高手。” 田宏武目光,在座间扫瞄了一眼,最后停在上官文凤的脸上,上官文凤与夏侯天并肩而 坐,低着头,不吃不喝。 田宏武心想:“如果这是个陷阱,小师妹被当作了饵,她本身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是被 迫还是甘愿?如果她改变初衷,愿意嫁给三师兄夏侯天,自己何权干涉?”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气结。 村姑轻击桌面道:“低下头,对方已经有人注意这边了。” 田宏武低头吃喝,他现在有些进退失措了,小师妹的事,到底管是不管?” 上官文凤突地开口道:“三师哥,我们该走了!” 声音很低沉,但由于专心的关系,田宏武每一个字都听到了,心头顿时涌上了一阵苦涩。 看样子小师妹已经改变了对三师兄的态度了,她俩的好事,师父并没反对,自己是师门 弃徒,有资格横岔一枝么。 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失去了。 夏侯天以极温和的声音道:“小师妹,再稍待一会,还没安排好。” 安排,安排什么。 村姑微一皱眉,道:“我们立刻离开此地,我太大意了,不该要你戴这副面具的……” 说完,朝小二抬了抬手,摸了锭银子放在桌上,等小二近前,又道:“够了么?” 小二哈腰道:“还有的找!” “不用,赏你了!” “谢二位!” 就在此刻,夏侯天突然领着上官文风匆匆离座而去。 田宏武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村姑大声道:“小二哥,烦你领我大哥到后面去方便。” 田宏武愣了愣,他不知道这村姑何以要说这句不适合女子的话,正要发问…… 村姑立刻向他连使眼色,用很低而含糊的声音道:“快,抄后,去截!” 小二用异样的目光望了村姑一眼,然后向田宏武道:“客人随我来!” 田宏武业已瞥见不少人在挪动身形,立即会意,跟着小二进内去了。 村姑若无其事地坐在原位,似在等待。 那些看似有些不安的高手,互相在使眼色。 半盖茶的时间过去了,那面色煞白的村汉子不见出来。 连那店小二也失了踪影。 四大堡的高手们发觉情况不妙。 其中一个老者,起身走向村姑座前。 另外两名犷悍中年,奔向后进。 那老者大剌剌地在村姑对面,原来是田宏武所坐的位置坐下,冰声道:“光棍眼里不揉 砂子,刚才到后面去的是不是‘追魂剑’?” 村姑惊煌地道:“您老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老者冷哼了一声道:“少装蒜,你俩长翅膀也飞不了,说不说都是一样,一进门夏侯副 统领便已认出来了,嘿嘿……” 村姑的手在桌面下轻轻一弹,老者的笑声夏然而止,笑容似僵在脸上。 村姑起身把口附上老者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放大了声音道:“就这么办,胡 堂主!” 说完,扬长出门而去。 在座的高手个个面现惊疑之色,目送村姑从容离去。 两个奔向后面的犷悍中年,一个拖着店小二匆匆奔了出来,大声道:“溜了,这小子被 点倒在毛坑边。” 酒座同立即起了骚动。 一名邻座的汉子,扑到老者身边,由手一探,栗声道;“妈巴子的,胡堂主被那娘们点 了穴道。” 预伏的众高手,纷纷朝店门口冲去。 那些普通酒客,全吓傻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田宏武依村姑的暗示,跟小二到后面厕所,点倒了小二之后,立即从后院越屋而出,绕 回正街,左右一望,夏侯天与上官文凤夹在人群中,策马走向背城方向,已经走得很远,如 果不是骑马,可能便无法发见。 如果不是人挤,可能也驰走老远了。 田宏武加紧脚步追了下去。 到了人稀的地方,马行快速起来,田宏武不顾惊世骇俗,展开身法疾追。 不久,两骑马折入岔道,田宏武保持住适当距离,尾蹑在后。 愈走愈荒僻,路上已不见行人,眼前出现了一片荒家累累的坟场,两人下了马,把马系 在路旁树下,然后径朝坟场中走去。 田宏武大感困惑,他带小师妹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在一堆新土前停了下来。 上官文凤跪下去。 田宏武藉坟堆间隙的掩护,伏低身形,欺了过去。 上官文凤泪流满面,带着哭声道:“三师哥,你,说他被囚在风堡,可以设法让我一见 他最后一面……” 夏侯天擦了擦眼睛道:“人家临时改变主意,押他到洛阳来,我没办法,把尸体弄出来 埋葬,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小师妹,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这种弑上的败类,我才不屑于打 理。” “他……他是怎么死的?” “被酷刑而死,你想,四大堡的堡主一死一残,还有近十高手丧生,人家能轻易放过他 么?师妹,他不值得你同情。” “我始终怀疑,他怎会变成‘复仇者’的帮凶?” “这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一个人心地的善恶,不在外表,追魂剑,多响亮的外号, 这就是他所需要做的,师妹,我亲眼见他杀人,出手之辣,骇人听闻。” 田宏武血脉贲张,杀机冲顶,想不到他以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小师妹。竟然造了假坟骗 她。 他城府够深,在酒店他分明已认出自己,却能装得若无其事。 上官文凤幽幽地道:“我还是不相信五师兄是这种人……” 夏侯天“唉!”了一声道:“小师妹,事实俱在,你不信也得信,师父宽宏大量,没有 正以门规,但,天理昭彰,作恶者仍不得善终……” 上官文凤悲声道:“不要说下去了!” 田宏武对上官文凤感激万分,也佩服她知人之明,她仍然相信自己是好人,不为夏侯天 的话所惑。 夏侯天口风一转,道:“师妹,你离家很久了,这样飘怕下去,也不是常理,我们回南 去吧?” 上官文凤摇摇头,叹了口气。 夏侯天又道:“师兄遭了不幸,师父师母两位老人家指望你承欢膝前,师妹,你多想 想!” 上官文风缓缓地站起娇躯,拍了拍尘土,拭去了泪痕,痴痴地望着那块新土。久久,又 是一声长叹,幽凄地道:“好,我……回家!” 夏侯天喜笑颜开地道:“这才是我的好师妹,我摒挡一下,明天一早便动身。” 田宏武正要现身出去,一想不妥,三师兄再卑鄙,自己总不能杀他,小师妹回南,是自 己一直盼望着的事。 如果她知道自己没死,一定会变卦,而自己却无法安插她,不能让她像无根之草般漂浮。 于是,他打消了现身的念头。 蓦地,一名武士如飞而至,喘着气道:“禀副统领,点子滑了!” 田宏武知道点子指的是自己,不知那村姑是否也安然脱身? 夏侯天脸色大变,栗声道:“糟,找他不容易,怎会让他滑脱?” 那武士道:“他假装到后面如厕,一去不回。” 夏侯天顿足道:“那雌儿呢?” “也溜了!” 夏侯天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上官文凤道:“三师哥,什么点子?” 夏侯天不自然地笑笑,道:“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师妹,我们走!” 三人离开了坟场,上马骤驰而去。 田宏武现身走到那堆新土前,只见墓碑上赫然刻的是“近故追魂剑田宏武之墓”十个字, 不禁啼笑皆非。 同时也愤火中烧,扬掌劈碎了墓碑,扫平积土。 他知道此刻四大堡的高手们,定然展开了严密的搜查,城里城外,不用说眼线密布,只 要一现身,便逃不过对方的耳目。 而现在与对方拼搏,毫无意义。 对于“复仇者”过份的神秘,使他产生了强烈的反感,他决定,既然“复仇者”要一手 包办这件血案,就由他去吧,犯不着听他支使。 忽地,他想起了邋遢和尚的约会,对方提出这约会的目的是什么? 村姑已经代表“复仇者”拒绝了这约会 自己既已到了地头,何不等到月圆之夕,以 “复仇者”的身份去赴约,定能揭开谜底。 主意打定,他动身离开坟场,盲目地朝西北方奔去,暮色苍茫中,来到一个偏僻的小镇, 他落店住下,准备隐匿到月圆之日。 口口 口口 口口 一轮冰盘,高悬碧空,照着北郊墓冢累累的鬼域。 死寂的空气,只有微风拂草的细碎声,像幽灵在低语,窃笑。 胆子小的人,晚上是不敢到这种鬼地方的。 在晋宣帝古陵前,墓碑的暗影里,伏着一个人。 他,正是田宏武。他准备以“复仇者”的身份,应邋遢和尚之约。 “笃!笃!”杖头点在石板上的声音。 田宏武的心弦立时绷紧了,双目略不稍瞬地望着前方。 一个走路歪斜的身影出现了。 正是那来历不明的邋遢和尚,他拣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了下来,禅杖斜搭在肩膀上, 阖目静坐。 田宏武的心,卜卜的乱跳起来。 冰冷而惨白的月光,照在老和尚身上,像尊被风雨剥蚀了的石佛。 田宏武把心一横,现身欺了过去,在邋遢和尚身前两丈之处停住,他仍带着面具,穿的 也是那套村汉短装,剑横抓在手里。 他静静地站着,没开口,等待对方的反应。 两道精芒,照到他的脸上,使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邋遢和尚已睁开了眼。 对望着,很久,邋遢和尚收敛了骇人的目芒,沉凝地吐语道:“施主是谁?” 田宏武硬起头皮道:“复仇者!” 邋遢和尚道:“复仇者?” 田宏武道:“不错,有人传话,说大师要见区区,不知有何指教?” 邋遢和尚目芒再现,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真的是‘复仇者’本人?” 田宏武心下一阵忐忑,竭力镇定着道:“区区先请教大师法号?” 邋遢和尚仍端坐不动,沉缓地道:“老彻悟因!” 他,终于道出了法号,田宏武紧迫着道:“原来是悟因大师,失敬,请问大师在哪座宝 刹仙修?” “悟因”和尚道:“施主不必往下追问了,请回答老衲刚才的问话?” 田宏武窒了一窒,道:“区区就是‘复仇者”本人!” “悟因”和尚陡地站起身来,高宣了一声佛号,道:“罪过,请施主除下面具。” 田宏武一愣神,道:“对不起,这点办不到。” “悟因”和尚一字一句地道:“施主多加考虑,不要自误!”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自误,什么意思?” “悟因”和尚目中精芒一闪,道;“少施主何以要冒充‘复仇者’?” 田宏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咬咬牙,横起心道:“区区就是‘复仇者’,并非冒充的。” 口里说,心里却有些慌乱,暗忖,难道这邋遢和尚已经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 “悟因”和尚点了点头,道:“如此,老衲请问施主,何以要对四大堡大开杀戒?” 田宏武势成骑虎,只有硬挺下去,栗声道:“为了复仇!” “悟因”和尚一点也不放松地道:“复的是什么仇!” 提到仇,田宏武心头的恨,开始在血管里奔流,方才的顾忌与犹豫一扫而空,头一扬, 目芒连闪,咬牙切齿地道:“复的是‘凤凰双侠’灭口的血仇!” “悟因”和尚窒了一窒,道:“少施主与‘凤凰双侠’是什么关系?” 田宏武,一听话风,心中疑云顿起,莫非这邋遢和尚是四大堡一路的?那他的居心便难 测了! 不久前被围攻的一幕立涌心头,四大堡的人,连断臂的万堡主在内,对这和尚都似有什 么顾忌。 看起来,对方定怀有某种可怕的企图,他不由暗自佩服“复仇者”不赴任何约会的原则。 心念之中,声音一寒,道:“大师盘根诘底的目的何在?” “悟因”和尚又宣了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要消弥这场杀 孽。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这复仇的行动,谁也阻止不了,如果大师是四大堡的援手, 事情又当别论……” “悟因”和尚栗声道:“如何论法?” 田宏武毫气干云地道:“大师可以用杀止杀的手段来阻止。” “悟因”和尚低目垂眉,道:“阿弥陀佛,老衲旨在阻杀,岂能以杀止杀,少施主并非 ‘复仇者’何苦执迷助纣为虐?” 田宏武冷踪了一声道:“杀人者人杀,血债必须血偿,正义不可根,武道不可没,何得 谓之助纣为虐?” “悟因”和尚双目如电张,电炬似的目芒,令人不寒而栗,这证明他的内功修为,已到 了一个极限,以震耳的声音道:“谁能证明当初血洗‘凤凰庄’的凶手是四大堡的人?” 这一问,田宏武楞住了,一时答不上话来。 “悟因”和尚又道:“少施主,你是被人利用了,真正的‘复仇者’是何许人物,你根 本不知道,你所接触的,都是他的手下爪牙,安知他不是以此为藉口,嫁祸四大堡,欲图独 霸北方武林天一下?少施主考虑到这一点了么?不然,他本人为何不敢赴老衲之约?” 田宏武全身一震,连退了三个大步,他从来没想到这个问题,老僧这一说,的确有其道 理。 “凤凰双侠”只有个独女小秀子,既然无后,谁是“复仇者”?同时那张黑名单所列的 不能证明确是血案凶手…… 令人不解的是这怪僧对自己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悟因”和尚敛了慑人的目芒,恢复平和的语调,道:“少施主,老衲要找的是‘复仇 者’,不是你‘追魂剑’,希望你把老衲说的话冷静地想上一想,日后有缘再见!” 说完,单掌打了个问讯,一歪一斜地走了,转眼间便消失在墓道中。 田宏武僵立当场。心乱如麻,真假是非,他完全无法判断。 如果血洗“凤凰庄”不是黑名单上的人所为,那真凶该是谁? 目击的被杀者之中,没有人承认过是凶手。 “复仇者”传竹签杀人,被杀的没机会开口。 自己出过几次手,也没点明杀人的原因。 最大的疑点,是“复仇者”从设现过身,传话的也没提过血案发生的原因。 愈想,愈觉事有蹊跷,照黑名单上所列,主凶是“武林至尊”和四大金刚,四大金刚身 为四大堡的堡主,毁一个“凤凰庄”,一个堡的力量足够,何以要出动这么多高手呢,这道 理怎么想也想不透。 呆了一阵,他颓丧地离开现场。 就在田宏武离开之后不久,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来到现场,打了一个转,又神秘地消失 了。 他是谁?没有人知道。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整座邙山陷入了恐怖的黑暗中。 田宏武回到了他匿居的小店,已是拂晓时分,他悄然进房,倒头便睡,但心里有事,想 睡也睡不着。 他把“复仇者”的事,彻头彻尾地又想了一遍,决定在碰上那村姑装束的神秘女子或是 童梓楠时,非迫对方说出实情不可。 口口 口口 口口 昼伏夜出,转眼过了十天,田宏武一无所获,算算与“生死手”的约期,已经差不多到 了。 于是,他束装上道,扑奔伏牛山。 很奇怪,这一路去,连个四大堡的人都没碰上。 现在,他全心全意地想着师兄上官一雄是否能恢复记忆,如果“生死手”炼制的药无效, 上官师兄势将永远成为白痴,自己弑上的罪名,也就休想洗刷了。 经过数日奔驰,这一天来到了“生死手”隐居的山谷,轻车熟路,不费事地便找到了那 秘窟。 当然,他不能冒昧闯入,站在洞穴下方,凝足真气发话道:“晚辈田宏武,应老前辈两 月之约,前来谒见!” 突地,身侧一个声音道:“算你该来了,我已等了你两天。” 田宏武扭头一看,不禁喜极欲狂,一个箭步扑了过去,口里大叫一声:“师兄!” 现身的,赫然是上官一雄,他脸上已经没有那木愣的神情。 田宏武紧紧抓住上官一雄的手,浑身簌簌发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却已滚落腮边, 这是喜极而流的泪。 上官一雄也是热泪盈眶,久久才道:“老五,我们坐下慢慢谈。” 师兄弟就身旁石头上坐了下来,千言万语,田宏武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上官一雄悠悠地道:“老五,先告诉我别后的情况?” 于是,田宏武把蒙冤被逐,等等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关于“复仇者”的事只字未提起。 上官一雄不住点头,苦笑着道:“苦了你了!” 田宏武这才拉回正题,道:“师兄,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何以突然坠岩?” 上官一雄道:“你上次来这里的一切经过,褚前辈全部告诉我了,我当时是受了暗算!” 田宏武惊声道:“暗算,师兄当时……” 上官一雄道:“听我说,我坠岩之后,记忆全失,这段时间里是空白,褚前辈为了便我 恢复记忆,去研古方,炼成了一剂丹药,但服下之后,完宝无效……” 田宏武睁大了眼道:“无效,后来呢?” 上官一雄沉凝地道:“褚前辈在束手无策之际,又为我做详细的检查,结果查出我是中 了一种很小而歹毒的暗器,暗器留在胸里,所以记忆丧失,褚前辈以他的回天妙手,取出了 暗器……” 田宏武激动地道:“是什么样的暗器?” 上官一雄摸出一物,托在掌心中,道:“哈!就是这东西!” 田宏武如遭雷殛似的猛然一震,热血登时沸腾起来,无翼钢针,他一点也不陌生,他自 己身受过。 上宫一雄不安地道:“师弟,你怎么了?” 田宏武激动地道:“这是三师兄的暗器!” 上官一雄陡地站起身来,栗声道:“你说什么?” 田宏武也跟着起身,道:“我说暗器是三师兄的,小师妹曾经亲眼见他使用过,小弟这 里有一枚,是从身体内起出来的!” 说着从锦袋内摸出来放在上官一雄掌心中,两枚一般无二。 上官一雄面上的肌肉起了抽扭,咬着牙道:“夏侯天为什么要向我下毒手?” 田宏武苦苦一想,倏然领悟过来,颤声道:“他要杀的是小弟我,结果误伤了师兄 你……” 上官一雄道:“这话怎么说?”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三师兄一向倾心于小师妹,但小师妹却喜欢与小弟亲近,所 以……” 上官一雄向空一挥手道:“别说了,这是师门不幸,所收非人,才发生这种没人性的事, 你方才说,他已经带文凤南回?” 田宏武道:“是的,听他这么说,是否动身不得而知。” 上官一雄咬了咬牙,道:“我们立即下山!” 他顿了顿,又从身上取出个丹丸,用两指拈着,说道:“我几乎忘了,把这服下去吧。 田宏武惑然道:“这是什么?” 上官一雄道:“你上次来这里时,褚前辈替你施术复容,为了防你所说的不诚实,给你 服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如果过了七十天的最大期限,你还不来,毒性便会发作,功力自散, 这是解药……” 田宏武不由怵然而震,接过手来,纳入口中,苦苦一笑道:“如果小弟被别的事所缠, 不能如期赶到,便不堪设想了……小弟既已到来,应该拜见褚老前辈……” 上官一雄道:“不必了,他老人家嘱咐过,来了就要我跟你下山。 田宏武无言地点了点头。 口口 口口 口口 出了山区,田宏武忽然想起了个大问题,开口道:“师兄,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师兄急 速回南方,听说师父师母同意小师妹与三师兄的婚事,希望能来得及阻止,不然……后果不 堪设想。” 上官一雄道:“你在恨家父错罚了你,所以不愿重返师门?” 田宏武发急道:“小弟绝对设这意思,当初师父不把小弟按门规处死,仅追回功力,便 是莫大的仁慈了,这……很难解释,不过小师妹十分清楚,她会告诉您的,小弟目前已经身 不由己,有桩大事必须澄清,事完立即回转师门。” 上官一雄皱眉道:“我们不能多同行几天么?” 田宏武有苦说不出,沉默了一阵,才期期地道:“师兄,不能,我……你见到了小师妹, 便会明白的,为了防止小师妹铸成大错,请您尽可能地赶路,愈快愈好,并请代小弟向两位 老人家谢罪请安!” 说完,取出些金珠,塞在上官一雄手里,又道:“这点作为盘费,你快走吧!” 上官一雄手搭田宏武的肩头,含着泪,激颤地道:“老五,那……我们再见了,你多珍 重!” 田宏武感到一阵鼻酸,强装出一个笑容道:“师兄也请珍重!” 口口 口口 口口 田宏武依然村汉装束,戴回了面具,一个人缓缓奔程。 一件大事已了,他再不是师门逆徒,现在,他可以一心一意办“凤凰庄”血案的大事了。 “复仇者”的问题,深深地困扰着他,这谜底无论如何都要设法揭穿。 “复仇者”活动的范围,不出洛阳到开封,所以,他仍奔向洛阳。 这一天晌午时分,他到了伊川,打尖之后,心想:“此地距洛阳不足百里,此时投店还 早,不如再赶一程。 于是,他又继续上路。 走了约莫十里地,路边林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好哇!总算把你小子给找到了!” 田宏武吃了一惊,停身望去,只见一个形同乞丐的老者,坐在林子里一块石头上,正朝 自己咧嘴傻笑,不由更加骇然。 这老者,赫然是“卖命老人”,他想:“自己易了容,改了装,他怎么仍认得出来呢?” “卖命老人”抬了抬手,道:“来呀!到林子里老汉有话说。” 田宏武没奈何,只好踅了过去。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上次你付的小金锭用完了,得照规矩再付。”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沉声道:“钱是小事,倒是老丈怎地认出小可来!” “卖命老人”转动着白多黑少的眼珠道:“做这门买卖,没有这点眼光,岂不砸了,你 舍不得银子么?” 田宏武从囊里摸出一个十两银锭,递与老人道:“老丈,这是奉送的,卖命两个字再别 提了!” “卖命老人”瞪眼道:“不成,做买卖的规矩,没有打反掌的……” 说着,伸手来接,距离远了些,够不到。 田宏武只好上前将就他,“卖命老人”臂一伸,点了田宏武的穴道,动作快如电闪,而 且又在毫无防范之下,田宏武连意念都来不及转,便栽了下去。 “卖命老人”口里“嗨!”了一声道:“生意真难做!” 说完,动手撕下田宏武的人皮面具,然后又脱下他的衣服。 田宏武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能看能听,愤怒交加,一颗心差不多要爆裂了,但他毫 无反抗的余地,只有听任摆布的份儿。 他心里在赌咒,“如果不死的话,第一个先杀这老怪物。” “卖命老人”像是事先有了准备,拿出一袭青衫,替他换上,然后又用另一付人皮面具, 小心地蒙上他的脸,完事之后,挟着他便朝林深处奔去。 田宏武在气愤之中,又加上了骇异,这老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被塞到一个巨大的树洞里。 洞口随即被枝叶掩上。 田宏武蜷曲在树洞里,丝毫不能动弹,心头那股滋味,简直无法形容,他想:“这老家 伙不是化身教,便是四大堡的人,他可能去找人押送自己。 过了一会,他冷静下来,凝神聚气,以自己的内元冲解被制的穴道,不知过了多久,全 身一震,穴道被冲开了,他迫不及待地扫开洞口的遮掩物,弹了出去,四下一望,不见有人 影。 于是他穿林奔向官道。 将到林缘,忽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村汉打扮,苍白的脸,口鼻流血。 田宏武头皮发了炸,这不分明是自己先前的装束么? 心念之间,一声长哼,那看似死了的村仅,坐了起来,一抹脸,抓下面具,赫然是那 “卖命老人”。 田宏武惊呼了一声,木然呆住。 “卖命老人”缓缓起身,嘻嘻一笑道:“老汉已经代你死了一次,你仍说不买命么?告 诉你,要你命的人太多了,像你这样的人,正需要买命,现在你的形像,别人很难认得出来, 咱们的买卖仍继续,想来你不会反对…… 田宏武像碰见了鬼,一身骨头都酥了,久久,才张口结舌地道:“是……怎么……怎么 回事?” “卖命老人”道:“你在伊川打尖时,便被人家发现了,正巧对方礼聘的杀手正在伊川, 说出来你别怕,下手的是‘木客’和‘魔母’两个老魔头,说不定等会有人来收尸,咱们分 道扬镳,各走各的路吧!” 说完,真的弹身走了。 田宏武心神一片茫然,像是在做一个离奇的怪梦,天下竟然有这种令人无法置信的怪事, 谁能相信? 官道上传来了马蹄之声,田宏武心中,一动,反身奔主林子里,朝另一个方向奔去,这 林子不小,足足奔了一刻光景,才穿出林外。 眼前,是一道清沏的溪流,一照,发现水中的人影不是自己,是一个很英俊的青衣书生。 他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道:“江湖上已经没有‘追魂剑’其人了。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八章 彤云密布,沉如铅块的天,似要覆压而下,一条银蛇窜过,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 风里带着浓厚的泥土气息。 飞鸟匆匆归巢,行人加紧脚步在找落脚的地方。 暴风雨快要来了。 一个俊美但面目稍嫌冷漠的青衫书生,如行云流水般飘行在大道上,把路人一拨一拨地 抛在身后。 他,正是名震北方武林的“追魂剑”田宏武。 “卖命老人”顶替他在“木客”“魔母”手下死了一次,赠给他现在这一付制作极其精 巧的人皮面具,他此刻的面目,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豆大的雨点,重重地击打着地面。 他抬头望了望几乎压到头顶上的天,身形更紧了。 雨点由疏而密,闪电更亮,雷声更响。 一间小店,出现在道旁,他毫不考虑地冲了进去。 一声撕空巨响过处,暴雨倾盆而下,店外的黄土路,立刻成了泥泞,只那么几步之差, 便将成落汤鸡一般。 店里尽是避雨的人,这问小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可能是破天荒的事,店小人多, 挤得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小二直着喉咙在车嚷:“爷们,对不起,地方小,碰上这么大的雨,将就些合着坐吧!”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喊,但雨声、雷声,加上嘈杂声,把他的声音给淹没了。 田宏武瞥见靠灶台的地方有个空位,立刻侧身挤过去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一些不打算吃喝的,不好意思空占位置,全挤到靠门处等天晴, 这一来,座头便略为宽松了些。 店里最大的一张白木四方桌,被三个人占住,空了一方,没人敢去坐。 上座的,是个面目阴鸷的中年人。 两名横眉竖目的大汉打横,满座数这一桌最松。 田宏武坐的是个双人座,与他共座的是个走方卖药郎中,年纪在半百之间,脚边横着药 箱,串铃放在桌上。 外面在下雨,大司务与小二的头脸也在下雨。 锅勺刀砧的声音设停过。 小二的手脚也没停过。 田宏武要了盘烧卤,一壶白干,慢慢的吃喝着等天晴。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是乌天黑地,现在西边已露出了阳光,避雨的踏着泥泞 走了。 剩下些食客继续吃喝。 “砰!”是拍桌子的声音,那居中上座的阴鸷中年瞪着眼道:“他妈的,添酒!” 小二战战兢兢地捧上了一壶酒,低声下气地道:“大爷,酒来了!” “如果不是这场雨,大爷我不会进这种店门……” “是,是!” “他奶奶的,这场雨让你们发了笔小财。” “是,大爷,小买卖,将本求利。” 那大汉浓眉一挑,道:“陆大爷,做了他,怎样?” 中年男子狞笑着道:“马五,杀人是犯法的,要他爬着出去尽够了。” 叫马五的大汉道:“三条腿爬起来多费力呀?” 中年男子道:“要不……他那条左臂留着也是多余,把他卸了,闪电手改称闪电脚,岂 不更有意思?” 说完,偏头向另一个大汉道:“崔老二,你说呢?” 叫崔老二的汉子道:“很妙!” 邻桌一个蓝衣人摸出块银子,放在桌上,道:“酒钱!”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马五道:“他想脚底下抹油?” 崔老二却已离座站在当门的地方,阴阴地道:“朋友,欠了债就得还,赖不了的,走不 是办法,洛阳一带没你踏足的路。” 那些酒客一看要闹事,纷纷付帐走了,只剩下田宏武和那走方郎中没动,依然有一口没 一口地喝着。 蓝衣人单手按着桌面,没开口,两眼望着空处。 掌柜的一见情形不妙,上前打拱作揖道:“大爷,请您到外面动手好不好,小店……” “去你的!”中年男子一挥手,掌柜的倒撞到灶台边的木柱子上,口角沁出了血沫,脸 上的神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二连拿锅的全呆住了。 蓝衣人说怕,脸上没怕的表情,说不怕,却又有点儿发抖。 中年男子离开坐位,走到中央踢开了两张桌子,嘿嘿一笑道:“姓芮的,想不到有今天 吧?多少地方你不去,偏偏到洛阳方面来,真是,要死的始终活不了。 “砰!”地一声,蓝衣人前胸挨了一掌,身躯晃了两晃。 中年男子又是一掌劈了过去,口里道:“你还有一只手,还击呀?” 蓝衣人一个踉跄,撞翻了身后的桌子,脸色变成了铁青。 田宏武实在看不下去了,缓缓起身,道:“识相的快滚,否则要你们学狗爬!” 叫马五的汉子斜扫了田宏武一眼,道:“你小子算哪棵葱,想死么?” 走方郎中喃喃地道:“天下有不知死活的,也尽多管闲事的,何苦来哉!” 田宏武离开桌子,上前两步,马五扬掌便劈,田宏武一伸手,抓住劈来的手拿一扭,马 五哼了一声,转了个方向,田宏武抬腿兜屁股扫了一脚,闷哼声中,马五直飞出去,摔在路 上的泥泞里。 崔老二暴喝一声,亮出了匕首,抖手就扎,手法还真不赖。 田宏武偏身,擒臂,又是一腿。 “哎哟!”声中,崔老二又朝店门外飞去,马五刚刚爬起身来,正巧被崔老二撞上,双 双栽了下去,成了一对泥人。 中年男子霍地回身,狞视着田宏武道:“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有两手,报个名号出来?” 田宏武寒声道:“你不配,快滚,在下不想杀人。” 中年男子霍地拔出剑,嘴一咧,狞笑着道:“你没打听打听大爷是何许人物?” 田宏武不屑地道:“地痞土棍,也公然自称人物,滚是不滚?” 中年男子七窍冒了烟,一抖腕,刺出一剑,田宏武轻轻闪过,中年男子“唰唰唰!”连 攻三剑,凌厉得令人昨舌。 田宏武如风摆残荷般在闪右让,终算避过了。 蓝衣人站在原位一步也没动,像是别人的事与他无干。 中年男子一甩头,道:“走,有种到外面去,这里地方窄,施展不开……” 田宏武冷冰冰地道:“窄么?本人还嫌宽呢!” 中年男子怒哼一声,手中剑徐徐扬起,从气势上看,他是准备全力厮拼了。 田宏武目光一转,瞥见靠墙处有把三尺长的火钳,横行了数步,取来执在手中,他腰间 悬着剑,却去取火钳用,依江湖道上的规矩,这是极大的蔑视。 中年男子脸都气青了,挫了挫牙,恶狠狠一剑划了出去。 “铿!”然一声,中年男子的长剑脱手而一飞,斜插在门板上,兀自抖个不停,持剑的 手,虎口破裂,鲜血直涌,痛得他龇牙咧嘴。 门口两个大汉,在清理口鼻的泥沙,狼狈之状,使人看了就忍不住要笑。 田宏武扔去火钳,转身回原位坐下。 凡属痞棍之流,除非是笃定了的,否则极少斗力,同时也十分见机,中年男子自知讨不 了好,自动收篷,瞪着眼道:“朋友,咱们走着瞧了!” 说完,转身便走。 田宏武轻敲桌子道:“喂!慢走!” 中年男子身躯一雳,回过身来。 田宏武道:“吃了东西该付钱,还有打破的碗碟。” 掌柜的忙招手道:“不用了,不用了,算小的请客!” 中年男子摸出锭银子,摔在地上,冷哼了一声,再次转身拔下剑,出门带同两名手下, 上马疾驰而去。 江湖郎中悠悠地道:“对付江湖宵小,地头恶棍,要就心狠手辣,一次解诀,不然就别 得罪他。” 这的确是经验之谈,这些小人,硬的不成,就来软的,而且睚眦必报,什么卑鄙下流的 手段都使得出来。 田宏武朝他略一颔首,表示承教。 蓝衣人先把酒钱放在桌上,然后向田宏武点点头,道:“承情!” 说完举步出店。 他从进店到离开前后说不到十个字,这种冷漠的人,还真少见。 江湖郎中又开口道:“其实少侠可以不管的!” 田宏武道:“任这些无赖欺负一个残废人么?” 江湖郎中笑笑道:“他可是并不废,少侠设注意他的脚底下,这么大的雨,遍地泥泞, 但他的鞋上没沾泥,证明他的功力仍然惊人!” 顿了顿,又道:“少侠是初走江湖么?” 田宏武不想多谈,点点头设开腔。 江湖郎中自顾自地又道:“想不到他会被人废了一条手臂,谁有这大的能耐?”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看来蓝衣人定是个很有来历的人物,“闪电手芮丙吾”,他在心 里念了一遍,既号称“闪电手”身上没带剑,显然工夫是在他手上,右臂废了,功力再高还 有什么作为。 那叫陆羽的中年男子,大概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公然叫阵索仇。 店里开始动手收拾现场。 田宏武不愿与任何人搭讪,他怕泄漏了行藏,他看出这个江湖郎中颇不简单,所以存了 戒心,掏钱付了帐,随即出门上路。 “又是个怪人!”是江湖郎中的声音。 田宏武只装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暴雨过后,空气分外情新,原野被洗得一片绿油油,令人心旷神怡。 正行之间,突然发现道旁林子里有一双人影,相对站立,心中一动,停了脚步,那两条 人影,距大路约莫有五六丈,定睛一望,只见两人穿的是一色的黄衫,年纪不大,各背靠着 树身,手中剑插在地上。 看了一会,双方都没动静,田宏武心中大奇,故意干咳了一声,但两名青衣人没有反应, 仍兀立对峙…… 两人是以某种玄奇功力在对抗么? 人,天生就是好奇的动物,武林人更甚。 田宏武当然不会例外,他装作不经心地重入林中,到了三丈之处,看的更清楚了,他也 呆住了。 两个黄衣人年纪一样,长相也一模一样,像是同一个人化身成两个人。 怪事,田宏武再迫近了些。 这一看,更使他惊愕莫名,毫无疑问,两人是一对孪生兄弟,这是怎么回事,手足相残 么?还是在切磋武艺?可是不对,不管是什么情况,没有说旁人走近视而不见的道理。 两人瞪着眼,眼里却无神。 田宏武在好奇心的躯使下,直欺两人身前,左右一看,不禁头皮发了炸,两人都已断了 气,是一对死人。 是如何死的,两败俱伤,还是遭人暗算?可是两人身上不见血,也不见伤痕,除了少一 口气,眼目无光,脸色与生人无异。 更奇的是双双面对面隔了八尺倚树相对。 正在百思不解之际,林子深处突地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田宏武四下一望,循声奔了过去,目光扫处一颗心不由剧跳起来。 林子里一共三个人,两女一男,女的是“化身教”教主千金“芙蓉女”聂小倩,和她的 侍婢锦儿。 男的赫然是不久前路边小店所见的蓝衣人--“闪电手”芮丙吾,奇怪,他们怎会凑在一 起? 与那两个离奇死亡的黄衣人又有什么关系? 只见“芙蓉女”脆生生地道:“丙吾哥,你倒说说看,我哪里配不上你?” “闪电手”冷漠地道:“是我配不上你!” “芙蓉女”小嘴一噘,道:“你这是藉口,你根本就不爱我!” “闪电手”道:“我已经是个残废人,什么也不必谈了!” “芙蓉女”道:“我不在乎!” 话锋一顿,又道:“是谁有这大的能耐,能废你的右臂?” “闪电手”冷板地一笑,道:“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是教主千金,而我,已经是个残废 人。至于伤我的手臂之人,只能告诉你,是一个强仇。” “芙蓉女”柳眉一挑,道:“丙吾哥,你说是谁,我不会放过他……” “闪电手”道:“盛情足感,我自己去了断的。” “芙蓉女”姗姗移前两步,娇声道:“丙吾哥,你右手已废,用什么去了断恩仇?” “闪电手”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聂姑娘不必操心了!” “芙蓉女”低声下气地道:“让我伴着你,我们回转关外去吧?” “闪电手”冷而决断地吐出一个字:“不!” “芙蓉女”粉腮微变,道:“丙吾哥,我知道你十分好强,但你结的仇家不少,像方才 的李家兄弟,如果不是我正好碰上,你不是已遭了他俩的毒手了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原来那两个黄衣人,是“芙蓉女”下的手。 “闪电手”不接她的话,冷声道:“我要走了!” “芙蓉女”粉靥上罩起了严霜,但仍按捺住道:“你真的这么无情?” “闪电手”道:“爱是不能勉强的。” “芙蓉女”寒声道:“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芮丙吾,我聂小倩一辈子没求过人,我知 道你进关是为了躲我,你料不到我也入关了罢?今天你非交代个明白不可。” 天下任性的女子很多,但像这样穷追男人的却很少见。 “闪屯手”似乎丝毫无动于衷地道:“你要我怎么交代?” “芙蓉女”板着粉脸道:“你只说喜不喜欢我?” “闪电手”道:“我说不配,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芙蓉女”咬着牙道:“我偏要你说!” “闪电手”冷漠如故地道:“如果我不说呢?” “芙蓉女”栗声道:“杀你!” 这两个字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爱与恨本是两个极端,但相差却只在一线之间。 “闪电手”沉默了片刻,低沉地道:“下手吧!” 生与死,对他似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他到底是什么人,冷酷无情,抑是伤心人另有怀抱? 田宏武是旁观者,但他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想:“聂小倩真的会杀他么?这女子 的爱与恨竟这么强烈?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爱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幸福的!” “芙蓉女”大叫道:“你以为我不敢?” “闪电手”冷冷地道:“你当然敢,令尊在关外是武林皇帝,操生杀予夺的大权,杀个 把人,算不了什么!” “芙蓉女”粉腮泛了白。 锦儿先失了笑,插口道;“芮大侠,我不知道您的想法是什么,论人才、相貌、门户、 身份,似乎我们小姐并没有配不上您的地方,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闪电手”道:“所以我配不上,现在,我是残废人,更不用谈了!” 锦儿道:“我家小姐可没嫌弃您?” “闪电手”执拗地道:“人贵自知,就是这么句话。” 锦儿道:“您死也不改变主意?” “闪电手”道:“大概是!” “芙蓉女”冷厉地道:“我也是言出不改!” 夕阳的余晖,从枝缝透入,带着血色。 田宏武倒是很佩服“闪电手”的骨气。同时,他也不忘记自己曾被“芙蓉女”以邪门手 段制住过,义重如山的“宇内狂客”胡一奇,也是惨死在“化身教”的人手下,他在考虑, 是否要现身插手? “闪电手”阴凄凄地道:“下手请快,不然我要走了!” “芙蓉女”峰地扬起了手掌,朝“闪电手”当胸按去…… 田宏武口一张,正待出声喝阻,“芙蓉女”的手掌在即将按实之际,突然自动收了回来, 人也向后退了一步,跺了跺脚,道:“你……实在叫人恨,又叫人爱。” 她下不了手,她对他并未绝情。 田宏武在暗中悄悄吐了口气。 “闪电手”转过身,开始挪动脚步。 “芙蓉女”大喝一声道:“给我站住!” “闪电手”站住了,但没回身,背对着“芙蓉女”,冷冷地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芙蓉女”的娇躯困激动而发抖,咬了咬下唇,道:“你就是这么闷声不响地走了么?” “闪电手”道:“你不下手,我没话说,不走……” “砰!”挟以一声闷哼,“芙蓉女”出了手,她气极而发掌,打的可不轻,“闪电手” 向前跄出七八尺,几乎栽了下去,他没走,仍然背对着她。 “芙蓉女”厉哼了一声,又是一掌壁空挥去,闷哼再起…… “闪电手”仆了下去,独臂一撑,又站了起来,还是背向她,片言不发。 “芙蓉女”脸色发青,看样子差一点要哭出声来。 田宏武大感困惑,这姓芮的既然右臂成残,仇家又多,为什么还要行走江湖,不安份守 已地退隐? 他看出“芙蓉女”并设真的想要他的命。 她为什么不使用迷魂帕呢? 只有一个理由,她是真心的爱“闪电手”,她要得到他的心,所以才不愿用邪门的手段。 锦儿上前,附耳向“芙蓉女”说了几句。 “芙蓉女”似在犹豫什么,她半晌才点点头,与锦儿双双驰离。 “闪电手”也蹒跚地走了,给人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田宏武返身出林,靠路边不远的那对黄衣人尸体还在,只是已经倒在地上。 田宏武心想:“彼此都属江湖人,既然遇上了,何忍任其曝尸荒野,膏馋狼之吻。” 于是,他利用死者的剑,动手掘坑。 坑掘好了,天色也已经昏暗下来,他移了一具尸体入坑,然后回头移第二具,刚托起尸 身,尚未举步,身后一个极冷的声音道:“别动!” 田宏武大吃一惊,他感觉后心有些刺痛,知道对方的剑已抵上了背脊。 紧接着,又一条人影来到正面,是个半百老者,满脸的杀机。 田宏武缓缓弯腰放落手中尸体,才开口道:“阁下有何指教?” 老者咬牙切齿地道:“先报上名号?” 田宏武道:“在下没有名号!” 身后用剑抵着他后心的那人开口道:“你不说就给你穿个窟窿。” 田宏武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一念之仁,反招来麻烦,当下冷声道:“两位何不先示来 历?” 老者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老夫管子钧,你身后的是闻祥,与李氏昆仲合称‘剑林四 友’,这样你大概清楚了,现在该你说为什么要杀害李家兄弟?” 田宏武苦苦一笑道:“在下是一念存仁,予以收埋,并非杀人者。” 管子钧怒喝道:“有种杀人,就该有种承担?” 田宏武又急又气,身后有剑抵着,他一点办当也没有,吁了口气道:“听‘剑林四友’ 这名号,必属正道之士,正派人物应该讲理的,是么?” 身后闻祥冷声道:“你连名号都不肯报,讲什么理?” 田宏武道:“在下不惯于被剑指着说话。” 闻祥嘿嘿一声冷笑道:“你别想出花样,如果不是要问问杀人的原因,早把你劈了。” 管子钧道,“那人是谁杀的? 田宏武道:“说出来怕阁下惹不起!” 管子钧咬了咬牙,暴喝道:“说,谁?” “芙蓉女!” “什么,‘英蓉女’?” “不错。关外‘化身教’教主千金。 “鬼话,‘芙蓉女’凭什么杀害李氏昆仲?你小子想藉别人名头脱身么?” “在下还不屑为,信不信由你。” “是你目睹的么?” “虽非目睹,但却是亲耳听到她自己说的。” “人呢?” “走了!” 管子钧厉笑了一声道:“别人杀人,轮到你来善后?你说谎话之先,该先想想再出口!” 闻祥接着道:“大哥,用不着与他多费唇去了,不见棺材不掉泪,放倒他再问不迟。” 自卫与反抗,都是人的本能。 田宏武当然不甘心束手待宰,情急之下,只有铤而走险一途,猛可里一按腰间剑柄,剑 鞘向后反挑,单足用力,斜射而出,动作快如电光石火,这一着谁也无法预料得到。 惊呼中,田宏武已在八尺之处回身站立。 管子钧的反应相当神速,田宏武身才立定,如涛掌力已罩身袭到。 “砰!”然一声,田宏武身形晃了两晃,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对方一掌。 紧接着管子钧拔剑在手,与闻祥双双钳形欺近。 “呛!””地一声,田宏武神剑出了鞘,口里冷冷地道:“两位仍然要打么?” 闻祥栗声道:“非毙了你替二友复仇不可!” 田宏武这才看情这姓闻的是个中年汉子,穿的也是黄衫。 管子钧接着道:“现在你可报名号了?” 田宏武淡淡地道:“在下说过没有名号。 管子钧面皮抽动了数下,又道:“至少你该说出杀人的理由?” 田宏武毫不踌躇地道:“在下已经说过两次了,还要说第三遍么?凶手也指出来了,两 位要为友报仇,该去找‘芙蓉女’才是?” 闻祥怒哼了一声,道:“杀人埋尸,现场只有你,还想狡辩……” 话声中长剑电攻出去。 管子钧可保持了正派武士的风度,没有跟着出手。 田宏武手中剑一横,斜斜迎去,他无意伤人。 金铁交鸣声中,双方乍合即分。 闻祥感觉这一击声音有异,目光一扫剑身,不由神色大变,靠尖锋一尺处,已然碎裂了 豆大一个缺口,他猛一挫牙,再度发剑攻击,凌厉狠辣兼具,的确是名造诣不凡的剑手。 寒芒闪耀中,金铁疾振,紧接着是一声惊呼,田宏武的长剑,横勒在闻祥的喉头,两人 的身形贴近到不足三尺。 闻祥面色惨变,他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有这高的剑术造诣。 管子钧亡魂大冒,手中剑发出一半,又收了回来,他知道解不了闻祥之危。他窒住了, 在他所知道的剑道人物中,没听说有这么个杰出的年轻剑手。 田宏武缓缓收剑,退了两步,道:“在下无意伤人,贵友的后事,由两位接办!”说完, 归剑入鞘。 管子钧抱拳道:“老夫已经确信少侠所说的事实,适才多有得罪,谨此致歉,有句话要 向少侠请教……” 田宏武道;“请讲?” 管子钧声音带激地道:“少侠是否知道‘芙蓉女’为了什么对李氏昆仲下杀手?” 田宏武当然知道是李氏兄弟向残了一臂的“闪电手”芮丙吾寻仇,凑巧被“芙蓉女”主 婢碰上,而下的杀手。但这只是凭听到的一句话来判断,也许其中还有内情,自己犯不上牵 涉到里面。 心念之中,微一摇头道:“这点无可奉告,两位有机会可以去问‘芙蓉女’本人。” 管子钧的眉头皱紧了。 闻祥咬着牙不发一语,满面悲愤之色、 田宏武知道他俩的感受,要想找“芙蓉女”报仇,根本就办不到,江湖上没几人惹得起 “化身教”,弄不好会再赔上两条命。 管子钧低沉地道:“少侠可以见示名号么?” 田宏武还是那句话?冷漠地道:“在下没有名号!” 管子钧尴尬地一笑,道:“听说道上新近出现了一位惊人的剑手,叫‘追魂剑’田宏武, 惯常穿着白衣,唯一的特征是兵刃从不佩挂,捏在手中,少侠会过此人么?” 田宏武内心一阵跳荡,摇摇头,道:“设会过,告辞!” 他身形一转,扬长出林而去。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遥遥可见洛阳近郊的灯火。 他走得很慢。“复仇者”之谜,紧压在他的心头,他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查探,邋遢和尚 “悟因”的话在他心里生了根。 “凤凰堡”血案可能是凶手故意嫁祸四大堡的,企图完成取代四大堡独霸北方武林的野 心。 一个可怕的问题,涌上了心头,会不会真正的杀人者便是“复仇者”? 想到这一点 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事实止如所料,就未免太可怕了。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神秘莫测的“影子人”,自己手中这柄“追魂剑”,是他换与自己的, 说是奉命行事,神物仙兵,无价之宝,凭什么平白无故地与自己交换?这非但不合理,也不 近情。 他奉何人之令?为什么故神其秘? “影子人”的作风,很近乎“复仇者”的手下童梓楠与那无名的村姑,他们是不是一伙, 利用自己做杀人的工具? 童梓楠否认认识“影子人”,极可能是句遁词。 愈想,愈发事态严重……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二十九章 墓地,两声凄厉惨号,破空传来,是身后的方向。 田宏武心头一震,忽地想到了“剑林四友”的管子钧与闻祥,车转身便往回奔,心想: “会不会是‘芙蓉女’主婢仍滞留在附近,双方碰上了?” 到了原先停留的地方,入林一看,不山头皮发了炸。 现场加了两具尸体,赫然正是管子钧和闻祥。 “剑林四友”全死了,是谁下的手? “芙蓉女”是否因了曾杀李氏昆仲,而来个永杜后患? “闪电手”是独臂人,在路边小店里曾受痞棍欺凌而无法反抗,他当然不可能杀死像管 子钧这等高手…… 双方都已离开了,又回头杀人么。 他俯身检视死者,只见血污狼藉,是死在剑下,李氏昆仲死后不见伤痕,这又不像“芙 蓉女”的杀人手法。 谁是凶手? “芙蓉女”杀人不用剑,“闪电手”已成残废,杀死“剑林四友”另两友的是谁? 田宏武感慨万端,江湖人命不值钱,武林二字差不多便是凶残的代名词,身为武士,走 上了江湖路,实在是人生的大不幸,事事身不由已,是世界中的另一个世界。 他摇头叹息了一阵,把四友合葬在一起,继续登程,他盘算赶到洛阳,当已是午夜时分。 此刻,大约是三更过外,迟升的月亮已经探出了头,逐走了笼罩大地的幽暗。 “月娘,月娘,你在哪里?”一个苍老而凄侧的呼唤声,划破寂静的夜空,遥遥传了过 来。 田宏武心中一动,暗忖:“乡居人家都习惯早睡,这般时分,还有老爹唤女儿,这叫月 娘的,定是个野丫头。” 呼唤声再度传来:“月娘,你不能做傻事啊!” 田宏武不期然地停下了身形,他感觉到老人的呼唤不寻常。 呼声又起:“月娘,月娘啊!你忍心撇弃爷爷我么?” 原来是呼唤孙女儿。 爹娘唤儿,本极寻常,但田宏武总觉得声音不对劲,也许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目 光扫描之下,附近不见人家,只远远地有幢茅屋的影子,却没有灯光,听声音像是从茅屋那 边发出来的。 于是,他折身朝那间茅屋奔去。 几圃菜畦,围着三开间的茅屋,屋前有株老柳树,一个老人昂着头,站在树下,手里柱 了根鸠头杖。 “谁?”老人突然大声喝问。 田宏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倒是吃了一惊,忙应道:“小可是过路人!” 老人颤巍巍地道:“过路人,此地并不是大路,你到底是谁?” 田宏武道:“小可说了,只是路过,您老人家在叫唤令孙女么?” 老人突地一横手中鸠头杖,厉声道:“你终于还是找来了,你真的不肯放过月娘么?” 田宏武不由心头一震,想不到这老者竟然是个武林人物,定眼一望,又是一惊,这老者 双目已盲,一对白果眼直向上翻。 老人又道;“说话呀,你打算怎么样?”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您误会了,小可真的只是路过,听见声音才一窥究竟的。 老人放下了拐杖,道:“既然你不是……赶快离开走你的路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听话声……令祖孙是不是有了麻烦?” 老人摇手道:“别问了,请便罢,这档子事谁也管不了,老夫也不愿让人管。” 田宏武无话可说了,他只是一时好奇,来看个究竟,说什么也不能横岔一枝,事实上他 本身的麻烦已经够了,哪有余力来管这种闲事,当下道了声:“打扰了!”转身便朝来路走 去。 身后传来老人的喃喃自语声:“出去整整一天了,不要发生事才好,唉!谁叫我是个瞎 子……” 田宏武摇摇头,觉得这份好奇实在是没来由。 月色更白了,寂无行人的官道,无声地沐浴在银光里,显得无比的静谧。 奔行了约莫里许,突然发现道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秀发丝披的少女,登时心中 一动,莫非她就是老叟的孙女月娘? 心里这么一想,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那少女似乎没发觉有人来到身旁,痴痴地望着路的尽头,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田宏武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深夜在此何为?” 这句话问的很笨拙。 少女置若罔闻,连头都不转一下,当然她不会是听不见,只是故意不理。 田宏武向前挪近数步,再次道:“姑娘是叫月娘么?” 少女像是突然受了惊,一下子跃下大石来,面对田宏武,栗声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田宏武的目光登时发了直,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脸孔也发了热,他从来没见过 这样美,这样迷人的女子,真是造物主的杰作,似乎造物主把一切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 上了。 她的美,无法形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 他所接触的女子中,像朱接媛、丁香、小师妹、“辣手仙姑”司徒美,“芙蓉女”聂小 倩……她们都可算得上是美人。 但若与眼前的女子相较,便逊色多了,尤其她一身村女打扮,不但未使她的美减色,反 而更显得朴实,清雅。 少女又道:“我在问你……” 她声音很脆,虽然冷,但还是十分悦耳。 田宏武自觉失态,面上一阵火辣辣,忙收慑心神,道:“你爷爷在叫唤你,在下路过听 到的,姑娘是叫月娘?” “是的,你 是他差来的么?” “他,谁?” “你不是?” “在下一点也听不懂!” “既然不是,你赶快走吧!” 田宏武不由呆了一呆,方才那瞽目老人,也是要自己快走,这是为了什么?是仇家寻上 门,还是……心念之中,试探着问道:“姑娘是在等人么?” 月娘幽幽地道:“是的,不要多问,快走吧!” 田宏武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追问:“姑娘等的是什么人?” 月娘别过脸,望着远方,冷冷地道:“别管闲事,快走,不然……你可能会走不了啦!” 这一说,田宏武更不想走了,一方面是好奇,另方面毋庸讳言,因为她长得太美,连孔 圣人也说过,“未见好德如好色”的话,他并非轻薄之徒,心里也没丝毫其他的念头,只是 情不自禁。 他接着又道:“也许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 月娘冷漠地道:“你是生来爱管闲事的么?” 田宏武不禁赧然,讪仙地道:“这倒不是,不过……在下刚才看到祖父内心似有很大的 痛苦,所以不揣冒昧,问个明白,如果姑娘祖孙不是武林人,在下当然不会管。”语调十分 诚恳。 月娘又回过脸来,田宏武的心弦又一次颤动,似乎出现了两个月亮,天上一个,眼前一 个,而眼前的更真实。 沉默了片刻,月娘才幽幽启口道:“好意心领,没有人能管得了这件事,少侠还是请便 把!” 田宏武一昂头,道:“姑娘无妨说说看,也许……在下可以助力?” 月娘摇摇头,道:“彼此素昧平生,我不能告诉你,可怕的事我看多了。请你走吧!” 田宏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挪动脚步,别人不肯接受帮助,他也不能死赖着,才只走得 了两步。 月娘突地道:“且慢!” 田宏武转过身来,道:“姑娘改变主意了?” 月娘期期地道:“不,另外有件事拜托……” 田宏武道:“什么事?” 月娘略作沉吟,道:“如果我先请教你的名号,你会告诉我么?” 这句话问得田宏武大感错愕,讶然道:“姑娘为什么要这样说?” 月娘微微一笑,道:“因为一个掩藏本来面目的人,目的就是使人认不出他是谁,你戴 着人皮面具,当然必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甚或随便捏造一个名字, 所以……我不得不先问问,如果有困难便算了。” 田宏武不由心头剧震,“卖命老人”赠送的这副面具,制作之精巧,可以说天下无双, 一般的面具,会给人以木然之感。但这一副色泽如生,根本没有这种缺点,她是如何看被的 呢? 尤其是在月光之下,更加难以识破,而她竟然看出来了,这女子并非如表面上看的这样 简单。 他当下惊声道:“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月娘神秘地一笑,道:“很奇怪,是么?其实,这副人皮面具,巧夺天工,除了那保有 的人和我之外,恐怕再设第三者能看破,即使是大白天睹面交谈,也认不出来,不过,你放 心,我会守口如瓶……” 田宏武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为什么只姑娘一人能看得出来?” 月娘轻轻一咬下唇,道:“当然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谈这个把,我无意知道你的秘密, 言归正传,我想拜托你的事,就是三日之后,请你再去我家一趟,如果发现我不在,就请告 诉家祖父,说我寻亲去了。” 田宏武茫然地道:“寻亲……什么意思?” 月娘低了低头,道:“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将永远感激,如果不愿意,只当我没说好 了。” 田宏武呆了一呆,道:“好,在下照姑娘的话去做就是,不过,在下还要问一句……” 月娘道:“你还要问什么?” 田宏武道:“姑娘在等什么人?” 月娘略一犹豫,道:“一个很可怕,而且我恨之入骨的人!” 田宏武紧迫着追问道:“他是谁?” 月娘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能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你,现在请你离开,不要再为了好奇 而回来,只请记住你答应替我办的事。 说完,微一耸娇躯,又坐回原来的大石头上。 看样子,无论再问什么,她也不会回答的了。 田宏武心念一转,也不说话,弹身便朝洛阳方向疾掠而去,奔到中途,折身转了一个大 半弧,绕了回来,远远地隐起身形。 月到中天,大地变成了一个琉璃世界。 月娘,这名字取得好 她的确像是从广寒宫里偷下凡间的仙子。 她在等谁? 她为什么说三日不回家便是去寻亲。 她怎会识破这副制作精巧无比的人皮面具? 她为什么一再催促离开她? 田宏武心里想:“从种种迹象判断,她可能是在等一个仇家,而且是个极可怕的仇家, 如果任其遭仇家摧残,实在是件扼腕的事,不管原因是什么,像她这样超尘脱俗的美人,诀 不会是坏人,基于此理,她的仇家就不会是好人。 这是他管这档闲事 自我解释的想法么? 如果换了个夜叉罗刹,或是其貌不扬的女子,他会如此兴头地伸手么? 人的行为,往往是基于下意识,或自觉上的反应,他不会去想这些,所谓对与不对,原 没有绝对的界限。 他出奇地想,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做终身伴侣,当是最最幸福的人,世问的一切名利,都 可以不必追求了,这朵好花,将落在谁家? 当然,想归想,他并没有非份之念,因为他的心已随着小秀子一起埋葬了。 一条人影,从官道尽头,极目外出现,缓缓朝这方向移来。 田宏武开始紧张了,他想,这也许就是月娘在等待的人。 慢慢地,近了,人影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再近些,距离到了十大之内,田宏武几乎 惊叫出声,来的赫然是失去了右臂的“闪电手”芮丙吾。 月娘等的是他么?一个残废了的人,有什么可怕? 田宏武感觉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流得很快。 谜底将要揭晓了。 “闪电手”在大石头前面两丈处停住了,她等的人真的是他。 田宏武不禁想起了“芙蓉女”求爱被拒的那一幕,如果他不残废,他的确是个标准的美 男子。 双方之间,是什么仇?什么怨? “闪电手”站着,月娘坐着,谁也没开口,连移动一下都不曾。 空气似乎凝结了,人的呼吸也似乎停止了。 这种沉默,的确使人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时问,还是“闪电手”先开了口:“你约我来,要说什么?”声音冷而沉, 似乎不带丝毫成倍。 月娘也开了口:“把事情做一彻底了断!” 她声音冷漠但不失清脆,像这样的美人,不管她说的是什么,都是悦耳的,即使是骂人, 也一样地好听。 “闪电子”道:“了断,了断什么?” 月娘声音微显激动地道;“我祖孙为了你,放弃了关外的家,流落到关里来,你还是不 放过,我受够了,不再想逃避了,今晚把事情做一结束。” 田宏武心中一动,这种仇,算是哪一门子的仇? “闪电手”道:“谈不上了断二字!” 月娘道:“为什么?” “闪电手”道:“因为我爱你!” 他说的很决断,也很自然。 月娘寒声道:“可是我不爱你!” “闪电手”还是很平静地道:“只要我爱你就成了,我会等!” 月娘道:“等什么?” “闪电手”道:“等你回心转意!” 月娘放大了声音道:“我永远不会回心转意!” “闪电手”似乎没有个性,像是什么事都不会使他激动,还是冷沉地道:“我会永远等 下去!” 在暗中隐伏着的田宏武反而激动了,他在想,天下的事竟然有这么怪,“闪电手”对 “芙蓉女”的痴心苦缠,丝毫无动于衷,却对月娘如此钟情,而月娘偏偏就不爱他,嫌他残 废么?不是,照“闪电手”与“芙蓉女”的谈话,他是新近才成残的,那是为了什么?别说 他是个美男子,凭这一份用情,也该能感动她啊! 她说他可怕,什么地方可怕? 月娘冷酷地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嫁人!” “闪电手”道:“不会,永远也不会。”这种说法,便令人莫测了。 月娘的声音走了样,似乎在咬牙:“你继续杀人,凡是与我接近的男人你都杀,是不是 这样?”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颤,明白可怕两个字的意义了。 “闪电手”道:“不错,你说对了,我继续杀人,直到你回心转意!” 月没愤愤地道:“你没有人性!” “闪电手”道:“随你怎么说,我不会改变做法。” 月娘道:“这几年来,你杀了多少无辜?” “闪电手”道:“不必问我,你心里有数的!” 月娘大叫道:“你右手残废了,改用左手么?” 月娘这一问,也正是田宏武心里的问题,在路边小店避雨时,“闪电手”被一个地痞揍 了两掌,毫无还手之力,后来,在道旁林子里,又几乎被“芙蓉女”所杀,他还狠些什么呢? “闪电手”出乎意外地应道:“你别管我用哪只手,反正能杀人就是。” 月娘跃下大石,冷厉地道:“很好,芮丙吾,你在关外已经先后毁了六个年轻武士,我 不能忍受你为我而继续杀人,今晚我们做个彻底了断,结束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我不是你 的对手,但我现在向你挑战,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活在世上。” 说完,“呛!”地一声拔剑在手…… “闪电手”冷冷地道:“你知道我不会应战的,更不会杀你。” 月娘大叫道:“这不能由你!” “闪电手”道:“我的行动,当然由我做主。” 月娘厉喝了一声,欺身上步,抖手攻出一剑,气势相当不凡。剑出人杳,“闪电手”不 知使的是什么步法,人已换了一个位置。 田宏武在暗中大吃一惊,这性芮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具备这高的身手,为什么在 此之前宁愿挨打而不闪让或还手? 月娘一剑落空,毫不迟疑,移形换位,又攻出一剑,比前一剑更加凌厉,看来她是下决 心拼命了。 这一剑又落了空,“闪电手”又闪开了,轻描淡写,毫不费力。 田宏武心中跃跃欲试,他实在气不过“闪电手”这种卑鄙而恶毒的行径,男女爱悦,出 乎自然,感情是不能丝毫勉强的,就算达到了目的,又有什么乐趣呢。 月娘咬牙道:“为什么不还手?” “闪电手”淡淡地道:“你知道我是不会还手的。” 月娘气得娇躯直颤,又待出手…… 就在此刻,一骑马骤驰而至,惊“噫!”声中,勒住坐骑, 是个劲装疾服青年武士,目光一扫,脱口道:“好一个大美人!” 随说随跃下了马背,双目直勾勾地望着月娘,呆了。 月娘手中剑一挥,道,“走你的路,别多管闲事!” 青年武士伸伸脖子,吞了口唾沫,目光移向了“闪电手”,做出一副见义勇为的神态, 大剌剌地道:“你想对这位姑娘怎样?” “闪电手”冷冰冰地道:“你没长耳朵,要你别多管闲事,快上马滚!” 青年武士放了马缰,向前迫近两步,偏着头道:“哟!你满凶的嘛?告诉你,独手的, 这闲事管定了!” 说完,侧顾了月娘一眼,派头倒是十足的。 月娘放大了声音道:“朋友,你如果还不想死就快走!” 青年武士不由傻了眼,他本存心要打抱不平,想不到这女的会说出这种话来? “闪电手”也向前挪了两步,阴阴地道:“你真的不识相?” 青年武士瞪眼道:“你这种人该受点教训!” 年轻人最能表现豪勇的时候,莫过于有女人在场的时候,青年武士可是言行一致,最后 一个训字出口,双掌已划了出去。 “闪电手”往前一迎…… 青年武士的招式设使完,只一伸手便定住了,“嗯--”一声长长的闷哼,“闪电手”退 了回去。 青年武士“砰!”然栽倒,再也不动了。 田宏武头皮发了炸,他没看出“闪电手”是如何致对方于死命的,独臂,并不见他有什 么动作,动辄便杀人,难道他的血是冷的。 这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他可以挨打,也可以杀人,月娘不爱他是有道理的。 月娘栗声道:“你是个冷血人,嗜杀成性,死者何辜?” “闪电手”若无其事地道:“是他运气不好,谁要他正赶上这个时辰,还要管闲事……” 田宏武可忍耐不住了,一长身,射入现场。 月娘眸光一转,栗叫道:“你为什么要回头?” 田宏武面对“闪电手”站立,双目尽是杀芒。 “闪电手”面色微微一变,道:“是你?” 田宏武披披嘴,道:“不错,是在下!” “闪电手”道:“你们认识?”声音很不自然。 田宏武方要开口,月娘已抢着道:“谁认识他,连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她怕“闪电手”像对付那武士一样对付田宏武,所以坚决否认。她却忘了刚刚说的“你 为什么要回来”那句话。 “闪电手”仍然盯着田宏武等待他的答复。 田宏武是蓄意出头的,并不在乎,坦然道:“认识谈不上,盖茶工夫之前,路过见了一 面。” 月娘粉腮一变。 “闪电手”冷冰冰地道:“朋友,区区从来不受人半点恩惠,日间在酒店中,区区受了 你的人情,所以特别破例,请你离开。” 月娘大感意外,像“闪电手”这等冷血的人,居然也会接受别人思惠,当然她无法想象 是什么样的人情,忙接话道:“你快走吧,这里没你的事。” 田宏武淡淡地扫了月娘一眼,仍面对“闪电手”道:“在下如果知道朋友你仍能杀人, 当时诀不会插手解围。” “闪电手”目中杀机一现而隐,寒声道:“你想怎么样?” 田宏武道:“不管怎样,奉劝朋友一句话,照朋友这等做法,只有增加别人对你的憎恶, 天下间任何事都可以勉强达到目的,甚至不择手段,唯独男女间的感情,丝毫也不能勉强, 必须将心换心,就算这位姑娘被你淫威所迫而从,你得到的只是一付躯壳,又有什么意思?” “闪电手”面无表情地道:“你是向区区说教,还是打抱不平?” 田宏武道:“随便你怎么解释都可以!” “闪电手”道:“说够了么?”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相劝是好意,因为是适逢其会,否则我们风马牛不相及。” “闪电手”无动于衷地道:“说够了就请上路!” 田宏武冷傲地道:“如果在下不走呢?” “闪电手”目中杀机再现,脸皮子抽动了数下,栗声道:“区区实在不想杀你……” 田宏武冷笑了一声道:“你未必杀得了在下!” 气氛突地紧张起来,月娘可就急煞,眼看又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闪电手”狞声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希望你放过她!” “闪电手”嘿嘿一笑道:“你未免太不自量了,若非为了欠你那一点人情,区区不会说 上这么多话。” 田宏武分毫不让地道:“别提那人请,咱们只谈现在!” “闪电手”一字一顿地道;“听清楚了,办不到!” 田宏武的手,按上了剑柄…… 月娘上前一步,大声道:“我自己的事不用人管,少侠何必强出头?” 她的目的是阻止流血,她对于田宏武的来历身手,一无所知,她只想到动起手来这带面 具的青年必无幸理。 田宏武有他的想法,他同清这美艳比天人的少女,极端憎恶“闪电手”的残忍行为,既 然出了头,就得管到底,月娘的话,他只作没听见,“呛!”地一声,寒芒映月,“追魂剑” 出了鞘。 “闪电手”为了要得到月娘,先后已经杀了七名武士,这种暴戾凶残的冷血人,杀了他 决不为过,否则,谁能预计他还要杀多少人。 人心之不同如其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面孔,也有不同的想法,“闪电手”用这种方式 追女人,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天底下是有这种人,得不到的东西,不是毁了便是死捏住不放,他得不到,也不容许别 人得到,这是彻底而绝对的自私。 “闪电手”阴森森地说:“你真的要动手?” “难道会是假的?” “死而无怨?” “彼此!彼此!” “这样做得到什么?” “为江湖存一分公义!” “人死了,公义在哪里?” “存在江湖道上的人心里。 “哈哈哈,好汉子,真武士,区区将破例为你立碑刻铭,出手吧?” 田宏武冷冷地道:“在下如果先出手,你将毫无机会!” “闪电手”不屑地道:“看不出你是说大话的能手,区区出道以来,是头一次碰上,冲 着这点,区区愿意知道你的名号?” 田宏武道:“用不着多此一举!” 月娘举头望天,口里冷厉地道:“芮丙吾,我不能让你当我面连杀两个无辜的人!”一 个弹步,横剑挡在两人中间,玉靥一片惨厉之色。 田宏武沉声道:“月娘姑娘,你闪开,今后也许他不会再杀人了,你阻止了今天,阻不 了明天,除非你嫁给他,事情不算完。” “闪电手”横移数步,换了一个位置,保持直线相对之势,道:“你知道她叫月娘?” 田宏武道:“知道又怎样?” “闪电手”道:“你使我完全下了决心杀你。 田宏武针锋相对地道:“在下却是早就下了决心杀你了!” 蓦在此刻,一阵串铃之声遥遥传至。 三人同时心头一震,大感愣然。 半夜三更,荒郊野外,这江湖郎中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 一条人影,踽踽而至,顾盼间便到了近前,田宏武把目光扫向来人,不由心中一动,对 方赫然白天在路边小店避雨时,与自己同桌,一再同自己搭讪的那江湖郎中,显然,又是个 不寻常的人。 江湖郎中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人,“噫!”了一声道:“两位好面善,在哪里见过?” 沉吟了一会,自顾自地又道:“是了,在小店避雨时见过,怎么,三位都横眉竖目的, 要打架吗?” 没人理睬。 江湖郎中放下了挎在肩上的药箱,喘了口气,自我解嘲地道:“今夜月色不错,可惜只 适合奔波劳碌人赶夜路……” 顿了顿,目汪“闪电手”又道:“对了,这位日问在小店里被三个泡烂场的人欺负,是 这位少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又打起架来呢?哟!这位姑娘好美,老夫走南闯北,还 没见过这等美人,是了,两位莫非是为争风……” “闪电手”冷极地一哼,打断了江湖郎中的话,道:“想不到一夜之间,有这多人活的 不耐烦?” 江湖郎中怪叫道:“这是什么话,多难听,任何事都有个好商量,何必动辄便拼命! 唉……” “闪电手”怒声道;“少放屁,别装佯,赶上了算你老儿时运不济!” 江湖郎中后退了一步,道:“老夫是过路的,可没招惹你这位大英雄,怪事,你连几个 下流角色都对付不了,怎能与这位少侠对抗?” 情况变得十分复杂,月娘素性退了开去,口里道:“杀吧!” “闪电手”身形向前一欺,独臂倏扬。 田宏武神剑一横,用的是“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二式“投环铁刃”,双方招式如果用实, “闪电手”的这条独臂绝对保不住。 “闪电手”突地收手退了开去,动作可真快如闪电。 田宏武这一招是以逸待劳,对手如不攻击,便不能发生威力,他倒是心头一震,“闪电 手”真不含糊,一看剑势,便打退堂鼓,大概凡属阴残古怪的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当然, 如换了功力稍差的想退也办不到。 “闪电手”面露惊容,对方的身手远出他的预估,也可以说想象不到。 月娘的杏眼睁大了,因为她从来没见过“闪电手”有过怕的表情。 江湖郎中拖着药箱退了七八尺远,喃喃地道:“天下尽多以怨报德的人,实在令人心 寒!” “闪电手”还是那么阴冷,目光一闪道:“你老儿在说谁?” 江湖郎中道:“说谁就是谁,不是么?你刚刚受过人家好处,才只半天,便全忘了,看 来一些武林人说的什么恩怨分明,不太可靠。” 说完,把目光转向田宏武道:“老夫曾劝过你,少管闲事,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田宏武慨然道:“在那种情况下,能袖手不管,除非是冷血。” 江湖郎中道;“话是不错,但管了怎样?” 田宏武沉声道:“在下并不后悔,只当看错了一次人,做错了一次事!” 江湖郎中翘起大拇指道:“有种,唯真武士能说出这等行家语,佩服!佩服!” 田宏武淡淡地道;“不敢当此谬赞,阁下是否也想到阁下现在是管闲事?” 江湖郎中自我解嘲地打了个干哈哈,道:“说的是,说的是,老夫这就走!”说完,提 药箱…… “闪电手”突地大声道:“别走!” 江湖郎中打了个哆嗦,道:“什么,不许走?” “闪电手”冷极地道:“我想起你是谁了!” 田宏武一听“闪电手”说已知道江湖郎中是谁,不由心中一动,他早看出这江湖郎中不 是寻常人物,心里也想知道他的来历。 江湖郎中偏头斜眼着“闪电手”道:“你知道老夫是谁?” “闪电手”冷阴阴地道:“区区想暂时不说破,错过今晚,再找你阁下当面请教。” 江湖郎中干咳了一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为什么不现在说出来?” “闪电手”披了披嘴,道:“也许事有不可对人言!” 江湖郎中道:“莫不成老夫医死人不赔命,卖假药骗人钱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闪电手”道:“唔!也许真的有些见不得人,你阁下连甘草黄连都分不清楚,当什么 郎中,幌子而已,大名府江员外家那档子事,阁下当不会健忘,够了么?” 江湖郎中把药箱挂上肩头,哈哈一笑道:“记得,记得,咱们后会有期了,你们有闲工 夫,就耗下去吧!” 串铃“叮当!”声中,扬长而去,他来时很慢,去的可是真快,只转眼间便消失在溶溶 月色中。 月娘咬着牙道:“我们的事还没解诀?” “闪电手”淡漠若无其事地道:“月娘,无须解诀,还是那句话,我会等!” 说完,转向田宏武道:“朋友,过了今晚,我便不欠你什么了,记住,如果你再与她接 近,我必杀你…… 说完,弹身疾掠而去。 月娘幽幽叹了口气,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眼角蕴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她为什么要流泪,自 叹命薄么? 田宏武摇了摇头,把剑归入鞘后,道:“月娘姑娘,夜深了,令祖父在倚门而望,你回 去吧,三日之约,大概可以取消了,后会有期,在下也要走了!” 月娘咬了咬下唇,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会杀你,他一定会做出来的……” 田宏武道:“如果他真的找上在下,在下不会放过他,对了,他杀死这名武士,用的是 什么手法?在下没看出……” 月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未残之前,他用的是‘元婴功’,杀人无痕……” 田宏武想了想,奔近那青年武士的尸体旁,俯身检视,全身不见伤痕,死者很安详,像 是熟睡般,一点也不像是横死的,当下直起身形道:“是没有伤痕,很可能他左右手都能发 出这种歹毒功力?” 月娘遣:“我不太清楚,记得他一向是用右手!”略一沉吟,又道:“他在关外没有人 敢招惹他,连‘化身教’的人都让他三分,不知什么人物竟能废了他的右臂?” 田宏武道:“武林中一山比一山高,从来没有真正无敌的,算了,在下把尸体掩埋了 吧!” 月娘抬手道;“这我可以料理,能……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吗?” 田宏武心意一转,道:“可以,不过在下想先请教姑娘怎会看出在下是戴了面具?” 月娘笑笑道:“说出来毫不足奇,我在入关时,曾见过一个与你面目完全相同的人,胡 乱一猜,你却承认了,就这么回事。” 田宏武心念电转:“这面皮是剥自月娘见过的那人,还是那人使用过这付面具?如果是 后者,那人是‘卖命老人’本人么?” 当然,凭猜想是得不到正确答案的,心念之中,随手轻轻撕下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月娘动容道:“难怪你有这等的剑术,原来你是‘追魂剑’田少侠……” 田宏武心头一雳,道:“姑娘怎认得在下?” 月娘深深望了田宏武一眼,道:“你以前爱穿白衫,有次在开封听人在暗中指点你。” “哦!”了一声,田宏武转了话题道:“姓芮的会找上姑娘家门么?” 月娘气愤愤地道:“他像冤魂似的暗中缠着我,只要是与我谈上三句话的人他便杀,他 的用心是他得不到我,不许我爱上任何人。” 田宏武挫了挫牙,道:“够邪恶,不拘老少男女他都杀?” 月娘道:“不,只限于年轻的男人,田少侠,你还是请便把,提防着些,芮丙吾不但身 手可怕,用心也很可怕,咬人的狗不露齿,他很会装猪吃象的。” 田宏武颔首道:“在下看出来了,在必要时,他宁可挨揍而不还手,这等人实在是可 怕。” 远处,传来了鸡鸣声,还夹着大吠。 月娘用手一捋云发,忽地转口道:“天快亮了,要不少侠随我到寒舍歇歇脚,等天明再 走?” 她的人充满了诱惑,说出话来也似乎有一种使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田宏武犹豫了,他不 是怕“闪电手”报复,而是怕心猿难锁,意马难拴,小秀子无形的影子,似在他心中占极重 要的地位,他怕成了灰的心烬,再冒出火苗来…… 想到小秀子,便无形中产生了一种抗拒诱惑的力量。 当然,这只是他下意识的想法,月娘并设表示对他发生了情愫,请他去歇歇,是人情之 举,他怕的还是自己的心意。 月娘在等待他的答复,月色朦胧,人也朦胧,她,更美了,美得不像是凡间的人,如果 她换上官妆,恐怕没人会把她当作是个凡人。 秋水似的眸光,胜过了月光,斜挂西天的夜月,骤然间黯淡了。 田宏武的心弦开始振颤,一股热流,冲到脸上,使面发了热,也透出了红。 天气很凉爽,但他却在冒汗。 他的眼也朦胧了,仿佛置身在一个奇妙的境地里,四顾都是茫然。 “怎么样?你是不定主意?”声音像一片碧绿中绽出的花朵,又像春天早晨的鸟语,又 迷人,又使人熨贴。 他,失去了抗拒的力量,四道目光,胶着在一起了。 并不是月娘有意迷人,而是他自己着迷。 突地,一阵鸟儿鼓翼之声,从头顶掠过,宿乌惊飞,必有事故,田宏武从迷惘中回过神 来,转目望去,只见远远似有人影在晃动,他敏感地想到了离去不久的江湖郎中和“闪电手” 芮丙吾,登时绮念全消,匆匆戴回了面具,道:“月娘姑娘,容再相见,在下告辞!” 月娘幽幽地道:“你……真的要走了?”这句话,似乎有某种微妙的含意,不知她是有 心,抑或是无意脱口而出的。 田宏武怦然心震,几乎没勇气举步,但想到“闪电手”为了追求她,不惜冷血杀人,从 关外追到了关内,自己介入其中,便太无谓了。 于是,他把心一横,应了一声:“是的!””弹身便奔,他像逃避什么似的,疾如飓风。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第三十章 顾盼间,来到了刚才发现人影闪晃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见,他想:“没来由,也许所见 的人影是过路的夜行人……” 当然,他没有停下来查究的必要,奔势缓了一缓,又加快起来。 突地,一个怪异但并不陌生的声音传人耳鼓:“你自己合算合算看,买是不买。” 他立即刹住身形,只见道旁有数株参天古柏,中间夹着间小庙,由于柏树太高,相形之 下,这座小庙更加小得可怜。 庙门口,似有两条人影,一坐一立。 那耳熟的声音又告响起:“生意买卖各付所值,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田宏武听出是“卖命老人”的声音,好奇之念大动,这怪老人不知又在向谁卖命了?他 真的把这当作是一桩买卖么? 心念之间,踅向小庙。 庙门口的阶沿上,坐着一个形同乞丐的褴楼老者,老样子,竹杖搭在肩头,一点不错, 正是“卖命老人”,他身前数步的地方,站着不久前离开的江湖郎中。 妙事,他竟然向江湖郎中卖命? 田宏武直走到两老身边,才停了下来,拱手道:“前辈别来无恙!” “卖命老人”哈哈一笑道:“卖命的人是不会生病的,有恙便糟了,还做什么生意。” 江湖郎中惊异地道:“你们认识?” “卖命老人”白多黑少的眼珠一转,道:“这话岂非多余,不认识还打招呼,说吧,你 买是不买?” 江湖郎中摇头道;“你一条命,我一条命,干吗要买你的命?真是天下奇闻……” “卖命老人”道:“就是因为你只一条命,只能死一次,所以就该买条命摆着,在生死 关头,就可以派上用场,保住你自己的命。” 江湖郎中笑笑道:“我也穷得要卖命了,还有钱买命?朋友,你那条老命留着吧!” “卖命老人”道:“你真的不买?” “对不起,不买!” “那你马上就要后悔……” “我后悔什么?” “要你命的不久来到,你死定了!” 江湖郎中脸上现出一个怪异的表情,,道:“你有几条命可以卖?” “卖命老人”一本正经地道:“有人说,猫有九条命,老汉不止此数!” 江湖郎中耸耸肩,开玩笑似的道:“一条命要卖多少?” “卖命老人”立即兴致勃勃地道:“你想买了?老汉的命,价值因人而异,你有心要买 的话,五百两金子,不讨价还价,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江湖郎中哈哈一声狂笑道:“朋友,开心寻够了,我也得走了,一句话,买不起!”说 完,提起药箱,作势就要离开。 “卖命老人”叹了口气道:“天下真正看得开的人实在难找,宁惜钱,不要命,辛辛苦 苦积攒,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江湖郎中又放下药箱,道:“什么为他人做嫁衣裳。” “卖命老人”眉头一轩,道:“老汉自说自话,与你无干,守财奴一生省吃俭用,拼命 挣钱,到头来便宜了败家子,落得个妙手空空,空来空去,什么也没有。” 听来似乎语无伦次,莫明其妙,但田宏武并不是如是想,他知道话中另有文章,只是局 外人听不出来罢了。 果然,江湖郎中的脸色变了,期期地道:“谁知道买了你的命管不管用?” “卖命老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有人为证,生意买卖,童叟无欺,不信问问他 看?” 田宏武莞尔道:“在下保证绝对管用!” 江湖郎中道:“朋友也买过他的命?” 田宏武点头道:“有这回事,而且已经兑了现。” 江湖郎中分别望了两人一眼,道:“俺一个跑江湖的走方郎中,能有这多金子,又何必 再奔波劳碌,可以坐在家里含抬弄孙享清福了……” “卖命老人”打了个哈哈道:“如果人能知足,天下便太平了,广厦千间,夜眠五尺, 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偏偏就有人想不开,恨不得把天下钱财,尽归自己一人,待到伸腿瞪 眼,才觉悟命比金银更重要,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几句话,确是人生至理,田宏武暗自叹服。 “卖命老人”歇了歇,又道:“依老汉所知你这假郎中的金银,几代人都用不完,别装 穷了。 江湖郎中睁大了眼,怯怯地道:“你信我身上会带这多金子么?” “卖命老人”道:“当然没有,谁把家当全带在身边,不过……用东西折价也可以……” 江湖郎中笑笑道:“两肩挑一口,外带一箱树皮草根,算青钱大概还值几吊。” “卖命老人”白眼连翻,哼哼了两声,道:“你箱子里有样东西值钱,可以做买命的代 价!” 江湖郎中的脸色又变了,嘴唇动了老半天,才道:“什么东西?” “卖命老人”毫不思索地道:“压在箱子底上,用破布包着的那东西!” 江湖郎中提起箱子,连退数步,嘿嘿一阵冷笑道:“老友,光棍眼里不揉砂子,别门缝 里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卖命老人”道:“把你看成扁的还算是老汉看得起你,不然连看都不屑看,你到底买 是不买?” 江湖郎中道:“不买!” “真的不买?” “要吃的话得拣软的去吃,吃了硬的会硬喉咙,吞不下,化不了。” “你马上就要后悔!” “老友,把眼睛睁亮些,江湖道,我已经跑腻了,不是后生小子,这一套少来,你那条 老命替自己留着吧!” “卖命老人”道:“成!生意买卖必须两相情愿,不能强买硬卖,话可说在头里,错过 现在,价钱便不同了,到时别心疼!” 说完,朝田宏武一摆手,道:“老主顾,咱们庙里歇脚看戏去!”说着,转身进庙去了。 田宏武惊奇不已,想了想,也跟着进庙。 江湖郎中口里嘟喊道:“孔老夫子门前卖孝经,跟老夫玩这一套。” 抬头望了望天,又自语道:“天快亮了,就在庙门口打个盹吧!” 说完,真的步上石阶,在门墩旁放下药箱,伸了个懒腰,以箱作枕,斜倚着闭上了眼。 月落星沉,大地一片晦暗,距离天亮已不远。 一条人影悄然来到,站在阶沿下定定地望着江湖郎中,冷电似的目芒,在昏暗中更显得 灼亮怕人。 江湖郎中开始打鼾,他入睡得可真快。 那人影冷冷地道:“真亏他睡得着,不怕人赃俱获,算了,还是利落些把!” 说着,扬起了手掌。 “叮当!”串铃声响,江湖郎中翻了个身,变成了侧卧。 猝然而作的串铃声,使那人影不期然地收手后退。 江湖郎中口里发着呓语道:“这地方有鬼,老是做噩梦……” 那人影又欺近前去,手掌再扬。 江湖郎中大叫一声:“真的有鬼!” 一骨碌翻身站起,目光一扫,“啊!”了一声,又道:“我道是真的闹鬼,原来是汪家 兄弟,幸会了!” 那人影再度放下了手掌,后退了两步,阴阴一笑道:“阁下大概也猜想得到在下的来意, 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把那东西交出来,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江湖郎中惊声道:“要老夫交什么东西出来?” 那人影道:“别装蒜了,爽快些把!” 庙门后,田宏武与“卖命老人”各据了一个隙缝在张望,晓色迷蒙中可以看出来人是个 黑衫中年,一付天生的恶毒相,等于是他为人的标记了,任谁只要看一眼,便可断定他决不 是好路道。 “卖命老人”悄声道:“这是汪家五鬼的老二,可以说是凶中之凶,恶中之恶,江湖上 称他们兄弟都照行次序。” 江湖郎中放声大笑道:“汪老二,你黑吃黑到老夫头上,便未免太不自量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黑吃黑,这证明江湖郎中也是黑道人物。 看来“卖命老人”似乎也有这意思,吃什么,药箱底上的那破布包?布包里的是什么价 值连城之物? 汪老二阴恻恻地道:“郑老哥,看开些,你知道有多少江湖好手在找你?那东西等于是 你的催命符,交出来,脱祸求福,明白这些道理么?” 江湖郎中上前两步,走到门柱边,口角一披,道:“汪老二,你说的可比唱的还好听, 既然是催命符,你兄弟五个就不怕催命么?你要老夫脱祸求福,那你是脱福求祸了?” 汪老二道:“那可就不一样了,我兄弟有保全之道。” 江湖郎中道:“老夫也有保全之道,不劳你操心,退一万步说,老夫就是要卖出去,也 得选个合适的对象,说什么也轮不到你们兄弟呀!” 汪老二桀桀一声怪笑道:“郑老哥,你说有保全之道,告诉你,目前你便无法保全……” 江湖郎中淡淡地道:“不见得吧?” 汪老二放大了嗓子道:“你不信就等着吧!” 话声甫落,四个高矮差不多的黑衫人同时从不同方位现身出来,迫向庙门。 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 五兄弟一个长相,凶神恶煞,一个模子铸出来一样的,看他们,就不难想象上一代是什 么德行了。 江湖郎中冷笑道:“用抢么?” 汪老二道:“你不肯交出来,只好动抢,反正我兄弟不在乎你把什么字眼加在头上的。” 江湖郎中道:“看清楚些,这里是庙,庙里供的有神,神可不喜欢小鬼当面作恶的……” 五人中年纪最长的,不用说是汪老大了,只见他挥了挥手掌,狞声道:“上吧,别和他 费口舌!” 五兄弟闪电般扑了过去掌指齐挥,“波波!”声中,江湖郎中被迫下石阶,汪老大在他 的正面,“呼!”地拍出一掌,江湖郎中怒哼了一声,一个双推掌迎了上去,掌风雷鸣声中, 汪老大倒退了两步。 看来江湖郎中的功力,在汪家五鬼任何一鬼之上。 几乎是同一时问,四道掌风分从两侧及后方涌到,急劲如狂涛的掌风中,江湖郎中如游 鱼般滑出丈外,四兄弟立即又围了过去。 汪老二乘机扑向药箱,一掌击碎箱子,丸散膏丹撒了一地,他一把便抓起一个破布包, 用手捏了捏,高声道:“得手了!” 江湖郎中似乎发了急,暴喝声中,双掌翻飞,力图脱围去抢汪老二抓在手中的布包。 四兄弟当然不会放松他,四对一猛扑猛打。 一场惊心怵目的恶斗显了出来,汪家五鬼是成了精怪的人物,不用说,江湖郎中是占了 下风,仅仅只能自保。 汪老二悄然弹身朝斜里奔去。 田宏武一推“卖命老人”道:“我们只做壁上观么?” “卖命老人”道:“看下去,汪老二走不了的。 话声才完,果见汪老二倒退着,一步一步地退了回来,他身前是一个蓝衣人,右袖虚飘。 田宏武脱口叫了一声:“闪电手芮丙吾!” 正在围攻江湖郎中的兄弟之一,瞥见那情况,栗呼一声:“住手,来了摸鱼的!” 四人齐齐收手后退,汪老大惊声道:“他怎么也来插脚?” 年纪最轻的汪老五道:“残废人,怕什么,打发了他吧!” 四人齐齐围了过去…… 就在此刻,“闪电手”突地弹步欺身,那样子像是要用身子去撞汪老二。 汪老二一掌切了过去,“哇!”地一声惨号,汪老二栽了下去,破布包已到了“闪电手” 的手里。 他只有一只手,如何夺物杀人? 就在汪老二倒地的同时,四道掌风罩向了“闪电手”。 “闪电手”恰正弹身想退,双足离地,着不上力,被强劲的掌风卷震得陀螺般地一旋, 踉跄出七八步…… 人没倒下,破布包却已脱手飞到丈外。 四兄弟不顾老二的死活,齐齐扑向那布包。 江湖郎中木然站在原来交手的位置,没有移动。 “退回去!”裂帛巨喝声中,场中多了两个人,不知使的什么功力,四鬼纷纷倒弹而退。 不速而至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老怪物。 男的枯瘦如柴,比常人高了一头。 女的痴肥如猪,穿了件大红衣服。 别问来路,单只那分长相,便足以使人胆寒。 田宏武立刻认出是四大堡请来助拳对付“复仇者”的“木客”“魔母”两夫妇。 四鬼被镇住了,散立着不敢上前。 “闪电手”远远站着,不知在转什么念头。 天色已经大亮,可以看清每一个脸上的表情。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这下子够热闹了!” 场子里,“木客”小眼珠一转 怪声怪气地道:“你们不走等死么?” 四鬼没有动,脸上的神情,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魔母”弯腰捡起地上的破布包,摸了摸,道:“老的,终算是找到了,不虚此行。” “木客”捋了一捋颏下鼠须,道:“唔!运气还真不错!” “魔母”道:“我们走吧?” 一声刺耳的厉啸破空而起,只见汪家兄弟像中了邪似的摇抖着,旋动着,双臂怪异地扭 动,向“木客”“魔母”追去,口里还发出“吱吱!”怪声。 藏在庙门背后的“卖命老人”道:“有意思,鬼打架,可惜五鬼只剩下了四鬼!” 田宏武道:“什么鬼打架?” “卖命老人”道:“这是五鬼的看家本领,只有在拼命时才用,你看下去吧!” 四兄弟逐渐追近老魔夫妇身前。 “魔母”阴阳怪气地道:“我说老的,他们是中了风邪吧!” “木客”怪笑了一声道:“八成是的,老伴,给他们治治吧!” “魔母”把破布包交在左手,右掌一亮,朝正面的汪老大挥去,掌劲之雄浑令人咋舌, 像是半空中起了一阵郁雷。 怪事发生了,汪老大的身躯,在狂涛般的掌劲中,突地起了一个急旋,如疾矢般射向 “魔母”,快得像是个有形无质的影子。 另外三人,也同时行动。 一个从侧面射向“魔母”。 另两个旋向“木客”。 这只是瞬间的现象,像是眼睛突然一花。 “木客”“魔母”业已退离原位置,汪家四鬼各在两魔身前呈犄角之势。 “魔母”嘿嘿一笑道:“猴儿崽子,你这一记险爪,只算在老娘肚皮上搔痒!”臃肿的 身躯一晃,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突然一下于抓住了汪老大。 同一时问,汪老五旋身进击,但一沾即分,看来他又已使了一记险爪。大概这一爪抓得 不轻,不再是搔痒,“魔母”龇了龇牙。 汪老大是被抓住右膀,左手曲指,抓向“魔母”面门,双方几乎是贴在一起,这抓可以 说一发即到。 “魔母”捏着破布包的左手向上一竖,右手一划…… 惨曝嘶空而起,汪老大的身躯,破空飞去,摔落在三丈之外,一条胳膊,却捏在“魔母” 手中,这种残酷杀人方法,简直是骇人听闻。 田宏武在暗中连打了二个冷战,为之头皮发炸。 另三鬼同声发出惊叫。 “木客”瘦长的身影一旋,快极,快得看不清动作,闷哼随惊叫声之后发出,两鬼已被 “木客”捏住颈项。 还没让人松口气,惨嗥又起,两颗头互撞,红白交音乐家,撞成一对烂柿子。 “木客”一抖手,把两具尸体抛出丈外,怪叫道:“老伴,精彩么?” 田宏武的眼睛发了蓝,这样凶残的手法,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仅剩下的一鬼汪老五,闪电般疾遁而去。 “木客”“魔母”相顾大笑,似乎很欣赏自己的杰作。 田宏武咬着牙道:“没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卖命老人”道:“本来江湖道上就是人少畜牲多。 场中,只剩下“木客”“魔母”与江湖郎中,“闪电手”可滑溜,不知什么时候脚板上 抹了油,走的无影无踪。 “木客”突地望向江湖郎中道:“他公然赖着不肯走,分明是活得不耐烦了,老伴,做 个好事如何? “魔母”道:“好呀!成全他,我们上路……” “木客”开始举步。 江湖郎中仍未立着,一动不动。 田宏武一按剑柄,切齿道:“在下去会会这老魔!”说着,就要冲出庙门。 “卖命老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别急,好戏还没完!” 田宏武怔了怔神,目光扫处,只见“魔母”身后八尺之处,多了一个人,竟不知是怎样 来的,像“魔母”这等身手的人物,竟然没有发觉,田宏武大感震惊,想不到这一夜之间, 连续发生了这么多惊人的怪事。 来人的装束,像村塾里哄小猢狲的学究,布衣布巾,手里是了卷书在看,样子十分闲适, 看年纪在花甲之间。 田宏武激奇地道:“他是……” “卖命老人”立即以手比口,示意田宏武禁声。 田宏武更加困惑,心想:“难道这不起眼的学究,是个天字第一号的人物?” “木客”已走到江湖郎中身前八尺之处,止步道:“老小子,你自己说,想怎么个死 法?” 江湖郎中从容地道:“阁下认为区区该死么?” “木客”狞声道:“当然该死,为了那东西,累我俩口奔波,还不该死?” 江湖郎中道:“不能稍待么?” “木客”道:“为什么要稍等?” 江湖郎中道:“因为那边有贵客光临,阁下该去迎接才是!” “木客”回身一望,登时面色大变,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魔母”立即意识到情形不 对,车转身,惊呼了一声,连通了三四步。 那老学究模样的人物,依然在看他的书,真有手不释卷之概。 江湖郎中回到庙门口,把那些散在地上的膏丹丸药收拾在一处,用旧衣包裹了,抓起串 铃,悄然闯人庙门,与田宏武两人作了一处,谁也没开口。 “魔母”惊惧地慢慢地挪到“木客”身畔。 老学究低声吟哦了一阵,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真面目,这才完全展露,灰败的脸色,比 死人差不了多少,眸光是碧绿的,那付尊容,谁看了都会掉头,不敢看第二眼。 “木客”双拳一抱,强打了个哈哈道:“阁下光临,有什么指教?” 久久,老学究才启口道:“拿来!””简短的两个字,似在下命令,谈不上威严,但却 有种无形的,使人无偿抗拒的魔力。 “木客”期期地道:“这个……” 老学究眸中碧芒,一闪,还是两个字:“拿来!” 江湖间的事,真是不可思议,像“木客”“魔母”这等凶残的魔头,可以说天不怕,地 不怕,杀人如儿戏,但见了这老学究,恰似老鼠见了猫。 “魔母”目注“木客”,那胖得五官深陷的肥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木客”点了点头,意思是除了乖乖交出,没有别的法子。 “魔母”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把破布包双手奉上。 老学究伸手接下,一偏头,道:“走吧!” “木客”“蜃母”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乖乖上路,互望了一眼,双双弹身驰 离,别看“魔母”痴肥臃肿,驰行起采倒是满利落的,只眨眼工夫,便没了踪影。 血红的朝阳,照着空坪上的尸体与血,相映之下,分外刺目。 老学充把破布包纳入怀中,目芒朝庙门一扫,道:“都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田宏武正在血气方刚之年,胆气豪,顾虑少,昂头挺胸,大步走了出去,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也只好硬起头皮跟着现身。 三人先后来到距老学究约莫两丈处停住。 老学究冷森森地道:“知道老夫的规矩么?” 三人全没开口,“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是不敢应,田宏武是真的不懂。 老学究那死人脸上,半丝表情都没有,接着又道:“你们三之中,谁能接老夫一招便可 全身而退,接不下便只有死。” 这算是什么规矩,杀人的藉口么? “卖命老人”脚步一挪…… 田宏武陡地向前跨了一个大步,沉声道:“小可接阁下一招!” 老学究碧绿的目芒,在田宏武面上一绕,道:“你成么,三条命在于这一招?” 田宏武虽然胆怯但已箭在弦上,硬起头皮道:“试试看吧!” 老学究“嗯!”了一声,道:“你们是一路的?” 田宏武道:“适逢其会,凑在一块,谁也不认识谁。” 老学充点头道:“好,你小子大概不知道老夫是谁,不然不会如此从容,是么?” 田宏武道:“是的,不过……这已不关宏旨了,碰上了,就只有照阁下的规矩行事。” 老学充僵冷的面皮动了动,不知是笑还是怒,口唇微张,道:“拔剑!” 田宏武拔出剑来,横在胸前,这是武林中罕见的起手式。 老学究的面皮又动了动。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额头上已现了汗,如果田宏武接不下对方一击,三条命就得搁 在当场。 田宏武的手心也在冒汗,这是生死攸关的一个回合,从对方打发“木客”“魔母”的情 形看来,无疑地是个魔中之魔,如果接不下一击,被杀当是铁的事实。 气氛在无比的紧张中透着恐怖。 老学究的右手徐徐扬了起来,然后抓出,动作很慢,似是儿戏,但谁也看得出,这一抓 之中,暗藏了使人无法捉摸的变化,只有让他抓来,根本无法应付。 “卖命老人”与“江湖郎中”紧张得直发抖。 老学究的手抓到中途,突然加快…… 田宏武是蓄足了势的,他知道除了以攻应攻,背城一战之外,别无他途,就在对方手爪 加快的同一瞬间,他施出了“追魂三式”中的最后一式“飞瀑流舟”。 惊呼,很轻,老学充闪电般退后了八尺,死人面上居然有了表情,是惊愕。 田宏武松了一口气,心里暗叫侥幸,但也相当震惊,在“飞瀑流舟”这一式之下,能丝 毫无损而避过的,对方还是第一人。 当然,只是一招,如果无限制的搏击的话,田宏武毫无把握,对方的武功,诀不止这一 抓,定有其他的奇招绝式。 老学究怔了好一阵,才道:“实在想不到,破天荒的事!” 说完,疾闪而去。 “卖命老人”怪叫道:“想不到,真正想不到,老汉以为三条命报销定了!” 江湖郎中感叹地道:“江湖代有奇才出,一代英雄属少年!”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这老秀才装束的是何许人物?” “卖命老人”摇晃着头道:“他极少露面江湖,想不到今天会来凑热闹,好险啦!” 田宏武道,“小可问他是谁?” 江湖郎中道;“魔中之魔,令人丧胆的人物,他叫‘血秀才’,杀人如折草。” 田宏武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血秀才,单听这外号就够了。” 江湖郎中目光一扫现场,道:“这里是大路边,来往的客旅行人不少,我们先把尸体处 理了吧,庙里有口古井,埋尸最便当。” 于是,三人合力,把四具尸体搬到庙里,投入井中,再推倒一座假山石掩盖。 田宏武望了一眼冷寂的神殿,道:“这庙没香火么?” 江湖郎中道:“这小庙供的是穷神,平时少香缺火,到会期才能吃上一顿。” “卖命老人”突地道:“我说三只手的,命还买不买?” 三只手,这不分明指的是偷儿么?田宏武不由深深打量了江湖郎中一眼,怪不得“闪电 手”说他是冒充郎中。 江湖郎中皱眉道:“说话别这么难听,你不能称声君子么?刚才差一点你的老命也不保 了,还卖什么命,省了吧!”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但没有死,对么?你不想买,我也不卖了,反正你是绝对 不肯出价钱的,同时,你这一搞,我卖命的纵有九条命也得赔本,算了吧!” 江湖郎中道:“什么意思?” “卖命老人”道:“如果‘血秀才’一旦发现受骗,他不把你生吃了才怪。” 江湖郎中面色一变,道:“什么受骗?” “卖命老人”披了披嘴,道:“你那东西分明是假的,真的你藏起采了,对不对?老汉 在你任汪老二抢夺时,才发现这事实,凭你的贼手贼脚,汪家五鬼无论如何不会得手的,你 是想把那些贪婪者的目标,移到汪家五鬼的头上,但你错了,纸包不住火,总是会烧穿的, 现在你直接开罪了‘血秀才’,看你怎么了?” 姜是老的辣,田宏武大大佩服,这一点他是再也没想不到的。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竟引起了“血秀才”这类巨擘的觊觎。 江湖郎中有些沮丧地道:“事已至此,只有走着瞧了。” “卖命老人”淡淡地道:“你还是找个洞隐藏起来是正经,不须多久,麻烦就来了,你 怎么应付?” 江湖郎中双睛陡地一亮,道:“我说呢,江湖中从没有你‘卖命老人’这一人物,原来 你是……” “卖命老人”扬手道:“少说几句,事情算暂时告一段落,你还是请便为上。” 江湖郎中目注田宏武道:“这位小友是……” “卖命老人”立即代答道:“老汉的主顾,他没名号,问了也是白问。” 江湖郎中尴尬地笑了笑,道:“算你狠,我真的该走了!” 他拿起串铃药包,出庙扬长而去。 田宏武口唇一动…… “卖命老人”道:“不必开口了,老汉知道你想问什么,假郎中叫‘天不偷’,是贼祖 宗,除了天之外,什么都偷,而且从不失手,不过,他是半个好人……” 田宏武目芒一闪,道:“什么叫做半个好人?” “卖命老人”道:“做设本钱生意的,当然是坏人,但他专偷不义之财,拿来周济穷人, 这是好事,所以叫做半好人。” 田宏武道:“有意思!” “卖命老人”道:“你很想知道那破布包着的是什么东西,对么?告诉你,你不知道最 好,知道了有害无益,那是‘天不偷’冒充走方郎中,替大名府江员外的宝贝儿子治病,潜 入江家宝库,施展空空妙手,无意中发现了这件武林喧腾了近百年的异宝,他得手之后,怎 会泄出江湖,便不得而知了。” 田宏武掩不住好奇之念,期期地道:“前辈真的不肯告诉我?” “卖命老人”摇头道:“不知道最好,免得卷入这场风波之中,你等着瞧,大热大闹还 在后头。” 田宏武吁了口气,只好作罢。 “卖命老人”嘻嘻一笑道:“刚才这票生意没做成,钱却用完了,你继续买命么?” 田宏武知道这类玩世不恭的异人,行径多不可测,卖命只是句笑话而已,当下又摸出一 锭金子,两粒金珠,道:“就买下去吧!” “卖命老人”接过手去,道:“放心,你绝对不会吃亏的!” 田宏武笑了笑 他想起在伊川附近,此老曾化装成自己的形貌,替代自己在“木客” “魔母”手下死了一次,怪人异行,实在是不可思议,此老难道真的是为了几两银子而卖命 么?当然不是,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哎哟!”一声,把田宏武吓了一大跳,只见“卖命老人”双手捂着肚子,愁眉苦脸地, 田宏武急问道:“前辈怎么了?” “卖命老人”道:“饿了,得去祭祭五脏庙。” 田宏武为之忍俊不禁。 “卖命老人”又道:“有了钱,肚子饿得快,片刻都难挨,老汉先走一步了!”说着, 横拖竹棍,飞快地走了。 田宏武知道他是怕自己提出问题,而故意逃避了,只好付之以一声苦笑。 大概再没有比一个问题闷在心里更难受的事了,但人家逃避问题,也是没办法的事,不 算也得算,仔细一想,“复仇者”,村姑打扮的少女,童梓楠,还有“影子人”,加上现在 的“卖命老人”,都一样的神秘,而偏偏都与自己发生了关系,到底这中间有什么文章呢。 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人物? 太阳已升起老高,他想,该走了! 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接着是人语之声,看来是有人在庙门口下马,田宏 武心中一动,转身进入东厢房,把房门掩上,然后到窗前从棂孔朝外探望。 五条人影,进入庙中,当先的是个枯瘦老人,蛇眼,山羊须。 另外四名武士随在身后。 田宏武一眼便看出这老人正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铨,火器能手,绝技是“五 雷神火掌”。 蔡铨打量了一下庙院的形势,扯开破锣般的嗓子道:“你们四个分别在两厢埋伏,必要 时使用火器,不许现身,对方很可能是‘复仇者’的手下,本座到前边守着树梢,以防意外。 “是!”四武士齐齐躬了躬身。 蔡铨转身出庙。 四武士两名走向西厢。 另两名朝田宏武藏身的东厢走来。 田宏武内心激荡起来,他们要对付的是谁?为什么说可能是“复仇者”的手下?如果是 童梓楠等其中之一,今天非要揭开“复仇者”之谜不可。 心念之中,两名武士已到了门边,却没有立刻进房。 田宏武悄然移身门后。 武士之一道:“说真的,对方如果真的是‘复仇者’手下,恐怕不容易对付,弄不好又 得死人,单单对付一个‘追魂剑’费了多大的力,若不是‘木客’‘魔母’联手对付,‘追 魂剑’还不是为所欲为,视咱们四大堡如无物。” 另一个道:“可不是,四大堡主,一死一残,另赔上那多高手,连‘复仇者’的影子都 摸不到一下,我……实在有些胆寒。” “不要紧,‘复仇者’对我们这些小角色还不屑下手。” “到底‘复仇者’对咱们四大堡过不去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怨” “半月前,‘云堡’宋统领大白天陈尸在官道上,说什么被列为二十七号,下一个不知 又轮到谁?” “对了,听说有人出面调停这档子事” “进去吧,这桩事少开口为妙。” 两武士推门而入,“砰砰!”两声,栽了下去。 对过厢房里的听到了声音,一个大声道:“毛七,怎么回事?” 田宏武故意吹了个口哨,重重地拍了两下门。 西厢房的两武士,仗剑奔了过来。 “毛七,捣什么鬼?” “唔!” 一名武士冲入房中,田宏武飞指疾点,闷哼声中,仆地栽倒。 另一名在门外的发觉情况不对,抹转头就待退走,田宏武电闪扑出,一指点倒,然后拖 入房中掩上房门。 蔡控匆匆奔入庙来,左右一顾盼,道:“快来了,注意别弄出声音!” 说完,略作犹豫,转身走向东厢。推开房门,见四名手下去躺在地上,不由惊叫出声。 仅仅只够他转念的时间,剑尖已抵上了后心。 蔡控亡魂大冒,栗声喝问道:“什么人?” 没有反应,穴道一麻,人便栽了下去,五个人倒做一堆,堂堂“火堡”总监察,被点翻 了还没看到人,这种窝囊遭遇,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 空气顿呈一片死寂。 又一条人影奔人,田宏武定睛望去,不由心头大震,来的竟然是三师兄夏侯天,只见他 低沉地发话道:“蔡总监,对方一进店便下手,不能稍有迟疑。 说着,奔入正殿藏身。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本来判断他已伴随小师妹回南方,所以才要师兄上官一雄赶回去, 阻止他与小师妹的婚事,并请师父治以大逆之罪,想不到他仍在北方,那小师妹呢? 小师妹根本不知道他是杀师兄的凶手,也是出卖同门手足的人,如果中了他的圈套而委 身,后果便不堪收拾了。 想到这里,只觉一颗心似乎要蹦出腔子来,手脚都发了麻。 他们是准备对付谁? 他想冲出去,抓住这不仁不义的师兄,问问小师妹的下落。 他想杀他,他的所作所为,百死不足以偿其辜。 人影出现在视线中,他的头有些发眩,来的,竟然是师兄上官一雄。为什么师兄也没回 南方? 他明白了,夏侯天布下了这陷阱,是要对付上官一雄,狼心狗肺,该杀,他紧紧捏住拳 头,牙齿咬得发出了格格之声。 夏侯天的算盘打得不错,把师兄诱来此地,然后由蔡铨等以火器毁了他,可是人算不如 天算,他做梦也想不到预伏的杀手,已被田宏武制住了。 上官一雄兀立在院地中央,铁青着脸,他在等夏侯天,却不知夏侯天已经隐身在正殿里, 等待替他收尸。 田宏武几次想现身出去,但又按捺住了,他想静观事态的发展。 过了盖茶工夫,不见动静,夏侯天忍耐不住了,他想不透“丙丁神”蔡铨他们何以迟迟 不下手。 于是,他现身走出殿门,停身在殿廊阶沿上,大声道:“师兄,你来了!” 他这一出声,是暗示埋伏的人下手。 上官一雄本来面对庙门方向,闻声立即转过身来,厉吼道:“畜牲,别叫我师兄……” 说着挪动脚步 夏侯天阴声道:“站住,有火器在对着你,再走三步,便将粉身碎骨。” 上官一雄站住了,左右一望,目瞪欲裂地道:“夏侯天,师门不幸,误收了你这败类, 今天我要代父清理门户” 一个飞纵,弹到了阶沿下的院边。 夏侯天下意识地一退身,惊疑地向两厢房扫了一眼,高声道:“蔡总监,你们还等什 么?” 没有反应,他意识到事情可能发生了变化。 上官一雄一个斜掠,上了殿廊,与夏侯天隔丈许正面相对,厉声道:“夏侯天,你实在 够毒辣,五师弟呢?” 夏侯天再次扫了两厢一眼,阴阴地道:“他因为与‘复仇者’同谋而被杀,与我无关。” 上官一雄霍地拔出剑来,切齿道:“我要把你碎尸!” 夏侯天寒声道:“你能活着,该庆幸命大,为什么不乖乖回南方?为什么迫我杀你?” 上官一雄厉笑道:“你用暗器么?恐怕你办不到了,我再问你,文凤呢?” 夏侯天目珠一转,道:“她么,很好,不用担心!” 上官一雄抖了抖手中剑,道:“你把她怎样了?” 夏侯天阴阴一笑道:“师兄,师父母早已答应我与她的好事,所以……嘿嘿,我们不能 白刃相见,是么?” 上官一雄面孔起了扭曲,两颗眼珠几乎要脱出眶外,口唇连连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侯天又道:“你杀不了我,就算能,你也不敢下手,因为我死了,文凤将成寡妇,同 时她已经怀了身孕,生下来就是你的外甥……” 上官一雄暴喝一声:“住口!” 他脸上的激愤,变成了痛苦,脸孔已变了形,又道:“我不把你这禽兽挫骨灰扬就不算 是人……” 一条人影,从东厢房门飞射而出。 两人同时转身向院子。 “砰!”然一声,飞出的人影,重重地摔在地上,赫然是“火堡”总监察“丙丁神”蔡 铨。 紧接着,数声巨响,烟硝起处,土石纷飞,蔡铨被炸成了碎片。 夏侯天登时魂散魄飞,弹身飞遁。 “砰!”夹以一声闷哼,夏侯天倒翻而回,落在院地中。 夏侯天身后,出现了一个俊秀的青衣书生,他,正是田宏武。 上官一雄激动地道:“朋友是谁?” 田宏武心念电转:“自己要办的事太多,对头也不少,既然在四大堡的心目中,‘追魂 剑’已死于‘木客’‘魔母‘手下,这对自己的行动十分有利,目前还是以不暴露身份为 上。”当下故意把声音改变,冷冷地道:“过路客!” 夏侯天身形一移,换了位置,三人呈鼎足之势。 “丙丁神”蔡铨被他自己身上带的火器,炸得支离破碎,死状惨不忍睹,这并非田宏武 的本意,他只是把他抛出来,却不料触发了他身藏的火器,本来,这些火器是准备来对付上 官一雄的。 上官一雄仔细打量了田宏武一眼,道:“朋友因何要援手区区?” 田宏武微微一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为什么。” 上官一雄抱拳道:“区区十分感激,就此致谢了!” 夏侯天面如死灰,但眼里仍然存有奸诈之色,咬了咬牙道:“朋友,你干的很好,四大 堡不会放过你的,告诉你,天下虽大,恐怕没有朋友你藏身之地……” 田宏武不屑地道:“你不过是四大堡名下一只走狗而已,竟然死脸厚皮,大言不惭!” 上官一雄激动地道:“朋友谅来已经驾临了一段时问,事不相瞒,他是敝门大逆,区区 要正以门规,请朋友稍稍退开些。 田宏武依言退开数尺。 夏侯天并不惧上官一雄,倒是慑于这来历不明的青衣书生,冷厉地道:“朋友知道在下 的身份么?” 田宏武披着嘴道:“说过你是四大堡的走狗,还问什么!” 夏侯天伸手腰际,道:“朋友是存心与四大堡为敌?” 田宏武嘿嘿地一笑道:“把手放下,如果你敢用暗器,本人先卸你一臂。” 夏侯天动作可真快,一抽手,无翼钢针业已射出,田宏武在全神注意之下,当然不会让 他得手,身形极快地一挪,劈出了一掌。 上官一雄也同时一剑挥了出去,剑掌夹击之下,夏侯天只有避重就轻,闪向田宏武这边。 “砰!”然一声,夏侯天被震退了七八步,口血汩汩而冒。 田宏武仍站在原位,没有跟着出手,当然,上官一雄在场,他不能要他的命。 上官一雄弹步上前,剑尖指向夏侯天的心窝,栗喝道:“跪下!” 夏侯天吐着血沫道:“你如果杀了我,你胞妹便成寡妇,她肚子里的将成孤儿!” 这两句话够卑鄙也够恶毒,上官一雄全身直抖,气得几乎发狂。 田宏武也不例外,邑然他没接受上官文凤的爱,但她对他的情义,他是忘不了的,他想 象中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如果不是面具遮着,他脸上的神色不会比上官一雄好看。 夏侯天带喘的道:“杀呀!下手呀!杀了我,你去处理文凤的善后!” 蓦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接上话道:“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善后?” 一个美艳的黄色宫妆少女,不知于何时进的庙,怯生生地站在两丈之处,她,正是与上 官文凤串演假凤虚凰的“辣手仙姑”司徒美。 田宏武不由喜极,听口声,情况可能不像是夏侯天所说的那样。 上官一雄大感错愕,收了剑道:“姑娘在说……什么?” 夏侯天顿时像是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面上没有半丝人色,他想逃,但他知道逃不脱, 他做梦也估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程度。 一条白色人影,从庙门口飞掠而入,扑向上官一雄,上官一雄闪身急避,白影停住了, 吐出了激颤的声音:“哥哥,你……你……这是梦么?” 上官一雄看清楚了来的是谁时,一下子呆住了,泪水却夺眶而出。 上官文凤也是热泪纷滚,带着哭声道:“哥哥,怎么回事?” 上官一雄年纪较长,比较能控制情感,拭了拭遮住视线的泪水,道:“说来话长,慢慢 再谈,他就是洞庭君山暗算我的凶手!” “他?”上官文凤伸手拉剑,一脸的怨毒与杀机。 田宏试竭力镇定自己,不使身形发抖。 上官一雄手中剑一抬,道:“文凤,由我来处置,现在先问你句话……” 上官文凤颤声道:“什么?” 上官一雄用剑指着夏侯天道:“这畜牲说他已经与你……” 以下的话,他说不出口。 上官文凤窒了片刻,才会过意来,咬牙切齿道:“我几乎毁在他的手里,幸得司徒姐姐 适时来救,保全了清白” 说着哦了一声道:“我来介绍,这是我大哥上官一雄,这是我结拜姐姐司徒美。” 上官一雄赶紧叫了声:“司徒姑娘!” 司徒美嫣然一笑,道:“办你们的事吧!” 上官文凤突地目注田宏武道:“这位是……” 上官一雄道:“是位过路的朋友,幸得他援手,不然我早已遭毒手了!”说着,手指近 旁的被碎肢体道:“可能便是这样!” 司徒美淡淡地道:“我们是听到了他们的阴谋密议,才赶来了。” 夏侯天突地弹身虎扑上官文凤,这一着,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这是他企图侥幸,死中求 活的一着。 惊叫声中,暴起一声惨哼,夏侯天倒了下去,出手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上官一雄飞快地弹步上前,用剑尖抵住夏侯天的心窝,厉吼道:“夏侯天,你死一百次 也赎不了你的罪!” 凡属爱使心机,狡诈阴险的人,十有八九是没有骨头的,夏侯天在死亡阴影笼罩下,仍 希冀求生,像一个溺水的人,任何能抓到手的东西,假使是一块小木片,他也会抓住的,收 腿弯膝,变成了下跪之势,用力一挤眼,竟然真的挤出了泪水,哀声道:“师兄,我错了, 我该死,请带我回转师门,由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处断,我可以死得瞑目些……” 上官一雄持剑的手在发抖,毕竟自幼同门习艺,生活起居在一起,他再邪恶,他还是下 不了狠手。 司徒美冷冷地道:“你别妄想四大堡的人会救你,死到临头,还不知后悔,别空费心思 了,我早就该杀你一百次,我会通知四大堡,不许任何人插手。” 夏侯天扭头狠狠地盯着田宏武道:“朋友,我们无怨无仇?” 田宏武道:“没有人性的武士,便是武林中的公仇。” 上官文凤厉哼了一声,一连点出三指。 夏侯天惨号一声,瘫痪在地。 上官一雄收起了剑,长叹了一声,道:“文凤,我们购辆车,即日回南?” 上官文凤粉腮一惨,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凄绝地道:“哥哥,五师哥……被他害得 惨死异乡,连尸首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竟然掩面哭出声来。 田宏武鼻头发了酸,眼圈也红了,他真想展示真面目,但,他还是竭力按捺住了,小师 妹该回家,再不能在外流荡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仍活着,决不肯回南的。 “哥哥!”她凄唤了一声,双肩抽搐得更厉害了。 田宏武无法再待下去了,他知道时间一长,感情终会崩溃,于是,他转身,缓缓挪动脚 步…… 上官一雄赶紧上前道:“朋友能留个名号么?” 田宏武摇了摇头,他不敢开口说话,他知道这一开口就会露出破绽,他不能控制自己的 声调使它自然。 他脚步没停,默默地离开了。 陈青云《快手》完--请看续集《血情》 ------------------------- 旧雨楼 扫校 独家连载 ------------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